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晚上,家里头可以分开两批人请客,大哥大嫂最喜欢热闹,三日一小宴,十日一大宴;母亲、二哥和我反而比较怕应酬,可免则免。”
“今晚呢?”孙凝问。
“今晚专诚宴请你。我们全家是主人,只你一个作客。”
当任哲平走进客厅时,陪伴着她同时出现的果然是香早晖与香早业夫妇。
“欢迎你,孙小姐。”
“我是孙凝,伯母。”
“对,孙凝,我给你介绍,早晖是我长子,早业你见过了吧,这是我的二媳妇。”
孙凝跟香早业夫妇握手时,她感到有一点点的尴尬。
不知是不是方佩瑜言语之间的有意无意误导,还是她下意识的偏心,在未认识岑春茹之前,她觉得香早业的移情别恋很有理由,值得同情。
到她亲眼看到香早业与岑春茹站在一起,完全像对璧人,这令孙凝骇异,且微微带点内疚。
香任哲平坐下来后,各人才相陪就座。
席间,孙凝很注意到一点是,除了香任哲平之外,其余人等一律甚少插嘴,只赔着笑脸,把一顿饭吃得和颜悦色。
可见香任哲千在香家一言堂的那个气势。
孙凝心想,连那平日幽默有趣的香早儒都忽然沉寂下来,真的在香家的皇太后跟前矮掉一截。
孙凝对此不大高兴,她不自禁地白了早儒几眼。
真正的戏其实在晚饭之后。
七'梁凤仪'
香任哲平离座,跟孙凝说:
“我陪你到花园走一圈,看我亲手种的花。”
孙凝只有微笑说好。
就因着香任哲平没有说邀请其他人同行,就是香早儒都不敢一起到花园散步去,遑论其他人等。
香任哲平一路与孙凝漫步花间小径,逐一向她介绍园子内栽种的花。孙凝觉得有点滑稽,在园灯下携手看花,且是与这么关系的一个人?
“你看来是个很多心思的孩子!”香任哲平说,“看到了花,就想到了人,是不是?”
孙凝错愕,不知如何作答。她非常奇怪为什么香任哲平会如此间。
对方很快就主动奉上答案:
“江湖上的传言总是多,你本来就是个非常出色的女孩子,也有本事,难怪都说,我们早儒跟你成为密友是要把很多个对手打垮了才有的福气。”
孙凝的心扑扑乱跳,一时间不知如何整理杂乱的思路。
她有着极大的不安,这份不安慢慢清晰之后,令她意识到其实是杂着不满。
香任哲平笑着对自己说的这番话,岂有此理得不近人情。
就算香家是皇朝,香早儒是太子,皇太后也不应出口调查未来皇妃的过去历史吧。
想得猥琐一点,今时今日,仍坚持要讨个处子的儿媳妇回来,简直是异想天开,也实实在在的太不尊重个人的私隐了。
孙凝有点悻悻然地答:
“谣传作不得准,你对我太夸奖了。”
香任哲平听了笑笑,淡淡然地指着一盆盛放的牡丹说:
“这种是特种牡丹,一位在北京的朋友送给我的,他说在北京种得不好,撒了种,下了肥,老是长得颜色不对。吾友就说,牡丹是富贵之花,怕是要物质文明特盛的地方才可以种得出色,于是寄望我做个惜花之人。果然,换了环境,开得多灿烂。”停一下,香任哲平继续说,“我们香家真是能栽培富贵花之地啊!”
孙凝的呼吸急促了一点,胸臆间有股冲动,想调头跑。
来不及作个什么反应和决定,香任哲平又问:
“你跟香早源相处得还可以吧?”
这总算是个孙凝能回答的问题:
“很不错,早源是个肯真心办事的人。”
“肯办与能办是两件事。”
“人是需要机会摸索,以得到经验的。”
“你是在暗示,我一直没有给早源足够的历练机会?”
“不,我不是在暗示什么,很遗憾我并不是个晓得暗示的人。”
孙凝答了这句话,心上的那块铅像落下了。
她吁出一口气。
香任哲平有半秒钟的沉默,然后说:
“你说谣言未必是真,我看是空穴来风的多,跟你见过面,就知道你为什么在江湖上站得住脚,的确是个聪颖过人的女子。”
无可避免的,孙凝与香任哲平有一点点开战的火药味。
心病开始慢慢地显示出雏形来,似乎已无可避免。
当然,彼此都不只是成熟人这么简单,别说是香任哲平,就算是孙凝,也是个老江湖了。她们不会把任何尖锐性的感情在对手面前表现出来,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
孙凝在错愕与难堪之后,立即就回复冷静,微笑着说:
“做人真难,是不是?由不得你放过人,因为别人总是不放过你。”
“讲得对极了,做人真难,做母亲,或者干脆讲,做我们这种经历了几十年世故忧患的老太婆就更是难上加难。
“就讨媳妇一件事,已是一言难尽,早源的选择固然令我啼笑皆非,就是早晖与早业,也是两个缺憾。
“轮到早儒,我的心呢,一直是比较偏这个儿子的,就更紧张了。真不希望有外头人讲什么不好听的话。可是,讲不好听的话或者应该说乱讲话的人呀,”香任哲平很和善似地用手拍拍孙凝的手,“也是挺多的。我是要紧张也紧张不来。总的一句话,孩子们有他们的一套。”
说到这儿,香早儒刚走过来,神情轻松地问:
“你们谈得愉快吗?”
香任哲平立即答;
“愉快!你怎么会有这个担心?”
“你们谈些什么?”
“孙小姐将会好好地告诉你我们谈了些什么。”
香早儒也以为孙凝会在上了他的汽车,由他带回家去时,会絮絮不休地向他报告她与母亲的相处经过。可是,刚相反,孙凝一路上异常沉默。
这令早儒很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孙凝?”
“没有什么。你认为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告诉我。”早儒伸手捉住孙凝,“是母亲令你不高兴?”
“你也知道有此可能。”
“她总是在儿子挑选的女人身上找毛病,完完全全的是在鸡蛋内挑骨头之举。”
孙凝低下头去,一时无语。
“别管她。孙凝,你知道,我爱你。”
早儒怕真是个无辜者,可是孙凝心头的一口气难以下咽,也就不肯把这个发泄的对象轻轻放过。
“早儒,你会不会像你三哥一样,离家出走,为我?”
早儒苦笑:
“不致于严重到这个地步吧?”
“你意思是你不肯。”
“我没有说我不肯。”
“可是你也没有说你肯。”
“女人的毛病老是爱无中生有。”
“不是无中生有,而是证据确凿,你母亲令我难受。”
“我说了,别管她,她爱说关于你的闲言闲语,就随她去,反正不影响我的感觉。”
孙凝—听早儒这么说,大吃一惊,问:
“她对你说过我什么?”
“都是些不值得复述的无聊事。”
“我要你给我说!”
“你怎么老爱找自己的麻烦。”
“说得太对于,若非自找麻烦,我怎么会跟你回家去拜见你母亲?香早儒,请你快说,香任哲平在我背后,在你跟前说过什么?”
“孙凝,别为此小事把自己造成个泼妇似。”
“我根本就是个泼妇,请你别顾左右而言他,给我直说为上。”
“简直蛮不讲理。”
“对,这也是你母亲在背后对我的批评?”孙凝的情绪显然高涨了。
人就是这个样子,神经一下子被撩动了,紧张起来就会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孙凝自知有点控制不了自己,实际上,她也不愿意尽力去控制,她需要发泄。
香任哲平跟她说的那一番话比人家热辣辣的给她几个巴掌还要令她难受。
“孙凝,我老老实实告诉你,这个世界没有了是非与谣言,绝大多数人是不能活的,你就由着他们说自己爱说的话好了,你别管。”
“别人说的我可以不管,香任哲平说的我不能不管。”
“好,我告诉你,她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游秉聪跟你的事……”
孙凝还未等他说完,就叫:
“我跟游秉聪什么事?那是以前的事,她有权理会吗?”
孙凝这就打开车门,跳下车子,头也不回地冲回家里来。
大门在自己身后关上了,她冲进自己的房内,只要手能抓到的东西就扔,枕、被、妆台上的香水、化妆晶等等如纷飞的大雪,铺落一地。
孙凝发泄地伏在床上呱呱大哭起来。
哭过了整整半小时,人累了,声嘶了,泪少了,才蓦地坐起身来,拼命喘气,再冲进浴室去,狠狠地淋了一个蓬蓬浴。
当她裹了浴袍,站在镜前,自迷潆的镜前看到自己时,简直啼笑皆非。
原来一个狂哭之后的女人可以变成这副滑稽样子。
孙凝缓缓走回睡房,盘膝坐在床上,开亮了电视机,瞪着眼直看到差不多天亮。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
一种迟来的错愕,令她不知所措。
侯门原来真的深似海。
一个香早儒,身分俨如查尔斯王子似,选的储妃也要身家清白,不容许有前度刘郎,以免坏了皇室的声名。
可是啊,千挑万选出了个世人称颂、皇室满意的戴安娜,那又如何?今天落得的收场,举世咸知。
皇朝贵胄的至尊地位、身分终于都不敌人的真性真情需要而退居考虑的次位,能不令人惆怅!
香任哲平就算自以为她是皇太后,她孙凝也不必抢着做皇妃。
没有这个必要去淌一身的浑水,认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到头来只有自讨没趣。
孙凝奇怪自己怎么把这场气生得这么大。
自尊自重好像已盖过了她对早儒的感情,这是令她最最最难受之处。
然而,她把自己爱早儒的心,估计得太轻率了。
日子过下来,才不过两三天,就觉得世界有异样。
每天晚上,老是辗转反侧,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回想置身于华盛顿的露天停车场,只要闭上眼睛,就有人会吻下来。结果一重浓郁的失望包裹全身,不但没有温暖,且阵阵发冷。
香早儒的脸不住地在她脑海翻腾,不是孙凝可以拿个枕头压在自己头上就能看不到他的。
夜里,香早儒原来形同鬼魅,如影随形,没有放过孙凝。
晨早转醒过来,孙凝总觉得心上有块铅似,压着她,使她不能霍然而起。
以往一醒就跳起来投入生活的情绪荡然无存。
她甚至醒来就有个想法;
“为什么人要苦苦的熬到老熬到死?”面对世界令她讨厌,又觉疲倦。
这跟有早儒在身边的情况太不一样了。
就在不久之前,早上床头的电话总会响起采,有人:
对她说:“孙小姐,这是你的叫醒电话,是上班的时候了,然后,对方又说:
“香先生问,可否跟他同进早餐,车子几点来接?”
孙凝会哈哈大笑,然后精神爽利,一跃而起。
这种活泼劲道已然销声匿迹。
代之而起的是全然的厌倦。
这还不是最差劲的,一上班,坐到会议室,除非是自己主持会议,否则她老不能集中精神,于是出错的情况屡屡发生。
就像这天,秘书把文件交到她面前来签批,孙凝一翻就问:
“为什么会这么快把事情决定下来?”
秘书无辞以对,只好把主管其事的经理带进来,由他亲自解释,谁知对方一脸狐疑,对孙凝说:
“昨天我不是已在会议上解释了原因了吗?是不是要复述一遍?”
孙凝不是不狼狈的。
情况甚至严重到,她未看清文件就签了下去。或者说得清楚一点,孙凝竟可以经常沉迷在私事上;以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就为了单一个原因,她想念早儒,非常地想念他。
更吓人的是,孙凝整个都憔悴下来。
这不是她敏感,而是事实。
连方佩瑜这天把她找出来吃饭,都大吃一惊,道:
“问题不致于如此严重吧?”
显然,孙凝与早儒闹翻了,已经不是秘密。
最低限度,香家人知道,于是香早业也知道,才有方佩瑜的这句话,她继续说:“孙凝,不要意气用事。”
“你为什么不说有人欺人太甚?”
“你不是要香早儒像香早源一样,不要江山要美人吧?”
“是的。”孙凝说。
“你认真?”
“绝对。”
为什么不呢?温莎公爵的时代原来没有过去,眼前就有一位,且同是香家人。
为什么香早源做得到,香早儒就做不到?
人家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香任哲干反脸,为了要双宿双栖,为了证明不能同意母亲对爱人的看法。
这很好,孙凝从来喜欢旗帜鲜明,并不崇尚一脚踏两船。
方佩瑜这么一提,孙凝更气。
她自知其实气的是香早儒。没有想过这些天来,他可以真的一个电话也没有来过。
要闹翻就闹翻的行动摆在眼前,如假包换的就输掉这一仗。
孙凝怎么会心甘!最难堪的当然是自己老不争气.老忘不掉他。心底的相思难耐,压得她整个人不胜负荷,因而在好友跟前发这么大的脾气。
方佩瑜说;
“请相信我,这是将近二十一世纪的年代,我们必须面对现实,香早儒不会放弃香家,也就是不会放弃香任哲平。正如香早业不会,香早晖不会,甚至连香早源都不会。”
方佩瑜的这番话令孙凝吃惊。
她瞪着方佩瑜,半晌回不了话。
“二十世纪末的童话全是修订本,纵有真情挚爱,也一定不会脱离现实,牺牲太多的个人利益。”
这几句话,语重深长,令人惆怅。
然后孙凝缓缓地说:“连香早源也一样吗?他已离开香家。”
方佩瑜沉思一会,道:“那要看他以后的表现。”
这句话宛如暮鼓晨钟,敲醒了孙凝—直隐隐存于心内的疑问。
“香早源可以跟其他很多世家子一样,以婚姻条件,跟家里开谈判,这不是本城发生的第一宗事例。”
方佩瑜再进一步的解释,使孙凝哑口无言。
对得很,不说远的,最近就有一宗满城皆知的花边新闻,股票业大王徐发之子徐志坚,跟一位欢场中的名女人打得火一般热,甚而谈婚论嫁,气得徐发吹须瞪眼。
不只一个跟徐发同辈的商业巨子跑到他跟前来,搭着他的肩膊说:
“老徐,不要叫世侄弄这些尴尬事出来好不好?穿这么多世叔伯的旧鞋,彼此都难为情。哥儿爱俏,玩票过后就算,怎么来个长远的双宿双栖呢?”
徐发左思右想,完全拿他儿子没办法。
他甚而托人找上门去,跟那个女的讲价钱,请她离开徐志坚。结果说客被喷得一面屁。
“请你们徐老板弄清楚,是徐志坚要与我山盟海誓。我去美国,他跟去美国;我到日本,他跟到日本,这怎么是我能控制得了?”
徐发迫于无奈,父子二人闭门开了一夜谈判。
终于不出一个月,徐发在他的离岸基金名下拨出一笔巨款给徐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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