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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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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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尽管心已是气急,在心内权衡一番,情绪稍有平复之后,庾亮疾一信,交给门生投入沈氏门墙内。

    又过了一会儿,沈家紧闭的门庭才缓缓打开,沈哲子自门后行出,身后跟着一众部曲仆役,手捧美酒果食列队而出,迥异于此前剑拔弩张的态势。沈哲子也知庾亮这人性格峻整,乏甚风趣,若真将之挤兑的下不来台,自己亦难有什么好处,姿态稍微摆一下可以,终究还是要适可而止。

    “早先我家遭受妄人恶袭,已成惊弓之鸟。不意庾公如此厚爱,亲率宿卫护我门庭,实在感激不尽特命家人略备餐食酒浆以飨将士,还望笑纳。”

    沈哲子直行至庾亮面前,微笑着下拜道。

    庾亮听到这话后,心情更是恶劣到无以复加,视线落在沈哲子身狠狠凝视片刻,才转身吩咐后卫将军周谟道:“既查无可疑踪迹,请周侯率众返回吧。”

    周谟听到这话,心却是一,但见庾亮郁郁寡欢状,也不敢再多问,很快便下军令,让将沈宅团团围住的宿卫兵士们次第收拢撤出。

    宿卫将士们气势汹汹而来,不明所以而去,如儿戏一般。再面对庾亮那几乎要杀人一般的阴冷目光,沈哲子却是神情坦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由这一点他更认识到庾亮的行为模式,遇到问题下意识要用强权解决,并不具备一个政治人物该有的迂回通达智慧。一旦遇到态度他还要强硬的对手,引火烧身,自取其辱便成既定事实。不要说在这风雨飘摇的东晋年代,哪怕时值天下咸宁大治的盛世年代,由这样的人出任宰辅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唐人修史言其智小谋大,才高识寡,倒是一个很肯的评价。

    幸而庾亮不能听到沈哲子心声,否则更不知会羞恼到何种程度。今次他想要以武力迫使沈哲子低头范,最终却是自己难堪,心情已经极为恶劣,众目睽睽之下不便直言来意,径直行入沈宅门内。

    待沈哲子将之请入偏厅屏退众人,庾亮才一拍案几,勃然色变道:“沈哲子,你可知自己罪在何处?”

    重兵包围沈哲子尚且不怕,更不惧眼下庾亮的虚张声势,闻言后只是一脸诧异状:“倒要请教庾公。”

    “请教?还是我来向你请教罢”

    近来心神饱受折磨,庾亮早已心力交瘁,更无闲情以维持雅量气度,见沈哲子仍是一副事不关己悠然姿态,他当即便漠然道:“王法于,名爵礼定,那隐爵隐俸乃是何物?你以此诡言邪说陷我三弟,还道自己无错?”

    沈哲子听到这话,神色也绷紧起来,正色道:“庾公请慎言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圣人亦不言非隐逸之途,庾公系人望掌,岂可轻言此道诡邪”

    庾亮听到这话,神色一滞后凝声道:“隐者来去捐俗,超然辞世,得意丘壑之,自无俗尘侵扰。爵俸褒有功,赏任事,为臣者恪尽职守,爵俸为酬。此二者本属泾渭,向无瓜葛,你却将之混淆,蒙蔽视听,言诱愚民,裹挟成风,已成重祸,还要推诿”

    沈哲子早预防庾亮前来刁难,岂会被他言语锢住,闻言后便答道:“庾公之查,果如日月皎白之光。如此我倒想请问,何为宅录命籍?何为领户化民?何为大祭酒?何为将军箓?这些善治,难道也是王法礼制所定?”

    他所言这几种,皆为时下天师道传道的举措,大祭酒便为一地教首,入人家宅录取籍册,统领民户教化小民。将军箓便是信众人家奉送财货兑换的符箓,类似超市积分券,集此符箓可箓吏依次升为高等道官。沈哲子虽然不信天师道,但光他母亲魏氏寄存在他名下的将军箓便已经让他升至级颇高的道官。

    天师道时下风行,连庾家都颇多信众,倒也并非信之不疑,只是取一个求福禳灾的心理安慰。但若深查其一些规划举措,确实是犯禁良多,如那宅录命籍,便不啻于只有政府才能做的编户齐民。而且天师道所掌握的三吴民众户籍,应朝廷所掌还要多

    庾亮听到这话后,一时间却是语竭。他本身虽然不谄于道,但若由其口说出非议天师道的话语来流传于外,却是可大可小的一场风波。因怯于发言,反而不知该如何反驳沈哲子。

    见庾亮沉默,沈哲子便继续说道:“所谓隐爵隐俸,初衷之始,绝非敛财而自享,乃是济民于溺亡之善议。”

    “侨民南来,家业俱无,人丁离落,无田亩之产,无任事之酬,强横者聚众难驯,卑微者生计难立。纵得一时之济缓,却无长宁之善政,久则生祸。隐爵隐俸,以浮财而置恒产,使民心咸安,或附一时之善欺,绝非诡诈之恶事”

    “以浮财而置恒产?恒产由何而来?我只见到亲亲相结,互为遮蔽,诈取人财”

    庾亮冷哼道,语调却是有些松缓,只因沈哲子言涉天师道之道传,让他对于这个看似虬结的庞然大物忌惮之心稍减。此前他因不知该如何遏止这个隐爵隐俸而一筹莫展,得了沈哲子提醒,天师道如此风靡于世亦能相安无事。但一想到这隐爵隐俸牵涉的庞大返利,则又忍不住头疼。

    沈哲子听到这里,却是摆手笑道:“庾公此问,我却难答。我自己尚且年浅不曾治业,又怎会知恒产由何而来。”

    他算早有套路,也绝不会在庾亮面前和盘托出。庾条那个家伙做事虽然不大靠谱,又颇多让人不能接受的怪癖,但性格总还有一点知恩图报的义气。似庾亮这种翻脸翻还快的家伙,他是傻了才会对其完全信任。

    庾亮闻言又是一愣,旋即便意识到人家已经没有回答自己的义务。

    说到底,他今次来沈家寻衅,是因为沈哲子用这隐爵隐俸之议蛊惑了庾条。但人家却并未涉入此事,亦未从牟利,而且关于这隐爵隐俸又给了一个尚算合理的解释。

    他若再纠缠下去,除非直接将这隐爵隐俸冠以阴谋作乱、图谋不轨的罪名,才好进一步去问究沈哲子。否则话讲到这一步,彼此已经没有再深谈下去的必要了。

    气势汹汹而来,先是气势受挫,然后对方一通狡辩轻巧脱身,结果最重要的问题一点没有涉到,谈话却已经无以为继。庾亮心之苦闷可想而知,但他却已经没有理由再对沈哲子发难。

    见庾亮长坐不语,虽然不开口,也没有要告辞的意思,显然心情已是纠结到极点,沈哲子心内终于感受到一丝财大气粗的快意。

    他于家历事以来,所面对的挑战和困难往往都是发生在自家势弱的方面。尤其今次入都备选帝婿,清望完全不占优势,简直是被那些清望高门摁在地蹂躏。今天终于在自家占优势的领域内得以扬眉吐气,而且吃瘪的还是当下国朝权势无双的第一人

    这种幸灾乐祸的快乐,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你来求我啊,求我我看心情帮不帮你

    沉吟良久,庾亮终于还是决定暂时放低姿态,解决眼前困境为先。他连连咳嗽,清了清喉咙,几番张口才终于发出声音:“今次入都,怎不去我府?叔预虽然外任,曼之而今却在家。你们彼此年龄相契,时常往来,亦不负父辈情谊。”

    庾曼之乃是庾怿的儿子,跟沈哲子虽然同龄,但沈哲子跟他老子都能坐而相论,跟这小屁孩有什么可聊的。但听到庾亮罕有的服软,想到第一次入都到他家时被冷眼以待,而后更有迫之入宫的前科劣迹,沈哲子心内顿时复仇快意。

    虽然心已是眉开眼笑,表面却还要作恭顺状,沈哲子叹息一声道:“不曾过府拜见,确为晚辈失礼。只是入都以来,物议沸腾,恶评缠身,实在不敢冒进唐突尊府,因而裹足不前,还请庾公见谅。”

    听沈哲子这么说,庾亮又感一阵头疼,沉吟良久后才说道:“帝宗难配,何如退访南北良家?你虽年浅不曾任事,但既为纪侯门生,又屡传才名于世,已是吴难得英才,何苦迫己过甚?今次之纷扰,应可早有预见,本可不必如此啊。”

    “终究年轻气盛,不敢辜负天赐恩重。假使能有一二可取,岂敢自晦喑声而沽。才非所恃,能自立者惟忠义而已。晚辈本非淡泊清净之属,御笔所点,不敢惜身自持。”

    见庾亮仍不打算在选婿之事松口,沈哲子索性也不客气的重申自己意愿,让他退出,绝无可能

    庾亮已是难得放低姿态,见这小子仍是如此冥顽不灵,心恼意又生:“莫非南北高门,于你眼俱为无物?”

    沈哲子则微微一笑:“岂敢目无人,我览余子,不过是大而无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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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3 东海王() 
0153 东海王

    庾亮本非惯于示弱之人,沈哲子如今亦无迁他的理由,于是彼此只能不欢而散。

    然而这一场虎头蛇尾的冲突,终究暴露出许多人们原本忽略或是刻意淡化的事情,其最主要的一个是如今的吴兴沈氏已非吴下阿蒙,已经有了对抗权臣的底气和实力

    建康城内的纷纷扰扰,沈哲子尚感触不大。他感受最为深刻的是,自从庾亮离开他家之后,从第二天开始门拜访的访客便激增原本在这场选婿风波位置多少有些尴尬的吴兴沈氏,陡然被凸显出来,一时间门庭若市。

    老爹沈充虽然已经不在都,但沈哲子在建康城也不是乏人照应。这些登门的访客,若为吴故人,则由西宗老者沈宪出面接待。若为都官员,则由他族叔沈恪负责招呼。至于一些吴年轻一代的子弟们,自有沈牧这个已经颇有令誉的东川亭侯伴着他们四方游荡,寻欢作乐。

    在庾亮兵围沈家第三天午后,久未露面的庾条登门拜访,沈哲子自然要亲自出门相迎。

    不过是十几天不曾见面,庾条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想而知过去这段日子里,身心已是饱受折磨。再见到沈哲子,眼泪几乎要滴落下来,语带哽咽道:“不意能有再见哲子郎君之时”

    沈哲子见他这般模样,心内算有些噱意,脸也不好流露出来,连忙将庾条请至府,然后才问到他们入都分别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提起这个问题,庾条便感慨万千,感慨道:“我家大兄向来威严自矜,总认为我性情任诞不能自控,此生难有一番作为。有此先入为主,便将我等所营隐爵隐俸视作异途,因而误解,将我禁足家,亦不许一干资友再相亲近。因此而连累到哲子郎君,我实在无面目再登门拜访……”

    “庾君何必言此,我与你坐而相论生谋,本不足为外人道。尊府庾公纵使势位隆重,世事岂可尽知。我只是没想到庾公性情如此严苛,若因我这一论而使贤昆仲生隙,我才是愧对庾君啊。”

    沈哲子坐在庾条对面,叹息说道。

    庾条听到这话,面色却是一肃,沉默半晌后才喟然道:“大兄他、他如今已……唉,人前不语门内之非。我只希望哲子郎君能知我心意,千万不要因为大兄他横加掣肘则弃我而去否则,我真不知日后该如何运筹此事……”

    沈哲子仔细观察庾条神色,他虽然不至于怀疑庾条,但被庾亮横加干涉一番后,若还拍着胸口保证愿意帮庾条渡过难关,自己都要怀疑自己的用意。

    所以,在稍加沉吟之后,沈哲子摇头道:“非我不愿相助庾君,只是我亦不知该如何自陈。庾公色厉言深,说实话,我心内亦不能自安。若庾君财货有缺,只需直言,无论多少,我定要为庾君筹措周全。但若说复营隐爵隐俸,我实在不敢再轻言许诺。”

    庾条自看不出沈哲子欲擒故纵,只道少年心内忌讳大兄威严,不敢再涉身其。如今的他,曾经沧海难为水,早已经过了简单追求财货享受的阶段,反而有了浓烈的事业之心,听到沈哲子这么表态,心已是急不可耐,情急之下更是口不能言:“哲子郎君,我、我……”

    “我虽不敢再涉其事,但也有一言相劝。庾公虽居台省重任,位高权重,然隐爵隐俸终究游离法理内外,若由其顺理此事,终究失了从容。”

    沈哲子不动声色离间他兄弟关系,话讲到这里便顿一顿,叹息一声道:“唉,终究是我年幼智浅,自负逞能,一时忘形在庾君面前卖弄,否则岂会有今日这许多烦扰。”

    庾条闻言后深有感触,继而言辞间对庾亮也有不满:“大兄他素来强势,不许旁人违逆他之意旨。然而今次之事,他虽横加干涉,胸却无一二建策可济缓,已是技穷,反归咎于我任诞妄为”

    “我只是不愿与他纷争罢了,假使此法真为极恶,难道世间只他一人能得见其害?京口、晋陵信者愈多,已是弥而成风,莫非那些人亦为任诞而少智者?须知他们乃是真正丝缕毕备,共襄此事所思所想,又岂是局外者能坐望观之”

    穷发一顿唠叨,吐尽心近来积攒诸多苦水,庾条才感慨一声道:“我亦知大兄所为过于无礼,哲子郎君一时间或难释怀。但我心无贰念,惟愿与郎君共为此盛事。无论郎君何日转念,我都倒履相迎。”

    沈哲子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着急表态。其实老爹离都时,他便已经让老爹归乡后召集自己那个核数团队整装待发。这件事情他要认真运作起来,不可能再交给庾条他们这群人去肆意败坏。否则庾亮所忧虑的那种后果,不久之后只怕要成为事实

    其实庾亮肯放庾条来自家拜访,已经是另一种形式的示弱。沈哲子眼下故做一番姿态,除了再洗脱自己刻意而为的嫌疑外,也是一种讨价还价。自己又非他家救火队员,怎么可能随传随到想要让自己出手帮忙,肯定要付出相匹配的代价

    略过此事不谈,庾条又说道:“本来今次与郎君相携入都,是打算为郎君备选帝婿之事相助一二。只是早先被禁足家,内外隔绝消息,到现在才知过往几日都风波。不能声援义助郎君,我心实在羞愧”

    “不过今次既然我已得了自由,便决不让郎君再有左支右绌之感可惜我眼下只为白身,未得诏许不能入苑拜见皇后,否则定当直谒阕前为郎君陈才力争”

    讲到这里,庾条神态便渐渐振奋起来,笑吟吟说道:“即便如此,也并非全然无可施力之处。我已得知后日乃是东海王诞日,届时将邀都诸王并各家子弟相庆。请哲子郎君稍作准备,后日我来邀你同往为贺。凭哲子郎君才情风度,必能于此席脱颖而出,令余者相形见绌”

    沈哲子听到这话,神色倒是一,没想到庾条今次拜访还是带来一点干货。

    五马游渡****化为龙。东海王并非这渡江五马,但这王爵却其任何一个都要显贵。一代东海王司马越乃是八王乱政最后一王,连元帝司马睿和王导,都不过只是东海王司马越霸府的小字辈而已,被司马越派来江东镇守一方。

    后来司马越在北地出征羯胡石勒,战败后忧惧而亡,时任太尉琅琊王氏王衍秘不发丧,集结军马欲将司马越归葬封国,途又遇石勒部众,一战之后东海王残部溃败被歼灭,王衍亦被石勒所擒推墙活埋,自此东海王绝嗣。

    东海王司马越灭亡后,琅琊王司马睿这个越府小字辈在江东位置才渐渐变得显重起来,又得王导等人辅佐,接受北方逃亡来的越府余孽,渐渐有了资本名望,最终才有资格在江东再立晋鼎。

    于天下而言,东海王司马越有大罪,但是对江东小朝廷而言,却是知遇之恩、再造之恩。因此,在登基为帝后,司马睿便让其第三子司马冲出继以继承东海王封国。

    庾条口的东海王,便是当今皇帝的同父异母弟东海王司马冲。由于时下重臣多出身越府,因而东海王有别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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