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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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8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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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你家也有此类心迹,那我也不算强人所难,稍后派遣一部游师,跟随崔君返乡接应家人,之后且暂留津口,待我请示大将军之后,便安排你们过河入洛。”

    讲到这里,沈牧神情复又变得严肃起来:“崔君能来见我,我心里着实欣慰,本也该有私情款待。但你与冀南一众乡流同来,我心里其实不喜。你我两家,自有姻亲私情的往来。但王师北伐,用事种种,都是关乎兴复社稷、再造华夏的煌煌大业,决不可混淆于私情!”

    “你家本为河北地表人家,旧誉悠久,行走南北,也都无人敢于小觑,足堪安守。但祖宗遗泽、亲故荫护,也绝非取用不尽之物,慎独克己,才是大宗子弟守行不失、惜顾家声的道理所在。与那些据势弄奸的乡流豪武混杂同污,则是舍本逐末的愚蠢行径。”

    沈牧抬起眼望着崔真,语调也更显凛然几分:“武人言谈,都要直接。今日所说,崔君你无论认不认同,又或能不能记得住,我也不作勉强。但有一点请谨记,日后言行,若有让大将军身陷情理两难之境,浩然天下确是不乏勇为大将军排忧解难的壮义之士!”

    这一番话全无含蓄,可谓是说的一点也不客气,因此那崔真在听完之后,脸上顿时也涌现出激怒的潮红之色,更觉得沈牧张扬跋扈、几近目中无人。他有心想要反驳几句,但心中却实在乏甚底气。

    而沈牧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也闭上了眼,顺便闭上眼做养神状。他自然明白自己这番话并不怎么中听,但本也没打算要跟这个崔真或是背后的清河崔氏维持什么亲密关系,更没有必要在敲打之际还顾及对方的感受。

    之后队伍行入兴国津大营后,沈牧还有诸多军务忙碌,随手指派一名参军负责接待崔真,便告辞离去。

    这半日光景,崔真心情可谓跌宕有加,先是因为了解到族叔崔珲与吴兴沈氏关系多有亲密,因是觉得这是整个家门契机,之后沈牧那谈不上友善的态度又让他心情变得忐忑不安,便也不能笃定举族南投究竟是好是坏。

    但无论他心中怎么想,其实都并不重要。他们家门、或者说崔真所出身的这一脉清河崔氏,眼下也根本就没有更多的选择。

    而且听沈牧言外之意,是非常反感他家再与那些乡宗门户搅合在一起,换言之若他家不按照沈牧的安排举族迁出,之后只怕便要丧失掉最起码来自沈牧的庇护,他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1324 乞活冷眼() 
针对冀南乡豪的打击,以平原豪宗蒋氏的覆灭为起点,之后很快便漫及王师目下所占领的整个冀南。

    在这个过程中,王师可以说是全无保留,捐输钱粮仅仅只是各乡豪门户得以保全的一个基础。

    由于沈牧也并没有规定各家该要缴纳多少才能免祸,但因为有手中所掌握的籍薄作为一个威胁的手段,所以基本上各乡豪门户心中也清楚,他们此前向羯国大军捐输多少便是一个标准,如果离此太远,那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但实际上,这些冀南乡户们的忧困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此前受于羯国统治,此境决不可称为安治乐土,生活本就艰辛,还要负担羯国加派种种苛捐杂役,暂且不论今次准备大军南下资用的征派,单单耗时数年之久才营建成的那一条兴国渠,便可以说是凝聚冀南乡徒血泪的一条水道。

    他们这些地方乡豪,无论此前还是当下,也仅仅只是堪堪能够维持罢了。除了如平原蒋氏因为能够稍得仗势、家中才算有所积存之外,其他大部分乡豪门户,单单此前羯国用兵便榨干了他们家门储蓄,还要等到秋粮入库才能得续生计。

    所以,想要让他们再如此前供给羯军一般给王师提供给养,能够做到的人家寥寥无几。这并不是在哭穷或者拖延,而是实情的确如此。

    但之后王师征调,却不跟他们讲这些道理。除了那满门夷除的平原蒋氏之外,王师虽然没有再造更多杀戮,但许多人家因为捐输不力,俱都被叩开坞壁,全家入监。

    哪怕是许多人家泣血乞叩,只求暂缓几日、待到秋粮入仓,一定补足缺额,仍然难免破家之祸。因是整个冀南境域之中,可谓是哀嚎遍野,民不聊生。而王师一时间在冀南也多负暴虐之名,风评与羯军都相差无几。

    沈牧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按部就班安排各项军务,对于所谓的民怨沸腾置若罔闻。他不屑于为自己这种被人指骂为暴虐的行为寻找什么说辞借口,但他眼下所为,的的确确是最有利于当下局面的选择。

    一方面晋军在河北并不如在河南作战那样,有着深厚的乡土营建基础并各地军府、乡勇配合作战这些主场优势。客军作战,自然要将所有潜在的威胁、不利的因素削弱到最低,才能确保胜算。

    至于冀南乡境之中这些各据一方的豪强们,他们就是不受控制的隐患,指望他们一条心的跟随王师、协同作战,共抗羯国大军,那是做梦。他们只会自保观望,寻机下注,以求无论胜负如何,都能保全下来。

    即便抛开王师军事方面的需求不谈,单单是为了冀南当地生民,王师当下行径其实也是好坏参半。对于那些地表乡豪门户而言,王师的确是咄咄逼人,气盛姿态令人憎恶。但冀南除了他们这些乡豪门户,还不乏郊野之间诸多无力自保的游食寒伧。

    羯国本就诸用不丰,图南一事因为石宣擅自出兵、乏于配合的缘故而不得不以夭折收场,可想之后处境将更加艰难。眼下正是秋收在即,哪怕不以胜负为论,单单为了争抢冀南即将入库的秋粮,石虎也必然是要率军大举南来,迎战王师还是其次,掳掠地方当先。

    届时整个冀南,将会是一片乱战的情况。王师能够保障自身战线扎实,那些地方乡豪或许也可以在这动荡时节各据坚堡与羯军稍作谈判,但流散在郊野中那些游食之众,在这场乱战中绝无幸免的道理!

    王师目下虽是横征暴敛,但主要针对的目标还是那些地方上的豪强门户,对于流散郊野、居无定所的那些游食民众,主要还是以招抚为主。

    而且招抚的力度不可谓不小,因为冀南接下来的这个冬天艰难可想而知,若还任由他们散逸于郊野,也将要饿死冻死,能够熬过凛冬的可谓少之又少。

    至于那些地方豪强因此遭殃,这是他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而且他们也并非走投无路,事实上在王师不断加重威逼力度的同时,已经有乡宗人家见机得早,选择了一条沈牧留给他们的活路,那就是不再蜗居自保于乡境,而是主动开门,散出部曲,并且依靠自身的乡望影响,帮助王师招抚安置各边游食。

    对于此一类识趣的人家,沈牧非但不会继续为难打压,而且还给了他们各自不低的待遇,授以临时的屯田校尉、流民护军等职衔,并一再表示,只要他们尽职尽责,稍后行台述功,绝不会隐没他们该有的一份功绩。

    至于那些自守抵触之心仍然炽热的人家,沈牧自然不会客气,基本的操作便是叩破坞壁、族众尽数收为囚徒苦役,让他们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冀南当下已经无需这些适乱而生的坞壁豪强,未来则更加不需要。

    王师跨河入境之后,便一直在大力肃清地方,真正大规模的战斗,反而没有发生几场。甚至就连原本返回乐陵的羯国将领刘高,因为久攻厌次无果,再加上王师各路增援,不得不退出乐陵,向更后方的渤海转移。

    但冀南王师的平静,并不意味着整个河北境域中都是喑声无事,相反,各方都热闹得很,特别是石宣北逃这一路,可谓是精彩纷呈。

    石宣在础x大败,之后于临清附近收捡几千残卒,而后由于畏惧过河的王师,不得不继续向北逃窜。础x一战的结果,还未完全在河北扩散开,因此石宣这逃窜途中,还会不时遇到河北各边继续向平原、清河等地开拔会师的军队。

    这些军队规模也都不等,少则数百,多则几千。对于那些势力不弱、规模不小的队伍,眼下的石宣自然不敢触犯,但是那些小股的部队,一旦遇上便绝不放过,直接征发并入自己的残军中。

    所以在北逃的途中,石宣的队伍规模也逐渐扩大,逃过东武城之后,军众规模已经超过万人。军众数量虽然得以扩增,但战斗力却并没有因此涨上多少,这些沿途兼并的部伍,旗号本就驳杂不一,而且也算不上是什么精兵之选,无非各郡县征调的乡勇、义从,主要承担役用、杂劳如修缮营地,运送械杖、打扫战场之类。

    若是往年,掌握冀南精兵的石宣对于此类杂卒根本就看不上眼,可他眼下正是新败惶恐,渴于力助,再加上心里也有一个想法,用这些杂卒暂充部伍、可以让他此战落败后的损失看起来小一些,所以也就不问优劣,俱都征用了。

    但随着队伍规模壮大起来,另有一个此前还不太重要的问题就凸显出来了,那就是军队所需要的给养。原本石宣在逃离临清之际,是带走了一部分临清所储存的物货,但是沿途消耗已经所剩无几,到如今再添这么多兵众,根本走不到石虎目下所在的信都只怕就要因缺粮而崩溃。

    羯国今次发动郡国储蓄并兵丁筹谋南掠,沿途各处郡县仍能存留的粮草也都数量稀少,根本不能供养这万数的过境大军。于是石宣不得不折道而行,自东武城转向西面的广宗。

    广宗在羯国,可以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此境早年被独辟出来,用于安置河北乞活军的残部。

    乞活军兵骄将悍,又非常的抱团,哪怕是羯国势大时期的先主石勒,对于乞活残部也颇感头疼,如石堪、石朗之类俱都是出身乞活军的悍将,都被石勒认为假子以示恩宠,但石勒骨子里对乞活军也是不敢尽信的,因是划出广宗一地供乞活残部屯垦休养。而广宗周围,又放置着林胡、丁零之类的胡部义从,将乞活残军围在其中。

    之后羯国一场内讧,国势更加虚弱,以至于石虎渐有无兵可用的困境,于是便又将广宗的乞活军给征发武装起来,交由李农等乞活军后起之秀统率,成为目下羯国颇为强大的一股军事力量。

    如今乞活军虽然已经被调离了广宗,但是他们的家眷却还留在此境,经营着乞活军过往这些年在广宗经营的屯垦田地。

    此前羯国征用各方,以示对乞活军优待,石虎特令绕开广宗不作征取。所以说目下周边郡县如果说还有哪个地方可以收取足够给用,那就是广宗了。

    石宣眼下疯狗入穷巷,况且本身心里面也不大看得起乞活军那群寒伧凶徒,于是便气势汹汹杀奔广宗,准备打一场秋风再走。

    但也不得不说,乞活军这群从最艰辛的环境中磨砺出来的悍卒们的确名不虚传,虽然大部青壮已经被调走,但广宗这个大本营本身便被他们经营得铁桶一般。

    石宣率部而来,竟然被直接拒纳于外,而当他流露出要强攻意图的时候,广宗城内更是妇孺老幼齐齐上城抵抗,一番攻守下来,反而是石宣这群乌合之众落在了下风。

    正当石宣被困在广宗城不得进入之际,晋军奋武军两千余名轻骑却自后方追赶而至,一番冲杀下,石宣力不能敌,大军溃败,不得不继续向西逃亡。

    而当奋武军与羯军在城下激战的时候,城头上的乞活军家眷们始终冷眼旁观,不作插手,仿佛城外交战双方俱与他们无关,更不因王师大败羯军而有什么欢喜。

    身入绝境,故名乞活,对于这些浩劫之下的劫余之众而言,什么家国大义,俱都不值一提,羯国也罢,晋国也罢,他们不为任何一方而战,只是为了求活!

    王师杀溃石宣所部羯军之后,沈云再听随军的张坦讲述广宗渊源之后,心中也是颇有感触,并没有试图与城内乞活家眷接触,只是让人将一部分沿途和当下此战征缴而不便携带奔行追敌的物械堆放在城外,算作赠送,而后在城外休养一夜,天明之后,继续率军追击石宣残军。

1325 患难太子() 
羯国旧年那场内乱,虽然石虎最终取得了胜利、入主襄国,且将年号改为兴国,以示将要励精图治、中兴国势,但羯国终究还是颓势难挽,这一点从羯国都城襄国目下状况便可窥一斑。

    早年先主石勒在世时,羯国国势也最为鼎盛,乃是当之无愧的河北霸主。襄国作为羯国的都城,也是毕集天下物珍、人力于此,襄国并其周边也是繁荣得很。

    也正是得益于石勒这种强干弱枝、取边地之用以补中枢的安排,其子石大雅并程遐等人,才能在几乎是单凭襄国一己之力的情况下,便维持数年之久。

    而这长达数年的孤城困守,也可以说是将襄国旧年所积攒的一些元气消耗殆尽。内战之酷烈,素来还要有甚于对外的征伐。

    首先便是襄国郊野地带,或是坚壁清野,或是被外军烧杀抢掠,可谓十室九空,一片废墟。放眼望去,旧年那些地段优越、建筑宏大的园墅别业,如今也只剩残墙断垣,杂草丛生,与人迹罕至的荒野地带无甚区别。

    哪怕如今羯国也有屯垦修缮之类的举措,也实在收效甚微。就算招募一批游食之众安顿在此,给他们提供粮种、农具,但只要监管稍不得力,这些人便极有可能一哄而散。即便是跑不了,也都消极怠工得很。

    一则旧年发生在襄国周边的战事实在太惨烈,杂草丛生的荒野中或是随手一刨,草皮下便会暴露出累累白骨,令人不寒而栗。

    二则石虎入主的襄国,风气已经与先主石勒时期大为不同。石勒虽是胡虏出身,还有一些劝农劝桑的仁治惠政。

    但石虎入主襄国后,却完全没有此一类的举措,特别是生民人身安全都无从保证,即便勤勤恳恳耕作半载,将到收成之际,便不知哪处窜出一路凶徒,将收成尽数掳走。

    农人们看着满地狼藉的田亩,还来不及自伤,便需要面对来自监管耕桑的官员斥问,不能交出足额的收成,动辄虐杀都是寻常,根本就无处诉冤!

    国都附近没能快速恢复生产,不能就近补给,便难以容纳大规模的人口聚集。人口集聚不起来,便不能组织众多劳役驱用,众多修缮兴建便也只能停留在计划中,根本就无从实施。

    所以尽管那场内乱已经结束了数年,但襄国城池内外都还残留着旧年祸乱留下的疮疤遗毒,也让襄国这座城池望去如同腐朽斑驳的漆器,显得丑陋至极。

    石虎性格急躁暴虐,这种人若是得趁势头,自然威武得很,能够事事拔于人先。可若一旦势力不再,却没有收拾一地烂摊子的耐心和能力,无兴废之才,索性眼不见为净,率领大军常年游荡在外,留在襄国的时间则少之又少。

    当然,石虎这么做也是因为当年那场内乱,已经让羯国对于边地的掌控几近于无,他就算想要留在襄国,各边也不会老老实实捐输资财供养这位天王并其麾下大军。只能通过大军游行这种威逼胁迫的方式,才能获得勉强足够维持他大军用度的资货。

    乱世之中,诚然兵强马壮者为王,但若全无经营构架,就会如羯国当下一般,满地鸡毛,兵逐粮走,什么内外修持、社稷永固,想都不想。

    本身便是内乱久战残破之地,如今就连国主都常年游荡在外,襄国之颓废简直就是不可挽回。特别负责留守襄国的羯国太子石邃,更是耽于享乐、暴虐残忍的一个纨绔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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