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十个孩子()
“就算你是矿工出身,就算你曾经在矿井里拼过命,你就有资格占有这些钱吗?你们矿上有多少矿工,他们只是没有当上矿长而已,如果要论资格,他们同样有资格得到这些钱吧?”秦海寸土不让地反驳道。◎云 來 阁免费万本◎
在此前,秦海还想着要注意谈话的技巧,但听到沙仁元的理由,他忍不住有些头脑发热,一张嘴便控制不住了。这些话说出口,他心中也暗叫了一声糟糕,自己似乎是直率得过头了。
沙仁元被秦海这句话呛着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伸手拎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酒杯凑到嘴边时,他停下了,只抿了半口,然后悠悠地说道:“年轻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请便。”秦海说道。
沙仁元道:“那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些事我都记不清了。简单说吧,就是我们建兴矿,有一个巷道里发生了一次冒顶事故,坍塌下来的煤层很厚,把出巷道的口子全部堵死了。当时,在巷道作业的是一个14个人的采掘小组,冒顶发生的时候,这个小组的人都还活着,可是,他们根本就无法坚持到外面的人把煤层挖开的那一天。”
“然后呢?”秦海随口问道。沙仁元说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他感到震惊,这并不是因为他铁石心肠,而是在那个年代,煤矿事故实在不算是什么很稀罕的事情。
“采掘小组的组长,大家都叫他老邢头,是个有经验的老矿工。他记得在这条巷道的旁边,有过去日本人采矿的时候挖过的几条旧巷道。如果能够凿开石壁,找到那几条旧巷道,这个小组的人就有希望活着逃出去。”沙仁元继续说道。
“那么。他们找到那几条旧巷道没有?”秦海被沙仁元的故事吸引住了,忍不住追问道。
“找到了。”沙仁元道,“老邢头就像一只地鼠一样,用鼻子就能够闻出巷道在哪里。他带着整个小组的人,靠着仅有的一点干粮,凿穿了十几道石壁。最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出风口。”
“这么说,大家都得救了?”秦海问道。
“没有。”沙仁元摇着头,悲伤地说道:“因为吃的东西不够,要凿穿石壁又是重体力活,消耗极大。矿工们的身体都顶不住了,他们……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在那些巷道里。最后找到出风口的时候,14个人里,只剩下了老邢头和一位最年轻的矿工。这位最年轻的矿工所以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大家觉得他太年轻。不肯让他干最重的活,保存了他的体力,也就是说,是大家用自己的命,救下了他的命。”
“最后呢?”秦海的心抨抨地跳着,他终于被这个悲壮的故事给打动了。
“最后,老邢头倒在了出风口下面,临死之前。他对那位最年轻的矿工说……他说:小沙啊,你最年轻。还没成家,你不能死。你脑子灵活,以后肯定能当干部,我们的家属和孩子,就全指望你照顾了。”沙仁元说到这里,泪水从眼眶里吧嗒吧嗒地滴落下来。
秦海再迟钝。也能听出故事中的“小沙”正是眼前的这位沙矿长,他说自己的矿长也是在矿井下拿命换来的,如果要深究的话,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命,还有包括老邢头在内的十三位矿工的命。
“老邢头。多好的一个人啊,而且是好酒量,和这位小兄弟一样,怎么喝也不会醉。这辈子,我就服他一个人的酒量,可惜……”沙仁元说不下去了,抬起手,把杯子里只抿过一口的酒全部洒在了地上。
秦海沉默不语,他隐隐猜出了一些什么,但却又不敢确信,只是静静地等着沙仁元给他揭开谜底。
“我活下来了。”沙仁元道,“靠着自己的努力,慢慢当上了班长、工长、矿长。我一直都没有成家,13位老大哥留下了13位老嫂子和20个孩子,我就像照顾自己的嫂子、老娘和孩子一样,照顾着他们。时至今日,当年的那些孩子也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老邢头的孙子今年22岁,上次来跟我说:沙爷爷,我想下井。我当场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
“为什么呢?”秦海问道。
“为什么?下了井,这条命就不是自己的了。老邢头他们把命丢在井下了,我能让他们的子孙再去冒这个险吗?”沙仁元瞪着眼睛说道。
黑子插话道:“那他们为什么想下井呢?”
“下井才能多拿钱啊。”沙仁元叹道,“这13位老大哥的孩子和孙子、外孙们,我都给安排在井外了。井外安全是安全了,可是工资比下井低得多。煤矿是国家的,工资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他们小的时候,我一个人挣钱,补贴他们13家人家。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是20个大家庭了,我哪能补得过来。再说,他们也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他们怎么可能再让他们沙叔叔拿工资去补贴他们?”
“这么说,你要的钱是……”秦海迟疑着,没有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沙仁元道:“你猜得没错,我要这20万,就是想给这些孩子们的。我想好了,一家一万,足够他们生活得宽宽松松了。现在年轻人结婚要讲个排场,有他们沙爷爷给他们预备的这些钱,这些孩子们应当都能娶个漂亮媳妇了。这样我去天上见那些老哥哥的时候,也能有个交代了。”
“所以你希望这笔交易要安全,而且要隐秘。”秦海听明白了,他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先前对沙仁元的那些厌恶之意,现在都不复存在了,余下的只是无尽的悲情。
“沙……沙矿长,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不过,你这样搞,是不是有些风险啊?反正你还在位子上。为什么不分期分批,每次少一点呢?”刘子文磕磕巴巴地建议道。他原本就是一个胆小的人,对于沙仁元的这种作法有些提心吊胆。现在听说其中的内情竟然是这样,对沙仁元凭空多了几分敬意,于是便替他打算起来了。
沙仁元凄然道:“没时间了,上个月。我查出……,算了,这些事你们也没必要知道。我的想法你们也都知道了,行不行,你们给个准话吧。”
“这……”秦海支吾了。
沙仁元说出来的理由,让秦海实在无法拒绝。但一下子给出这么高的回扣,秦海也有些忐忑,这毕竟不是几包烟、几瓶酒的事情,而是足足20万元。这个数额在那个年代里算是骇人听闻了。
“沙矿长,我觉得你这个想法不妥。”被秦海带来作为人形酒桶的黑子突然插了一句,让秦海都愣了一下。
沙仁元转过头,眯着眼看着黑子,冷笑道:“年轻人,你说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沙矿长,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黑子不慌不忙地说道。他真不愧是在平苑县城放过高利贷的,关键时候还真有几分沉稳的样子。
沙仁元哑然失笑:“好啊。年轻人,我倒想听听你讲的故事。”
黑子道:“我这个故事不算很远,也就是三天前的事情。我恰好在你们建兴矿门外那条街上跟几个人打台球,看到旁边那桌,有个剃着光头的小年轻在跟别人赌球。我记得他当时说了一句‘我沙爷爷是矿长,我还能赖你的钱吗’。当时我没听懂这句话。现在我明白了,他应当就是你说的那13个矿工家里的孙辈吧?”
“特莫的,这肯定是王老二家里的小子,这孩子从小就不学好!”沙仁元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骂道。
黑子讲完这个故事。便不再吭声了,只是向秦海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说自己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余下的事情就交给秦海去办了。这些天,秦海派黑子到曲武的几个煤矿附近晃悠,打探有关的消息,想不到竟然让他误打误撞地碰上了沙仁元罩着的一个年轻人。
黑子自己就是干部家庭的子弟,而且也有过失足混社会的经历,对于这种事情异常敏感。他在这个时候讲出这个故事,分明是给秦海送去了一番非常好的说辞。
秦海会意地接过黑子的话头,对沙仁元说道:“沙矿长,小傅讲的这个故事,很有些启发啊。你能够给这些孩子弄到钱,但你能保他们一辈子吗?如果这些孩子自己不争气,你给他们这么多钱,恐怕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了他们。”
“唉!”沙仁元拍了一下脑袋,懊丧地说道:“我最失职的地方,就是没管好这些孩子。他们家里没有长辈管教,而我当着一个矿长,平时也没多少时间去管他们。结果……小傅说的这种情况,我也知道,这些孩子里,争气的真没几个,大部分……都在给他们的爷爷丢人啊。”
早在黑子讲完那个故事的时候,秦海就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主意。看到沙仁元的心思在浮动,他说道:“沙矿长,古话说,授人以鱼,莫如授人以渔。你与其给这些孩子钱,何不给他们一个挣钱的机会呢?”
“什么挣钱的机会?”沙仁元眼睛一亮,隐约看到了一些新的希望。(请搜索,更好更新更快!
ps:巷道的故事,取材于孙少山的短篇《八百米深处》,在此表示感谢。关于这两章的故事,橙子不想作出道德评判,只想说这就是社会,不是简单的一句对或者错能够概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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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真够贪心的()
“可以让这13家人联合成立一个企业,各家的孩子都在企业里工作,挣了钱按照各自的股份和贡献来分配,这不是比你单纯地给他们钱要更长久吗?而且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来挣钱,也避免了让这些孩子变成纨绔子弟。手机看登录”秦海说道。
沙仁元道:“这个方案我也考虑过,可是有两个障碍。第一,要办企业,总得有本钱吧,这本钱从哪来呢?”
秦海嘿嘿笑了一声,没有吭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沙仁元愣了一下,苦笑道:“我倒糊涂了,我能收回扣,拿这些回扣当本钱也就罢了。不过,以往我没打算这样做,如果不是觉得自己日子不多了,也不会出此下策的。”
秦海道:“如果这样做,名义上要合法多了。找一个出资人出资来办一家企业,以照顾工伤矿长遗属的名义,把各家的孩子招进去,谁也没法歪嘴,这还能保全了沙矿长的一世英名,何乐而不为呢?”
“什么一世英名,我已经不在乎了。”沙仁元摆摆手说道,“钱的问题解决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办什么企业呢?我们曲武有些乡镇企业搞小钢铁厂、小洗煤厂之类的,也能赚点钱。可是,让孩子们去干这个,我总有些不甘心。现在市场上的竞争也越来越厉害了,我怕他们一下子没弄好,反而把本钱折进去了。”
“我倒是有一个好买卖,就是不知道沙矿长说的这13家的孩子能干不能干。”秦海说道。
沙仁元道:“13家的孩子,哪能都是一样出息的。不过,有几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现在也都快40岁了,倒也算是有些经验。人也本份。如果有好的项目,他们应当能够撑得起来,再把其他的孩子带上。”
“那好,我知道在曲武有一个好项目,那就是工业陶瓷。这想和沙矿长合作来做这个项目,沙矿长愿意自己参股也行。让那13家的孩子参股也行。这个项目里,我只要三成的收益,但我必须有控股权。”秦海终于抛出了他的计划。
当年的曲武,是一个完全建立在煤炭基础上的城市。在几十年后,由于老矿区资源濒临枯竭,加上国家环保方面的一些政策限制,曲武的煤炭经济受到了挫折,不得不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
曲武市政府经过反复调研、论证,最终确定了以工业陶瓷作为曲武的后续产业。通过几年的努力。果然使曲武尤为全国著名的工业陶瓷生产基地,陶瓷业的产值甚至远远超过了煤炭工业。
曲武市政府在确定工业陶瓷作为发展方向的过程中,曾邀请了许多专家学者赴曲武进行考察,前世的秦海也是被邀请的专家之一。秦海知道,曲武市能够大力发展工业陶瓷的原因,在于当地拥有丰富的氧化铝、锆英石等资源,这都是工业结构陶瓷的重要原料。
要凭空建立起一家工业陶瓷厂,需要掌握当地的资源分布。还要熟悉工业陶瓷的生产流程,而这两项。在当前都只有秦海能够做到。他并不忌讳在沙仁元面前说出这个计划,因为离开秦海,沙仁元是无法把这件事做成的。
“你们不是钢铁厂吗,怎么还插手陶瓷的事情?还有,你们是国企,和这13家孤儿寡母合股办厂。上级能答应吗?”沙仁元满腹狐疑地问道。
事到如今,秦海也不必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了。他把自己创办平苑特钢厂以及与北溪钢铁厂联营的事情简单向沙仁元做了一个介绍,直听到沙仁元咂舌不已,在一旁的刘子文也傻了眼了。
“秦……秦厂长,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份。过去有些冒犯了。”刘子文怯怯地说道。他一直以为房间里只有谢其进是个大款,可是听秦海这样说,秦海的潜力比谢其进可要大得多了。这样一个坐拥百万家产的大富翁,自己居然还一直以为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实在是太可笑、太孟浪了。
“刘大哥这话就见外了,分明是小弟藏头藏尾,瞒了刘大哥,我还没向刘大哥道歉呢。刘大哥请放心,我是做企业的人,信用至上。如果沙矿长愿意与我合作,我弄到煤炭之后,一定照原来的约定,拨出2万吨给刘大哥,不会让你为难。”秦海看出了刘子文的心思,大大方方地向他作出了承诺。
刘子文被人觑破了心思,很是尴尬,连忙掩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秦厂长这样光明磊落的人,我当然是相信的。……沙矿长,你说是吧?”
沙仁元沉吟了一会,说道:“感谢秦厂长直言。秦厂长是胸怀大志的人,把这13家的孩子交给秦厂长,我倒是能够放心。不过,有一个问题,如果我没弄明白,心里总还是有点不踏实的。”
“沙矿长请讲。”秦海说道。在透露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说话的态度便与此前不同了,换成了一种与沙仁元平等的语气。
沙仁元道:“秦厂长刚才说你知道瓷土矿的分布,也了解工业陶瓷的生产工艺,那么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办这家企业,而是要找我这个将死之人来合作呢?”
秦海笑了:“沙矿长,如果我说我是被你感动了,想帮一帮这13家的孩子,你信吗?”
“信,也不信。”沙仁元说道。
“我也不全信。”秦海坦白道,“不过,我向沙矿长提起这个项目,的确有敬重沙矿长的意思在内,这一点沙矿长是不必怀疑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我是外乡人,要想在曲武办成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没有沙矿长这样的人撑腰,是不可能的。
我有技术和信息,沙矿长有曲武的人脉,我们算是等价交换。办厂子初期需要几十万的投入,全部由我承担。最终的收益,沙矿长拿七成,我拿三成。我唯一要的,就是控股权,因为这家厂子日后对我还有其他的用场。”
“你说的这些,能写成字据吗?”沙仁元问道。
秦海道:“我们当然要有字据,否则我不成冤大头了?既然是合作,就需要有一个正式的合作协议,写明企业的责权利关系,免得日后生怨。沙矿长请放心,这个协议肯定是能够经得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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