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早儒握着手提电话,听到接通的讯号,一直呼呼呼地响。
没有人接听。是孙凝外出了。
她已经请辞信联,回复她孙凝顾问公司老板娘的自由身分,可以随时离开本城远去。
或者,香早儒想,可能孙凝的屋子里已有新欢,鹊巢早被鸠占。
从前有一段温馨的日子,每逢香早儒上孙凝家,有电话响起来时,香早儒会把电话扔到墙角去,再拿个软枕覆盖其上,由它响个够!
电话铃声根本听不进情人娇喘细语的缠绵浪漫之中。
这么一想,迟来一步便是马家郎的恐惧油然而生。香早儒急得痛踩油门,要那辆摩根跑车超速前进。
才走了一段路,香早儒从倒后镜中看到了有辆警车追赶上来。
“屎!”他把汽车煞停了掣。
立即跳下车来,把银包加上驾驶执照,全都掏出来,统统塞到那个交通警察手上去,道:
“我姓香,香早儒,除了彭定康的政改令我们工商界人士绝顶失望,不愿认他为友外,我跟你们的警务处长,甚而本城的保安司都是好朋友。牌照在此,你尽管照抄,汽车照拖,只求你看在这么多我的朋友分上,请勿再追我。告诉你,我赶着向我的女朋友求婚去。”
说罢,扬扬手,跳上了一部计程车,扬长而去。
孙凝的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
“喂!”
对方是孙凝。
“孙凝,我是香早儒。”
“搭错线。”
对方说是搭错线就是搭错线了,她挂断了。
不必再摇电话上去,计程车把香早儒载至目的地之后,他跳下车,直冲上楼,拼命地敲门。
孙凝从防盗眼看到了来人,没有理会。
门铃一直拼命地响着。
证明香早儒并不放弃。
持续了几近十分钟,吵得孙凝拿两个软枕塞着耳朵,依然无效。
她干脆拿起电话来,拨了香早儒的手提电话号码。
对方接听了。
“我是孙凝。”
“搭错线。”香早儒负气地、报复地把电话关掉,继续叩门。
过了一阵子,他的手提电话又再响起来。
“先生,”是个男声,吓香早儒一跳:“我是这儿的大厦管理员,如果你再在孙小姐门前有骚扰性行动,我就报警。”
香早儒气极了。
这孙凝还是如此张牙舞爪,巴辣得不近人情。
他终于重新摇了她的电话,说:
“你打算报警抓我?”
“我们这儿严拿白撞。”
“我要见你。”
“我不要见你。”
“你差点令我家散人亡。”
“你也差点让我锒铛入狱,我们扯干了。”
“让我进去!”
“不成!”
“你家里有男人?”
“你嘴巴干净一点。”
“为什么?作贼心虚了?”
“嘿!不可理喻。”
“谁?”
“你。”
“我以为你在自责。”
“香早儒,不要跟我耍这样的把戏,我并不打算要嫁进豪门去,我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家,只想靠自己双手,好好地过完这辈子,请勿骚扰,请你回去。”
“谁打算要你嫁进豪门去?至少我不作此想,你立即开门,我有别的要紧事必须跟你说。”
孙凝气得什么似。
又挂断了线。
她交叠着手,分明的以为电话会再响起来。
可是,没有。等了好几分钟,依然没有再响起来。
整间房子静悄悄的,只她一人盘膝坐在客厅的地毡上,抱住了那个夜夜相依为伴的软枕。
她说了不要嫁进豪门去。。
他也说了没有意思要她嫁进豪门。
那么,他跑来干什么?为他母亲出一口鸟气吗?
孙凝忽然想,警方时常劝勉市民举报罪案,说为非作歹者自知理亏,绳之于法后不会报复。
这么说,她为求自保,对付了香家的人,何罪之有?
香早儒跑上来干什么?他再不识相的来骚扰,她就真的报警去。
可是,这几分钟有如几个世纪。对方没有再摇电话,更没有再叩门了。
孙凝缓缓地爬起身来,往大门的防盗眼看出去。
大厦的走廊空空如也。是走了。
讯息只是昙花一现,姑勿论他来干什么,只一点可以肯定,他并非要她嫁进豪门。而现在,他也走了。
孙凝忽尔觉得肝肠寸断,就这样倒跌在地上,哭起来。
她多么痛恨自己,竟然仍旧爱他。
爱他、需要他、渴望见他的情绪高涨,感觉清晰,无可回避,无所遁形。
她差一点就要赌誓,如果香早儒的电话再来,她会好好地跟他谈。
回想起来,这段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体力固然劳累,精神实在也在自我斗争得分分钟要崩溃似。
由叶柔美发觉香家的阴谋,跟孙凝商议对策开始,为了要明查暗访,早已忙个人仰马翻。终究真相大白了,孙凝又面临心灵的挑战。
不必深究为什么香家的人要如此联手利用孙凝名义去引诱陷害香早晖,这并不重要。问题是孙凝知道只要她跟方佩瑜一样,把调查结果,甚至将她万水千山、千辛万苦地安排妥的一个釜底抽薪计划,双手奉送给香任哲平,她就会得到对方的冰释前嫌以及额外器重。于是与香早儒重修旧好,与方佩瑜成为妯娌之亲等等的这些情事都指日可待。
甚而,孙凝知道,她大可以撒手不管此事,由着香早晖被暗算与被迫害去,只要自己避免与香家发生正面的冲突与对抗,留一条后路,总是对自己有利的。
不要忘记,那午夜梦回时,想念的人是谁?
可是,这样做,对人对己公平吗?
以非常手段争取回来的婚姻,何异于嗟来之食?
孙凝想香早儒如果爱她一点点,他应该连自己的真性情都在爱惜之列。
埋没良知的日子不是她孙凝可以过的。
尤其是她看到叶柔美,心上更多不忍。连这么一个风尘女子的气节都比不上,又何以为人?
孙凝决定咬紧牙关,与庄淑惠分头调查此案,拼死劲把这盗制的一批玩具进行合法化,这就一下子化解了整个香家陷害香早晖的阴谋了。
那活脱脱是一场世纪之战,赢回的是良知上的一阵痛快,输掉的却是这辈子可能争取到手的幸福。
孙凝在无悔之中仍有着挥之不去的惆怅与衰痛,只为她始终爱香早儒。
而且曾是深爱,一直深爱。
孙凝是豁出去了,认定缘尽今生,才挺身而出,到香任哲平的寿筵上去讨还公义的。
今日,当她静处一室时,忽尔接到香早儒的电话,或者只是一场在相思难解之下所生的幻觉而已。
纵使是真有其事,也可能只是香早儒老羞成怒,一时冲动要跟自己算帐。
算了吧,叶柔美说过,一切都是命定的。
孙凝缓缓地放下了电话,以为它不会再响了。
忽地,石破天惊似,电话竟又响起来。
孙凝不敢信以为真,只迟疑了一秒钟,她就火速地抓起来,实行赌命。
果然是他。香早儒说:
“该死的手提电话,刚才没有了电,害我跑到楼下店上去想办法。”
孙凝用手拭泪,差点笑出声来。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香早儒问。
“我请你挂断线,不要再骚扰,否则我报警。”
“你真的这样决定?”
“要不要实验?”
“好,我立即挂断线去。”
言出必行。香早儒又挂断了线。
孙凝给气疯了,狂叫:
“你这该死的香早儒,你并不知道人家爱你需要你I”
她还握着电话筒时,大门咯地一声,打开了。
香早儒推门而进。
“我知道!”香早儒这样回答。然后,他连忙冲进孙凝的睡房去搜望一番,才再走回客厅上来,说:
“里头没有窝藏男人。”
孙凝尖叫:
“你胡说些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我有你家的门钥!给你先打电话,是先礼后兵”
“你立即给我滚!”孙凝扑上前去,老羞成怒,拳打脚踢,“我要报警。”
“罪名不会成立,门钥是你给我的,你分明的知道我要进来,你都不上锁,这是什么意思?”
“香早儒……”孙凝满脸涨得通红,说:“好,你说,你有事要跟我商量,究竟是什么事?”
“嫁我!”
“什么?”
“嫁我!”
“你这是什么话?”
“一个男人叫一个女人嫁给他的话。”
“我说了不会嫁进豪门去。”
“谁叫你嫁进豪门,我是叫你嫁我。”
“你是香家的人。”
“如果母亲不以你为媳,我就不是香家的人了。”
“你别开我的玩笑,请你走!”
“不是梦寐以求一个不要江山要美人的故事吗T”
“香早儒,你并不似温莎公爵。”
“只有比他更棒。他的爱情故事让他万世留芳,我极其量因此而名满香江罢了。因而牺牲更多,回报反少,值得予我更高评价。”
“可是,”孙凝有着很多很多的手足无措,她甚而开始口吃,“江湖上有不少关于你和我的传闻,你有没有考虑过?”
“有,都说你是好高骛远、嫌贫爱富的势利女人;说我是风流成性、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对不对?”
“你看呢?”
“我看,你是个最最最戆居的侠女;我呢,是只无宝不落的凤凰。孙凝,总要有像我们这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才能造就世纪末的童话故事。”
香早儒不由分说,紧紧地把孙凝拥在怀中,迫不及待地就吻下去。
孙凝仍然挣扎,她猛力推开他,睁圆了眼睛,不能置信地问:
“可是,我们就这样不顾一切吗?”
香早儒拿手扫抚着孙凝闪烁着愉快幸福晶光的双眼,道:
“我的灰姑娘,除了结婚启事,我们并不需要刊登广告向天下人解释什么。所以,现在请你闭上眼睛,别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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