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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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9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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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可憾倒在了功成前夕。祖镇西旧事不作细论,时流言及,不乏一概否之,但能遗忠骨满庭,可见仍有一二可取。厚泽,记住此事,之后命人将这些义骨盛殓,荣葬诰园。他们或只效命门庭小义,但所做却是襄助王业的壮举。”

    胡润恭声应命,又加了一句道:“仆等幸从英主,虽无壮烈可捐,但若论及忠骨义胆,绝无丝毫有逊祖门义士!”

    他这里忙于自表忠心,祖青却已经忍不住热泪纵横,匍匐在地哽咽不止:“罪民、罪民……”

    他一直忐忑于投南之后际遇如何,南国究竟愿不愿正式他的功绩而给予封赠回报,而在遇到胜武军之前那几日苦难更让他几近崩溃。可是在遇到胜武军之后,一切都在朝着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的方向发展。

    当日被胜武军擒获后,迫于形势,祖青不得不提早暴露身世,又在王师那位将主田景审问下交代身携大功。那时的他,不乏惶恐,担心田景贪功逞凶,使他连面见沈大将军的机会都无。就算王师军纪严明,如此殊功,大概也要沾者俱惠。

    然而,田景在得知此事后,虽然态度变得谨慎起来,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贪色,甚至对他所携带的传国玺都无好奇,只是连夜抽调兵众护送他并家众一行直往南面而来。中途胡润接手,除了行途饮食之类稍有照顾,更是没有一丁点询问内情的意思。

    人之将兴,国之将兴,自有原因。只看沈大将军御下之英明,主将事主之谨慎,这一点便是羯国拍马难及。特别羯主石虎对臣下以威吓恫之,臣下则伺机反噬其主,败亡已经是必然!

    至于今日得见沈大将军,虽然还是值得寥寥数言称许,但却追惠其父,嘉许忠仆,更让祖青生出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激,只觉得此前所有隐忍、所有苦难,俱都有了足够的价值!

    多年夙愿苦求,一朝得偿有望,祖青更加不能控制情绪宣泄,泪水止不住涌出,几欲昏厥于地。

    对于祖青如此至情宣泄,沈大将军也是深有感触。其实算起来,祖氏悖国之后,真正得以承袭其家旧势旧业的还是自己,当然那时候的豫州、淮南早已经一片糜烂,算不上是直接取自祖氏。

    但是当亲耳听到祖青讲述其人苦心孤诣、誓雪家耻的那些坚韧与苦难,也让沈大将军感慨良多。

    乱世自有其残忍,也不乏其魅力,且不说目下已经独大一时的沈氏,单单他的门生田景旧年不过苏祖之乱中从属苏峻麾下一个伧卒兵长,到如今原本的淮南霸主后嗣反要托命于旧年为虎作伥的游魂。

    朱门轻堕,寒士青云,际遇流转,堪称精彩。不仅仅只是田景,沈大将军所仰仗成功建业的文武诸众,真正史载大名的其实不多,就算谢艾也仅仅只是作为一个西陲边将的面目为后世所知,但这些原本寂寂无名之流,在得到充分的机会驰骋其能的时候,也都做出了让世道满意、也无负大将军信重的功业!

    祖青久久不能收敛情绪,沈大将军便让人将其引出妥善安置,同时又吩咐近侍者传令各方,注意搜索祖氏其余族众给予庇护。

    虽然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北伐名臣祖逖早已经去世,但是对于其人,沈哲子是分外敬重,更兼有了这个祖青的缘故,他也不愿意祖逖就此绝嗣,该要给予相应的回报。

    当然,眼下种种还只是祖青的一面之辞,传国玺真伪仍需鉴定。沈哲子也不避讳堂上胡润,直接打开锦盒,将那玉玺拎出,胡润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好奇打量,却迎来大将军一记冷眼:“你见过?”

    胡润尴尬搓手,只是嘿嘿傻笑,那只独眼里则是兴奋至极:“玺归君父,门下自是欢欣忘形!”

    听到这话,沈哲子也忍不住笑起来,单手握住这一意义重大、传承悠久的古物,口中啧啧有声。若说不兴奋,那是假的,一想到秦皇汉武俱都持此号令天下,心中那股豪情更是无从遏制的澎湃而生。

    略作沉吟后,沈哲子便下令将谢尚召来。虽然讲到鉴别国器真伪,似乎范汪这个儒道大宗师更有取信于人的权威性,但传国玺入手的消息,沈哲子还是暂时不打算泄露于外,因为那会让他后续一系列计划都陷入被动。

    谢尚匆匆而来,待礼见之后,视线瞬间便被摆在案上的那一方古物所吸引,忍不住颤声道:“这、这是……”

    沈大将军并不避讳,抬手示意谢尚上前。谢尚这会儿也顾不得失礼,凑到近前去膝坐案前,两眼死死盯住玉玺,每一寸都认真打量无数遍,甚至忍不住探出手想要稍作抚摸,听到旁边胡润一声低咳,才又猛然醒悟,拱手道:“请大将军持玺。”

    沈哲子抬手抓起那一方玉玺,动作随意令谢尚都大感心惊肉跳,但旋即注意力又投入其中。如是端详足足半个时辰,谢尚才膝行退后,再对大将军下拜道:“恭喜大将军,恭喜大将军!”

    “社稷之喜,哪是一人能当。”

    喜事临门,沈哲子也难免矫情起来,将传国玺妥善收起,然后便一脸笑容摆手道。

    谢尚思路敏捷,在亲眼见到传国玺之后,很快便也意识到大将军召他至此肯定不仅仅是为了鉴别真伪,于是他在稍作沉吟后便又说道:“此事不宜贸然泄外,献玺者……完功在即,大将军久戍于外,还是应该即刻归洛。另社稷大喜,也应早告江东,请沈公得于从容慰犒群情……”

    谢尚所言,正是沈哲子心中所想,他之所以留下胡润,就是为了让胡润率领一批兵众尽快返回江东,第一时间将河北此中诸事进展告知留守江东的老爹等人。人情蓄势已是年久,若没有一个周详妥善的准备,一旦完全引爆起来,也会生出太多不可控变数。

    传国玺失而复得的消息,暂时不能泄露于外,最起码不可在晋世外泄。而经手诸人,祖青自不必说,沈哲子是一定要带在身边返回洛阳的,田景、胡润等俱都是忠诚度最有保障的门生家将。至于谢尚则是一个聪明人,用稍显露骨的提醒正是为了向大将军表明立场。

    如今羯国信都也被攻克,虽然还是不乏残余,但此刻河北王师各部兵力也在陆续得于从容解放,投入到之后的收尾作战中。

    即便没有发生祖青献玺这一件事,沈哲子也已经准备要在近期返回洛阳了。之后河北复建、南北统一,已经不再只是单纯军务,更需要他坐镇于中施以协调。至今还没有起行,则是为了等待与羯主石虎有关的进一步消息。

    不过这件事也没有等待太久,很快信都方面便传来辛宾急奏,言是已经生擒羯主石虎。

    信告传来之日,广宗内外已是万众欢腾,羯主石虎因其暴虐,不仅仅只是行台必诛的首恶,更是河北诸夏民众恨之欲死的恶魔,其人如果没有一个归宿结局,北伐便不可称以完功。

    当石虎落网的消息传来之后,河北各边凡知悉此事行台之众有关如何处置石虎的建议也都雪片一般涌入广宗行邸,人们对于如何处置石虎都报以十二分的热情。

    在这一片嘈杂议论声中,沈大将军力排众议,亲自给石虎的命运画上一个句号:“奴中巨贼,杀乱邦国,悖逆章法,虐害苍生,荼毒诸夏,恶贯满盈,死不足惜!贼既受擒,自当明诉刑法,脔割夷族,分此贼门诸众血肉,养沃山河,告慰诸夏亡魂!”

    将此告令遣送信都之后,沈大将军便结束了长达一年的前线督战,起驾归洛。至于河北后续追剿羯胡余寇军务,由大都督谢艾全面主持,冀州刺史沈牧襄助军务,主持冀州入治事宜。

    而在大将军离开广宗之前,胡润已经先行一步,他将返回河南,率领豫州五千军府将士过江报捷。

1479 士不卸甲() 
信都,虽然收复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城内秩序已经大有可观。

    往往生民适乱年久,会不习惯乃至于抵触各种规令的管束,但凡事也都有一个极限。

    信都从作为羯国新的都城伊始,便就是一种混乱无序的状态,而在新年前后,这种混乱更是达到一个极点,甚至就连国君石虎都不再考虑加强信都的秩序,而是主动下场主动制造混乱,更将这种无序直接引入到羯国的统治阶级中来。

    如此所带来的直接后果,那就是上下失序、尊卑混淆,人人都处在一种全无保障的环境中,而最终就连石虎这个羯国的君王都受害于此,遭到了臣下的反噬,更不要说底层那些处境更加悲苦的小民。

    所以,当王师以战胜者姿态进入信都并开始着手重新建立秩序的时候,信都城内这些残余之众无论原本身份如何,俱都有一种终于得以解脱的感受。

    毕竟,再差的秩序都比全无秩序的混乱要好得多,这一点,信都这些劫余之众可谓感受深刻。更何况,跟早年羯国一味的凶悍压迫相比,占领信都的王师作风可谓不负仁义之师的称许,这更让人没有理由反对王师所带来的新秩序。

    诚然,占领信都的王师在最初是有几分虚张声势,但是很快便与南面行上的胜武军取得联系,之后不久,前锋大都督谢艾也终于抵达巨鹿,麾下除奋武军之外,更有来自太行山麓的西路王师万余劲旅,使得信都王师也不再如此前那般孤立无援,对于城池的控制便得以快速加强起来。

    辛宾所部目下虽然已经归入大都督谢艾麾下统率,但在沈牧派遣新的镇守将领接手之前,暂时还是需要负责留守信都。因此当大将军诏令送抵信都时,还是需要由辛宾执行。

    看到大将军诏令中指使就地将羯主石虎施以脔割极刑,辛宾先是愣了一愣,有些意外于大将军的这个决定,不过很快便也想明白过来。

    大将军作出这一决定,其实并非无迹可寻,早在去年年初还未发兵北伐之前,行台曾经与羯国进行过一轮谈判,那时候行台的态度便得以表露。那就是并不承认羯主石虎作为人间君王的尊号地位,而只肯承认羯国先主石勒于中朝所获扫虏将军、忠明亭侯的官爵。

    这样一个表态,在当时自然引起羯主石虎的震怒,当即中断了与行台的谈判。可是如今,石虎已经落入王师掌控之中,已经无有倔强余地,无论其人低不低头,行台对他的态度都不会变,其人只是一个狂悖凶残的胡奴巨寇,绝不是什么敌国君王!

    想明白了这一层,辛宾便不再觉得大将军的决定突兀,心中则大感畅快,因为在生擒石虎之后,他的心情便有几分矛盾,既不愿这羯胡凶贼多活世上一日,又不得不给予庇护照顾,实在是有些纠结。

    收到大将军诏令之后,辛宾的心情顿时变得开朗起来,并决定亲自去通知石虎他的最终命运。

    石虎如今虽然已经是阶下囚,但过去这段时间也是饮食无忧,当辛宾到来的时候,其人正在默然用餐,辛宾上前笑语道:“几日不见,阁下看来已是体魄康健,气色不错。旧年承蒙府下包庇,这几日给食,也算是偿还旧惠了,但是之后便将诀别。”

    听到辛宾又言及这桩旧事,石虎脸色顿时一黑,放下杯箸,脸色阴郁道:“这么说,南貉已经准备好要见朕?今次南北易势,朕困于国中诸患,没能率伍亲战,与南貉论胜疆场,既然已经告负,那也无谓多言其余。旧年南征,阻于国中逆事,没能饮马大江,实在大憾。貉子既然已经侥幸夺胜于朕,归国行篡看来也是未远,倒是需要朕南行一程,助他震慑群情。”

    看到石虎仍是矜傲强撑,辛宾已是忍不住冷笑起来,他自怀中掏出大将军手令摆在石虎案前,叹息说道:“世事不遂人愿者,总是不乏,不知阁下几欲敬拜大将军座前,但此生注定是要留憾了。大将军权重事繁,实在无暇分顾阁下,只能论罪于中,施刑于此。”

    听到辛宾的回答,石虎神情顿时一僵,大手抓起案上诏令匆匆一览,之后更是羞恼的须发横长,拍案咆哮道:“南貉竖子,怎敢如此欺我诈世!朕乃大赵天子,天下俱知,!势位所得,乃败尽天下英豪,岂貉子能一言抹杀”

    咆哮间,石虎两手已经抓住食案,正待要奋力砸向辛宾,早有两侧一直心存警惕的王师将士扑上前来,将其人掀翻在地,死死按住那挣扎的手足。

    “人世哪得千秋,纵盛世君王,难抵春秋消磨。阁下不过胡中一贱奴而已,趁于诸夏王治晦暗、礼纲不继而逞恶一时,却已经让世道祸深、生民涂炭,大恶如此,岂能无罪,天谴或是有迟但终究会达,还是要看开一些,不要再计较那些无聊虚荣。”

    辛宾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垂首望向神色扭曲的石虎,饶是他都觉得自己此刻实在恶趣可厌,但还是忍不住心中快意说道:“脔割极刑,不宜满腹,之后几日,饮食都会酌情有减,直至宜于施刑。但此类极刑,南国久绝,仓促之间,也难寻技艺精熟者。阁下若能有荐,施刑之日或能稍免苦楚。但若实在没有良选也不妨,之后石氏满门陆续都会受此极刑,阁下家门梁柱,先作践行,之后儿孙试此,也算全此舐犊之情,黄泉再见,阖家团圆。”

    “狗贼!貉子”

    石虎还待要厉声咒骂,早被旁侧王师士卒以麻絮堵死了口舌。

    辛宾满足了自己的浓浓恶趣,之后便大笑出门,离开之前又担心石虎会羞恼自戕,索性命人直接将之捆缚起来,之后几日俱以流食吊命。

    行台虽然不承认石虎那所谓的帝王尊荣,但正如石虎所言,天下人也都不会无视他。特别目下幽冀之间还不乏羯胡残余流寇,而石虎将被处以极刑肯定不可暗室加害,需要明告天下,届时难免会招引那些羯胡余孽的反扑。

    因是,在通知过石虎之后,辛宾为求周全,还是上告大都督谢艾,希望能够调配一部分援军于信都四周稍作布置以控制局面。

    如是又过几日,时间来到六月上旬的一天,也终于到了羯主石虎将要被公开施以脔割极刑的日子。而在此之前的数日,这一条讯息早通过王师所控制的渠道于幽冀之间彻底传开,也在此境域中引起轩然大波。

    过去这几天时间里,不乏河北游食闻讯之后昼夜兼程赶来信都郊野。在几个月前,信都城外这一片郊野对这些河北难民而言还是一处绝境死域,尸骨横陈,惨不忍睹不乏人在逃离此境时便决定死不回头,绝不再愿返回这一处销骨之地。

    可是在施刑这一天,却不知有多少生民背于前誓、涌至此处,只为亲眼见证那个虐害河北几十年之久、杀戮生民无数的羯胡恶贼受刑场面!站在城头上极目四望,信都郊野已无闲土,生民比肩接踵,人潮遮天蔽日!

    场面虽然浩大,但王师准备也充分,在刑场四方角落,各有两千王师精骑肃然待命,而信都城中也有东武城再作增兵的五千余人。内内外外,单单为了处死石虎一人,负责维持场面秩序的王师壮卒便达两万余众,至于观刑的河北难民更是无从计数。

    早在黎明之前,石虎其人便被铁铸囚车押赴城外刑场,午时一至,刑场内外鼓号齐鸣,随着监刑的辛宾一声令下,总数十人的施刑队伍便亮出刑刀,挥刃切下了第一道。

    周遭观刑人潮,顿时爆发出猛烈的声浪,不乏民众胸间积郁怨气一泄而空,发出竭斯底里的吼叫。

    随着施刑继续,这些满怀仇恨与快意的吼叫声又是一转,成为了撕心裂肺的嚎哭声,这一天,他们实在等了太久,久到他们几乎已经丧失了生的希望,久到荒冢连绵、血泪泣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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