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虽然是低眉顺眼,其神情当中却还是不卑不亢,说道:“苏姑娘以一介商女的身份,有幸在太子身边伺候,原本就是你祖上积起来的福气。入东宫之际,尚且不自修礼仪,循规蹈矩,反而怂恿太子和我们主子生间隙,也不知道背后是谁教唆的,居心何在?”
说道后面司棋猛然拔高身量呵斥,惊得苏梨枝周身一软,竟然面色一震,目光闪烁扑迷,似当真有隐情在其中一般。
太子云泽闻言瞥了司棋一眼,不禁呵斥道:“果然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司棋虽然畏惧太子之威,却纹风不动,答道:“承蒙太子夸奖。”
云泽一窒,冲着淳安冷哼了一声:“你好自为之!”便扬长而去。苏梨枝狠狠的看了一眼淳安和司棋,跟着疾步追了上去。
两人很快消失在视线当中。这时司棋这才低垂了头,面露出惶恐之色道:“奴婢唐突了。”
“没有,你做得很好。”淳安微笑道,手上拔下头上戴着镶嵌红宝石的流苏金簪上给她道。
司棋自然感激不尽,就要磕头谢恩。蓦然想到这在光天化日之下,便缓了动作,心里只想着更加忠于自家主子。
抱琴站在她身边看她微微得意的神色,心里黯然,主子到底为何一直冷遇自己呢?这个问题她想不通,着实想不通。心里像是住了一只会吃肉的虫,就在她的血肉当中钻进钻出,令她吃不下睡不香。
等回到甘露殿,眼瞅着诸位宫女格居其所,抱琴被排挤了很长时间,诸女都不愿意让她在郡主面前出头,所以她根本无所事事。这会儿莫大的委屈涌现出来,她实在忍不住,终于斗胆跪拜在淳安身边低声道:“主子?”
淳安对抱琴不可能没有感情。上一世后期的相濡以沫,若不是她最后临终前揭晓,她定然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姐妹爱护。然而在抱琴时候的很多年后,她依旧活着,且每日当中,抱琴的话宛如一道催命符,一直盘旋在她的脑际。她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存在,她想大声的哭,却哭不出来,想大声的喊,声音早已撕裂。你不能想象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滋味。若是对方连累的只是自己一人,或者处在安逸的环境当中还能慢慢的原谅,然而她的背叛连累了整个公主府,连累的了自己的母亲,她的背叛成了推倒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当她重生而来看到抱琴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渴望她的温暖和体贴,又厌恶她的背叛。这是一种矛盾结合的情绪。她曾想,若是抱琴在乎自己的妹妹,倒是可以令入画和她相认,这样一来,两姐妹感激自己的成全之意,说不定上一世的事也可以避免。曾一度她的确有这个想法,以至于对于抱琴从未有过的宽容,然而她终究失望了。
公主府的主子不多,真正说起来就昭阳长公主和淳安两人而已。但是公主府伺候的仆人们却不少,不算那些暗地里高来高去的暗卫,记录在明案上的人估摸算起来大概有两百多人,两百多人当中绝大部分都围绕她的流朱院转。每日估摸着发生的大事小事也有十几件。因为她年纪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抱琴在其中拦着,不让知道,她也对这些不再过问,所以大家都跟着瞒着她,生怕她生气。但是她已经重生了,小孩子意的那些微末的只言片语,她只要听到零星一些,就能想到全部的根由。她已然发现下人们之间诸多矛盾,几乎都是从入画嚣张,抱琴纵容开始的。天长日久,房里人忌惮两人作威作福,断不敢在淳安面前露脸卖乖,而淳安又是小孩子心性,根本没有驾驭下人的诀窍。这些人不知觉就和淳安离心离德,谈不上多少忠诚,唯独淳安自己蒙在鼓里。她流朱院的下人都是签过死契的,尚且如此,府上另外一些早年受长公主救助并没有签卖身契的士兵的家眷更是如此。所以一旦公主府遭难,就呈现树倒猢狲散的趋势。
这已经不单单是抱琴隐藏她和入画关系的后果。
“金嬷嬷,母亲什么时候回来?”淳安看到抱琴,心里不知觉一肚子的怨气,她没有理会她,反而去问身边的老嬷嬷。
这个老嬷嬷是皇上亲自指派过来伺候淳安的,尤其擅长药膳滋补。听说早些年还伺候先皇的贵妃,是个一丝不苟气度不凡的品阶女官。
若是淳安没有到宫里疗伤,这个老嬷嬷按道理是要进静思庵的。后来太医说淳安年纪小,虎狼之药恐怕不适宜,须得用温和的药膳来温补,这才想到这个金嬷嬷了。
金嬷嬷来之前,长公主已经打探清楚她的经历。她早年进宫的时候只是御膳房的学徒,后来又到御膳房当了医女,后来因为配药分量出错,被罚到浣衣局洗了半年的衣裳,半年之后她被调回御膳房里掌管小灶,因为学过医,膳食也做得极好,紧接着被举荐掌管宫里公主皇子的药膳,这一做就做到现在。金嬷嬷入宫多年,家里已经都没有多少人,昭阳长公主见她持重,向皇上要了她。若是淳安离开宫里,势必要把她一并带回公主府。
金嬷嬷年纪并不算长,长期在灶台前工作,身上穿着非常的简朴,头上手上连带颜色的东西都没有。
听闻淳安问话,金嬷嬷道:“宫外并没有传长公主的信儿。”
淳安有些郁郁寡欢,慢慢的喝一盏热奶茶。
金嬷嬷察言观色,见她神色当中似乎有些不畅快,便问道:“郡主是不是在宫里待着无聊了?若是郡主觉得无聊,可以带着宫人在外头转转,这对郡主的身体也是极有好处的。”
“不去。”淳安摇头道。
金嬷嬷知道淳安刚刚与太子不欢而散的事。毕竟后宫当中,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淳安和太子两人身边原本就有无数双眼睛着,她如今在甘露殿伺候,不可能不知道信儿,便笑道:“现在日头尚早,郡主若是不想到御花园逛逛,倒是可以去上林苑那边。听说西北角的泌梅园梅花盛开,一团团的像是蒸霞一般,离着咱们这边也近。”
“我记得前些时候皇上舅舅还说,待下了雪白茫茫的积起来,那暗香浮动,冰雪红梅,该是如何艳丽美景?可是说的是那里?”淳安问道。“那我就去看看。”
金嬷嬷当下一怔,随即说道:“皇上说的是另外一处梅园,地势有些偏僻,还要走很多路呢。这泌梅园便很好了。”
淳安自小在宫里长大,对宫里很多地方很熟悉,却是不知道这宫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个梅园,当下心里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这么多兴趣追问,当下重新披起一件斗篷,边走边说道:“这世上的梅花还能有多个样子吗?无所谓了,我去瞧瞧,若是觉得好看,摘一些回来给我母亲瞧瞧。我记得她倒是很喜欢梅花的。”
甘露殿位于后宫的中心,虽然是暖冬,但入冬以来还是下的几场雪。不过都已被宫人清扫得干净,如今这路上半片雪花都没有。如今这个时候嫔妃们皆被冰贵人之死吸引了心神,各宫的太监宫女都守着各自的主子屏气观望皇上那边的动静。所以今日出来观光玩赏的宫人并不多,这一路走来,偶尔只有几个巡逻的太监经过。
然而虽然说起来比较近,真正走起来,淳安也花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走进院子,寒风送来一阵清香。淳安展眼一看见到那边院墙当中,果然露出一片开的鲜艳的红花树冠,,密密麻麻,像是涌动着红色的云彩,果真就像是金嬷嬷所说的宛如蒸霞。饶是她这种并不懂多少风情的人,也觉得惊艳无比。
此时从院子当中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披着一件鹅黄色羽襟斗篷,怀中抱着开得艳丽的红梅。面容清丽,身量苗条,竟然是长乐。长乐抬头看到了淳安,先是一愣,随即柔柔的笑起来:“原来是淳安妹妹。”她依旧没有行礼,而只是那样站着,等着淳安给她行平辈礼。
淳安没有动,只是指着她手中的花道:“是长乐姐姐喜欢还是太后娘娘喜欢?”
“正是摘给太后赏玩的。”云长乐道。
“若是拿着汝窑耸肩花瓶装着就更妙了。”淳安道。
长乐闻言眼睛一亮,温婉的笑起来道:“妹妹说得极是。”
淳安抿唇不语,和她侧身而过。长乐有些不理解为何这个比小表妹对自己从来不喜欢,依旧不死心的说道:“听说近段时间妹妹身体已经大好,莫不若到我宫院里来坐坐。我那里有往年存的雨水,这个时候拿来喝最是好了。”
她一语未完,淳安已经打断了说道:“我是个粗人;实在不忍心糟蹋长乐表姐的心意,你还是请他人品茶吧。”
一百一十二 曾经的少年()
长乐倒是没有生气,依旧是温和而得体的笑容,借口慈宁宫太后那边需要人伺候,便要离开。
淳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对了,听说福亲王又向太后进献了许多茶叶。”
“却是有此事。”长乐听闻谈到说到自己的父亲,脸颊上露出深深的笑意,道,“今年进贡的茶叶名叫‘海棠春’,是我父亲研制出来的茶叶种。其实我尝过,那海棠春颜色亮丽,就是味道很淡,只有太后喜欢罢了。”
淳安道:“太后脾胃薄,喝点口味淡的也是非常正常的。”
“我父亲也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太后跟前尽孝,他心里很是自责。不过有祖宗的规矩在哪里,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办法。”长乐声音带着符合年纪的落寞。长年和父母分开,哪怕是获得太后的全部宠爱,她在宫里头应该也是寂寞的。
两个人说到这里话头就止住了。
泌梅园当中的积雪很多,似是护住这红梅冷笑,特意没有铲走的。淳安的羊皮小靴踩在积雪上沙沙作响,在人迹罕见的泌梅园当中,显得回音很大。
宫人们知道淳安郡主在逛园子,闲杂人等一概都避嫌,以免冲撞这宫廷当中最娇贵的客人。
淳安让身边的侍女也退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行走在这片香雪海当中,静静的思考,每一年福亲王都会进献茶叶。除了他所在封地的特产茶叶之外,那些茶叶当中会夹杂着他亲手配制的茶树所生长的茶叶。上一世,大约三年后太后寿辰在际,老人家见到这些茶叶流泪,向皇上提出想去见见这个将近二十年未见的儿子。皇上一片仁义孝心,特意招福亲王进京。这一回来,这一家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直到淳安死之后,他们这家王府依旧安安稳稳的待着,似乎完全没有掺和到夺嫡风波当中。
然而事实是这样的吗?
她正在沉思当中,关于福亲王的印象她很模糊,因为福亲王回来的时候,太后宴会也迎来了大野国王子阿蛮。那个时候阿蛮在宴会上挑起和朝南国的矛盾,皇上在大臣一致下请自己的皇姐昭阳长公主上战场。这场战争不一定会打起来,至少在朝南国这边不能丢掉士气,而昭阳长公主也跃跃欲试,然而这个时候公主府的坐堂大夫查出来昭阳长公主中了一种慢性毒药,若是强行动作运功,恐怕会立即暴毙而亡。
其中发生诸多事情,不让自己的母亲上前线,淳安只得求皇上,可是皇上似乎开始和自己的母亲生了间隙,并不肯见自己。如今淳安猜想,或者那个时候皇上已经知道昭阳长公主中毒的事。亦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他操作的。
淳安胡思乱想当中,不知觉把福亲王将要回京的事抛在九霄云外去了,没有办法,她记忆当中的福亲王完全是事件当中完全是幕布的存在。
可是想到如今皇上对自己和母亲这么好,淳安也想不到,三年当中到底是什么令皇上和自己的母亲生了隔阂?她仔细回想,也想不出所以然出来。因为这三年时间当中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外头,回来之后也在解决离家出走制造出来的麻烦。
或者还是要找个时间试探一下母亲的口风吧!
淳安想着想着,不知觉当中,已经不知道到绕到哪里了。她不叫宫人跟着,那些人果然避得远远的。这会儿她站在花树之下,丛密的花枝横斜,树丛之间竟然看不见人的影子。
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若是有人突然冒出来把自己给杀了,那些宫人们肯定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乌鸦嘴比较容易应验的缘故,淳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突然一阵寒风吹来,四周的数目发出簌簌的声响,有种草木皆兵的肃穆气氛。
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那边院墙一扑而下,一股稠密的血腥味和畜生毛发特有的骚味就向淳安扑过来。危机之际,淳安只看清一张尖锐的啄。
这是一只海东青。
还是一只未曾驯服的海东青。
淳安知道这种畜生的攻击力。上一世她也养过一只海东青,因为好奇驯服的过程,误打开了海东青的笼子,只差没有将她整只手给啄下来。如今看到这种东西出现在面前,且毫不犹豫攻击自己,淳安心里虽然害怕,倒没有惊慌失措。
只是那东西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她甚至来不及躲闪。“啊呀!”她下意识将袖子拦住脸,心里思忖,幸而这是冬日身上穿得非常的厚实,哪怕以海东青的啄和尖锐的勾爪,不一定能完全戳穿衣服,顶多感觉到一阵疼而已。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到唰的一声,却是弓弩破空射出的声音。想象当中海东青的攻击并没有出现,淳安放下袖子,倒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海东青的下场,而是顺着弓弩射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株梅树上,站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少年,他不见得多么好看,但是他的脸上无论何时都看不到一丝阴影。
上一世她离家游玩的途中,就是遇到这个少年,少年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帮她跑前跑后的打点。上一世的淳安在被困在新皇的后宫当中时总是想,若是当时她当时硬是要和那个少年一起,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起来?答案当然是不会的,若是她当真这样选择,后果只会连累那个少年以及他的家族,令这人永远恨她一辈子。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和这个少年的相遇,是那一生最美好的事。
此时此刻,重新见面的喜悦瞬而就理智冲淡,淳安这会儿想,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皇宫,并非是上一世哪种身份都可以去的市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带着可以弓弩。
并且看他的打扮不像是宫里的侍卫或者太监的角色,那他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少年站在高高的院墙之上,冬日凌冽北风吹得他的面容越发的开朗,他就站在墙头神采奕奕的看着她。正如上一世第一次看到她时候脸上露出的神情。他微微撅起的嘴角流露出一份自得,看来他对刚刚自己露出的那么一手感到非常满意。
居高临下的姿势当中,有种睥睨下方的感觉。上一世这份感情太过于美好,以至于想念都是透明的。然而重生而来,再看到这人,且这人不合时宜的提前出现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淳安有些不安。
或者上一辈子,她错过了不少的事情。亦或者说她没有看穿很多事。
当下她不会问对方:“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而是做出这个年纪女孩儿差点被伤害的反应;尖声叫起来:“来人,人!”说着她往她来的方向走去,并不理会这个似乎救她一命的人。
和她想象当中的情况一样,原本在她身边伺候的宫人们都不见了,侍卫们也都没有及时赶到。
少年从墙头轻轻的跳下来,落到她面前,他摘了一枝开得正艳的梅花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