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不仅仅止于分授虚荣官爵,而是真正的裂土而封,将羯国目下还残留的人口、疆土分授给一干重臣。
换言之,石虎也清楚目下的国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成为真正一言九鼎的九五之尊,迫于现实不得不做出重大让步,要作一个诸侯盟主,以此来笼络巩固国中人心。
这对于一世凶横的石虎而言,绝对是一个异常艰难的决定。可是时至今日,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了更好的选择。
的确,目下国中言则仍有带甲之众几十万之数。但这些夸大的言辞大概也只能恫吓住那些无知的小民,真正知兵之人又怎么会受此蒙蔽。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张豺始终跟随在主上石虎身畔,对于国中目下所拥有的力量自然有一个更加全面、具体的了解。
别的不说,单单过去一年时间里信都内外所整编的这内外十二军,其实仅仅只是一个样子货罢了。虽然通过不断的征发、驱赶各地生民集聚此境,或许目下信都周边真的聚起了多达数十万的丁壮卒力,但真正的军队,可不仅仅只是农夫整编覆甲那么简单。
更何况,目下国中根本就拿不出足够武装几十万大军的军械器用,至于最基本的粮草给养,更是已经逼临岌岌可危的地步。
若非如此,主上年初便不会颁行那样严苛到极点的禁酒令,虽然这一条禁令也有趁机铲除隐患势力的意味,但更多的还是国中目下粮储已经再也禁不住丝毫的浪费。
过去数年时间里,河北始终不安稳,国中几乎无有一日不战,主上常年统军游走于外,对于生民耕养事宜几乎不作过问。
原本还有以太原郭氏为首的晋人世族筹措给养,为大军补充耗用,可是襄国陷落之后,为了打压震慑这些惯于首尾两端、左右摇摆的河北世族,太原郭氏作为这些世族中的代表门户,首先遭到了屠杀镇压。
河北世族的力量被镇压之后,意味着国中此前所依赖的给养补充渠道断绝。而之后物资的补充,则就是通过以迁都为掩饰的直接掠夺民财。羯军直接散出于郊野,将周遭郡县人口并钱粮掠夺一空,收为军用。
通过这样的手段,羯国也的确在短时间内筹措出了多达数百万斛的粮用。但这种竭泽而渔的手段注定不可长久,哪怕是再凶横、无视王法之人都必须要承认,这种直接的掠夺手段是强盗匪徒的做法,而不应是一个君王治理国家的方法。
而且几百万斛粮草看似数量庞大,但是相对于目下信都内外所聚集的军民庞大规模,同样也是无异于杯水车薪。特别有了南面郡国遭灾的前车之鉴,冀北各个境域中民众已是人人自危,甚至不乏乡野豪强直接抗拒羯军执法,这也令之后的补充越来越困难。
至于信都内外所谓的大军集结,单就张豺所了解的外六军,虽然名义上编制各有两万军众,但实际上平均每部能战之卒甚至不足两千!就连石虎亲自统领的拱卫信都城池的内六军,也无一满编,军众最多的中军才堪堪达到七千余众。
换言之,这所谓的内外十二军,不过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就算是国中真的有足够卒力、军械能够进行武装,也根本就不能长时间供养如此庞大规模的军队。
特别是此前迁都迁民的手段过于暴烈,令得襄国到信都境域之间生民所有生产完全停顿下来,而在抵达信都之后,也根本就没有组织生民复耕屯垦的事迹。
如果再没有大的变数发生,明年春时国中一定会爆发出大范围的饥荒,届时不要再说维持规模庞大的武装,只怕就连聚集在城外的那些生民只怕都要大面积的饥荒逃散!
而面对这样的前景局面,石虎也根本就无计可施,将土地与人口分授给麾下群臣,以求削减自身所承受的压力与反扑,已经是石虎为数不多的选择。而这所谓的内外十二军各军军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新年大典之后便将会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诸侯。
正因如此,张豺尽管明知道这所谓的十二军是个怎样货色,但还是努力争取一席。他们张家本身便拥有数量庞大的部曲私兵与义从,一旦再获得裂土实封的资格,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封国领地,势力将又会有一个质的提升!
也正是因为有这一点前景期望,张豺才在主上已经对他流露出明显警惕防备的情况下,还能安守于现状不作反弹。
当然他这样的态度也算是一种明哲保身,毕竟对于主上的意图知悉者不少,一旦张豺过于激烈的反对主上针对他的压制而影响到后续那种新秩序的形成,他将会成为国中所有实权重臣共同的敌人!
裂土实封、诸侯林立,看似是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石虎作为君王的权威,但实际上却是解决羯国目下困境、挽回国势的绝佳良策。
一方面众将拥有了各自的封土领民,那么他们对于主上便不再只是单纯的效忠,哪怕是为了保护自身的封国权势不受损,也必须要悍不畏死的抵抗晋军的进攻。
石虎对他们而言便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人主,更是与他们休戚相关的同盟者,一旦羯国覆亡,按照晋国素来强势的作风,是绝对不会接受并且维持这种秩序的存在。
另一方面,南北强弱已经清晰可见,许多晋人的世族并豪强们或许暗地里已经有了投靠晋国的打算。如今再对他们大加封授,既能施以羁縻,又能加重他们投敌所需要面对的危险与负担。
你是在野贤流,自然可以拍拍屁股坐在晋国一边,轻松且愉快,可你若成了羯国公卿高官,自然就成了晋国那些将领逐杀邀功的对象。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攻势,羯国如今真正的实权重臣都不愿意看到意外发生、打断新年大典的进行。张豺之所以能够将西面的军情完全截留下来,细节方面少不了这些人的暗中配合。
如此作法,看似是罔顾军国大事,但若仅仅只是拖上一段时间的话,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毕竟襄国陷落已经是事实,而依照晋军所展露出来的强大战斗力,想要在短时间内反攻夺回襄国近乎做梦,也没有人会甘心在新秩序已经将要呼之欲出的关键时刻受命远离信都核心,前往襄国那凶险之地。
而且目下正是寒冬最甚时节,风雪满途,晋军即便是攻克了襄国,在这凛冬之际也很难立足于此战果之上继续向信都推进。所以襄国的失陷在短期之内,并不会给信都局面带来实际的恶劣影响。
隐瞒襄国军情,乃是群臣共识。而张豺之所以愿意挺身而出,则就在于他图谋更大,不仅仅止于将要在新年大典上所获得的封授资格。
新年大典的分封,仅仅只是针对国中目下局面的一次梳理与平衡,在短期之内也并不会获得整体国力的增长。即便是各家获得了实际的封土与人口,原本存在的危险仍然存在,如果不能压制住晋军的攻势,他们所将要拥有的一切,也只是一张虚空画饼而已。
1438 幼主奇货()
哪怕是再自大的羯将,如今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南国早已经不是旧年仓皇南遁、被羯国苦苦压制于淮下、江东的中朝余孽,而是此世绝对霸主,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包括主上石虎在内,也已经不敢奢望能够彻底击溃南国这一次的北伐攻势,所作一切努力只是为了尽可能的挣扎续命,以期在不可测的未来赢得转机变数。
而想要困阻南国进攻的势头,单凭目下信都城这内外十二军的样子货显然是不可能的。信都目下真正可以投入战斗的卒众,最多不过五六万人数,其中还要加上类似张豺这样的强臣本身所拥有的私兵部曲。
但是很显然,就算是群臣通过分封大典激励起勇战之心,信都方面的兵力也不可孤注一掷尽数投入到与东武城晋军的作战中。
更何况目下晋军的东武城大营本身所集结的大军便远超五万之数,更何况其军乃是连战连捷的锐胜之师,更有南国沈牧这样的名将都督统率,其部伍调度指令包括战斗力的发挥都要远远胜过羯国各方私兵部曲所拼凑而成的大军。
至于主上石虎目下所直领的几万中军,可以说是主上目下手中所剩为数不多能够把控局面的筹码,更不可以投入到攻坚作战的消耗中。
因是想要在大典之后趁着人心振奋而想东武城晋军发动进攻,唯有从信都之外招引强军。目下羯国于信都之外还存在的能战之卒,便只有章武王石斌、幽州刺史张举以及司空李农各自统率的部伍。原本襄国的麻秋也在此列,眼下自然已经排除在外。
这几路外镇人马之中,战斗力最强还要首推李农麾下乞活军,但李农却距离信都最远,且还要负责震慑住塞上的代国,不可轻动,而且羯国众将也都比较排斥乞活军进入中枢之内。
幽州原本还有五万精卒,早前有两万卒众被章武王石斌率领南来以驰援渤海郡中战事,而后续张举也将率领剩下的三万卒众归国,作为向晋军东武城大营发动进攻的主力。
张豺之所以主动承担截杀麻秋、封锁襄国方面军情的任务,其所意指正在于章武王石斌与幽州刺史张举这一对宗王与强藩的配合。
虽然诸侯分封已经成了国中群臣各存默契的共识,但在张豺看来,想要借此达成理想中的攻守同盟,哪怕在内外无事的和平时期都非常困难,更不要说目下还面临着晋军兵势的直接威胁。
更何况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余者不论,单单张豺自己在领会到主上这一意图的时候,就已经在谋算该要如何兼并、吞噬其他诸侯的存在。分封诸侯,虽然愿景是要形成一个抵抗晋军的攻守同盟,但也同样有可能令国势更加崩坏,彼此之间党同伐异、互相倾轧。
所以,张豺也并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之后不久的分封大典上,正如此前他与堂弟所商讨的那样,他们张氏想要巩固势位乃至于更进一步,奇货可居同样不乏法效的意义。
因为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张豺常在禁苑活动,也借此与苑中贵人有了一定的接触,比如主上的妃子刘氏。
刘氏乃是汉赵旧主刘曜的女儿,旧年进攻关中时,被张豺于上邽擒获,之后则将刘氏转赠时封中山王的石虎以表效忠,之后刘氏更为石虎产下一子名为石世。
张豺与刘氏之间,的确算不上什么良缘,但当彼此恢复联系之后,在有着共同的诉求之下,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一起达成同盟。刘氏自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尊位,而张豺也需要一个少主延续他的权位。
虽然主上目下还没有什么老病姿态,但储位久悬终究不妥。目下主上诸子之中,虽然还不乏如石鉴、石苞等年长者,但这些人背后都无强硬人物的支持。
唯独章武王石斌,本身便颇负悍勇之名,久镇幽燕之地,与幽州刺史张举关系同样和睦,虽然其母身份卑贱,但在国中这样的形势之下,这也并不算是什么大问题。
更何况石斌目下本就执掌数万军众,背后还有一个张举隐隐作为靠山,二者一旦彻底联合起来,将是目下国中势力最大的一股军事力量,哪怕张豺都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确保新年大典如期举行,对于张豺而言还有另一层意义,届时石斌、张举都将归国。张豺打算通过手段夺取石斌的军权,将之限制在信都,而之后进攻东武城,张举的部众肯定也会有非常严重的损耗,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打压其人南来新锐气势。
到时候,张豺便可以出面游说张举,让他附和自己的建议,同意支持年少的皇子石世得居储位。
毕竟,他与张举本就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彼此之间处境还不乏类似,一个年幼易于控制的储君,对于他们这些执掌军权的大将而言绝对是要好过石斌那种年长且强势的皇子。
眼下张豺于暖阁中伏案疾书,正是写信给正在南来途中的张举,虽然眼下他还不会直接表露自己的打算,但也不妨先作示好铺垫。信中他向张举表态,将要在稍后的新年大典中进言张举拔授太尉,得掌国中军事,他相信凭此能够让张举感受到他的善意与诚意。
张豺尚在伏案苦思斟酌用词,突然暖阁外又响起杂乱人声并妇人嚎哭,思路被打断后,心中顿感烦躁不已,他起身推门而出,只见一个丰腴美貌的妇人瘫卧在地蒙面嚎哭:“我儿自小体健,哪能无顾病夭……定是大妇凶妒,致使恶奴害我母子!郎主正在舍中,你们这些刁奴敢阻我……”
听到妇人嚎哭声,张豺更觉心烦意乱,顿足怒吼道:“谁将这贱婢放出,允她在庭中嚎哭、妄言是非!速速逐出监下,敢再犯禁,给我直接杖杀这名贱婢!”
那妇人听到张豺厉斥,一时间也惊愕当场,来不及有所反应,便被家奴以锦被包裹退出院落。
张豺俯首于廊下徘徊良久,心中积郁才缓缓消解。
原本这美姬幼子都是他心中爱物,若非主上对他监控太过严密,甚至就连目下于信都这座宅邸都是为了控制他的家眷,若无确凿时机,他也很难找到借口离开禁苑返回家中。心中想起虽然不乏隐痛,但乱世枭雄行事,若连一子一妾都不忍舍,又怎么能奢求创建一番非凡功业!
待到心情略作平复,张豺才又返回暖阁,继续书写那封还没有写完的书信。除了张举之外,还有一些故谊门户,趁着他暂时还能得闲暇,也都约见密谋一番。
张豺的预料没有错,主上石虎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在他回到家后第三天便遣中使召他入苑,张豺又用抱病为借口再拖了两天,确定一些收尾事宜都妥善处理,这才离家归苑。
张豺府邸所在的旧行宫距离新兴建的禁苑并不太远,事实上过去一年时间里,信都这座新的都邑也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创建。
实在是国中物用太缺,甚至就连最重要的甲兵之众饮食都不能满足,至于那些寒卒劳役,更是完全没有衣食补助。特别在禁苑修筑过半的时候,每天几乎都有近千役卒或累死、或饿死,主上石虎虽然不爱惜卒命,但却讳于言死,干脆叫停了宫苑的修筑。
在旧行宫与新宫苑之间,有一座格局宏大的庙宇,名为护国法王寺。或许是自觉人力有穷,石虎对于神佛之类宠信已经达到让人不能理解的地步,甚至宁愿自身居住在不曾完工的禁苑中,也要优先修筑佛寺用以供养大和尚佛图澄并其信徒们。
只可惜这座护国法王寺还没有修筑完成,年中之际大和尚佛图澄便寿终正寝。这对于石虎而言,心理上的打击之大不逊于战场上又被南人打败几场,以至于迁怒佛图澄那些弟子们,痛杀近百沙门。
为了表示神佛仍在庇护大赵国祚,石虎也严令不准外泄佛图澄的死讯,同时将佛图澄的尸体作谨慎处理,自眼耳口鼻等七窍之中浇灌金汁,直接将佛图澄的尸身浇铸金身供奉于寺庙大殿之中,言是金佛护国,社稷永固。
张豺本身对于神佛之说倒谈不上信奉或怀疑,但既然主上热衷于此,他最起码在表面上对此是崇敬有加。不过这一次路过护国寺的时候,眼见寺庙中拜者云集,嘴角却禁不住泛起一丝讥诮。
襄国落败一些细节他也知悉,特别在晋国大阵中羯军意外受挫的那诡异事迹,张豺虽然有所保留、没有尽信,但也忍不住略作杂思:假使真的有什么神佛鬼异之力掺杂于天命之中,看起来应是南国得于助力更多。
经过护国寺之后,张豺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