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沈牧这个意图,张坦也不知该要如何评价,谈不上精妙,不过是中庸稳重罢了,哪怕中人之质,想到这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在黄河以南,晋军有着主场地利的优势,在这里进行作战,要远远好过北上迎敌。
就算是这一战打败了石宣并其招引南来的援军,也根本体现不出沈牧这个南人都督作为主将的用兵谋略。毕竟眼下的这样一个战机,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石宣贪功冒进,与石虎还未入境的中军有了脱节,让晋军得以分头歼灭。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晋军能够在段时间内打败石宣盘踞在础x的军队,再次收回础x这个门户。
但张坦对此却不报乐观,因为平原作为河北大军集结的基地,一旦大量来援,并不是晋军短时间内能够吃得下来的。石宣率三万余军众南来,虽然打了几场都损失颇多,但眼下最起码还有一万六七千的兵力,更不要说还有早已经渡河南下的石韬所部龙骧军。
这两部加起来,又是两万余军众,而且龙骧军乃是羯国真正以一敌十的精锐强军,战力绝对不容小觑。再加上石宣南来已经将近二十天的时间,这段时间内,按照张坦所知平原羯军的集结速度,最起码又有三万军众可以集结增援。
如果这些人马俱都集结到位,那么础x一地所集结的羯军就能攀升到足足五万之众!虽然张坦对于晋军的数量与征调情况还没有一个全面了解,但随便一想也能确定,晋军即便这段时间集结兵力众多,也不会胜过础x羯军数倍的程度。
沈牧看似诱敌南来,但也何尝不是又给了石宣十多天的时间以经营础x防务?待到军众尽数集结于础x,晋军就算作战再怎么勇猛,也很难在短期内攻克础x此地。
一旦础x这里战事僵持住,那么天王石虎所率领的国中精锐南来之期还会太远?
想到这里,张坦便忍不住扼腕叹息,对于沈牧这个刚愎自用的南人都督也心生几分怨恨。其人若能早听自己的计策,只需要派遣数千精军北进兴国渠,一旦偷袭临清城得手,便能极大程度的拖延住石虎南来的脚步,也能更加从容的攻杀石宣并其援军。
可是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不久之后,只怕晋军便要腹背受敌、自食恶果了!
“主将无能,累死三军啊!”
虽然自身还是一个阶下囚,但毕竟也是同文同种的晋人一脉,更兼这段时间所见晋军威壮种种,张坦对于南面也颇生认同景仰,想到因为沈牧一人的拙劣应对,晋军说不定便要在这场交战中大败亏输,张坦心情不免也变得沉重起来。
一夜无话,朝阳再生。张坦满脸倦色疲容的步出营帐,小作进餐之后,便被军卒待到了谢曜身边。谢曜倒是谈兴甚浓,向张坦讲述之后大军之后作战种种,倒与张坦昨夜所料所差无几。
张坦心知大势难挽,况且他一个降将就算是讲出心中所虑,旁人又会听信几分?因此他情绪并不算高,一路上只是垂首默然。
他们一众人,登上了一艘颇为宽大的战船斗舰,而类似规模的战船,在码头还停泊着十数艘,单单这些战船便可一次性载运将近两万将士,更不要说周遭还有其他大小不等的各式船只,载运力早已经超过三万之数!
看到这一幕,张坦如古井无波的心情再次泛起些许涟漪,心道晋军舟船之盛,果然不是河北能比。哪怕已经抽调走了沿河大部分的水军,仍然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筹措出如此规模的舰队,底蕴实在是深厚!
“可惜,可惜了……”
张坦心中又是暗叹,沈牧若肯听从他的计策,先袭临清,而后再心无旁骛的围攻础x,哪怕石宣这段时间内已经集结数万援军,在晋军如此势大围堵之下,完全被歼灭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可是现在,想必天王石虎也在率领数万精锐迅速南奔,留给晋军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诸军登船,随着鼓号声响起,舰队缓缓驶离四渎津,而后便向西溯流而上。
虽然四渎津对面不远便是平原津,但这一段水道尤其的开阔,几乎不存在偷袭的可能性。况且平原境域地势一如郡名,一马平川,全无地险,晋军就算是直发平原,接下来也要面对河北诸军包抄围剿的局面,于当下战事全无助益,所以晋军也就干脆没有进攻平原的打算。
大河水势依然浩浩汤汤,身在河上的张坦心境却是大为不同,看到周遭旗帆林立的庞大舰队,他心中也隐隐理解何以这些河南的晋人为何风貌志趣迥异河北,拥有如此强大的军队,的确可以小觑天下任何一股势力。
这种自豪,的确能够振奋人心,但凡事都要有一个度,若是一味的恃强而骄、目中无人,那么败期也已经不远了。
宽阔的河面上,除了他们这一路舰队之外,还有其他一些零碎的舟船,贴着北面河岸向西而行。待发现这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后,那些舟船无不仓皇躲避退让。
但很快舰队中便冲出脱弦之箭一般去势迅猛的艨艟小舰,很快便将那些船只阻拦击沉,顺便将落水者打捞上来,送归舰队。
审讯一番后,果然这些人都是河北向础x增援的羯军偏师,并透露出其他情报,言是羯军也知河上不是晋军对手,因此平原的那些大部队都沿河西行,到了清河郡所在,于兴国渠登船南渡。
张坦沾惠于谢曜,也了解到这些讯息,心中更是一阵失望。既然北面军队已经集结于兴国渠,就算沈牧再想采用他的计谋,也已经完全没有这个条件了!
河南青兖东境的晋军大部集结、水陆并进杀向础x,这自然也瞒不过础x的石宣。
事实上在四渎津这一路晋军离港入河之前,石宣已经率部与先一步抵达石门的沈牧军队进行过几场战斗,双方互有胜负,总体而言,晋军占优,军队早已经渡过济水,在础x三十多里外的东南两侧驻扎下来,步骑合共两万于众!
虽然此前开拓出的几个据点接连失守,但石宣却并不因此心忧。尽管他倚为重助的龙骧军早数日之前便离开水营,西向攻打晋军的滑台,但如今础x力量却一点也不虚弱。
眼下的础x,一如降将张坦所料,随着石宣派心腹杨杯返回平原招募援军,那些陆续集结于平原郡中的人马便即刻开拔,西进南来。在之后的几天时间内,础x大营中军力陡增,直接达到了三万余众!
这还是受限于舟船运载力有限,还有超过了两万军众集结在了础x对面的兴国渠口岸。石宣也并不急于将所有军队都集结于础x,毕竟础x大营规模虽然不小,但容纳力也总有其极限。
而且将两万余军队集结于对面,隔河呼应,也能防备着晋军封锁大河,截断退路。
总之,如今的础x水营局面可谓是一片大好,对面兴国渠口岸集结有两万余众,础x水营本身又有两万军众,就连础x津外的础x城,石宣都放置了五千余战卒,互为犄角,可以说是在河南彻底站稳了脚跟!
虽然河北复又传来消息,言是天王石虎所率大军在信都逗留几日,要比预定的军期晚上一段时间才能抵达,但也一定会赶在九月汛期将息未息之际抵达境域。
信报中,石虎还叮嘱石宣一定要谨慎筹备,不可过早泄露大军集结消息,以至于让南人有了防备。石虎还根本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已经接连南来,图穷匕见!
收到主上传书,石宣心中不免更加的得意。如今的他,已经超额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只要主上南来,就可踏波而下,全无阻滞!而础x当下的防务局面,不要说守到九月,他甚至有信心就此长期固守此境,一如南人谢艾在枋头的营设,也在南人心腹处插上一柄尖刀!
至于这些后路军众增援何以如此及时,自然不是石宣的威慑起了效果。
那些河北将领们也不是傻子,若单单只是石宣一人南来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主上两个儿子都已经南来了,他们若还按兵不动,之后就算战事进展顺利,他们难免也要遭受怠慢贻误的斥责惩罚。若是这两个石家崽子在河南有了闪失,他们罪过就更大了!
无论胜败,如果他们还不动弹,都讨不了好处。所以哪怕心中不愿意,或者还有旁的打算,这会儿自然也都不敢再作观望,匆匆南来增援。
础x局面如此,石宣胆气更壮,心中不免又动起要兼并龙骧精军的念头,接连发信要石韬率部归营待命,协同防守这个门户之地。可石韬也不是傻子,对石宣军令完全置若罔闻,哪怕在外一无所获,也半点会师的迹象都无,反而加速向滑台而去。
当晋军大部集结、水陆并进,气势汹汹冲向础x的时候,石宣根本就不担心。他到了现在已经完全立于不败之地,无过便是大功,如果不是还要留力想要兼并龙骧军,说不定早就率部杀出,抢在主上南来之前大败晋军!
四渎津的舰队,很快便从河面上接近了础x。虽然石宣过往几日也在努力催促修复营防,但与晋军驻守时的防务强度自然不可相提并论,所以在晋军舰队抵达之前,他便派遣心腹杨杯过河,通知兴国渠口岸的羯军做好渡河夹击晋人水军的准备。
然而杨杯离开未久,兴国渠的驻军使者便乘舟南来,匆匆入营奏报:“晋军东路突袭乐陵,业已攻拔厌次!我家将主心忧边境危患,兼知础x此面甲士足用,因是率部回援乐陵,特此敬告殿下!”
石宣听到这话,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之后便勃然大怒:“狗贼误我!”
此刻础x大营外,晋军水陆两部人马,形如两个硕大铁拳,并力挥击,砸向础x!
但是在形势一片大好的础x羯军阵营中,一条足够令军心动荡的流言却悄然传开:河南晋军所以不攻础x,并非无力,只是为了要将冀南的羯军吸引至此,再趁冀南空虚,攻拔乐陵,之后洗掠渤海!而且此刻晋军已经攻入了乐陵,渤海国即刻便要遭殃!
冀南几郡,清河毗邻襄国,郡势不强,平原久与南人对峙,消耗颇多,所以今次大军图南,前锋各路主要抽调的便是乐陵、渤海等诸郡人马。而这两郡,久来少受侵扰,又是濒海之地,广有鱼盐之利,也是冀南当之无愧的钱粮源头。
随着这流言扩散开来,在晋军兵锋还未抵临础x大营之际,各路前来增援的将领已经先一步冲进石宣的大营中,痛声诘问石宣是否真的受了晋军调虎离山之计?
1315 收复乐陵()
相对于上游础x周边重军云集、热闹非凡,位于青州北境的乐安,则就要寂寞得多,以至于此处王师跨河北进、攻打冀南乐陵的战事一路畅通无阻,除了一些乡豪坞壁并跨境流寇的侵扰之外,几乎没有遭遇什么像样的阻抗。
负责进攻乐陵的,乃是青州广固军府督将许宁和水军督将徐茂,还有就是早前被派往乐安的将领莫仲。这三路人马虽然是以徐茂为主将,但彼此间并无明显的主从关系,也可以说是各自为战,都督沈牧给他们各自下达了不同的作战任务。
徐茂这一路水军,原本也算是河防水军的一部分,不过随着海路的开辟,特别是与辽地跨海联系日益频繁之后,便也渐渐常驻乐安海港,此前行台征召水军西进,徐茂所部便成了留守黄河下游最重要的一股水军力量。
原本徐茂是应该内归增援础x的,但是随着础x失守、战事再起,他便被沈牧下令直接留在乐安待命,不必急于西归。
等到沈牧正式确定此一战的整体战略思路之后,徐茂所部水军,便成了跨河进攻乐陵沿岸诸多防戍据点的最重要一股力量。
这一路水军,名义上虽然有着两万余兵力,但其中一多半,要么是乐安当地水港船工、役卒、或是跟随海船护航的军卒,而真正明确归属徐茂统率的兵力,甚至不满三军之数,堪堪达到八千余众。
但是羯国方面、乐陵沿线防戍力量则要更加虚弱,羯国甚至都没有成建制的水军力量于此驻防,主要还是依靠当地一些豪强乡勇组织渔船,沿河、海沿线抵抗晋军的接近或是登陆入境。
防务之所以如此松弛,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羯国没有足够的力量、也根本就不舍得大笔投入营造河、海防线。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地方上这些豪强的暗中掣肘与阻挠。
乐陵地方上这些豪强不愿意羯国中枢将手过多的插入乡境之内,这自然是豪强本性使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舍不得放弃与南面青州互市商贸的高昂利润。
此一类的走私行为,行台于青州派驻的官员们也并不禁止,反而私下里很是鼓励。所以乐陵可以说是南国物货大规模涌入河北的最大窗口,河北之地百业凋零,诸用告急,种种需求都要仰于外部。
乐陵依河濒海,地方上这些豪强们本身就掌握着渔盐之利,可谓身家丰厚,如今再得与南面贸易的巨利,可以说是如今河北境域之内过得最舒服的一批人。
对于这一点,石虎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但他之所以还能按捺得住,自然是因为通过乐陵涌入河北的各种物货的确是从方方面面解决了羯国内部的燃眉之急。他若是将此境控在手中,晋人未必还会进行贸易,便等于断了一条外补的通道。
而且乐陵此地早年曾为晋人邵续所控制,一直到了很晚才归于羯国统治中。旧年邵续所控制的厌次,甚至一度成为晋国于河北之地最后一处据点。
常年的战乱攻伐,也早已经让乐陵乡势萎靡到了极点,因是目下那些盘踞境中大收商贸惠利的豪强,其中一部分是旧年羯国派驻的军头,还有一部分则就是来自鲜卑段氏之流的东胡之众,真正乐陵本地的晋人门户反而不多。
所以就算他们想要背赵投晋,以向来倨傲的晋人脾性,也未必就会接纳他们。当然,石虎也不会任由这些人帮助南国搜刮河北资财膏脂而全不理会,每年都要从这些豪强手中敲诈巨额财货,才会对他们稍作纵容,留有尺寸的法外之地。
而这一部分所得财货,也成了目下羯国除了穷索乡野之外,为数不多的进项之一。
行台此前专注西线,在东线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开拓计划,因此过去几年也就相安无事。但如今且不说行台西线已经渐渐略定,可以抽得出手来东顾,单单羯国石宣轻启战端、贸然袭攻础x这一点,行台便绝不可能罢休。
过往的所谓和气生财的面貌陡然撕开,王师狰狞爪牙顿时便毫不留情的探出。徐茂所率水军跨过河口之后,沿线扫荡,一日之内便拔除乐陵濒水沿线几十处防戍据点。
这些据点名为防戍所在,其实军事上的经营反而不多,更多的像是物货集散的货栈仓邸,当王师水军汹涌杀来时,内中那些羯卒乡勇有的还在翻晒水货、乃至于沿水打渔,根本就没有战争已经开始的概念与意识。
跟随水军之后的,便是莫仲所率领的原驻泰山郡的一军三千精骑。有了水军的前期拔除据点,这些骑兵们毫无阻滞的便被舰船送上了乐陵郡的土地。在稍作休整一番之后,便气势汹汹杀入境域内陆,沿途凡有屯戍据点敢于反抗者,俱都围而歼之。
目下的乐陵郡,无论表里俱都空虚至极,原本驻守当地的郡兵与豪强部曲们,大凡稍具规模的,都已经被征发到了平原郡集结待战,之后又被石宣火急火燎的招往础x。
即便是郡境之中还有一部分留守,数量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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