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牛头不搭马嘴,但透着了一些内情,是他始料不及的。为了套取更多资料,香早晖于是说:
“我回去将你这个意见跟孙小姐说一说,你还有什么意见,尽量提议呀!”
“对,反上孙小姐也说,她的旨意其实也是代表你的香氏兄弟,否则她也不致于如此明日张胆要我们在给你们的订单之外,再加工制造玩具,为数是不少,但,我看还可以再多,实实在在太保守了。”
在石炯身上得到的讯息,已经相当明显了。
孙凝在做私帮生意,可能幕后还有香早儒给她撑的腰。
香早晖故作盛怒,回酒店去抓住了蒋玮。就骂:
“你既不是尽忠的好职员,更非尽义的好朋友。你对得住我吗?”
蒋玮面色骤变,先不言语。香早晖说:
“若不是姓石的疏忽大意,以为我们兄弟是同道中人,所以才给我说漏了嘴,我还不知孙凝正在联络顺荣给她多制造玩具,以另行销售。这事你一定知道的。”
蒋玮摊一摊子,道: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每月的薪金还是支信联的,我没有办法。况且孙凝背后是否仍有香早儒给她撑腰,我并不清楚。老实说,这种所渭商场上的女强人,一经搭上了她,比跟女明星混更难脱身,怕香早儒有什么商业把柄也握在孙凝乎上,对她营运私帮,就只能只眼开只眼闭,让她继续分肥下去,这也未可逆料。”
香早晖心想,难怪孙凝跟香早儒闹翻了,依然大模斯样在信联上班。无他,进不了香家的门当少奶奶,也得在商业上多赚几个钱,抢尽便宜才扬长而去也不迟。这就好比英国政府,没法维持香港殖民地的便宜,临走也在拼命用各种借口与基建去尽情搜括,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孙凝之所以坚持要由信联主理玩具的制造,目的安在,现在是真相大白厂,这么一搅,她年中的进帐可是一大笔了。对不对?”香早晖问。
“大概比在信联赚的还多。”蒋玮说。
香早晖微微吃了一惊,
蒋玮这才解释:
“你知道她的成本很轻,信联是正式向美国雅顿要了玩具模来加工的,当然的要付玩具版权费,占去成本比例的—个很大的百分比。然后经过哈尔滨百货商场的发行部发出去,又有—个代理佣金要承担,七除八扣之后虽有纯利,却不是很高了。她嘱顺荣给加工添制的一笔货,是为黑货;
由黑市渠道卖给全国的个体户小商店,那个额非常可观,而最主要是省掉了不用付给代理及版权费,纯利等于暴利。
“那就更不必说在原料运用上还可以做功夫,把支出帐目转嫁到信联身上去。
“晖少,你别说我们瞒着你不说老实话。谁仍在信联当权,你是知道的。我在信联是戴罪立功,根本为了饭碗不敢妄若不是阴差阳错,你知道这事的底蕴,我实在不敢向你透露。”
“说了也不会令饭碗不保,你放心,有我在。”香早晖忿忿不平。
他想到香早源与香早业曾给他的暗示,对孙凝私下营运生意的意念更根深蒂固,牢不可破。
香早晖想这孙凝走的路可是对了,不管自己是否修成正果,他日能够踏入香家,名正言顺地成为香家四少奶奶,固然得享富贵,成世安康,就算跟香早儒闹翻了,这段日子靠着信联的招牌赢的钱也足以享用半世,那才不会白白辜负了自己放条身子到江湖上苦干。
职业女性今日所受的尊重,主要来自他们家里头那起受惠的亲属,并不在那些雇用他们的大老板心中有什么特殊了不起的地位,不也是职工一名而已。她们身在江湖,应明了江湖心态,自知身分。这种变相式的抛头露脸,不是长久熬得下去,总盼着早早上岸。
于是,孙凝实行放手去干。
香早晖想,自己的情况跟她大同小异,若不能以长子嫡孙的地位继承香家的产业成为掌舵人,那么,还是在母亲的庇荫下,利用今日自己手上的方便.多占香家的便宜,能赚巨额外快就多赚好了。
江湖上也并不见得对他们这些有名位而无实权的世家子额外客气与厚待。现代的落难王孙,受的白眼一样多。
绝对不能让孙凝独自捡这种便宜。
香早晖心里先有个底,知所取舍,他才迈开第一步,以软硬兼施的手法向蒋玮进迫,他很激动的说:
“我回去就给香早儒理论去,或是去跟母亲报告。蒋玮,你得给我当个见证人。”
蒋玮有点犹疑,支吾以对。
“怎么样?你不愿意帮我?”香早晖紧紧追问。
“不是,晖少待我是礼贤下士,有什么叫做不肯帮的,帮你可能是帮自己。但我不认为你把事件翻出来,弄得街知巷闻,会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
“要抓孙凝营运私帮生意的证据,只凭一人的口供,不一定能治之以罪,此其一。即使把她的行为揭发丁,她拍拍屁股离开信联,根本不会有什么手尾,反而是我们的后遗症就多起来了,此其二。”
“例如?”
“例如已经收子个体户的订金,到时他们都拥到工厂或信联的国内办事处来要货,我们是给还是不给呢?”
“那就是黑狗得食,白狗当灾。”
“正是这个情况。与其如此,倒不如一齐当条黑狗,还实惠得多了。”
香早晖其实要的就是这句话,当然他做梦也不曾想到,他与蒋玮过招,其实是正中下怀。香早晖装傻扮懵问:
“黑狗怎么当法?”
“依样画葫芦就成。她孙凝可以下令石炯给她安排每种玩具款式加多一定货额,走后门卖出去,我们一样可以这样做。”蒋玮说,“晖少,就算犯法,也有人作伴,何必放过这个轻而易举的发财机会。”
“厂长会答应?”
“有甜头可尝,他为什么一定只听孙凝的,”
“那就变成我们跟孙凝或甚至香早儒抢生意了?”
“你不是听到石炯说,实际上市场需求甚大,况且我们不妨再把售价调低一些,不愁没有出路。” ,
“给孙凝知道了怎么办?”
“她会告发你不成?往哪儿去告呢?”
对,香早晖想,既是彼此彼此,难道同归于尽?对于孙凝其实不用赶尽杀绝,取而代之,但求各捡各的,心照不宣便好。于是问:
“蒋玮,你肯帮我?”
“帮你总好过帮孙凝,她并不阔绰,而且有女人做顶头上司,真不是味道。”
香早晖仍有些微顾忌,道:
“这样子盗版,美国的玩具版权法不知会不会究治?”
“香江之内,几条女人街卖的名牌衣物与手袋,多得不可胜数,有谁被起诉了?”蒋玮说:“这种情况到处都普遍,我们尤其安全。无他,美国雅顿的确与信联签订合约,把制作版权售予信联,我们是名正言顺地制造货晶,只不过在合约上写明制作一百万只洋娃娃,我们多制作二十万只而已,谁能轻易查得出来?”
真是财迷心窍,香早晖认定了自己是冷手执个热煎堆。
说:
“好,我们同捞同煲,荣辱与共。”
“晖少你要多多栽培。”
“栽培你可以,但你总得好好地表示谢意。”
“这个当然,答应过为你效劳的公私二事,都会令你满意。”
无疑,蒋玮的确非常尽心尽力地履行他的承诺。
这令香早晖番禺之行,开常的喜出望外。在回香港的路上,他对蒋玮说:
“老弟,你真的顶会服侍老细。”
“晖少,你满意就好。”
“相当满意。你介绍给我的那杨秀珠真是好,你为她安排了以后的住处没有?”
“不用费这么大的劲,晖少,反正不是长久的事,逢场作戏,你上番禺来,她到宾馆侍候你便是,用得着动辄置
—头家?说不定,下回又有新货。”
蒋玮的话实实在在的说到香早晖心上去了。
此行,名副其实的财色兼收,太棒了。
香早晖心想,这年头,女人以各种形式放条身子在江湖上拼搏,到头来也不过是男人麾下的将领与玩物而已。简单到这番禺的年轻姑娘杨秀珠,才那么十八岁,就卖了身子,到较为复杂的叶柔美,甚至孙凝,还不是转几个弯.始终供男人使唤。
就算这最近不遗余力地斗个你死我活的方佩瑜与岑春茹,之所以不放过香早业完全是同一道理。就算自己的妻,亦如是。
女人活在世界上,需要男人,自古皆然。
现代女人活在世界上,除了需要男人,还需要钱。
故此,有钱的男人,始终是无敌的。
香早晖的这番估计,当然是一厢情愿,并不准确。先不说孙凝是不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就是叫叶柔美,也未免太遭周围的人看扁了。
这包括了跟她走在一起很久的香早源在内。
此夜,香早源老早唤秘书告诉叶柔美,他会回家来吃晚饭。
于是,叶柔美欢天喜地,人仰马翻地准备晚餐,不消说要亲自下厨,那菜还真是拿手货式,吃得香早源不是不开怀的。
饭后,坐在客厅内,叶柔美一边为香早源切水果,边问:
“今儿个晚上的菜还可以吧?”
“对,我忘了赞美。”香早源这样说,非常没有诚意,且漫不经心。
叶柔美心亡一阵难堪,没有表示什么。
“告诉我一件事,柔美。”
“什么事?” 。
“你们这等在江湖上厮混的女人,是不是都一定学晓烹调几味,作为你们取悦男性的武器?”
叶柔美目定口呆,不能即时作答。
不是问题本身令她吃惊,而是香早源望住她的眼神,以及他透过这番言语举止所营造的气氛,令叶柔美意识到事不寻常,大难即将临头。
叶柔美凝望眼前这个男人。
她忽然想,是不是命?是不是自己过分的天真、过分的执着于要跳出命运的圈套?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有一日从良,做个称职的家庭主妇。
那算命的九姑说过,她没有这番造化。
香早源再问:
“怎么,我的问题甚为简单,你也答不出来?是有诸内而愧于外吗?”
叶柔美吁了长长的一口气,说:
“早源,你是有话要跟我交代,是吗?”
香早源一怔,才笑笑道:
“柔美,你并不算聪明,是不是经验令你晓得看出端倪来?”
叶柔美一想,便道:
“经验也是常新的。在过往,向我提出要分手的男人,并不嚣张,他们还真有半分歉疚,好言好语的。”
香早源微微错愕,且涨红了脸。
“放心,早源,我并不是故意的在这最后时刻催谷智慧,表现聪敏,以祈你回心转意。我老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叶柔美想,这样子活脱脱像个本身患癌的人,感受到各种病症,知道不对劲,但一天检查报告没有出来,宣布的确是绝症,一天还得像个没事人般过。
香早源煞白了脸,他没有想过叶柔美会是这番态度。他以为她会大哭大闹,要求赔偿,故而他首先拉下了脸.摆出一副不可商量、恩尽义绝的脸孔,以防万一。
至此,反而令香早源很觉厂不了台,且有点面目无光。
只说:
“柔美.我们到底相交一场,有什么你需要而我又做得到的,你不妨提出来。”
叶柔美点头;道:
“你的能力范围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总之,你愿意给我的,我都会要,就这么一句话了。”
如今的世界再没有人会把真金白银的赔款扔向对方了。表示清高的方法已因时而异。
叶柔美的这番话已经是相当有身分有分量的表现。
正如香早源所说,这也许不是慧根天生,而是历尽沧桑的一份既可悲又可喜的成绩。
香早源点头,道:
“柔美,请你把我放在外衣口袋内的支票簿拿出来。”
“好。”叶柔美应命而去.把挂在衣架上的外衣拿在手里,伸手到内袋去拿支票簿,却无意的把一封夹在支票簿上的信掉到地上去。柔美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心其实已经掉了一半,一切的行动都只不过是昔撑着的反射作为。
一切满不在乎,都是伪装的。她自知总有被遗弃的一天。
或者应该说,她从来未被人认真地需要着去组织一个家庭。如今,她方才如梦初醒。
她总是男人人生驿站上的一杯冷饮,喝下去提神醒脑,饮罢了连那只杯都扔掉,不留痕迹,如此而已。
与香早源这一段交往,是一场比较大的误会。
他曾令她认为,只要自己不求名利,即可以修成正果。
她忘记了世界上伟大的爱情故事,是要两个人同心合力演出的,唱独脚戏绝对不成。
叶柔美把支票簿递给香早源。
他只犹疑了几秒钟。就写下银码,签了名,递给叶柔美。
叶柔美看都没有看,就叠好,非常顺手地放到袋里去。
“告诉我,”叶柔美说,“我不是输在你的亲情手上吧?”
“不是的,柔美,从来所向披靡的都是权与利。”
“什么时候回香家去?”
“这最近就会回去了,趁母亲生日。”
叶柔美点头。
“柔美,多谢你为我串演了这出好戏。你的演出尤为精彩。”
对的,香早源离开香家之后,叶柔美专心一致地演那乐于由灿烂归于平静的角色,非常引入入胜,这对香早源相当有利。
香任哲平真的曾以为失去儿子了。
今番的失而复得,末战而胜,必然令她喜出望外,对这回头的浪子珍惜异常。
叶柔美听了香早源的话,不禁苦笑,回应:
“早源,你不是说过恫油埕还是装桐油的吗?”
什么时候重出江湖?叶柔美还没有打算。她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三天,养伤。
第四天,太阳一升起来,她就要起来,扯起了重重的睡房窗帘,重新振作。活在二十世纪末的人,不能伤心多过三天。
否则,就有被淘汰的恶险。
尤其是叶柔美在地上拾到了从香早源外衣口袋里掉下来的信。
是神推鬼撞,她不能自控地打开来,读了。
她意识到事态有点不比寻常,非处理不可。
当然有想过,拿着这封信在早,跑到香早源跟前去问个明白,说不定会成为威胁到他,甚而香家的把柄。
十'梁凤仪'
可是,这个念头随即打消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
今时今日,她叶柔美虽孑然一身,但还有一颗活泼泼的、于人无愧、于己无悔之心,弥足珍贵,不肯轻易放弃。
如果自己地位卑微,那就更不必玩弄手段权术攀附权贵,乞讨半分矜怜。
况且,事情可大可小。
她不能不慎重行事.以免殃及无辜。
她去找了孙凝。
孙凝这阵子心绪不宁至无心恋战的地步。
在她跟叶柔美见面之前,她替移民在即的老同事庄淑惠饯行时,就殷切地表示:
“淑惠,你移民了,把我也带到加拿大去。”
庄淑惠笑着拍拍孙凝的手,道:
“加拿大太多的白雪,会把人的豪情壮志急冻冷凝掉,并不适合你。”
“然则,就适合你?”
庄淑惠点点头。道;
“孙凝,我比你出道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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