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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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9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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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转向未久,另一个方向却又有烟尘遥遥升起。

    “这些南贼,究竟派出了多少卒力……”

    羯卒们哀呼一声,连咒骂都没有了力气,只能奋起余力再作折转,这一次是向着远处一座山丘奔逃,尽管郊野空旷,但晋军骑兵似乎无处不在,就算他们还能咬牙坚持,但战马状态已经岌岌可危,马鼻中喷出大团的浊气,马身上更是挂满了汗气凝结的白霜,随时都有可能累毙于途。

    虽然明知道就算逃窜入山野中暂时隐匿下来,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但能偷生一刻也是好的。

    可哪怕是这点可怜的愿望都成了奢想,奔跑途中一匹战马突然步伐踉跄起来,那骑士感受到后,脸色顿时惶然一变,趴在马背上紧紧抱住马颈,另一手则不断摩挲着马腹,口中念念有词,似在为坐骑打气,又似乎是向苍天乞告。

    然而这些都是徒劳,那马腿已经渐渐僵硬,只是循着惯性又冲出丈余,终于轰然栽倒于地,抽搐打摆,渐渐气弱,骑士随之滚落在地,挣扎好一片刻都难爬起身来,只能无助的向同伴摆手叫嚷:“救我、救……”

    但这会儿,人马都已经将近油尽灯枯,又有何人会耗损马力将其人携带上路,对于那人的乞告,众人只是恍若未闻,继续向前方奔行。

    一匹战马的倒毙仿佛一个信号,逃亡的队伍接连有轰然摔倒之声,此前无顾同袍生死的羯卒们也并没有逃出多远,逐次匍匐郊野途中,颓然望天,神情绝望。

    很快,一支王师小队游荡至此,发现了野途中一溜排开的羯卒并马尸,不免眉开眼笑,浮尸小功。他们策马行上前来,打量着那些累瘫在地、已经无力在逃的羯卒,若是发现羯卒状态已经不佳,顺手一刀割取首级,若羯卒乞饶声还有些微元气,便用抛索缠住腰颈,拖在野地中继续前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类似的状况在整个王师占领区域中屡见不鲜,频频上演。寒冬的到来虽然一定程度上压制了王师的军事活动,但对这些羯卒的压制则更大,特别是上白羯军被及时击败,中路战场又增添足够的骑兵力量,使得王师对于收复领土的控制力度进一步增强。

    负责清剿野外羯军残余的乃是谢奕,其麾下骑兵在过去这段时间中逐步增加到一万五千余众,以汲郡为起点,依托着王师的后勤网络肃清境域,在极短时间内便扑杀、俘虏境域中羯军、流寇并抗治乡豪武装近万之众。

    恰好此时王师前线各路人马冬日物资储备也初步完成,用以维持后勤路线的兵力有了大量的盈余。在初步完成了清剿工作之后,谢奕率领八千主力骑兵,赶在十一月初,如期抵达了中路前锋大营所在的沙河。

    沙河方面将主乃是枋头都督谢艾,对于谢奕的如期到达也是倍感欣喜,亲自离开沙河营地远迎这一路援军,并将谢奕所部引入早已经安排好的营地中。

    “战中无需多礼,儿郎思战如渴,稍息之后,还请都督即刻安排战事。”

    虽然彼此都有都督官职,但谢奕在此前主要还是负责后勤线路的安全,谢艾则是名正言顺的东路军前锋大都督,浅胜半级,且全面主持之后针对襄国的攻战,其余各路前线人马包括奋武军在内,俱受谢艾一人节制。

    大将军对谢艾的信重也是令人羡慕,为了确保谢艾拥有足够权威主持攻打襄国,原本预定巡察沙河大营的行程都打断,防止令出多门的混乱,主动避出一席,撤回三台。

    当然这也是因为三台方面章制事宜已经铺设完毕,将要在今冬正式设立魏州,大量的行政事务包括人事任命需要大将军亲自坐镇,并与河南的行台及时沟通,确保明年春里魏州军民屯垦如期铺开。

    谢艾独执前线军权,心中对大将军感激更是无以复加,但也并未因此便倨傲起来,他将谢奕引入营地后,便快速讲述起襄国周边目下的形势。

    虽然去年襄国被奋武军所攻破,之后又被羯主抛弃,但并不意味着这座羯国旧都便成了不设防的废墟,目下所保有的力量还是非常强大。

    首先便是麻秋所统率的羯国旧戍邺地的人马,麻秋其人还是不乏军略才能,虽然是被逼而走,但仍带回襄国将近四万人马。

    其中主力精锐被羯主石虎抽走一万余众用以拱卫信都,但也有一部分原本襄国军民之众被留了下来,总兵力仍然维持在五万上下。可见羯主虽然迁都,但仍然没有完全放弃襄国,将之当作阻拦晋军北伐进程的一座要塞。

    “麻秋失土败将,久戍于边,因是威望匮乏,不能协统诸军。如此前盘踞上白之羯军,便是由襄国出走……”

    国势越危急,内部的辗轧争斗便越激烈,一如中朝、又如匈奴汉国,眼下的羯国同样不能免俗。石虎虽然命令麻秋镇守襄国,但又同样安排卫军将军张贺度留守,将襄国军权一分为二,并留其子石琨节制二军。

    不过战事进行到这一阶段,沙河王师主要面对的还是老对手麻秋。

1425 谢公八阵() 
自沙河北望,旷野平广,全无地势险阻可供依仗。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谢艾所率中路军主力同样面临右翼兖州军的问题,那就是机动力严重不足,包括奋武军在内的骑兵力量都需要在后方游走扑杀、庇护后勤运输路线。

    而中路军主力所面对的对手,又比上白的羯军要强大得多,留镇襄国的羯军虽然军权被分割,但麻秋手中所掌握的骑兵兵力最起码有两万之众。中路军前锋在到达沙河之际,兵数堪堪一万五千余众,是经过接连几场的恶战才在沙河立稳。

    但就算如此,谢艾仍然没有引部龟缩沙河大营中,而是有条不紊的从容布置,将麾下兵众利用到极致,于襄国南面平野中从容铺设开来。

    襄国南面地形虽以平野为主,但也并非全无变化,林野、沟壑、沼泽等种种地形一应俱全,立足于这些现有的地理条件,在过去这段时间里,谢艾指挥各路兵众、役力,垒土为丘、深挖壕沟,多设营垒,使得原本乏甚变化的襄国南郊步步险途,甚至就连襄国游骑都不敢随意出城游荡。

    步骑对阵,骑兵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机动离合,任意来去,首先已经立在了不败之地。平野会战,如果没有坚固的营垒城池作为依仗,步卒可以说是待宰之众,或能凭着装备的精良得于自保,但反击之力实在匮乏。

    但战争之妙,就在于因地制宜、因势利导的变化,兵法之奥妙,谢艾于沙河与襄国这一片天地中表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

    随着后路各边悉定,沙河大营也陆续得于增兵,特别是随着谢奕所率骑兵填入右阵,整个沙河大营所拥兵众已经达于三万之众,另有丁壮役力五万余人。

    如此庞大的军力,谢艾并未以中军独重,而是层层外遣布设,以他中军大帐所在的沙河大营形成一片阔及十数里的营盘。而随着骑兵比例的增加,这一范围仍在继续扩大,到如今前阵已经推到近及襄国城池十数里外的郊野。

    中军大帐所在乃是一片规模不甚大的土丘,谢艾又命令兵卒役力将这片土丘垒土叠高,架设战堡,务求营盘各处兵众转首便能看到中军旗令之变化。

    军中能战之卒并分十军,除两路游骑用以策应诸军之外,余者八军各自独成一座大营,一座大营又分八小营,六十四营军众错落分置,如星斗张合。诸营内外层次分明,所处位置、地势不同,又搭配以不同的器械武备。各营之间距离有大有小,阔者将近里数,窄者连营而设。

    整座营盘,极富变化,哪怕是知悉方面,也难推演全局,以至于交战数月之久,襄国的羯军甚至不知晋军所摆设的阵势乃是威名赫赫的古八阵。

    八阵之名,古已有之,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黄帝麾下大将风后八阵,及后又有先秦穰苴八阵,汉八阵等等。先秦古法,今不可追,而汉八阵则就是汉时北击匈奴的强大战阵,其中不乏以步制骑的妙法。

    今世所言八阵,则主要是三国蜀相诸葛亮所设武侯八阵,三国旧年,宣帝司马懿对战诸葛武侯,虽以强大之众,不能破蜀寡弱之军,以至于宣帝感慨诸葛亮天下奇才也。及至中朝,同样不乏兵家钻研武侯八阵,并增以器械之变化,使得阵势越发强大。

    八阵之名虽然赫赫,但如今王师之中能够掌握的却是稀少。一者阵图繁多,而中朝旧籍至此已经多有不存,很难由一些缺失的典籍中得推全貌。二者便是变化繁复,非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精锐之众不能成军,否则不待敌军攻来,单单中军变幻旗令便足以让各营军众无从接受并实施,自乱阵脚。

    真正的古八阵,包括近代的武侯八阵,谢艾也并不了解,他虽然也从一些残缺古籍中推演出一部分八阵阵图,但更多的还是结合自身的军略才能再作推演创造。

    镇守枋头多年,行台大将军予以十足的信任,在防备羯军之余,谢艾也一直在训练枋头军众操练八阵,至今已经卓有成效。

    北进沙河之后,虽然也有各路王师友军加入部伍之中,但主体还是久经操练的枋头军众。虽然八阵旗令多达数百种变化,但这些军众也都是经过长达数年之久的操练,特别那些营中担任兵长的卒众,他们或是不及同袍英武,但对于旗令的辨识和执行已经成为深入骨髓的本能。

    有了变化莫测的八阵阵型,有了训练精熟的卒众,可谓是磨剑数年,一朝用命。尽管在兵种的搭配方面,王师相对于羯军是处于明显的劣势,甚至就连地形上都无从依仗,但中路军仍是逆流而上,在羯国精骑的凶恶打压下一点点接近襄国。

    北伐羯国乃是社稷大事,天下凡带甲之众俱难侧身于外。陇右强军东经关中,加入并州战场作战。而作为江东旧年第一军府的荆州军,自然也需要派出代表参战,无论战绩如何,这是基本的态度表达。

    荆州军方面一共派出三路人马合共五千军众,一路由竟陵太守李阳之子李果率领,目下跟随河内韩晃游战于太行山侧,另外两路则由武昌太守邓岳之弟邓逸并豫章太守周抚之子周楚统率,俱受中军大都督谢艾统率。

    江东旧年,荆州自有分陕之重,除了对于国内局势深具定鼎之威,某段时间内更有以一州之力独当三大敌国之强悍。

    只是随着大将军归国掌势,于河洛创设行台之后,荆州军的威名才渐渐有所回落。特别是襄阳的桓宣加入到西征关中战事后,荆州便已经从原本的分陕大镇降低成为只负责蜀中成汉的方面战力。

    所以对于这一次北伐羯国,荆州众将也都怀揣一股闷气,各遣麾下精锐将士,希望能够于大将军亲征战事中搏于优异表现,再塑荆州军威。北上如军之后,便主动要求前往最凶险的前阵,负责最艰难的战事,乃至于裂目以争,壮烈十足。

    目下在王师大阵最前方的一处大营外,正在进行着一场对战搏杀。

    这一营军众营主便是荆州勇将邓岳之弟邓逸,邓岳于荆州有勇冠三军之名,如今虽然已经渐渐年高,但仍每每临战冲锋陷阵,勇不畏死。

    相对于其兄邓岳,邓逸要显得有些平平无奇,其人本身也乏甚战名,身躯瘦弱,没有什么悍勇姿态。但是由于荆州军目下还有别于行台直属各路王师,北进者主要为邓氏部曲,因是才有邓逸典军。

    前方的战场乃是一处平坦野地,随着后路稳定,也有许多战马逐渐补充进各营之中,今日出战者便是一营王师游骑。羯军的军营就设在十数里外的襄国城外平地上,有约五百名骑众出击与王师游斗。

    眼下寒冬时节,战场上杂草要么被踩踏一空,要么被收刈焚烧,但是随着骑兵往来冲杀,仍有大团的烟尘笼罩于战场上,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观战的视野。

    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的厮杀画面,但那打杀声声震于野,令人闻之血脉贲张。

    邓逸自率三营近千兵众压阵观战,神情颇为凝重。在其身后两翼各有鹿角车向左右铺开,士卒们并持弓弩,神情严肃的凝望前方。

    混乱的厮杀声中,突然响起一段嘹亮尖啸,旋即便听到战阵中响起了喝彩叫嚣声:“贼将已死,贼将已死!”

    邓逸所在前阵距离战场尚有里许的距离,听到寒风送来这模糊的喊叫声,心弦顿时绷紧,他稍作迟疑,才将手臂一挥,后方又冲出几十名骑士,直向战场方向冲去。

    虽然各营都增添了一部分战马,但数量仍是有限,派出这些游骑之后,营中已经没有了战马留备。如果不是战场上厮杀那名将领非同寻常,邓逸也不会将所有骑兵全都派出。

    片刻后,战场上尘埃渐落,结果也有了分晓,众多骑卒向北方羯军营地冲去,冲在最前方的骑兵阵型溃乱,后方追击者则显得气势旺盛。

    眼见是己方获胜,邓逸脸上也露出轻松表情,只是看到己方骑士们还在不依不饶的追杀羯军溃卒,距离对面营垒已经渐近,而敌营中隐隐又有了部伍集结的迹象,邓逸又皱起了眉头,抬手示意鸣金收兵。

    金戈声清澈悠扬,追杀羯军的骑士们听到军令,心中虽然有些不甘,但还是勒马回转,返回了己方的阵线。

    “少主英武冠军,阵斩羯将!”

    靠近己方阵线后,骑士们仍是激动异常,簇拥着当中一个将领,欢畅大笑,喝彩连连。而中间那名将领也以大槊挑起一个血淋淋的羯将首级,奔逃途中早将兜鍪甩脱,露出一张神采飞扬,但却稚气浓厚的脸庞,分明只是一个少年。

    “末将率部出战,幸不辱命!”

    少年飞奔至前,马速未减便灵活的跃下战马,显示出高超的骑术,他挥手将马槊挂在马鞍上,趋行上前双手奉上那名羯将首级,只是在凑到邓逸马前的时候,脸上喜色稍敛,流露出几丝不忿:“正待要挟胜旋阵撼营,叔父何必要鸣金收兵?”

    邓逸听到这话,抬眼瞪了少年一眼,上前拍拍少年肩膀,甲衣上血水凝结的冰层簌簌剥落:“儿郎敢战自是可喜,但也不可小觑兵凶,乐极生悲。”

    说话间,又见敌阵烟尘飞腾,千数卒众飞奔出营冲向战场,明显是不甘先前落败,想要挽回被斩将之耻。若是先前王师骑众不退,此际再想脱离战场便不容易。

    少年脸色变幻一番,随手将那羯将首级摔在地上抬腿踩住,仍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兵若不凶,大功何得?既然临阵,生死无顾,但想杀我,嘿嘿,也要拿出足够人命来钝我刀锋!”

    

1426 雄阵万变() 
少年名为邓遐,武昌太守邓岳之子,虽然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但却已经颇具悍力,大得其父风采,已是荆州军中首屈一指的少壮战将。

    听到邓遐这少年忿声,邓逸也不恼怒,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归阵,家门有此英壮,又逢此大用之年,确是一桩幸事。

    邓逸此番率领家众部曲北进助战,主要任务还是给这个侄子保驾护航,在各路王师面前彰显他们荆州强军后继有人,绝非浪得虚名。

    此时对面那千余羯兵已经冲过半程,直向此处阵线而来,明显是不肯善罢甘休要作复仇。军伍之中,邓遐不敢违逆叔父军令,只是脸上仍有跃跃欲试,希望能够继续上阵杀敌。

    但邓逸却不敢再将他轻易放出,前阵各营补充马力后,中军大都督示意各军可小试锋芒,他才派出邓遐并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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