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保留下来。
从年前到现在,羯国禁卫算是变化最频密的部伍,加上如今王师攻城,禁卫军众频频调动补充,符令系统早已经混乱不堪。因是祖氏家将所保留下来的兵符,便有了很大的浑水摸鱼的机会。
当然,若按照正常时期的禁卫严谨指挥系统,想要行使军令、有效调度禁卫,除了兵符吻合,还要有手令搭配。但这一套在眼下几乎都已经尽数作废,兵众们也只会辨认兵符等级,只要是上峰调令便要应从。
世道之中,内贼最是防不胜防,更不要说祖青这种级别的大将意图谋乱。他如今就身在西殿当中,左右集结数百名禁卫散卒,与其他受命入拱的禁卫部伍完全无疑。只要不是公开现身,在一些熟知他身份的禁卫将领面前招摇,张氏想要短时间内将他搜查出来实在太难。
祖青之所以选择西殿,是因为眼下西殿范围内调发频频,乃是护国寺中兵众重要的集散地,而另一个关键的东台则要相对稳定得多。如果不是局势万难,张豺也绝对不会轻易调动留守东台的禁卫兵众,毕竟那里关押着的是羯主石虎。
但意外发生也是控制不住,就在祖青于西殿角落安心等待夜深的时候,突然两名张氏家将出现此中,喝令他们这一部禁卫撤离此处。
借着依稀的灯火光芒,祖青看到那两名张氏家将至此,心弦几乎紧张的崩断,这两人乃是张氏最亲信家将,对于祖青也是熟悉,突然行至如此偏僻角落,自然难免令祖青疑神疑鬼,以为自己行踪已经暴露。
但那两名家将行色匆匆,下令驱赶之后便转身离开,并没有停下来仔细打量,便与隐在廊下幽暗处的祖青失之交臂!
祖青望着那两个张氏家将离去的背影,心中狐疑顿生。他之所以选择此处藏匿,正是因为心知这里乃是西殿非常偏僻所在,最不容易暴露。如今内外事务正是繁忙,这两个张氏亲信出现在此,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他一边应付着命令,隐在家将之中跟随撤离此处,一边给一名家将打了一个眼色,示意追踪上去查探究竟。
过了小半刻钟,那名追踪上去的家将原路返回,寻到祖青之后附耳低语道:“张苌行入左后一处侧厢,行迹鬼魅。厢室左近伏有张氏暗哨,仆下不敢近窥,张苌入室片刻便出,离开……”
祖青闻言后,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苦思半晌没有头绪。适逢此时西殿钟响,到了禁卫放餐的时间,此方禁卫兵众们便要分批前往固定的地点用食。
用餐之际,出出入入,人员往来最是混乱。祖青原本的打算是趁着这个时间,欺近到西殿内殿的位置上,届时再伺机猝然发动,便可直接撼动内殿防御,若能趁乱除杀刘后或储君,只要任何一个得手,城内必将大乱,那么他纵死也无憾了。
可是现在由于张氏家将突然出现,他们已经被赶离原来潜伏位置,加上家将所汇报的情况,让祖青此前的计划有些不好实施,且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略作沉吟后,祖青掏出属于张豺的那名符令,让家将交给一名禁卫兵长,下令让这兵长持令前往西殿东南方入值待命。
待这几百兵众离开后,祖青便给身边家将们打个眼色,一行人再次返回他们此前潜伏位置,并由此前那名追踪的家将引路,直往先前张苌所入厢室而去。
此时夜色静谧,高高低低的建筑投下大片的阴影,祖青并其家众几十人穿行在宫阁之间,仿佛鬼影出没。
突然之间,西殿南侧传来尖锐鸣金示警声,整个西殿范围顿时骚乱声大作。听闻此声,祖青嘴角泛起冷笑,张豺那一枚符令盗出已经这么长的时间,必然已经暴露,特别在这西殿重防区域,早已经从护命符便成了催命符。
有了那一枚符令暴露掩人耳目,西殿的前殿范围禁卫兵众俱被惊动起来,纷纷往警兆响起的方向冲去,这让祖青他们行进更加顺畅。
“正是此处!”
夜色中,负责领路那名祖氏家将直向前方一排厢室中的一座。祖青抬眼望去,只见厢室前后多有树荫,西殿作为帝王行宫,本来是禁止植树特别茂密大木,但此处前后松柏成荫,可见其荒僻。
“什么人?”
夜色树荫下,突然响起一声暴喝,旋即便有数道人影冲出,各持强弓利刃。
“杀!”
祖青心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舌尖一抖下令道,之后其人奋然向前,身后几十道人影俱都冲出,如虎狼一般直直向前扑去。双方陡然碰撞,血腥杀戮由是展开。此处留守者非止此前露面几人,前前后后又有二十多人冲出,俱都彪悍异常。
但祖氏家将也不是吃素的,作为偷袭一方,更兼人多势众,杀戮开始小半刻钟之后,留守在此的张氏亲信尽数伏诛,而祖青方也死伤三十余人,为了争抢时间,他们也付出惨痛代价。
“速速搜索室中,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祖青肩头中箭,此刻却无暇处理,咬牙折断箭杆,示意家人一起冲入厢室,拿出火种照亮室中,然后便展开了快速细致的搜索。
“阿郎,此处有物!”
厢室面积不大,器物陈设也并不复杂,很快便有家将循木梯登上房梁,继而便在房梁上寻找到一个被紧紧包扎起来的锦盒。
祖青接过那锦盒,剖开包裹在外的布层,掀开锦盒之后,便见一方印玺摆放其中。凑于灯火下细览,只见这方印玺一角镶金,肩刻“大魏受汉传国玺”,侧则“天命石氏”,正方玺文赫然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果然是传国玺!
观此印玺,祖青已是激动得浑身战栗。他自知年初护国寺事变后,传国玺落入张豺手中,但张豺究竟有没有归还给刘后,祖青并不清楚。但是按照他对张豺的了解,得此重器,又怎么会轻易让出。且如今信都张豺大权在握,即便刘后也不敢撕破脸强要玉玺。
眼下张豺身在城头督战,处境混乱且危险,自然不敢将国玺随身携带。而护国寺张氏家舍中,也只有一群家眷留守,甚至就连阿冬娘子都能轻易盗出张豺符令,可见防卫疏松,也绝非藏玺之地。至于留守西殿的张苌,更不敢将传国玺贴身收藏,此玺本就石氏夺自屠各刘氏手中,若是走漏消息,禁卫中屠各势力难免拼死争抢。
而将玉玺收藏在西殿隐秘处,看似凶险,实则很安全。如果不是祖青隐匿偏僻暗处,偶然间察觉异兆,他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张氏父子会将国玺藏在此处。
祖青已经算是介入张氏家事极深,他都想不到的事情,旁人又怎么能够料到?而如果没有一个确凿的目标,就算是城池告破,西殿大乱,乱卒们也不会大举冲击这一处偏僻地点,即便一些散卒无意游荡至此,留守在此那二十多名张氏亲信壮卒足够应付。须知就连祖氏部曲精卒,都要付出三十多条人命的代价才能冲入此中,寻常溃卒又怎么有此厉胆。
“我们走!出城,投南!”
意外得此重器,祖青心境顿时畅快豁达,他已无需再冒险刺杀内殿贵人,只要能够成功离开信都,大功已经可望!
与此同时,西殿南侧的战斗也结束了。张苌正忧苦于祖青的不知所踪,陡然得知失窃的符令竟然出现在西殿近畔,那里正是护国寺物储所在。得报之后,张苌顿时喜出望外,即刻下令西殿禁卫卒众围杀那一批持令兵卒。
那几百兵卒完全不知为何遭此无妄之灾,但求生乃是本能,遭受围杀自然奋力抵抗,但哪里又扛得住源源不断投入作战的禁卫。很快便被残杀殆尽,几名重伤垂死者被押到张苌面前,张苌一边下令搜索当中可有祖青尸首,一边厉声询问这几名垂死者何处得此符令。
审讯过半,张苌脸色已经陡然变得难看起来,疾声下令道:“速速封锁护国寺,不许任何人等出入!违禁者,杀无赦!”
下令之后,他又率领一批张氏心腹,直往此前刚刚查看过的厢室冲去。
1474 功成此夜()
“将军,城上羯军举止异常……”
入夜之后不久,信都城外王师负责于城下监察羯军动静的兵卒飞奔返回数里外的王师大营中,将查探到的迹象详细汇报。
东武城这一路王师统军将主乃是辛宾,听到兵卒的汇报,便连忙又披上刚刚解下的战甲,匆匆下令营中两千军卒直接待命,而后他便亲自率领百余轻骑离营,亲自前往城下查探。
目下时日新抵四月朔日未久,天上无月,夜幕深沉。但从大营到信都城下这一段距离早被王师将士往来之间踩踏得平坦至极,因是辛宾等人离城未久便抵达了信都城下。
从城下望去,整座信都城都浸入幽深的夜幕中,城头全无火光。
信都城内本就百用匮乏,物资急缺,其中也包括薪柴、油膏等物,更兼此前那场夜袭非但无功、反而小挫,之后也很难再组织什么夜袭,因是这几日来,每当入夜之后,张豺便禁止城头照明,节省物资之外,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防备晋军进行夜攻。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城头一片黑暗,但较之此前又有不同。辛宾距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便听到夜幕中城墙处传来许多杂乱之声,这便是此前兵卒汇报的异常了。
“还有什么异兆发生?”
抵临前线,辛宾便召来一直在此监视的兵卒询问。他比较担心的是城内羯军再次发动夜袭,夜中作战对于任何军队而言都有着极大压力,虽然此前那场夜战,王师以远来新锐略占优势,但损失也不小,足足千数兵卒或死或伤而不能参加之后的攻城战斗。
不同于羯军的雄城据守、几万待战之众随时可以进行补充,东武城王师今次北进只有五千步卒并充作斥候的五百轻骑,这已经是在确保赈济河北游食难民的同时,东武城能够发动的最大力量。
此前辛宾之所以不顾代价,强硬击退羯国夜战之军,除了打击守城羯军军心之外,也是为了确保王师虚实不被羯军洞见。而之后几日事态发展对王师也颇为有利,信都羯军本就动荡未定,初战小挫之后更是胆寒,几乎不敢再试探窥望。
辛宾将大营安札在距离信都数里外的平野中,除了维持住日常攻势之外,每夜暗遣一批军众离营遁远,到了白天便又旌旗招展的返回大营,再配合着于郊野召集游荡左近的流人之中,便形成了一个王师增援陆续抵达的假象。
如今王师大营规模上已达万数之众,但事实上还仅仅只是那五千出头的兵力,而且由于多日作战的消耗,目下王师能战之众也只剩下了三千多人。
所以如果羯军再发动一次如此前规模的夜袭,眼下的王师兵力已经很难再将之从容击退,而最重要的是,王师所维持的这种强悍姿态将很难再保持下去。正因如此,辛宾才会如此紧张于目下羯军所显露出来的异兆。
“应该不是集甲出击夜战……”
前线监视兵卒对于城池内骚乱观察更久,自然也有了一定的猜测。城内所出现的异常动静,根本就不是有组织的甲士调集,更像是一种不受控制的骚乱。而且,通常夜中出击,必须要确保一个突然性,只有保证了突然性,才能掌握住主动权。
且不说目下城头骚乱根本就无从隐瞒,而且眼下刚刚入夜未久,日间王师又攻破羯军瓮城、激战一番,警惕性也没有完全消除。在这种情况下组织发动夜袭,也根本没有必要。
关乎到王师安危问题,辛宾自然也不会简单做出结论,在听取此处兵卒汇报之后,便又将斥候遣出,绕城细窥城内羯军整体动静。
随着时间的流逝,虽然那些游骑斥候还没有尽数返回汇报,但单单眼前东北角这一处羯军防区骚乱声便有逐渐扩大之势,而且越过城头阴影,依稀可见城池内已经隐有火光闪烁。
“羯军似是将要势崩啊!”
辛宾须臾不离此处,甚至在夜幕的掩饰下欺近到距离城头更近的位置上,去捕捉倾听更加细微具体的动静,他脸上已经隐有喜色流露,心跳也逐渐加快起来。
这种猜测,可不是一味的过于乐观。按照王师所掌握的信都情况,这种变数会有极大概率发生,反而在面对王师强悍进攻之下,信都羯军若还能保持长久的固守城池那才有些出人意料。
“不妨给他们再添一把火!”
辛宾心中暗忖,退回到一定距离之后,便转头下令营中待命的王师将士分出千人列队至此,同时鼓号齐鸣,摆出一副将要于此夜强行进攻城池的假象。
命令下达未久,几名被派往城南方向的斥候已经策马返回,及到近前,斥候难掩喜色:“将军,大喜!羯军城南溃乱,多有人众越城出逃,已有近千人众遁出野中,往西、往南溃逃而走……”
听到这一汇报之后,辛宾也是忍不住的笑逐颜开,一颗悬着的心稍有回落。须知他这一次率部北上进攻信都,本就不在原本的军事计划中,此前那些溃逃的河北乡民给东武城方面带来极大的压力,根本就抽不出足够的兵力来进攻信都。
依照大将军最新安排的战术,辛宾这一路东武城王师北上,最主要任务还不是攻拔城池,主要是摆出一个强攻信都的姿态来,持续给城内羯军施加压力,当然最好的结果便是压迫得守城羯军承受不住这股压力而主动溃逃。
至于真正扑杀信都这一股羯军残余势力的王师力量,主要还是来自信都西侧的前锋大都督谢艾所掌部伍。如今信都城防已有崩溃之势,这对辛宾而言自然是一个十足的好消息!
“告令营中,今夜再奋战一阵!若能惊溃城中羯众,则明日我部便可入城休养!”
辛宾话语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颤音,虽然陷于兵力不足,他所部王师是很难兼受夺城并剿杀之功,但若能真的攻夺信都,则此行王师上下参战将士,每一个最差都可得四转大功!
因是辛宾当机立断,决定尽发营卒,不再只是佯攻,而是要真真正正开始夜攻信都城!
周遭王师士卒们,听到辛宾这一命令,一时间也都振奋不已,甚至有人按捺不住胸膛中所涌动的澎湃战意而引吭长啸起来。
辛宾也并不阻止士卒们一时乐而忘形,只是眯着眼望向不远处那黑洞洞的城池,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旧年于京府毅然决然投入大将军麾下的王事。
当年的辛宾,不过只是永嘉之后南渡之众当中一员,并无旧势家声可恃,搭着沈氏经营京府的势头而小得资产。这在当时京口人众看来已经算是非常值得称羡的成功,可是辛宾却不愿一生困于商贾事务。
当年的他,趁着大将军途径京府之际,豪掷三十万钱只为获得一个拜见大将军当面投献的机会。老实说,当时他这个决定,不独遭到一部分时流抨议讥讽,甚至就连家人都不甚支持。
之后他跟随钱凤北行襄国,于羯国腹心之地弄险为谋,之后跟随石虎大军南下,临阵归南,经此一事而名动江左,一跃成为大将军麾下忠义肱骨,于一众大将军门生中不过仅次于胡润等寥寥数人。而随着大将军力挫石虎,他们这些门生也是水涨船高,也让旧年一些讥讽辛宾的京府旧人称羡不已。
然而这还不是辛宾命途辉煌的终点,由于本身有着潜入羯国腹心的独特经历,在这一次的军事行动中,辛宾被沈牧选为此次率兵进攻信都的人选。
区区一个背井离乡的河南农家子,敢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