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是在具体的区域战场例如眼下这场小规模骑兵交战中,骑术的劣势影响还是比较大的。羯军虽然初战不利,之后也是伤亡大于斩获,但是凭着高超的骑术配合,还能暂时维持住厮杀不溃。
内线的冲击也给外线的羯将苏亥带来了机会,趁着晋军几次出现明显的缺口,率领着麾下骑众如狡猾的狐狼一般游走撕咬,渐渐也给晋军骑兵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特别是随着战斗的持续,马力方面也出现了差距,晋军本就负甲装械沉重,而河西马虽然短途马力充沛、爆发力强,但却并不具备太悠长的续航,耐力方面较之塞马有着明显的劣势。
当然,晋军部伍中也不乏爆发力并耐力兼具的优良战马,特别是名声浩大的河西龙驹,各方面综合起来无有明显的短板,甚至较之名种汗血宝马都不遑多让。但是这种优良的战马毕竟还是少数,主要供给胜武、奋武等真正的王牌部伍,并不能普及所有一线王师军队。
过往这段时间的战斗,节奏往往如此,初战时晋军王师稳压羯军一线,羯军几无反击之力,只能凭着毅力游走缠斗,但过半的时候都撑不过这第一轮的强压,被晋军逐杀溃走。
不过若能熬得住晋军第一轮的猛烈冲击,战况就会逐渐发生偏转,晋军骑兵的机动力会渐渐下滑,虽然仍是具有着装备的优势,但对于羯军而言已经不再是不可战胜的对手。
这一次羯军出战的五百骑兵,乃是石闵方自上白带来前线未久的生力军,战斗意志可称顽强,再加上主将亲自压阵观战,也都奋战不退。
初期战况虽然不利,损失了接近两百卒力,但是随着晋军马力下滑,主动权渐渐落在羯军一方。于是渐渐战场上的形势发生了变化,原本迅猛穿插游走于羯军部伍中的晋军骑兵聚集在了中间区域,而羯军游骑则扩散游走于四边,通过不断的扑击并流矢收割着晋军卒力人命。
“苏亥之力,难道不可作万卒之长?”
压阵观战的石闵眼见战况发生了逆转,脸上也流露出了短暂的笑容,虽然整体战略上而言对他是越来越不利,但在这局部战场上仍然能够压制住晋人一头,对于士气的振奋也是巨大的。
他倒不是幻想着能凭其一部之力挽回羯国整体的颓势,但己部能够在各方战斗中得有独秀的表现,自然也会让主上对他更倚重几分。未来形势会发展到哪一步,谁也不能笃言,但只要手中能够掌握一支凶悍勇战的精军,较之无所依附的浮萍总会更加从容几分。
言中虽然是在夸赞自己的部将,但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鸣不平。
如今的他于羯国中终究还只是一个后起之秀,远远谈不上位高权重,类似麻秋那样的宿将,明明有着丧失邺地的罪过,主上仍然将镇守襄国的重任交付麻秋,而他凭其不足万数的寡弱之众成功遏阻晋军北上的步伐,功绩早传国中,却迟迟不得相匹配的封赏。
石闵也明白,之所以会如此,说到底还是自己底蕴仍浅,且在国中并没有强硬的后盾。虽然去年在襄国与博陵公石遵已经达成一定的同盟,但是受于前太子石邃的连累,石遵目下在国中也没有足够的话语权给他提供更多支持。
目下国中新锐崛起的一股力量乃是章武公石斌,现在应该称为章武王了。迁往信都之后,主上为了稳定国中人心,终于履极称帝,抛弃了那不论不伦的大赵天王尊号,诸子封公者也晋封为王。
章武王石斌,旧镇幽州,本就是主上如今诸子中军功最盛者,如今慨赴国难,率领幽州军伍南下救援,与晋军在渤海境中几番交战,互有胜负,总算将局势稍作挽回,也令主上大感欢欣,将冀东渤海、章武、河间等数郡军务尽予之,诸王之中,无有此胜。
除了自身大权得揽之外,章武王还有一位强大的盟友那就是幽州刺史张举,目下国势颓败,所剩不过冀州半壁并幽州全境,幽州刺史张举在名位上也成了如今国中排名第一的方伯刺史。
强势宗王与强势镇将的联合,如果不是盛夏之际原本已经归附羯国的辽东慕容部再生变故,国中嗣位之选几乎已经没有了悬念。章武王石斌虽然母系卑贱,但在几个不成器的兄弟接连惨死之后,已经是后来居上,令人不敢小觑。
眼下晋军并分数路,大势北伐,国中的嗣统之争也不得不暂告段落。虽然章武王几乎已有独大之势,但是为了维系住国中各方抗拒强敌的人心,主上也并没有直接将之册封为太子。
也正因为这一点,其他几名皇子还没有完全丧失争取储位的机会,就连那个此前曾经被晋军俘虏的濮阳公石琨,都得趁这一点惠利而被受封为武安王,镇守襄国节制麻秋。
跟其他皇子们相比,石遵与石闵的这种搭配便有些上不了台面。因为已故太子石邃败坏国务致使襄国陷落而伏诛,皇后郑氏也受此连累而被废,原本作为嫡子的石遵处境因此变得艰难许多,甚至连王号都无。
主上迁都之后,石闵奉命留守襄国,又因受到退守襄国的麻秋部伍排斥而心怀不忿,离开襄国转戍广宗。眼下的他,远离羯国统治核心的信都,即便想要改换门庭,也根本没有机会。
当然,眼下的石闵也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一方面他是认识到目下这种形势,无论依傍何人,都不如自己掌握足够自保的力量,若选择一个太过强势的皇子如章武王石斌去投靠,他反而难再拥有眼下这种独立自主的处境。
另一方面,石遵的处境艰难也是暂时的。其人虽然乏于军略才干,但对人心的笼络羁縻却是长处,且不说石闵在短暂的接触后便与之形成同盟,此前主上在决意迁都时不是没有阻力,许多地方上根深蒂固的豪强不愿意弃家追从,石遵在过程中出面说服许多人家。
如今信都的经营治理,主上也颇多倚重石遵之初,只是因为皇后新废、不愿给人朝令夕改的印象暂时没有将石遵封王。
石闵虽然身在前线,但与国中的石遵也频有书信往来。石遵在信中不乏规划,言道石闵放心在前线作战,争取搏于优异表现,即便封授不达也只是暂时的,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也会在主上面前进言将石闵调回国中另作任用。
“冀下糜烂已非常力能挽,此境已非你我功业所在。棘奴再予归国之后,我也将极力请出巨鹿、中山之间,招引各边力用,自成你我宏图……”
对于石遵的远见,石闵还是比较信服的,最起码眼下的他虽然在前线战斗有声有色,但是论及后事种种,他其实也是茫然没有主见。
石遵着眼于信都更后方的巨鹿、中山等郡国,在他看来真是十足的明见,南国兵锋强大,唯有实际对战过才有深刻体会,前线诸将不乏怀抱悲观者,石闵自然也不例外。
前线无论战斗功事多么显赫,对于主上而言都是可以放弃的外围力量,只是为了营建信都防线争取时间。
如今的信都,据说已经集结甲士三十万,这个数字自然难免夸大,但穷国丁壮编甲十数万大军还是有的,南国虽然来势汹汹,但想要速战速决也不轻松。
石遵能够不争一时先阵,选择在信都后方经营发展,正面战场的压力自然有目下声势正旺的章武王石斌等人承受。这一计划若果真能成,他与石遵于后方安心蓄力休养,未必不可后来居上,反制其余。
当然,目下局势诡谲,人心诡变,对于石遵,石闵也不会完全的信任。之所以选择离开襄国而戍守上白,其实也是心怀一番自己的盘算。
石闵之所以甘心冒险戍守于前线,自然还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力量。广宗郡境中的乞活余部,他垂涎已久,即便不能收为己用,与其众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别的不说,单单将大本营安置于上白,便是十足的在向乞活大将李农示好。
如今的李农,戍守雁门,威慑代北,绝对是目下羯国首屈一指的重将。
乞活军非常的排外,石闵也不奢望能够在极短时间内受其众接纳乃至于效忠,但若能够凭着帮助李农戍守乡土而结下深谊,若再结合石遵避守后方的思路引部前往中山,便可与雁门的李农达于呼应,得拥羯国残土半壁之重!
只是乞活军的排外,较之石闵想象中还要更加严重得多。当他满怀热切奔赴上白时,原本上白留守的乞活军众早已经退入广宗,对于他的到来也是不冷不热。
哪怕他之后凶悍用兵,力阻晋军各路于外,使得广宗没有受到晋军的直接侵扰,广宗的乞活对他仍然没有什么感恩表达,甚至连基本的物资给养援助都无,更是直接拒绝了出兵与他共击晋军的提议。
对于这些顽固自守的家伙,石闵每每念及也是恨得几乎咬牙切齿,晋军攻势如此汹涌,兵临广宗只是时间问题,难道这些人还奢望能够侧身世外、不受兵祸侵扰?
“待到击退此路南军,撤回上白之际,一定要与广宗深作交涉!”
石闵心中暗忖,他抵达上白之后,便面对晋军兖州部汹涌而进的情景,几场恶战兼并了一部分败军之众,之后又忙于对广平境内晋军的压制,也根本没有时间与精力和广宗乞活沟通交涉。
但是很明显眼下晋军各部都加强了紧逼之势,单凭石闵目下所掌握的力量也已经发挥到了极限,为了抵抗东武城反攻下来的晋军,上白可用卒力几乎尽数被他拉到了此处战场。
虽然眼下局势还在控中,但石闵也很清楚他所部卒力已经势若满弓,随时都有弦断之危,如果还不谋思退路,很有可能之后想退都退不了。但一想到不能招引广宗乞活为己所用,他又总有几分不甘。
心中思虑种种,以至于眼前战场上的优势都让他高兴不起来。
而就在他沉思之际,身边突然又传来一阵惊呼声,他忙不迭抬眼望去,只见战场上局势又发生了变化,部将苏亥麾下战马突然倒毙,周遭士卒急于抢救,原本对晋军所形成的围困之势顿时瓦解,战阵中的晋军士卒们也抓住这个难得机会,收紧骑阵直接向苏亥落马处冲杀而去。
与此同时,对面晋军营垒中又有马蹄雷动,几百援军直往战阵中冲去。
“贼子安敢害我力士!”
石闵见状,口中大吼一声,张臂缚甲,飞跃马上,一手持通体铁铸两刃尖矛、另一手则握住半丈长的勾戟,呼喝声中自引三百余骑同样向场中奔杀而去!
1419 营门血战()
真正的战场上,其实很少有所谓的百人敌、千人敌,毕竟战争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但凡事都无绝对,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战争而生,比如石闵。
此刻的战场上,由于将领苏亥失足落马,晋军趁机反杀,再加上晋人的援军先抵战场,场上那几百羯军已是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晋军分割屠戮。
可是随着石闵冲入战场,战况瞬间便发生了逆转。其人手中矛锋飞探,绝对的力量与速度使得晋军那坚硬的、甚至能够撞折羯军长矛的甲胄如纸糊一般,一名晋军骑士来不及做出躲避的动作,受此巨力剖刺,身上甲衣顿时崩裂,身躯也如碎屑一般抛起,狠狠的砸在后方同袍人马身上。
“河北自有丈夫,岂容南贼轻侮!”
此刻的石闵,人马合一,状若猛虎,两手兵刃或刺或钩,其人纵横所至,晋军游骑根本无从招架,俱入杂草一般被一一收割。
将为军之胆,眼见主将如此凶悍无敌,羯军将士们也都振奋不已,沿着将主杀出的血路直接撞入晋军的骑阵之中。战场上的晋军将士仍在努力维持着阵型,但在羯军凶猛的冲击之下却只是徒劳,特别石闵所到之处,似有狂风裹挟催压,人马俱都无从阻挡。
“先杀落马羯将!”
几名晋军游骑,无顾后方席卷而来的羯军锐骑,只是死死盯住那名正被几名兵众簇拥仓皇游走于战阵内的羯将苏亥。目标笃定,杀意坚决,羯将苏亥身边几名士卒很快便被王师战刀收割伏尸,更有一名王师战士奋然跃马,咆哮着挥刀直劈向身边已经全无遮掩的苏亥。
“将军救我!”
羯将苏亥虽然也是悍勇,但生死危急之际,已是惊恐得脸色扭曲,闭目惨叫。那直劈而下的战刀眼见将要及身,却陡然顿了一顿,身后一股大力撞来,一截血淋淋的锋刃直从那晋军骑兵胸膛透出!
“某既在此,谁能害我大将!”
石闵狂笑一声,纵马飞跃,探手一抓,刚刚脱手贯穿晋军骑兵的两刃矛才再次回到他的手中。
与此同时,那名晋军骑士前胸后背俱是血箭飙射,颓然落马,双眼却还没有完全的失去神采,他仰落于地,持刀的手臂蓦地一颤,却又很快跌落下去,喉咙里血水涌出,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杀贼、杀……”
这种阵前小卒,石闵亲手所杀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然不会过分关注,他手中戟身探出将死去晋军骑士那坐骑拨至部将苏亥身侧,凝声道:“上马,随我再杀一程!”
“将军威武!”
苏亥绝处逢生,望向石闵的眼神充满了崇敬,顺手捞起战场上所遗失的一柄晋军战刀便翻身上马,紧紧追随在将主身后,两手持刀,疯狂向着已经阵型崩坏的晋军骑兵劈砍而去,要将此前被追杀险些丧命的折磨加倍返还。
此时战场上战况已经完全逆转过来,晋军骑阵崩坏,士卒们早在羯军的冲击之下散落各处,难以集聚。而有了主将身先士卒的奋勇冲杀,羯军将士们此际也是军心大振,追随在将主身后不断的收割着晋军将士人命。
能够在羯国一众英壮中脱颖而出,一枝独秀,石闵靠的可不是羯主养孙这一层关系。
特别是在襄国组建了自己的部曲、开始真正独领一军在外征战之后,凭着他自身的勇武,很快便获得了部伍上上下下人心归附,而也正是因为在这样一位强悍将主的率领下,这些成军于襄国、至今不过一年的羯军将士们,才能飞快成长起来,成为羯国首屈一指的能战之军。
石闵一边追杀着那些晋军游骑,一边也在观察着麾下将士们的杀敌表现,心中不乏自豪。这是一支真正掌握于自己手中的精锐军队,由他一手缔造、一手打磨成型,也是未来他能扬名于中国,得居一席之地的最大倚仗!
远处晋军大营中,响起了鸣金收兵声,同时大量步卒涌出阵列营前以接应溃逃而返的阵上骑兵。
取得了这一场胜利后,石闵本来打算适可而止,暂且不论此战杀敌多少,单单晋军遗失在战场上的诸多战马、器械便是一笔不菲的收获。
可是当他看到对面晋军卒阵之后的将领旗幢仪仗之后,心念却又顿时一转。过去几个月的时间,他一直活跃在与晋军交战的最前线,对于晋军将领仪仗各种规格自然也不陌生,此刻出现在对面阵营后方的那名晋军将主,最起码也是都督一级的重将!
“先不打扫战场,传令后营骑兵全军出击,随我擒杀敌将!”
稍作思忖之后,石闵便直接下令,与此同时,奋身策马先向敌军营阵冲去。
原本按照石闵的设想,他是不打算与东路晋军发生什么决战的,此前所以向东面用兵,是打算攻掠晋军的冀南重镇临清,之后渤海境内的晋军回防,令他这个计划无从实现,又不得不继续增兵以阻止东路晋军向广宗欺近,同时给广平郡布局收尾撤军争取时间。
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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