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拖布放下了,回头看着床上的许小舟,“我感觉这个水无解;你感觉呢?”
“喵。”
拉窗外围砌起的水泥围墙是到成年男子胯骨的高度,除非把水一点一点舀出去,不然就只能看着它水漫金山。陈景锋沉思了一会后改变了策略;重新找了几条抹布,又拿了一床备用的毯子,把那条地缝死死地堵住;打算把外面的露台打造成封闭的无人之境。
许小舟突然想起今天工作人员说过的;这房间还是陈景锋冲着露台特意换过来的。对面的何沈然和三楼的两个女孩子都没有这种困扰,住在一楼的工作人员就更不用说。他心里忍不住幸灾乐祸,太过挑剔果然是要倒霉的。
“都怪你恩人。”
什么?
男人一边用拳头侧面捶打填堵物,一边跪在地上嘀咕;“害死我了。”
喂喂。
小猫有点不爽,站在床上扬着尾巴来来回回走了两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逼你住这屋了?
男人嘀咕了几句之后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看了眼外面乌云密布的天。一道闪电刚好划过,在男人的脸上闪了一下;那双黑眸凝视着倾盆的暴雨,突然皱起眉低声道:“不行啊,你恩人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是睡得太死了完全不知道下雨漏水吧。”
呃,兄弟,管好你自己得了。
床上的小猫一脸无语,男人却很走心地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了三遍,男人有点坐不住了,跑到隔壁去敲门,许小舟跟在屋子门口看男人白费功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想,前辈真是个操心命。
房子里静悄悄的,陈景锋也不好把门砸太响。他回头看了一眼何沈然紧闭的房门,突然像是下了决心,回到自己门口弯腰一把捞起地上的许小舟,另一手推上了门。
看着男人一副做大事的样子,许小舟懵了一秒,兄弟,你干嘛?
“丧丧,你恩人睡死过去了,我们要去救他。”
救他?你没病吧。水漫进房间又能怎么样?还能把人淹死不成?
小猫使劲揪着男人的衣领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然而男人却无动于衷,继续说道:“今天路过他房间看见他的箱子就在地上开着,换洗衣服都在里面,被水泡了明天录节目穿什么?我可不想看他明天一大早垂头丧气第一次上综艺就上得很不开心。”
呃
“而且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觉得”
觉得什么?
男人没把话说完,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跟旁边房间连着的墙壁,揪住许小舟的后脖颈把它放回床上,提起一把伞,“你别乱动,我去他房间看看。”
说着,他毫不犹豫地拆开了自己刚刚稳固好的填堵物,打开了那道玻璃拉窗。
外面的积水顿时扑进来,虽然不是什么滔天巨浪,但还是把许小舟吓了一跳。这具身体的本能似乎在让他往后退,然而他却顾不上,跳下床踩着雨水一步一滑地啪唧啪唧踩到男人身边,跟着一起往外看。
露台上的水很深,陈景锋这一开门倒是舍己为人了,水位眨眼就下去好大一块,都跑到房间里去了。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小猫,无语地叹口气,一把把他捞了起来。湿哒哒的爪子扒住男人的胸口,衣服转眼湿了一大块,男人一手托着小猫,一手勉强撑着伞,光着脚踩水往露台另一边走。
雨太大了,撑伞也是无济于事,一人一猫很快就湿了个透。
许小舟的想法是,拉窗锁着,窗帘遮着,男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看得到里面,估计就是白用功。
然而他想错了,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只听外面又是轰隆一声狂雷,震串耳膜的分贝碾过,大雨仿佛停了那么一秒钟,世界是一片突兀的寂静。突然,房间里砰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柜子上。
沉闷的落地声在拉窗另一边响起,透过窗纱,一个纤细的身影倒在地上,许小舟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整只猫就飞出去了。
——向来宠他爱他的前辈仿佛原形毕露的渣男,下意识就把它扔了。
男人两步蹚着水跨到拉窗外,隔着玻璃拉门看了一眼里面的人。他看不清里面人的表情,只知道那人坐在水里挣扎,靠着拉窗,整个人在发抖。
咔地一声碎裂响,男人只用了一下就暴力地从外面拉开了这扇拉窗,古老生锈的锁扣在将近一米九日常健身的男人面前简直就像个玩具。许小舟看呆了,先是莫名其妙被这家伙从怀里扔出去,没把控好落地的姿势在雨水里摔了个跟头,然后就看到这么有冲击性的一幕。
心里的预感很糟糕,事情似乎在朝向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许小舟连忙站起来想要跟过去,然而刚走了几步,突然感觉熟悉的部位又隐隐作痛。他在夜色中眯起眼抬后脚看了一眼,旧伤口踩到一块尖锐的碎石子,又流了血,血不多,但是被雨蜇着很疼。
小猫凄惨地喵喵叫了两声,这一会没打雷,可男人好像聋了,根本没回头看他。
许小舟无奈,只能忍着痛跟上去。男人正把地上的人托起来,那人正睁着眼,黑眸在雨夜中清澈明亮。那双眼睛仿佛比平时更加摄人心魄,许小舟仰头看了一眼都不由得心跟着颤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丧丧穿进自己身体后清醒地睁开眼,他和那个“人”对视着,感觉心口发凉。
“你怎么了?”陈景锋架住他,怀里的人眼神清亮,可人却稀软,像是喝醉了一样,可身上并无酒味。
人还在挣扎,陈景锋按不住他,又不敢用力,只能很苍白地一遍遍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可那个人根本不会说话,偶尔张张嘴也就是啊啊两声。
而后,他偏过头,目光从陈景锋脸上掠过,抬头看向天际。一道闪电劈下来,少年如同受了惊,疯狂要挣脱,陈景锋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就抬手啪地往他脸上抽了一下。
清脆的一个耳光声,陈景锋被扇懵了。
许小舟心道不好,果然见自己下一秒扑倒在地上,四肢着地往床边爬了两步,而后猛一回头,冲着陈景锋龇牙咧嘴地吼了一声。
这一次的声音,彻底不像人类的语言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男人像是被点了穴,震惊地看着地上的人往门边爬。地上全都是水,那人似乎很怕水,即便到处都差不多,却仍然尽可能躲着水多的地方。许小舟僵在地上浑身发抖,不知是淋了雨真的冷还是恐惧,他知道自己算是完了,使劲仰起头想要看清陈景锋的表情,男人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在地上那个半人半妖的家伙身上,黑眸深沉看不出情绪。
那个人快要爬到门口的时候,仿佛钉在地上的男人突然动了。
“够了。”他的声音沉闷不悦,大步走到门口,不由分说一把将地上爬着的人捞了起来,动作娴熟就像是平时捞自己的小猫。这个动作惹怒了那家伙,陈景锋刚拖着人往回走了两步,那人的另一只手就又一次嗖的一下扇了上来。
这一次,男人没有中招。
那一巴掌快,可他更快,迅敏地一偏头躲过,然后抓着少年的两只手腕并在一起,大手攥紧。
许小舟太瘦了,长年高强度的训练和清淡饮食让这具身体没有任何多余的脂肪,两条手腕又白又细,就那么被男人抓在手里。陈景锋脸色阴沉,一把将人抛在了床上。
床垫子里的弹簧嘎巴嘎巴响了两声,人陷进去又弹起,冲着陈景锋龇牙咧嘴,那表情哪里还是白天礼貌温顺笑容温暖的少年,在夜色的衬托下简直就是一只妖。然而陈景锋却仿佛没有看见少年的失态,他近乎强硬地把人塞进被子里滚了几圈,用被子把人包成一只蚕蛹。
人都没办法挣开的捆法,更何况那具躯壳里其实是一只猫,在床上翻滚来去怎么都无法挣脱束缚。男人弯腰想把人稳固住在床的正中间,被子里的人却突然挺起上身,以一种超乎想象的柔韧扭过头来,照着男人的大臂就是一口。
“嘶!”
陈景锋猛地把手抽回来,看着自己胳膊上清清楚楚一个牙印,还破了点皮,有血丝渗出来。
许小舟心凉到结冰,他和一直以来帮扶他的前辈,经过今天晚上,怕是要彻底决裂。
陈景锋脸色比刚才更难看,甩了甩手,近乎强硬地把人按在床中央,怒狠狠地对视着。
“别闹了!”
那只蛹又挣扎了好一会,却怎么都动弹不得。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家伙终于渐渐平息下去,黑眸里的意识逐渐涣散,又过了好一会,床上的人终于睡着了。
男人轻轻摸着床边坐下,看着自己手臂的牙印,又看着少年熟睡安静的脸庞,沉默不语。许小舟壮着胆子走到他脚边,用湿漉漉的身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脚,试探性地咪了一声。
陈景锋仿佛吓了一跳,猛低头一看,浑身湿漉漉的小猫狼狈兮兮地靠着自己的大腿,小眼神可怜巴巴的,看他低头,又小小声瞄了几声。
男人啊了一声,“我刚才一着急把你忘了!”
他弯下腰把猫搂进怀里,看了眼已经昏睡过去的某人,叹口气抱着许小舟进了浴室。灯暖打开,世界重归明亮,许小舟眯了眯眼适应光线。男人把它放在台子上,随手拿了一条大毛巾,把他整只猫包住,然后隔着毛巾一下一下轻轻地擦着毛。
许小舟费劲地把头从毛巾深处挣出来,男人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如初却又有些愧疚。
大手点了一下它的鼻子。
“不好意思啊,刚才一着急,没顾上你。”
许小舟没吭气,这种感觉很神奇,前辈得罪了他,可他的本体又得罪了前辈。
大手隔着毛巾揉了揉他的屁股,男人嘀咕道:“没摔疼吧?”
摔疼了你又不能赔我。
许小舟哼唧一声,隔着毛巾在男人的手掌心里蹭了蹭屁股。
男人叹口气,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忧愁,“你恩人到底怎么回事。上次去我家我就感觉不对劲,今天晚上雷电交加,他怎么像是要变身了似的。”
“你说,他不会是什么妖精吧?一到晚上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洪荒之力?”
许小舟无话可说,男人陷入思考动作停了,他只好自己在毛巾里动来动去擦身体。陈景锋继续嘀咕道:“真的很不对劲。暴雨夜在房间里到处乱撞,看眼神明明神志清醒,但却软成一滩。走路用爬,还听不进去话”他说着突然顿住了,眉头紧锁,注视着正自力更生勾着毛巾擦肚皮的小猫,欲言又止。
许小舟直觉不对,默默停下动作,傻乎乎地抬头和男人对视。
黑眸深不可测,男人低声道:“你恩人不像人。”
“像猫。”
许小舟石化,男人从它手里抽走毛巾,坐在浴缸边上从头理顺。
“上次来我家时他刚吃饭就把自己灌醉,睡着后强行弯腰用难以言喻的姿势舔自己,我去帮他躺好结果他照着我脸就是一下子,和刚才一模一样。”男人说着碰了下自己有点发肿的嘴角,扭过头照着镜子。
“这个打人的方法其实有点不太像激怒之下打人耳光,反而像是猫急了照着对方脸来一爪子。”
“”
“他一到晚上好像就不会说人话了,啊啊啊的,龇牙咧嘴像是猫被惹急了,还有啊。”陈景锋顿了下,目光转向石化的许小舟,神色考究,一字一顿缓缓道:“他到底怎么知道的,我天天晚上搂着你睡?”
台子上的小猫简直汗如雨下,他和男人注视着,一脸的难以言说。
“一到晚上就站不直,怕水,不会说话,爱舔自己,爱咬人。而你一到晚上,咸鱼趴,爱看平板电脑,能听懂话,甚至”陈景锋闭了闭眼,这只小猫每天机灵鬼怪的样子就在脑海里,每一出都让人咋舌称奇,他停顿好久复又睁开眼,看着许小舟,沉声道:“他不像人,你不像猫。”
浴室里一片静谧,男人审视地注视许小舟许久,又说道:“而这一切诡异,好像都只在晚上才会发生。白天他一切正常,而你白天就陷入沉睡,和别人家的懒猫没什么区别。”
许小舟惊恐地看着男人,那双黑眸严肃而静穆,不像平时温柔可亲,那严肃容不得人反驳。
陈景锋望着洗手台上僵硬石化的小猫好半天,忽然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地说道:“我有一个见鬼的猜想,真的是很见鬼的那种。本来打死我自己我也不会信,可你看看你,你这个样子反而让我心里不安,我不会是猜对了吧。”
许小舟大脑一片空白,男人站起来,它也跟着站起来,仰头看着男人。
陈景锋没吭声,关了浴室的灯往外走。许小舟在黑暗中拖着伤脚从高高的台子上蹦下来,没控制好落地又咚地一声,一瘸一拐跟上去。
男人在床前驻足,床上的人安静沉睡,他走上前去把被子松了松,听着那人的呼吸平顺下来,而后掰开门锁回到自己房间。
雨已经停了,外面的积水全都淌了进来,一地的水拖都没法拖,地上的拖鞋还有垂下来的床单什么的全都泡了。到处狼藉,男人看了就下意识皱眉。他正要转身关上房门,却见小猫蹲在门口,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许小舟心里打鼓,心虚得就像小时候没有写作业被发现,在老师的注视下翻开空白的练习册。
这件事情一旦暴露,他还没铺开的演艺生涯就真的毁了。可是这一刻他脑海里却不知为何不是那些职业前途,而是刚才男人转身从浴室走掉,随手关了灯,没有来抱他。
也不能说做猫恃宠而骄吧。只是每天晚上陪着他一起发呆一起看剧一起创作写词一起在地毯上沉沉睡去,而他也天天抱着他摸肚皮举高高说很爱很爱他,就因为这些奇怪的事,就要变回路人了?
更何况,他也只是个受害者啊。
许小舟脑子里很乱,一会想是自己动手在前,但一会又想陈景锋应该已经知道了是丧丧打人,根本不怪自己。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进猫的身体后智商会受到限制,就是这么一件事却无论如何都拎不清。
他正默默纠结着,男人突然蹲下了,看着他。
呃。
“我很严肃认真地问你,只问一次,慎重作答。”
呃。
“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你——是许小舟吗?”
许小舟听见自己的心跳,隔着胸脯咚咚咚像要蹦出来了。他吞了口吐沫,完全下意识地选择了诚实。
看见小猫默默点头,黑眸深处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陈景锋默默把小猫拎了起来,用脚把门带上了。他关上拉窗拉上窗帘打开灯,把湿漉漉的小猫放在床上,沉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许小舟可怜巴巴地,像是做错了事,一瘸一拐走到床脚把自己缩了起来。男人正要问什么,视线突然落到床上,小猫脏兮兮的脚印上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血迹,他眉头一下子锁起来,粗声问,“怎么回事?”
兄弟,你把我扔下去了,你还问我怎么回事。
男人走过来拎起许小舟的后脚,对着肉垫上的伤口愣了好一会。
“我给你弄的?”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许小舟没吭气,默默把脚抽了回来,弯腰自己舔了舔。
房间里安静了足足有半分钟,男人才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拉住许小舟,低声道:“别舔,会发炎。”他站起来打开抽屉,翻出一个熟悉的医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