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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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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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队王府卫士自另一个跨院疾行而过,为首者正是昨日入园时沈哲子曾见的那名小将,神态颇为凝重,看到沈哲子立于道,他脚步顿了一顿,转而行过来行礼道:“不知沈郎要往何处去?”

    “我不过随意游荡,将军又是要去哪里?园内可是有事发生?”

    沈哲子笑了笑,明知故问道。

    那小将摇摇头:“我受传讯来,亦不知园内有何事发生,只是诸多宿卫调集,应是有些意外之事。沈郎最好能与有人同在一处……”

    讲了几句,他便拱手离开,率领一队卫士匆匆往园去。

    沈哲子亦随行其后往园内走,待将近那木塔时,便听到人语喧哗声,绕行过一座阁楼,前方已是人头攒动,非常的热闹。

    沈哲子再往前凑了凑,便听到竺法深的声音:“谯王切勿冲动自误,此事疑点诸多,尚要商榷。”

    随之而起便是谯王略显气急败坏的声音:“深公尘外之人,有道之士,岂不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家母亲历此事,悲戚告我,岂能有假今日不诛此獠,枉为人子”

    听声音倒是很热闹,沈哲子凑到人群内去看,只见谯王手持一柄利剑立于塔外,而在其对面,则站立着素袍和尚竺法深,在其身侧尚有数人将木塔入口牢牢守住,看来王家兄弟已是逃入了塔。

    看到这一幕,沈哲子倒是一乐,谯王莽撞不深思熟虑,致使对方有了防备。而王家这几个蠢货也不落人后,这么大个庄园往哪里逃不好,偏偏逃进这木塔绝地。不过没能在场看到东海王,看来这位东海王尚算清醒,明白自己身份尴尬,一旦现身则不好处理此事。

    但是东海王既为此地地主,又能躲到何时去,局面僵持下来,终究要出面调停。

    沈哲子刚一行到此处,那谯王便指着他大声道:“沈郎来得正好,深公等对我之言尚有所疑。你既先告我此事,亦是知情者,请你替我分讲一二,我可有污蔑王廙狗贼?”

    木塔周围围观者众多,包括戴邈等台省重臣在内,听到此事亦和沈哲子有涉,神色亦变得精彩起来。当即便有亲厚王氏者语带怨忿道:“貉子挑拨是非,乱人视听,实在可恨”

    沈哲子既然对谯王道出此事,便没想着能瞒于世人,此时被谯王点名道出,倒也不觉得如何尴尬。

    听到旁人对他指责声,当即便冷笑道:“愍王忠君死国,壮节勇烈彪炳域内,人共敬仰唯有一瑕便是不能战阵而亡,没于暗室之谋,令人痛心疾首。但有一二良知,岂可隐恶不明,使英魂太息?我虽非时之名士,亦敢斗胆言公义为英魂张目,俯仰无愧若有戚戚小人肝肠妄动,讽议为非,亦不必多言,各仗三尺,与你偕亡”

    听到这话,众人不免语竭,让他们袖手议论则可,真下场去与人生死相搏则能免则免,即便有这个胆气,也没有这个必要。

    那戴邈立于人群,漠然发言道:“即便真有此事,应交付有司详查验证,岂可私相构陷”

    其他人闻言后,则又窃窃私语起来,虽不再直言沈哲子,但却对戴邈此语大加附和。

    沈哲子素知这家伙屁股不正,听到这话倒也不觉意外,只是冷笑一声,然后说道:“若是简侯泉下闻戴公此言,应是深以为然。”

    简侯便是戴邈之兄戴渊,王敦一次为乱时,因戴渊名重且不肯协从其乱,将之收而构陷杀之。虽然彼此也有仇隙,但戴邈亦是年高,政治有所诉求,难免仍与王家有所呼应。

    被沈哲子不留情面的道破此事,戴邈亦有汗颜之感,他兄长入罪便是有司决之,事后又得翻案追赠。此时由他这个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确是有些尴尬。

    “我父可曾有罪?可曾交付有司?被王廙奸贼所害,可恨我懵懂无知,竟坐望奸贼欺世盗名而得善终血肉受辱,此恨难消,誓杀贼子”

    谯王挥舞着手剑冲向木塔,然而竺法深却站在入口处纹丝不动,一脸慈悲状叹息道:“人世如苦海,谯王何苦执于过往定要让惨事再履人间?往事已矣,逝者各得解脱,各得归所,何苦人力强为,使生者、逝者各失其所,俱难相安?”

    说着,他又转望向沈哲子,神情惋惜道:“沈郎昨日作偈,佛性妙趣,令人叹为观止。今日却执言生咎,扰乱清明,翻覆于斯,操弄人心,岂非又堕入执于皮相之卑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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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6 园中惊魂() 
0166 园惊魂

    沈哲子本意只是打算来看场热闹,并未想喧宾夺主。%这和尚却堵在木塔门口胡搅蛮缠,到处攀咬以求混淆视听,实在有点碍眼。

    “深公此言谬矣,非我执于言,而是深公执于妄。或作蝴蝶,或作庄生,俱是有感而神迷,各执一端。人世不苦,乐而安生,前事今事,俱为一刹。我若得自在,苦海可涌甘浆,瞬间亦达永恒。饥则餐,渴则饮,悲则嚎哭于野,乐则引吭高歌,不求常形,不求常态,从心所欲,矩不箍我。”

    沈哲子前一步,指着竺法深说道:“深公所执之妄,闭目掩耳,只当举世皆寂,愚不可及捐身舍亲而奉佛,深公便可为天生此态,无母生父养之恩?逝者虽休,生者尚存,若使生如死寂,便可不闻万众嚎哭?禽兽亦知反哺,衣冠者岂可忘仇?深公强以己所执之妄而使人无为,与你共做无父无母卑于禽兽之流,这又是何等的人性灭绝、强人所难?”

    竺法深想不到沈哲子言辞如此激烈,竟然将自己直斥为卑于禽兽之流,一时间羞恼气结,眸子一闪,刚待要有所反击,身前谯王已经又冲来,大吼道:“深公勿要相逼我今日只为报血仇,不敢担害贤之名。然父之血仇,不共戴天,见贼不杀,悖于人伦为全节义,哪怕深公于前,我也只能挥剑了”

    说着,他手剑已经高高挥起,眼见将要劈下,这让观者无不惊呼出声。那首当其冲的竺法深更是忍不住脸色惨淡,已经顾不再去反驳沈哲子,只是闭眼大喊道:“谯王三思”

    “快护住深公”

    王府护卫们见状,哪敢旁观高僧在自己眼前血溅当场,当即便有两人冲前,以竹盾架住谯王之剑,剩下的则连忙护着竺法深退入木塔,同时将入口死死拦住。

    “全都给我退下”

    谯王状似癫狂,挥舞着剑要往塔内冲,然而眼前已是层层人影隔绝。东海王府护卫们自然不敢对谯王动武,只能以钝角竹器相迎,已经有两人不慎被剑锋扫,伤口血如泉涌。

    如此激烈的场面,迥异于人们往常所熟悉的清谈雅戏,不乏围观者恐被殃及,远远的退开,神情之间不乏惊悸。另有几人尚算镇定,口呼道:“谯王持利器行凶,你们还不快将之制住”

    虽然明知谯王今日不会有什么成果,但眼见这家伙只是徒劳无功的在塔外发狂,沈哲子还是忍不住叹息一声,人都已经被赶到绝路了,你这傻缺不会放火烧死他们?

    但这想法也只是在心内打转,沈哲子若是喊出口来,且不说旁人必会有防备,琅琊王氏更是肯定会恨死他,谯王这事该如何解决先不考虑,把他搞死泄愤是首要任务。如此招人恨的事情,沈哲子自然不会做,反正遭殃的又不是他,摆正心态站在一旁看戏。

    能够留在此地的人,多是身份地位不同凡响者,谯王当众发狂,且不说他们心内感想如何,首先考虑的便是勿要让动荡扩大。因此很快有人醒悟过来,吩咐王府护卫隔绝此处,不要让更多的人闻讯来此,以至于局面糜烂无法收拾。

    眼看这些人徒劳无功的安排布置,沈哲子心内一哂,索性转往旁边一座小楼,居高临下去看热闹。

    又过了一会儿,此地主人东海王姗姗来迟,他一转眼便看到高立于小楼的沈哲子,神态忿忿横了对方一眼。沈哲子则回以谦恭一笑,他能理解东海王此刻心情有多抑郁,因而也不怎么在乎对方的态度。

    东海王心内确是抑郁非常,今次庆生本来是一件开心事,但麻烦却一桩一桩接踵而来,如今心情更是彻底被败坏,且还头疼无,不知该怎么解决这一件事。

    早先王氏兄弟求见托庇言道谯王将要前来寻衅,他尚有些不以为意,认为谯王不敢在他的庄园内过于放肆。但在知晓内情后,却气得险些要骂娘,这种事情正该两家自己去解决,在自己庄园内闹腾算是怎么回事?

    尤其他更不知该心向何人,王家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但谯王与他关系也未亲厚到可以罔顾王家而助其报仇。况且眼下庄园内还有兴男公主这个不能现于人前的小祖宗,于是他便先将王氏兄弟择地安置藏匿起来,然后再安排人将兴男公主赶紧送回都去。

    等他再返回来时,便看到木塔外已经乱成一团,宾客们散落在各方,王府护卫们如临大敌,而谯王则状似疯魔一般,一边挥剑劈砍,一边破口大骂,已有数名王府护卫受伤倒地

    “谯王,安敢在我园如此放肆?你将本王置于何地?”

    一俟行入场,东海王便勃然色变,两家之恩怨本来便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但谯王在此地如此放肆,却让他不能淡然。

    听到东海王的呵斥,谯王动作顿了一顿,手剑颓然垂下,转回头来向东海王跪拜,已是涕泪横流:“今日方始惊闻我父血仇,深恨过往懵懂无知,一时情难自控,请东海王赎罪今日必诛王氏贼子,求大王予我方便,若能得报大仇,必肝脑涂地相谢”

    见谯王如此悲怆状,东海王亦是略有动容。王门虽然势大,但他心内对王氏也乏甚好感,毕竟他父亲亦受王敦幽禁而亡。但众目睽睽之下,若坐视王氏子弟在自己园被害,那后果又是东海王无法承受的。

    “谯王之心,我亦有感,但诸人皆因我而来,若血溅于我门庭之内,便是大不祥。谯王若能容我,今日可否暂退?”

    沉吟良久,东海王才低声说道,他前将谯王搀扶起来,继而耳语道:“我与王宗亲之厚,断无相助别家之理然今日贺客众多,诸多耳目之下,王所求之事,绝非易为。你要于此诛杀王氏,又将内外各家置于何地?”

    听东海王这么说,谯王神色更苦。早先他已得了沈哲子“似勇实怯”评语,满心要诛杀仇人以明志雪耻,然而东海王所说亦是事实,众目睽睽之下,各家人怎么能容许他在此地害了王家子。但他亦深知,若错过今日机会,日后只怕再见王胡之都难,更不要说杀之报仇了

    再想到沈哲子早先所言,谯王心内又是懊悔无。他今日之所以如此愤慨,血仇之外尚因自己早先被蒙蔽而与王胡之颇为亲厚,往来频密。若在得知此事后,他能按捺住不动声色去接近王胡之继而杀之,轻而易举。然而如今,彼此虽然相距不远,但他若再想报仇却是千难万难

    见谯王沉吟不语,东海王也渐渐没了耐心,索性便沉声低语道:“谯王若要在我园报仇,此事断无可能只要离我园,谯王执之脔割还是活埋,我亦绝不过问”

    说着,他便示意护卫们缴了谯王手剑,而后将之迫入一阁楼内看管起来。正待要安排人将王家子弟速速送出园去,突然看到不远处已是浓烟滚滚,他心内不禁一惊,忙不迭寻人问道:“发生何事?”

    护卫们都只注意守卫此地,不曾离开,哪会知道外间发生了什么。正茫然不知应对之际,便听人语喧哗嘶吼声由远及近:“着火啦……”

    木塔周遭之人闻言便是一惊,东海王脸色又是一沉,他自己都不知园内如今有多少都贵人,亦不知火情已经严重到哪一步,于是便连忙调集护卫往火源处去救火。

    王府护卫领命后往烟火冒起的地方冲去,却正遇到大批神色仓皇之人往此处奔来。如此纷乱场面,护卫们绝不敢再加阻拦,只能予以放行。于是便有大批的人冲向此处,一时间人满为患。

    庾条在人群内亦是惶恐,先前他正与人谈论谯王家与琅琊王氏血仇之事,陡见火光闪烁惊闻火起,便忙不迭冲来此处。远远看到小楼的沈哲子,连忙摆手提醒道:“哲子郎君快快下来往荷塘去,外间似是有歹人纵火,火势甚急,不久要蔓延至此了”

    听到庾条这吼声,不独沈哲子下楼,连其他建筑内也有人忙不迭冲了出来。那木塔更是传来吼声:“快快打开门户”

    早先因为要阻拦谯王,木塔入口已被从外掩起拦住。一俟听到火起,塔内人更是惊慌失措,哪还敢再呆在里面。

    一通手毛脚乱后,脸色灰败的王氏几人从塔内冲了出来。

    此时尚在园的宾客大半赶来此处,人多眼杂之际,看到王氏几人现身,当即便有人好道:“不是说谯王报仇,已经将王家子害了吗?”

    “谯王似勇实怯,虚张声势罢了。王门势大,他怎敢轻害王氏子弟,若不为此态,他又愧见世人……”

    谯王在木塔外闹腾的时候,此事已经在庄园外围扩散开,因为王府护卫阻拦不能入内,加之别有怀抱者推波助澜,已是众说纷纭,如今看到当事者一方,则更是议论纷纷。

    谯王亦被王府护卫带出门外,听到这些议论声,更是目眦尽裂难以自控,劈手夺过一名护卫腰刀冲向王家那几人:“贼子纳命来”

    正在这时候,一道羽箭陡然从斜处射出,直向谯王而去在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的瞬间,谯王受箭倒地

    “有刺客快护住大王”

    “郎君小心”

    一时间,到处充斥着各种吼叫声,人人自危,更是惶恐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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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7 施恩不求报() 
0167 施恩不求报

    做戏要做全套,沈哲子亦被仆从扑倒,耳边只听到人语喧哗、脚步践踏之声。

    过了好一会儿,混乱的场面才渐渐稳定下来,旋即谯王的一声暴喝又将人注意力吸引过去:“王门贼子,昔害我父,今又害我”

    听到这气十足的吼声,沈哲子亦松一口气。他也担心射暗箭者一时手滑真把谯王射死,那可真玩脱了。

    待人将沈哲子搀扶起来,他先拍拍身灰尘,然后才望向谯王,只见其衣衫下摆已被血水浸透,看着鲜血淋漓很是恐怖,但其实那枝箭只擦过他右腿外侧,留下一道并不严重的血槽,甚至不足影响行动。

    但终归是见血了,场不乏养尊处优、平生未见凶事者,看到这一幕,脸色已经隐有煞白,再听到谯王这吼声,神色便越发精彩,下意识远离此处,视线却在王家诸子身游弋不定。

    “谯王休要血口喷人我家怎会害你”

    王家几人亦是惊魂未定,听到这话,王彭之便下意识反驳道。

    一名年纪略显老迈者站在仆从身后,大声道:“眼下首要先应擒住刺客,扑灭火情,余者稍后再言”

    东海王虽是主人,但也未曾历事,并没有处理这种纷乱局面的经验,闻言后忙不迭点头道:“钟公所言正是,你们快去……快”

    护卫们也不知东海王究竟要他们快去做什么,但护卫统领自有经验丰富者,先传令各方搜查凶手,扑灭火源,然后才又对众人说道:“请诸公各往楼内暂留片刻,火势业已变弱,不会蔓延此处。庭清静下来,我等才好搜查刺客”

    连拉带劝,并之推搡,场这数百人才渐渐转移到各栋建筑之,只是到了王家那几人时却又生波折,王胡之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入房,只是固执求去。

    今日之事实在事发突然,令他猝不及防,谯王喊打喊杀已经让他惊悸不定,那凶厉目光更是让他不寒而栗。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少年而已,此时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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