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是大赵太子,建德宫是我家苑,王朗父子并为奸贼,把持禁卫作乱宫闱!今日我入苑定乱,谁敢横阻,便是逆贼,杀无赦!”
石邃再次翻身上马,气势汹汹将王光的首级提在手中,而后便率领其身后数千东宫力士,直往建德宫宫门冲去。
禁卫值宿宫苑,自然都是精锐之选。但因为羯主石虎常年在外,因是留守襄国的禁卫也绝对称不上是羯国第一流的精锐。特别当下,太子气势汹汹而来,连他们的主将都被斩杀于当场。
若是目下天王石虎还在苑中,这些禁卫们大概还有抗拒的勇气,但此刻在遭遇到东宫力士们的冲击之后,也只能连连退避,之后便作鸟兽散。
于是石邃便一路顺畅的冲入建德宫中,之后他便命人擒抓几名内侍,问明诸皇子家眷俱被安置在建德宫东北角的东六宫中,之后便率领身后虎狼部众,穿过廊台楼宇,直往东六宫扑杀而去。
宫苑之内,自然也都有禁卫值守,但是因为禁卫大部都被抽调到了城南驻守,因是数量并不算多。更何况当下作乱的乃是监国太子,这些禁卫们一时间也都懵了,更加不能组织有效的拦截。
之后石邃一路顺畅,不足半个时辰便率众冲入了东六宫中。此处宫苑连绵,诸多石氏皇子皇女聚居所在,自有大批的宫人内侍伴随伺候,此刻不乏人聚在廊下阁前,睡眼惺忪的探望动静,但之后便是箭雨无情的射杀,很快便有大批宫人哀号着扑倒在血泊中。
如此一番奔波杀戮,这会儿石邃也总算是清醒几分,意识到还是不可在宫苑之内大造杀戮,便也下令约束部众重点搜查石宣家眷所在,并且还记得派出一部分兵众前往防守他母后郑氏所居宫苑。
但石邃麾下的部众,那些东宫力士暂且不提,无论是那些胡部义从还是被放纵出来的罪卒,又哪有什么良善之辈。尽管石邃入宫,主要带领的还是他自以为嫡系的东宫力士,但也有相当一部分的罪囚并胡部义从跟随入内。
这些人一入宫苑,便如老鼠窜进了米缸,又哪里会有收敛的道理,一个个凶性大逞,很快整个东六宫便陷入了严重的混乱中。
宫苑中这些亲眷,尽管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乱陡生,下意识便要寻找一个最安稳的地方躲避。此刻,自然天王皇后郑氏所居宫苑便成了首选躲避地方,众多宫人们便拥从着那些石氏血裔并女眷们往皇后宫中而去。
石邃一路追杀,自然也就冲到了皇后宫外。此刻皇后所居宫舍内外通明,一名华装贵妇正在宫人仆妇们簇拥下立在阁上,眼见满身血痕、面目狰狞的石邃仗剑冲来,她已是脸色惨白,居于高处指着石邃怒喝道:“太子欲乱国?”
贵妇正是天王皇后郑氏,其人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女,但常年身为正宫皇后,自也养成一股颐指气使的气质。郑氏虽然早已年过五十,但丰腴体态、面容姣好,自有一股魅惑风韵,但此刻其人却是一脸的气急败坏,全无雍容可言。
抬头看到自家嫡母,石邃难免有几分慌乱,凶性稍敛几分,但在听到郑氏喝问之后,他便又是怒气上涌,顿足喝道:“国是我国,家是我家。母后速归宫舍安养,勿涉此中!我今日除杀家门奸祸……”
郑氏闻言却顿足尖叫道:“主上命你监国留守,看顾家门,诸子无有此厚,你闹成骚乱如此,之后主上责问,又要如何收场!”
郑氏若不说这些,石邃还能忍耐几分,此刻他复又被怒火冲昏头脑,指着郑氏大骂道:“你这妇人,既然为人妻室,自当出入追从服侍,年老色衰不得欢爱,空阁独守,累我失父爱!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为此乱事?万般错处,俱在老妇,你若能专守怜爱,摒除魅惑,何至于家门贱子频出,窥我储位!”
听到被自己儿子如此羞辱,郑氏已是脸色惨淡如纸,再也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后仰倒去,被宫人们忙不迭拥上前来搀扶下去。
石邃此刻更是怒火上涌,也因为委屈更觉得自己行为正当几分,并喝令身后卒众道:“守住宫阁门户,不准一人逃出!”
这样一番闹腾下来,已经到了黎明最黑暗时分,若将视野拔高,可见整个襄国城都陷入了混乱之中,不再只独限于建德宫一处。城东小漳城附近,自有兵士围杀那些城池水灌之后的漏网之鱼。而城南的领军将军王朗也得知宫苑生变,正紧急率领禁卫回援。
无人关注的襄国城郊野中,一路规模并不甚多的骑兵队伍趁着夜幕掩盖,直往襄国城西北角冲去。这一路骑兵虽只两千多军众,但马蹄声雄健有力,所带来的声浪威慑不逊万军。
此刻的石邃,只是一门心思在混乱的宫苑中搜索石宣的家眷,对于外事丝毫不知,大概就算他知晓了,此刻大概也无心应变。
在这混乱之中,突然建德宫西北方向的西六宫蹿升起更高的火苗来,同时打杀声尤甚此间的喧闹起来。
“糟糕,贼子诈我,这是去而复返!”
眼见这一幕,石邃脸色顿时大变,直到如今,他仍固执的以为今次欺境只是石宣一军,脑海中则全无敌军侵扰的概念。
也正因为此,石邃的军伍中便纷纷以为是此前向北逃窜的石宣去而复返。
而经过这一番吵闹折腾之后,宫苑中众人也大概明白了今夜乱起缘由乃是两个皇子争权夺利,当他们得知石宣率军回攻之后,自是大喜过望,纷纷向建德宫西北角逃去,希望石宣能够大逞军威,逼退石邃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凶悍卒众。
1330 奋武叩城()
襄国此夜乱象种种,沈云所知并不清楚。虽然降将张坦也曾说过,石氏兄弟积怨深厚,石宣骤然率部归国,彼此之间必有龃龉矛盾爆发。
但沈云对此终究不敢深信,一则张坦新降未久,即便是一路行军贡献颇多,但终究还达不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另一方面,沈云也并不觉得石氏兄弟会如此的不识大体,在明知襄国近畔便有敌军出没的情况下,彼此之间还要做窝里斗。
就算羯国太子石邃不知他所部情形,但石宣对此是很清楚的,他是从冀南战场前线败退下来,逃亡过程中又一路纠缠,应该很清楚奋武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战斗力绝对强悍,不可视作寻常部伍。
在这样的情况下,石家这两个狗崽子但凡还稍具正常人的思维,即便此前有什么积怨,眼下应该多多少少也会相忍为国,共同抗敌。
说到底,沈云在粗豪外表之下,其实仍是不失谨慎,他很清楚奇功看似辉煌,但该贪的时候贪,不该贪的时候则不贪。毕竟奋武军再怎么精勇,在眼下羯国腹心之地,人数实在是太少,如果因为贪恋大功而影响到进退的选择,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就算是信都的石虎来不及做出反应,要知道奋武军之后南下奔往枋头,还需要途径羯国另一部重军集结的战区,那就是邺地的麻秋。麻秋近年来一直在与枋头的谢艾对峙互攻,虽然乏甚亮眼表现,但能够阻止枋头王师影响力进一步向羯国内里扩散,其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因此,对于今次襄国之行,沈云的定位是敲山震虎,并不寄望于凭此两千余轻骑兵众便能直接撼动乃至于攻克羯国这座都邑。
因是这一夜,奋武军在炊食完毕之后,除了百十名外派的斥候之外,其余将士俱都早早归舍休养。因为明天沈云便打算向襄国发动实质性的冲击,趁着石宣军伍新抵未久、与城内守军还不能达于协调之际,完成此行的战略意图,之后便尽快轻装南归。
但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沈云卸甲之后,刚刚入眠未久,便有紧急军情传报,言是城内羯军大部集结于襄国城南。
身在敌境,沈云自然不敢松懈,当即再次起身披甲召集众将,包括降将张坦和那个给他们提供帮助的襄国人家马氏族人。
“看来贼军应该是察知我军动向了。”
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在两军完全没有实质接触的情况下判明对方的举动含义,特别奋武众将都知石宣所部已经将近襄国,城内敌军得知他们动态如何,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否需要发动一场夜战?”
又有人望向将主沈云,神态跃跃欲试。他们一路行来虽然也是奔波千里,但奋武军俱都精选勇卒,提前几日抵达襄国城郊,这几日的休养对将士们而言已经足够,最重要还是马力也得到了充分的恢复。
沈云稍作沉吟后还是摆摆手说道:“还是再探,不必急战。我军终究远来,即便近日略探,但地貌掌握终究不如敌军熟稔,夜战未必有利。”
目下的情况,百巧不如一拙,一旦过于冒进,本来已经将要达成的夸武之行或就要演变为自投死路的愚蠢行径。允进允退的情况下,在没有确凿可供把握的战机出现前,沈云并不急于以将士性命犯险。
“今夜局面,确是有几分蹊跷啊!”
襄国当地人家那个马氏族人名为马兴,其人虽然没有张坦那种曾为羯国高级将领的视野可以了解到羯国高层内部纠葛,但常年生活在襄国城内,对于当下局面诡谲颇为敏感。
他在请示得到允许后便上前一步,指着案上摊开的襄国城防图纸勾划道:“旧年国中内战,南城此境便是攻防最猛烈的区域。此处多坊巷民宅兼城外广有别业私墅,乱战之下,多有破败,之后城务荒废,也都不曾修缮。目下城内,禁军乃是第一锐师,若果真布设迎待外敌,城南绝非良守,进退都不从容……”
通过这个马兴的讲解,帐内诸将都听出其中意味。襄国城南这一段外城,杂乱无序,哪怕是羯国本身的军队,也很难在之间从容穿插,一旦战事展开,无论应敌局面是优是劣,进退都不便利。
因此这里主要是作为一段外防的缓冲地带,用杂乱的屋舍、用卑微的人命去阻拦敌军的进攻,这才是正常的选择,而将精兵布设于此,并不是最好的安排。
沈云虽不赞同即刻发动夜袭,但这会儿其实自己心里也是蠢蠢欲动,他起身整理一下甲衣,笑语道:“既然羯奴不太安分,今夜诸位也都少眠,虽不可贸然出击,但也需要仔细监察。”
众将齐齐领命,各自回归部伍之后先将兵士召集起来,之后几百名斥候便越营而出,散出于襄国近郊,从各个方向进行窥望。
至于沈云也亲自出营,带着张坦、马兴并十几名亲兵,扬鞭纵马,甚至直接冲到襄国城南距离敌军营舍不足一里的距离。
这么短的距离之下,奋武军的查探不可能瞒得住羯军。那个领军王朗既然被石虎任命如此重要位置,自然也是知兵之人,此前只是因为太子石邃的打压,甚至连斥候都不敢轻易派出,既然现在确定敌人确实存在着,自然在移防的同时将斥候广泛铺开。
沈云他们夜中一路纵马,便遭遇几股羯国斥候。双方彼此了解不多,夜中视野又受限制,当对面羯军斥候索问口令时,沈云等人已经先一步动手或射杀或驱逐,待到冲至敌军营舍之外,总算抓住了几个活口。
此刻敌营的羯军也察觉到这一队游师存在,自然做出应对,百数骑径直冲出,沈云等人则不恋战,拿住几名活口便向夜幕中退去。而敌军大概也忌惮于敌情未明,没敢大规模的出击,虽有几十骑穷追不舍,但在之后奋武军以鸣镝响箭彼此应和,反被围杀过半。
类似的夜中斥候联络信号手段,羯军自然也有,但是相对于奋武军的配合精熟,常年留守襄国的这些羯国禁军则不免有些生疏。当其他几方羯军闻讯赶来时,夜中这场游击作战已经结束,奋武军则脱离战场,纵马再向城东而去。
张坦一路跟随在沈云身后,亲眼见证奋武军游骑们在此夜中如此娴熟的搭配,心中也多有称奇。
此前他虽然也曾观见,但乏于一个明确对比,今夜是羯国的禁军还是在自己的主场之内,于小范围的搏杀中居然被奋武军灵活压制,哪怕如奋武军如此精勇的游骑兵在南国并非海量存在着,但最起码说明高端战力方面,特别是高机动性的游骑交战,羯国已经不再具备优势。
至于那个马兴,则更是惊叹莫名。其人虽非行伍,但作为普通人对直接的胜负生死还是看得明白。
奋武军今夜表现,实在颠覆了他们这些河北人士对南人长久以来所固持印象,所谓马背上的懦夫,舟船上的英雄。羯国之所以在大势不利的情况下,还能在河北之地维持住统治,与这种河北士民中的普遍认知不无关系。
他们觉得即便南人此前再怎么凶悍,但河北终究是一个开阔战场,是骑兵驰骋争雄的地方,南人在这方面终究还是稍逊于河北旧年霸主的羯国。一旦跨河作战,王师未必能够还如往年一般凯歌高奏。
包括这个马兴在内,之所以其家族愿意投靠王师,也是因为襄国越来越呆不下去,他们寄望得此机会能够远投河南,却是不敢笃言之后整个河北战场的优劣如何。
且不说这些外人心思感受如何,奋武军斥候们在就近观望之后,彼此再作消息汇总,也越发感受到襄国此夜氛围之诡异。他们这些战士,常年出没于最为凶险之境,无论眼光还是知觉都久受磨练,更何况眼下异兆如此的明显。
沈云纵马绕城而过,于襄国城东坡地上眺望那火光通明的小漳城,原本的持重想法也渐渐改变。但直到现在,他还是有些迟疑:“石家的狗崽子们,难道真的如此不识大体?”
之后发生的事情,不独沈云,就连其他有幸得见的奋武斥候们都大觉诧异。那就是小漳城外的石宣部队在获得城内给养资助后,非但没有入城携守,竟然一路向北而去!
如果说这一举动还有诱敌或是接引信都大军南来的可能,那么接下来襄国城军队决堤冲杀小漳城,则就是确凿无疑的手足相残了。如果连这都算是一种引诱,那沈云也不得不叹服,石家这些活宝们也太下血本了!
“将军,战吧!”
夜色中,数骑奔向沈云所在,俱都开口求战。
沈云此刻也是当机立断,下令道:“归营传告,部伍齐出,今夜就给这纷乱贼巢再添一把火!”
襄国城此夜种种迹象,奋武军将士们其实都不大看得懂。虽然早年江东也是窝里斗凶猛得很,但奋武军创成之际,大将军早已经独大江北,特别在归国定乱之后,更已经是内外统揽的第一人,令出政行,再无掣肘,也让这些奋武将士无从理解羯国当下的乱象缘由。
但既然羯国自己作死,他们自然没有要阻止的道理。两千余众的奋武军尽数出动,他们并没有加入到已经混乱到了极点的城东战局,而是直冲城南,准备在那里冲垮襄国当下这唯一一股劲旅,之后再从容扫乱。
但当他们冲达城南的时候,却发现局面已经不同,原本刚刚布设完毕的羯国禁军,此刻竟是一股脑的往城内退缩,以至于就连奋武军直接兵临城下,不过几百散卒被派出拒战,这种反应,简直就是对奋武军的无视!
沈云自然不知,那个王朗得知自己的儿子直接被太子刺死,正在急于回援建德宫,当然无暇再顾及他们这些外敌。
奋武军直接冲杀而上,将那几百拒战羯卒很快便斩杀殆尽,但之后他们也面对一尴尬局面,那就是羯国禁军大部已经撤回城内,他们这些游骑也难继续冲击。
“小民请领一队精勇,入城宣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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