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骑兵作为高机动力的离合之众,击溃或是轻松,想要将杀敌之数提升上来也很困难,在这样的交战中,王师的骑兵力量也是难免损耗。
不过事情似乎终于有了转机,从几天前开始,羯军无论是进攻频率还是出战人数都有了很明显的提升,而且出击的羯军也不再只限于前线的游斗,不乏试图冲入阵中游走试探,很明显是在摸索大阵中的具体形势。
但羯军这方面的努力注定只是徒劳,八阵之内变化繁多,行营布置几乎每天都有变化,甚至就连王师内部主将谢艾之外,哪怕就连各军大营营主都不清楚他们周遭布设如何。
对于各营而言,他们也无需考虑周遭营垒袍泽布置如何,只需要接受中军指令并且能够实施即可。这本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哪怕初期还有一些生涩,随着这段时间的实战磨练,配合也越来越灵活。
羯军有此举动,似乎是彰显他们已经受够了这种温水烹煮的煎熬,打算大军出击发动决战。这对王师而言自然是一个好消息,毕竟他们的主要目标并非前方那座襄国城,而是城中那些驻守的羯军兵力。
谢艾对此不乏振奋,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能够大规模歼敌的机会,因是不独自己驻守中军、须臾不离,又下令放缓推进速度,让前阵将士养足战力,同时大阵中一些杀敌手段也都尽数布置下去,只待羯军来攻。
大战开始于一个晨曦微薄的黎明,天边尚有寒星垂挂,襄国城南几处羯军戍堡陡然门户洞开,随着鼓令齐鸣,铁蹄群出,将地面上厚结的霜冻踩踏粉碎。
羯军千人成伍,一俟出城,便直扑对面数里之外的晋军营垒,各自寻觅对象,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这个时节,天色将亮未亮,远距离的视野仍然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麻秋选择在这个时候发动总攻也是权衡许久,虽然夜中进攻能够更大程度的削弱晋军大阵旗令之用,但夜攻对于自身的要求也更高,晋军营垒布设错综复杂,多有杀招安抚,部伍不能得于协调,这种情况下发动进攻,伤亡将会成倍进攻。
黎明之际,光线微弱,晋军外围营阵不能协调共守,猝然进攻可以各个击破,待到天亮的时候,初战告捷,也能最大程度振奋军心,让士卒们认识到晋军强营不足为患,届时再筹划总攻效果自然最好,胜算也大。
虽然是被逼出战,麻秋对于此战也是抱有非常大的期望,前锋五路五千人马各攻一营,他也亲自坐镇于后,后方兵力集结,随时准备向战场投入卒力。他虽然做不到谢艾对于全军那样强大的掌控力,但是多年宿敌,亲临战场眺望指挥,也不乏与谢艾一较高低的用心。
王师对于羯军的进攻早有准备,特别是前线各营身在最凶险的区域,几乎是甲不解身,整夜警戒,几乎是在羯军发动攻势的同时,前线各营也是火光大盛,号叫齐鸣。
王师前线布设,三百人自成小营,作为推进的最前线,并没有扎实稳固的营盘,多以各式战车结阵,互成掎角之势,各自把控周遭数里范围。
交战多日,羯军对于王师外围阵营布置也多有了解,一俟闯入射程之中,队伍便于野中散开,阵势铺得极为分散,用以抵消晋军强弓劲矢。
这种预防效果立竿见影,王师锋矢反击虽然及时且迅猛,但其中绝大多数箭矢都掉落野中,能够造成的杀伤力非常有限。
虽然羯军冲进过程中也有骑士中箭落马,但在这个分散的阵势之中并不起眼,绝大多数人都冲过了这最凶险的死亡地带。
而在这个冲进的过程中,他们的阵型又逐渐凝合起来,特别是在最前阵方位,几十名羯卒死死盯住前方晋军狰狞车阵,待到冲入一定距离之后,便有多人突然翻身落马,有的被后方骑士顺势捞起,有的则翻滚在地,继而蜷缩匍匐。
那些没有了骑士的战马,冲势仍然迅猛,马眼都被蒙住,根本不知前路如何,如是疾冲,整个马身重重撞击在那些望去便狰狞至极的鹿角车并拒马之上,硕大的冲力便给阵线带来了巨大的冲击,甚至不乏战车被直接撞翻,使得防线出现了缺口。
晋军的械用实在太强,一个个营垒仿佛锋刺密结的刺猬,想要在短时间内砸破,唯有如此惨烈迅猛的手段。
眼见到前锋各路已经纷纷爆起血花,麻秋眸中也忍不住泛起一丝悲悯,如果有可能,他也不愿采用如此惨烈的进攻方式,可是张贺度步步紧逼,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且襄国维持这样庞大规模的骑兵,粮草消耗也是海量的,信都能够提供的给养援助也是越来越少,若再继续拖下去,这些战马即便不死在战场上,也难免被宰杀取食,实在是将要养不起了。
如此惨烈的进攻,倒也确实有效,其中有两个晋军营垒直接被撼出明显的缺口,麻秋捕捉到一丝战机,飞快抬手一摆,后方顿时又冲出两支千人骑兵队伍,向着这两处战场飞快驰援!
王师前阵小营之间,各成犄角三才,被冲出缺口的两处小营中,士卒们已经全无遮拦的暴露在羯军铁蹄之下,虽然还在用弓弩攒射回击,但羯军流矢也随之倾泻而来,伤亡开始急剧攀升。
更有羯军骑兵冲达缺口近前,挥舞着长枪大戟左右攮刺,很快整个营地中已是鲜血淋漓。但营中士卒并不退缩,他们虽然没有了战车庇护,但还有着铁甲钢刀,营垒中地域狭小,并不适宜骑兵纵横冲击,王师将士们自成阵列,悍不畏死挥刀扑向自缺口中涌入的羯军骑兵。
与此同时,互成犄角的两处营地也开始发力攒射,围堵在前营的羯军士卒开始大片扑倒,其中一处营地以长杆钩铙拉扯战死的羯军人马尸体,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生生以这些血肉之躯筑起一道惨烈至极的围墙,再次将这一处缺口补上!
但另一处营地则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营主首当其冲战死于前,没有了号令指引,营中也没有及时组织战阵反击,随着羯卒不断自缺口中涌入,只能陷入浴血混战之中。
另外两处犄角营地虽然做出了援救,但随着羯军逐渐冲入车阵后的营垒中,救援的效果也渐渐微弱下来。
麻秋很快便察觉到这一处战场上的优势,再次挥手派出千骑驰援,前后派出三千骑众,不独独只是要攻下这一处只有三百人驻守的小营,更是要顺势拔除周遭诸个晋军小营,以此为基础继续扩大战果!晋军营垒齿牙绞合,一旦阵营出现一角崩溃,所带来的影响必将覆及全局!
当然,晋军的反击手段不至于营垒之间的互相策应,此处战场劣势明显,后营中响起急促的鼓声,不远处一路王师骑兵已经整装而出,足足两千军众洪流一般直冲入战场中,羯军后路驰援那千数骑兵,被这一路王师骑兵直接冲中侧翼,拦腰截断。
此时距离开战不过半刻钟有余,东方天际鱼白仍是一线,天幕上唯有一点寒星隐去的变化,但战场上的厮杀却已经变得异常猛烈,常人细品一杯茶的时间,已经有超过千数卒众血洒疆场,注定看不到已经呼之欲出的朝阳!
1430 各自谋战()
军情层层传递,转瞬之间便抵达了中军。
谢艾作为王师八阵的缔造者,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座大阵的优劣所在。他与麻秋也算多年宿敌,虽然一直保持着优势压制,但也并未因此而小觑对手,对于麻秋选择这样一个时间发动进攻,并不感到意外。
此际天地之间光线仍是微弱,谢艾身在中军并不能够及时掌握前阵战况如何,因是他便当机立断,指令谢奕所部骑兵出阵应敌,一定要在天色彻底大亮之前阻止羯军对大阵进一步的破坏。
同时,他也率领中军指挥并传令系统向前阵转移,登上前军一处大营令塔,以求更敏锐的掌握前线战况并及时做出反馈。但即便是如此,视野仍然不乏模糊,在天色彻底大亮之前,很难做出有效的指挥调度,仍需要前阵各营将士奋战熬过这一段时间。
此时战场上厮杀之惨烈已经再攀新高,双方交战士卒一反此前各自引而不发的姿态,似乎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过往这段时间所积攒的所有凶厉尽数倾泻出来。
眼下交战的焦点在被羯军攻破的那一处大阵外围小营中,小营规模不过十数丈有余,外围所结成的战车车阵几乎已经尽被摧毁,营中将士们已经被羯军挤压成紧密一团,以此为中心,羯军士卒层层包裹,两千余众就挤在这一处有限的空间中。
其中最内层的羯军将士干脆就弃马而战,以求完全剿杀这一营晋军战卒。外层的羯军骑士仍在策马游走,除了阻挠已经逼近至此的晋军骑兵入内救援之外,也在有意识的包抄围堵近畔另外两处营垒。
那两处营垒在经过几轮箭雨攒射后,眼下攻势已经趋于保守,只是偶尔有流矢射出,唯以军中神射操矢,每有矢出,必中一敌。他们的箭矢也是有限,眼见友军营垒被攻破,只能忍痛保留力量,不再策应救援,以保证自身营垒不失为首要任务。
羯军后阵上,麻秋也是一脸的凝重,双眼死死盯住那处激战的核心,对于晋军之顽强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原本他以为只要能够叩破晋军营垒外围那龟壳一般的车阵,接下来的剿杀收尾应是非常轻松,但却没想到那些晋军将士一个个悍不畏死,明明已经暴露在敌人的刀锋铁蹄之下,仍然结阵死战,苦苦坚持,以至于此处战事迟迟不能结束。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麻秋虽然不乏失望,但也并未迟疑太久,即刻下令其他各处进攻羯军放弃目标,向此处战场集结,以此为突破口向内冲击,不再奢望能够接连叩出缺口。
由于大阵的指挥系统目下还没有完全发挥出作用,大阵其余营垒王师士卒只能谨守自己所在的营盘,哪怕是听到外界厮杀惨烈也都不敢擅动。
至于眼下负责阻挠羯军攻势的,主要便是谢奕所部骑兵。
羯军在极短的时间内投入战场数千卒力,也让王师的阻击变得分外艰难,谢奕先派出三千骑兵于战阵出击游走,但也仅仅只是稍稍阻挠了外围羯军向此处战场的靠近。
而且由于羯军由各处战场向此汇聚,反而对这一路王师骑兵隐隐形成了包抄,大大限制了战场上王师骑兵的活动范围。
为了扭转这一不利局面,谢奕只能再派出两千骑兵,于战场右侧向内冲击,接连冲开数股羯军游骑阻挠,与战场中央的同袍汇集,然后由中向四面开花,使得战场范围被进一步撑大,也阻挠了众多羯军骑兵向大阵本身的冲击。
骑兵本是离合之众,于战场上最大的意义就是依托本身灵活的机动力奔袭牵制扰敌冲击。可是眼下的战场上,由于双方目标过于笃定,一方必攻,一方必守,战斗节奏又是异常的迅猛,根本就没有掠行绕击、奔行反攻的时间,双方部伍彼此渗透,一时间竟然演变成紧密纠缠的肉搏战。
这样的战斗形式,对于交战双方而言都是极大的伤害,骑兵这一兵种最重要的优势彼此抵消,蜕变成为各自悍不畏死的砍杀。眼下的战场上,几乎在一个呼吸之内双方便有几十名骑士被砍杀丧命!
如此惨烈的厮杀,对王师而言仍然具有好处,那就是能够最大程度发挥出王师本身的装备优势。骑士们对于战马只维持着基本的控御,一旦贴上敌军骑兵,便是不死不休的逐杀。
羯军骑士或在骑术方面平均要稍稍胜出,但在此际却发挥不出这一优势,他们简陋的护具在这样惨烈的肉搏战中,能够发挥出的防护力几近于无,一时间战场上血花怒放,层层渲染,人命成了此中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麻秋自然也察觉战况逐渐转劣,虬髯下的嘴角已是不断抽搐,稍作权衡之后,只能咬牙摆臂,再次派出三千骑众冲入战场,希望能够瓦解战场上晋军骑兵的阻挠。
眼下距离开战尚不足两刻钟,可是麻秋已经前前后后投入一万余兵力,这已经超过了他麾下兵力的一半之数,也打破了他开战之前的计划。骑兵作战尤慎马力,初期投入战卒过多,会令后继乏力,将会直接影响到后续战术的实施。
但是眼下麻秋也没有了退路,必须要咬牙坚持到底,若是虎头蛇尾的收兵,不独前期的损失尽成泡影,也会令士气更加低迷难振。
不过如此暴烈的兵数投入也不是没有效果,晋军大阵中的骑兵被不断的抽离出来,这会令大阵内部的策应力量被不断削弱,这本身也是麻秋的计划之一。
为了给晋军持续施加压力,麻秋在投入新的战卒加入战场之后,本身也率领后路兵众将后阵向前推进里许,更加逼近前线的战场。
眼下的战场上,已经成了彼此俱都不能退让的赌台,一方持续加注,另一方就不得不继续追加。眼见羯军再作增兵,谢奕也只能继续向战场投入兵力,再作增兵之后,他身边所剩后备兵力已经仅剩千余。
这一情况,谢奕不能隐瞒,派人迅速向战阵内的主将谢艾汇报。
谢艾此时已经登上前军令塔,但还迟迟没有发布军令,得知前线骑兵卒力告急,一时间也是双眉紧蹙。
他转首望向东方那一抹逐渐扩大的鱼白,稍作沉吟后便即刻下令大阵左翼奋武军出阵列队,只是不可擅自出战,遥制羯军后路,如果麻秋继续向战场增兵,奋武军便即刻出击,冲其后路!
奋武军之名,对羯军而言也是如雷贯耳,整整五千骑兵出现于战场左翼,顿时令得整个战场节奏都为之一滞。
麻秋于后阵眼观这一幕,便摆手示意后阵骑兵向左翼稍作集结,用以防备奋武军投入战场。不过他心中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眼下战场上战事逐渐陷入胶着,羯军主动出击的先手优势正在逐渐被抵消,但最起码是又逼出了晋军一张底牌。
晋军大阵错综复杂,且占地广阔,羯军由于不能深探其中,又不敢奔行绕后查探敌情,对于晋军的基本情况,甚至于最基础的兵力多少都没有一个实际的了解。
对敌情了解如此粗陋,也是麻秋迟迟不愿发起决战的原因之一。他手中兵力多少,对手如观掌纹,而敌人究竟多少杀招,他却如雾里看花,这样的战斗怎么打?
眼下由于羯军在一开始便投入大量兵力,这也迫使晋军不得不全力应对,因为天时的限制,晋军大营几乎处于半废状态,只能以骑兵阻击应敌。
麻秋相信眼前所见应该已经是晋军目下所有骑兵兵力,而晋军明面上所摆出的兵力之多也超出了他此前的预估,令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原本晋军始终维持大阵缓慢推进,让麻秋以为晋军并没有足够的骑兵力量,可是现在出现于战场上的,除了奋武军五千精锐骑兵之外,尚有将近万数的骑兵战力,单单在骑兵战力方面,羯军已经不再占据绝对优势。
这一情况,也让麻秋不寒而栗,谢艾的隐忍超出他的想象,悄无声息中已经集结起如此庞大的骑兵战力。
原本麻秋心中还有一个计划,那就是如果无力阻止晋军大阵向襄国城池逼近,必要时他便要弃城而出,趁着晋军围堵襄国、大阵摊薄之际,以优势的骑兵力量在外转击野战,以凿破晋军大阵。
可是晋军居然已经集结了如此强大的骑兵力量,可以想见若他果真如此做的话,可能在甫一出城之际,便要遭到晋军骑兵的围堵伏杀,人地两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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