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对此自然不能忍受,将完成整编的乞活军派往幽州西部的代郡,遥遥指向代国核心所在的云中,逼令什翼犍低头。
晋军西征的时候,石虎没有后顾之忧,在北方诚然威风得很,却没想到后院起火,石生阴魂不散居然在平阳氐、羌的支持下夺取了太原。
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石虎在处理夔安等人时过于操切了,直接引发羯胡人众的警惕与反感,而山西便是羯胡主要的聚居地。石生得以入主太原乃至于称豪于山西,也算是石虎的苦果自酿。
这一番忙碌下来,随着晋军关中战事渐渐平息,石虎才发现他又失策了。虽然这一次的北行,他得以消除内部隐患,整合麾下势力,但实际的实力增长却甚微,甚至就连山西之地都被石生给窃取过去。虽然石生这个家奴并不被石虎放在眼中,其人也不够资格成为劲敌。
可是跟晋军收复关陇的重大意义相比,石虎在这一段难得的南北休战期里则实在乏甚作为,比较下来,原本就已经存在的实力差距必然要拉得更大。若是当时他能从黄河下游发动进攻,图谋青兖,即便是攻打不下来,也能让晋军顾此失彼,不至于如此顺利的收复关陇。
现在南面局势渐定,后悔已经晚了,特别是山西的丢失,甚至让石虎失去了一个绝佳的进攻路线。
若是太原不失,石虎还可以趁着晋军兵力分摊之际,集结优势兵力,快速穿过太行山,自平阳沿汾水而下,痛击晋军东西枢纽的河东之地,事实上这也正是他之前所谋划的一个备选。
可是现在由于石生这一点变故,石虎即便是解决了并州离心的问题,也已经很难再在晋军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夺取河东。最大的可能就是晋军集结重兵于河东,与他的军队展开强烈对抗。
而若是发生这种情况,他的战线同样被拉长,面临一个兵力分散的问题。而晋军此前所经营的枋头则就成了直接插在他战线上的一柄钢刀,暂且不论会否奇兵突出,最起码他在河东的军队很难通过黄河北岸进行后勤补充,只能通过更北方崎岖的太行山陉。
如此一来,单单后勤上的一点劣势,就有可能成为压垮石虎的最后一根稻草。特别是在眼下羯国的后勤补助主要集中在郭殷这类奸猾老贼的手中,这一点生死命门或将成为这些晋人狗贼们投靠南朝的一个筹码。
所以对于接下来该要怎么做,石虎也是愁眉不展,并州这个地方,凭石生是不可能守得住,晋军一旦从关陇抽出力量来,下一步最大的可能就是沿汾水而上痛击石生,粉碎其人要做山西王的美梦。
想到前路的迷茫,石虎又是头疼不已,再将郭殷痛斥一番,责令他继续给大军筹措军资备用。
而在这时候,远在代郡的李农却抓捕到一支从漠上流窜出来的胡众,得悉其众来意后,派人将之飞快押送到石虎行营所在的井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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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3 以命搏宠()
铁弗使者所以能够穿过长长的边塞、漠南,特别是要绕开代国的耳目成功抵达赵国势力范围内,也可以说是充满了艰辛,出发时尚是十月凛冬,天寒地冻,等到抵达幽州时,早已经过了晚春,将要入夏。
出发时足足数百名族中精壮勇士,真正抵达赵国境内的时候,所剩不过仅仅只有包括刘务桓长子悉勿祁在内的十数人众。至于其他的则要么死在了途中各种危险中,要么因为畏惧前路的艰辛而直接中途私逃了。
剩下的这十几人,一个个也都是狼狈不堪,至于他们所携带用于入贡的一些物货自然也都散失一空,最可笑是用于证明身份的信物,居然是旧年汉国皇帝刘聪所封授刘虎的安北将军符印。
但无论如何,能够成功到达赵国本身便是可喜,悉勿祁又向赵国幽州镇将表示他们这些塞北胡部是如何的渴慕大赵恩威,那些赵国将领们对此自然也不会过分计较,更知近年来天王最喜此类胡部远夷来拜,因是便派人将他们护送南来。
真正行入赵国境内,这些铁弗部使者们俱都大有感触,悉勿祁更是忍不住感慨道:“中国山水,实在至美。恨我生于荒蛮,不能常享此境安乐……”
其实如今的幽州,也远远谈不上繁荣富足,此境本就不是诸夏之中排名前列的丰饶之地,过往这些年又是战乱不断,因是境域之中多有荒废。但即便如此,幽州的山川、气候环境也不是朔方那塞上苦寒之地可比的。
沿途看到众多荒废的田野,这些铁弗部使者们私下里又忍不住感叹连连,乃至心疼不已。这些田野虽然荒废,但却草木茂盛,无论是用作放牧还是开垦耕种,都是绝佳所在,于塞上绝对是值得众多部族拼杀争抢的养息之地。
可是在目下的幽州境域中,此一类的荒土却随处可见,连绵成片。那些铁弗部使者们私下里不免谈论:“那位大赵天王得自丰饶中国之地,却任由荒芜,不作牧耕,这实在是浪费了苍天的馈赠,如此冷落天意,只怕天命也未必能够长守啊……”
这些边荒苦卒们骤临中国,特别是仅仅只是作为一个过客,尚还保持着一定的淳朴。可是当他们行入冀州境域内之后,人烟渐多,道路两侧还有众多的农奴屯户正在忙碌着春耕,行过许多渡津、城邑,所见大量的物货,才知中国之丰美,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尤其当他们看到那些护送他们的军士们一个个骄横无比,沿途勒索掳掠财货,少有人敢于拒绝,对于这种不劳而获的事迹更是充满了羡慕,恨不能以身代之。
“如此怯懦不敢横眉争抢之民,竟能享此苍天独厚的丰美天地,这实在是天意的不公平!我族众勇力,俱都有如狼似虎的勇猛气概,只是因为短于见识,居然只能父父子子困于塞上荒土艰苦维生,实在是让人不能意平啊!那大赵天王,也不过只是区区胡种罢了,趁于中国失守先作发难,便能霸此天国享用不尽,我族为何不能?”
悉勿祁私下里如此向族众们说道,他虽然入于中国日浅,不过走马观花的匆匆一览,但所见种种已经让他大受触动,甚至不愿再返回塞上那寒苦的边荒。
其他族众们听到这话,也都连连点头:“咱们族中勇力连死都不惧,也向来不缺搏命的勇气,正该南来争命夺产,哪怕是身死此中,总也好过在边塞饥寒暴毙!”
且不说这些铁弗部使者一路上心里转动起多少的念头,当他们抵达井陉石虎的王帐所在时,所受到的震惊不免更大。
那浩浩荡荡连营几十里的庞大营盘比他们部族聚居的族地还要庞大,而营地之中出出入入的悍勇兵众们,随便拉出一支队伍,数量便远远胜过他们合族能战之众!
“才力能驭十人,已经是人中长者。这位天王陛下,居然能够让如此万千之众都俯首听命,如果不是天命的加身,这怎么是人力能够做到的事情啊……”
原本悉勿祁心底里还不乏自家也能争胜于中国的雄心,可是在看到赵国如此雄壮的军势,一时间也是震惊得瞠目结舌,与其那些随员们再也不敢有放肆之想。
他们这些部落勇士,的确是不乏搏命的凶悍、勇气,但若与此等雄壮的大军为敌,那已经不是搏命,仅仅只是单纯的送命了!
一众人行入营地后,一个个都乖顺的鹌鹑一般,顺从赵军的安排住进了一座还算宽敞的营舍,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天王的接见。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见到其他或塞北、或漠南的远来表示臣服的胡部使者,才知他们这些人在那位河北霸主的石天王眼中,真的只是近乎蝼蚁一般的存在。
这一次铁弗人的自我认知倒是不错,他们在石虎甚至在其麾下臣属们看来,真的没有什么特殊的。
天王驾临北境,宣威远夷,前来投靠大大小小的胡部数不胜数,或是求取封授的虚荣,或是乞求赵国允许他们内附于边境存活。铁弗部在塞北或还可称得上是一方强大的势力,但到了这里之后,也实在半点特殊都显现不出来。
要知道就连他们部族头顶的宗主代国,都仅仅只是赵国北境一个附庸罢了,他们妄想当面向石天王表示臣服并商讨军略,也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不过也幸在他们运气好,那些代表身份的符令交上去之后,因为有些敏感,难免撩拨到石虎的神经,想要看一看究竟是怎样胆大的汉赵余孽,居然敢持着旧国信物走入他的大营。
因为这偶发的一念,这些铁弗人才避免了如旁人一般在营中等待接见,动辄数月乃至年余之久,提前受到了召见。
悉勿祁战战兢兢行入王帐中,还未开口便先作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他身为一个塞上边胡,也实在不知中国敬拜礼节如何。
而这一点诚惶诚恐的笨拙落在石虎眼中,倒是让他心情略有好转,尤其这个悉勿祁体魄魁梧健壮,哪怕在胡虏之中都是颇为英拔的体格,这样的人颤抖着匍匐在地,自然让上位尊者更觉赏心悦目。
于是石虎便也难得的温和,让人将这匈奴伧卒搀扶起来入坐席中,然后才问起此人来意。
悉勿祁虽然生性粗鄙,但也谨记临行前其父教诲,唯以恭谨卑微应答,自陈来历种种。
上首石虎听完之后,脸色陡然一沉冷哼道:“尔等塞胡既然臣服代主,自应谨遵代主号令,安守境土,为何又跋涉远行,入朕帐内作此奴婢姿态?”
悉勿祁本就心情忐忑,听到石天王语调含怒,忙不迭由坐席中滚起匍匐再拜,颤声道:“卑奴生长边荒,也知大王天威如天日高悬。生人都有渴望,如那帐外虎豹莫大幸运能走出山林受大王饲食,畜生都愿悍勇服侍雄主,何况我们这些小具人性的边胡。代主只是漠南一朵乌云,映衬大王光辉,我们这些远地边胡才拜伏他,但心里也还渴望真正的天恩光照……”
石虎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再让悉勿祁起身,望着他不乏欣赏:“塞胡中居然还有如此有见识的勇士,倒是让人惊喜。你将自身与我栅下虎豹比较,朕倒想见识一下二者优劣如何,奴儿敢不敢做一场较技?”
悉勿祁听到这话后,先是微微错愕,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额头上冷汗一收,沉声道:“只恐技艺粗鄙,冒犯了大王威严。”
“朕是天日高悬,又怎会困扰伧奴的冒犯。”
说话间,石虎便让帐下虎贲抬入一座宽大数丈的铁栅直接架设在大帐中,而后又让这个悉勿祁亲自去挑选搏击的猛兽。待见那悉勿祁并未避难择弱,而是挑选了一头体壮膘肥的黑熊,石虎兴致不免更加高昂。
那悉勿祁拒绝了帐内武士送上的铁甲,只是挑选一柄尖刀并轻便的皮革护具,稍作准备之后便冲入了栅栏中。
一番搏杀下来,那黑熊倒毙,而悉勿祁也是遍体鳞伤,一条腿更是被黑熊撕咬拍打得血肉模糊,几近折断。他也只是咬紧牙关的在坚持,先拒绝了医治伤势,趴在地上用嘴舔舐流淌在了帐内毛毡上的血渍,连连告罪该死,竟然玷污王帐。
如此一来,石虎对这个悉勿祁不免更加的满意,直接大笑说道:“如此勇壮力士,实在不该埋没塞边。你此前呈送符令,那是前汉伪帝的矫授,朕本来该将你入罪处斩,但怜惜你的才力,本身又是疏远王法的塞奴,暂且恕你无罪。”
悉勿祁闻言后又连连顿首谢恩,浑然不顾身上伤口血水横流。
石虎爱惜这个塞奴的勇力并谦卑,非但不再追究前罪,反而直接在帐内授其牙门将衔,及后派人将他抬下去诊治一番,这才又召入帐内继续垂问来意。
1264 以套授胡()
对于自己用性命博取来的这个机会,悉勿祁也是重视无比,不敢浪费,趁着石天王对自己尚是欣赏有加,连伤势都来不及做仔细处理,草草收拾一番便又连忙返回。
一俟返回王帐中,悉勿祁便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包括伪汉刘昌明派遣使者诓骗他们部族、要将他们招引南下套内种种。
当然在其言辞中要小作修饰,并不会直言如何窥破刘昌明的破绽,只说其父刘务桓深知目下天命大势所归,一心愿意臣服于大赵天王雄威之下,不愿与窃弄汉国名义的刘昌明有所勾连。
“刘昌明不过只是一个杂胡败类,更没有才力统率勇健之众,如今北逃入套正是他大祸临头。我父长久以来都盼望能够携带部族势力呈现天王陛下,得知南面扰动之后,愿意发尽卒力,为陛下攻取河南之地,使大赵天威彰显于河套。又担心才力不能匹敌,军败身死还是其次,只怕有污天王威名,所以遣我奔行万里来奉请天王诏旨。”
此前处理伤势的时候,悉勿祁也向旁人稍微请教礼节,天王帐下武士因见他颇得天王欣赏,于是便也不吝赐教一番,如此应答起来才更有条理。
石虎闻言后只是呵呵一笑,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表现,很明显对此兴致乏乏。一则河套远离他目下的势力范围,根本还不在他筹算之内,他眼下正因山西事务忧愁不已,更没有心情再去考虑那么边缘的地域。
二则他所以还要召见悉勿祁,只是单纯的对这个人感兴趣,对于铁弗部则实在不放在眼中。此一类的杂胡部族,本身便族众稀少,声名也不彰,若是地在赵国近畔,愿意全族依附作为义从,因这悉勿祁的勇猛表现,石虎倒还有些兴趣。
可是彼此之间相隔数千里,其人遣使远来,无非想要借势于赵国、狐假虎威,作自己的图谋打算罢了。所以进献河南地云云,他自己能不能攻下来还在两可,石虎更加不指望能够从其中获得什么好处。
对于边塞、漠南的诸多势力,石虎真正能正眼瞧上一下的也仅仅只有鲜卑代国而已,特别是什翼犍归国之后诸多创举,隐隐已经有了一统漠南的气势。石虎作为什翼犍的恩主,一方面是不乏自豪,另一方面也希望什翼犍能够给他提供一定的实质性帮助。
这个铁弗部不过只是代国的附庸,结果却派遣使者绕过代国来向他表示忠心,可以想见也不是什么恭顺的良善之辈。给其稍作名爵封授倒是简单,一句话的事,但现在石虎还在勒令什翼犍出兵助他平定山西,就不得不考虑越过什翼犍对其附庸指手画脚,什翼犍会因此有什么想法。
换言之,这个铁弗部分量还不够让石虎直接将之收为鹰犬,授以名爵。所以他对此难免兴致乏乏,听过也就算了,摆摆手驱退了悉勿祁,过后便就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之后石虎的主要精力还是继续对山西进行施压,一方面将已经大大扩充的乞活军逐步调回冀州,驻扎在太行山东侧的各个山陉附近,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挥军西进的架式。另一方面则勒令代国尽快组织两万人数的漠南胡部义从逼近雁门,由北面配合他对并州的整体施压。
可是随着时入初夏,山西的局势却又发生了变化,原本并州在石虎的催压下已经渐渐不稳,甚至不乏豪强派人翻越太行山来主动联络。
然而五月的时候,本来不被石虎放在心中的那个伪汉刘昌明居然向石生投降,石生对此也是喜出望外,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将刘昌明接纳下来,并封之为西河王,将平阳周边原本的汉赵残余包括一部分内迁的氐、羌之众交由其人统率。
这两方本来是南北两方霸主各自爪下残余,本就在苟延残喘、掰指度日,可是一旦联结起来之后,反而又有了整合的气象,令得并州原本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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