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冲锋的号角声再次响起,这无疑给早成鼎沸之势的敌军再添干柴!
外围的混乱虽然还没有扩散到郭时周遭,可是他周遭刚刚所结成的阵势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猛烈的冲击,一退再退,直接被那些汹涌的卒众们推搡到了城关之下。
“速抛吊篮,迎接将军入城拒敌!”
这时候,正对敌人方向的城门早已经是内外拥堵,大量卒众堆积在此处进退不得,而郭时身边亲兵们则齐声仰头高喝。
幸在此刻城外的混乱尚未蔓延到城头,听到这吼叫声后,当即便有十数个吊篮被抛了下来。只是这时候,那些溃乱的卒众们也冲到了城墙下,眼见这一幕,便如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纷纷向吊篮掉落的地点蜂拥而去。
冯山自知这看似生机所在其实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他这会儿早已经通过不断的推搡游走到了人群边缘,而在逃窜途中也一直在收捡那些散落的军械,这会儿一手持枪、一手持刀,左肩上还搭着一副松松垮垮的甲衣,身边渐渐不再拥挤,游离在人群之外,口中则不断发出意味莫名的叫嚷声。
果然,眼见吊篮被乱卒争抢,城头守军当机立断斩断了那些连接吊篮的绳索,继而频频攒射城下,很快在这城楼区域内便堆积了大量的尸骨。
眼见城头守军如此疯狂杀戮,入城已是无望,那些乱卒们自然也不会再留在死地,开始绕城奔行。
而原本就已经脱离了队伍的冯山这会儿更得自由,直接猫在了城墙下的死角中不再动弹,乍一望去便如一条无甚出奇的尸体,这样能够让他最大程度的躲避开飞射的流矢,但也并不足以让他变得绝对安全,所以他也在眼观六路,扛着一具尸体在城墙脚下随时调整自己藏身处。
乱卒们被驱散奔逃后,城楼处总算是稍得冷清,不过这会儿晋军骑兵们也早已经冲到了近前,凶猛的弓弩箭雨将左近区域覆盖,也让郭时不能从容退入城内。
不过眼下形势已是如此,郭时即便是再退入城内意义也已经不大,直接就在城楼前号令将士据守,再次将身边数百卒众集结成阵。
晋军虽然冲到了近前,但是上有城头守军箭雨抛射,地面上又堆陈着大量的尸首,不利于冲锋,只能将随身所携带的箭矢向外泼洒。
郭时也一直在关注着敌军的攻势变化,虽然晋军的弓弩也可称是精良,但威力毕竟不如那些重械夸张,而且轻骑扫荡所携箭矢之类毕竟只是少量。
一俟察觉到敌军远程火力渐有衰竭,且隐隐有后撤之势,郭时心内已是一喜,两臂一振提起马槊高呼道:“随我反杀贼军!”
吼叫声中,郭时并其身边那数百精卒俱都提缰飞跃尸堆,向对面战阵中冲杀而去!虽然开战以来,他便处于绝对的劣势,但并不意味着连拼命的底气都无,要知道他身边这些嫡系的精锐那也是转战南北、杀人不眨眼的强兵悍卒!
晋军这一路轻骑数量并不多,不过只有区区两千余众,此刻收缩调整战阵,恰逢郭时率众冲出,局面一时间竟像是被胡军逼退一般。
“再射一程!”
萧元东见状后便又下令道,将士们纷纷拧腰回身将箭壶中所剩不多的箭矢射出。这一轮箭雨便不如最初时那样猛烈,但也对敌军的冲势造成了极大的阻挠,双方距离飞快拉开。
郭时虽然表现的勇猛,但也绝不是一个莽夫,眼见敌军已经被暂时逼退,也并不急于追赶妄求以弱胜强,而是引众于城外开阔地绕行一周而后返回城墙下,同时喝令周遭亲兵们散开,尽可能的再将那些城外溃卒们收拢集结一部分。
晋军西进以来,便如一柄利器直刺心房,强大的令人绝望。眼下将其前锋小作逼退,虽然更主要的还是对方主动的战术后撤,但是这也足以令长久压抑的郭时稍感振奋。
敌人退出之后,便在郊野中再作整阵集结,郭时心内一时间也是略有狂念滋生,他策马独行,望向对面敌军战阵,横槊于马背之上,口中大笑道:“太原郭时在此,贼将谁敢与我……”
突然,身下战马一个趔趄,郭时那吼叫声自然也是戛然而止,难以置信望向身下地面,那里原本几具人尸杂陈,可是就在马蹄将要落地之际,突然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里蹿出丈余,而后马蹄便直接卡在了尸体之间的缝隙中,被惯性带着向侧方倾倒。
原本以郭时精湛骑术本不至于因此不稳,可是他亲眼看到原本死的透透的尸体突然之间好像活了过来,心内发毛,就连颈后汗毛都陡然乍起,反应难免有些迟钝,待到回转过来,马身已经彻底倒向侧方地面,连带着郭时也翻滚落马。
“该死……”
冯山心内也是叫苦不迭,他好不容易潜行至此,再往前丈余便可以滚入一条浅壕,借着泥土掩饰爬出正面的战场,却没想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郭时小作孟浪,恰好冲到了他所在的位置,若再继续装死被马蹄踏实,难免筋断骨折,自然再也顾不得其他,直接跃开。
战场上生此变数,对战两军俱都傻了眼。尤其郭时那些散开收揽乱卒的亲兵们眼见到这一幕,已是目眦尽裂,纷纷策马冲来。
“搏一把!”
冯山眼见此幕便暗暗咬牙,反手抽出夹在腋下的一柄战刀,直接向兀自翻滚没有站稳的郭时。郭时只听到耳边异响,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一张狰狞到扭曲的脸庞陡然跃入视野中,他下意识要挥刃格挡,可是手中却是一杆丈余长的马槊,那槊杆还未离开地面,锈迹斑斑的刀锋已经直接斩上其人脖颈!
热血飞溅,冯山手腕一转本待割下死不瞑目的郭时的首级,可是刀锋终究太钝,而且郭时的亲兵们须臾间便要冲来。
电光火石之间,冯山也来不及再贪首级,恰在此时那跌倒的战马马足也从尸堆中抽出,挣扎立起。冯山顺手捞住缰绳,一刀斩在马臀,趁着战马吃痛前冲之际,翻身跃上马背,而后便死死环抱住马颈,直向王师方向冲去。
“真是好壮士!那是何人部属?速速出击接应!”
对面的萧元东也眼见到那壮卒于战阵中轻松斩杀敌军主将,忍不住眉梢飞挑,击掌赞叹,而后挥臂下令道。
1174 将主轮调()
弘农杨氏串结乡势,虽然最终只是演变成一场闹剧,以家门横祸、几近灭门了结,但是凭心而论,杨家这座坞壁选址真是非常不错,依傍渭水,不乏攻守地理,又能兼顾照拂渭南平原。
如果不是中朝时杨家被打击过甚,兼之后续动荡中族人又有许多流散在外,如果能专注于乡土发展的话,沈哲子相信凭杨氏的旧望以及乡土中的根基,所经营起来的声势绝对不会逊色于河东薛氏。
若是那样的话,沈哲子在对付杨氏家门的话,也不会采用如此果决血腥的方式,肯定会要柔和得多。
正如那些乡宗所考虑的,行台王师并非过境强龙,而是要踏踏实实的收复疆土,再兴王治。强军诚然可以所向披靡,但是地方上的重建要远比军事复杂得多,若要求以长治久安,便不能将乡土屠戮过甚。
沈哲子之所以敢于对杨家血腥镇压,归根到底还是在于杨家自己本身丧失了那种乡土门户的立身根本,虽然看似仍然旧誉崇高,极短时间内便营造起这么庞大的声势。
但是这种乡势串结,说到底只是一种投机行为,乏甚内部的凝聚力,跟河东薛氏伫立乡中数十年之久、守护一方乡土安宁所营造出来的那种乡基有着本质的区别。
前线几路军队凯歌高奏,沈哲子虽然没有亲临前线,在弘农境中也是忙碌的不得了。比较重要的一点,便是对弘农杨氏后续的惩治。
弘农杨氏海内名门,虽然眼下乡资、势位俱失,但也并不能说杀就杀了。
无论是否接受,世道就是如此,人能眼见者不过只有浅表光鲜醒目的一部分而已,就算王师北伐活人无数,但却对弘农杨氏这种北地旧望门户大加残杀,在一些王师势力所不及的地方,一个暴虐嗜杀的恶名是难免的。
这一点,并不仅仅只是当下世道积弊,人世长久以来就是如此。任何时代都有其标杆人物,而这些标杆人物的人生际遇如何,一定程度上便能反应出那个时代的些许特质。
所以对弘农杨氏,沈哲子不止要杀,还要杀得有理有据。首先便是在攻打坞壁过程中被直接轰死的杨琳,尽管人已经死了,也没能免于责罚,枭首辕门外示众。
还有就是此前于郡境之外被意外抓捕的郭敬,沈哲子同样没有客气,辕门斩首之后,首级与杨琳并挂一处,这就是弘农杨氏勾结外寇、意图坑陷王师的最有利证据。
而后便是弘农乡境中乡人们对于杨氏各种乡土劣迹的检举揭发,所搜集出来的罪证简直数不胜数。
当然这其中肯定免不了栽赃冤枉,那些境中乡徒们所谓体察上意,为了取阅沈大将军,脏水简直不要钱的往弘农杨氏身上倾泻。但若说完全就是冤枉了弘农杨氏,那也不尽然,这个世道想要生存立足,谁又能够保证清白无暇?
不巧弘农杨氏撞在了行台枪口上,被拣选竖作逆门标杆,那也没有什么可保留的,有什么手段都招呼上就是。无论这些罪证别人相不相信,但是有着乡徒的频繁检举,谎言千遍就是事实,最起码在弘农这一片乡土中,弘农杨氏名声确是臭不可当。
在正规的司法量刑之前,沈哲子又示意弘农乡党们立起一座乡伦碑,就竖立在杨氏原本的家门族地上,碑文力陈杨氏一些比较大的罪状,而在碑文后又各作标注究竟何人检举此罪。
这条举措,实在就太毒辣了,算是彻底斩断铲除了弘农杨氏的乡土基础。就算过了这一个风头火势,行台赦免杨氏一部分残余族众,其家门若想再在乡土立足,首先需要警惕的便是那些列名碑上的乡宗门户。
如此毒计,自然不可能出自宽宏雅量的沈大将军度内,所以从行台赶赴弘农的李充便主动承担了这一名声。
李充眼下已经改名为李弘,虽然沈哲子也并不苛令行台属官们避讳,但李充本身就负责司法定章,还是主动做出了回避。毕竟眼下直称本名也是自称的一种说法,这对李充而言也实在有些尴尬。
接下来便是对杨氏那些残余之众的追究问罪,除了首恶杨琳之外,其余几名近支族人也因过往这段时间过分跳脱而被判以极刑。
杨氏立家弘农数百年之久,虽然中朝时期因为三杨的关系而被屠杀数千之众,但是眼下再作追究,各个房支族人数量仍然堪称庞大。若再将一些亲友门户都算上,几乎可以说是囊括整个弘农郡中过半数的人家,由此也可见这些乡土门户根基之深厚。
其中大部分查有罪实的杨氏族人都被打入罪户,编入役营。不过沈哲子也并没有强求斩草除根,世家立足根本无非文化、乡资、亲谊等等几项。杨氏整个郡望都被败坏,就算日后还有起色,那也不是一两代之间就能完成。
至于弘农郡境中其他乡宗门户,只要在华阴坞壁被攻破后态度还算恭顺,基本还是以宽宏为主,若是一味的苛刑重惩,整个弘农郡境中只怕都没有了人烟。
关于整个弘农的重建兴治,沈哲子也没有时间亲力亲为的主持,他从行台将温峤的族亲温纪调来暂任弘农太守,又主持了一场针对弘农乡人的小规模吏考,再加上一部分行台配给的吏员,便初步将弘农的行政框架搭建起来。
在这诸多事务当中,沈哲子唯一确定就是在原本弘农杨氏华阴坞壁基础上营建华阴新城,作为未来整个弘农郡治所在。
与此同时,前线各路军队也是凯歌高奏,大批俘虏络绎不绝的被押送到弘农郡境中来,而这些人便是年前年后营建潼关西面各种工事的主要劳动力。
在这过程中,值得一提的便是上洛方面的战事,萧元东这个人战阵上的运气好到简直令沈哲子都深感嫉妒。
其人所率奋武军前锋,原本只是作为扫荡城郊、阻截退路的先遣部队,结果在上洛城外又发生一幕奇景,郭时作为敌军主将,居然在战场被己方一名普通的役卒倒戈斩杀!
眼见主将身死城外,上洛那些守军们本就军心不稳,下场如何可想而知,很快便彻底崩溃,越城出逃。其时襄阳军队以及庾曼之的潼关王师都已经行进到上洛周边,郊野之中拣杀溃众,最终郭敬所部数万人马能够溃逃出境、退往三辅者不过区区几千余众。
短短几天时间内,郭敬所部数万人马便被完全剿灭、扫荡出上洛区域,最为勇进的奋武军甚至挺入到了京兆下属的蓝田县,在那里遭遇到前来接应郭敬残部的氐人军众,彼此小作接触野战,因为随军所携箭矢、资粮等物俱有匮乏,萧元东才又引部退回上洛,在那里稍作休整。
即便不以玄虚的气运而论,今次西征的第一阶段中,无论是萧元东所部的奋武军,还是分置于王师各部的扬武军和负责斥候清扫的弘武军,俱都表现出色,达到了沈哲子的预期,无愧精军之名,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实际斩获的功勋,都远远超过了普通的军队。
胜武军等几支主力部队,乃是集结了行台大量的军资投入、罗网各路王师精锐,不惜工本的打造出来的当世一流强军,也是大将军府下绝对的第一序列精锐。
既然打造出一流强军,自然要委派最重要的作战任务,所以这四军向来不乏斩获大功的机会,而其余各路王师人马也都以能够加入四军为荣。沈哲子意图打造军队阶梯模式,让武力人才形成上下的流通,这一意图算是基本完成。
但四军各种超出常规的待遇,也难免会令其余各路人马吃味,像是西进以来庾曼之便不乏玩笑忿言,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但频频这么讲,多少也带出几分真心意。并非嫉贤妒能,而是彼此之间能够表现的机会实在相差悬殊,战功方面自然也就难免有差异。
对于这一点,沈哲子也一直深记在心,此前只是专注于军改而缺乏大型战事的磨合,所以许多设想还未落实。正好需要借着整个关中战事,将一些措施形成定制。
比如今次西征作战中,萧元东的爵位和职位都是要超过庾曼之的,但沈哲子仍然将庾曼之安排为主将,名义上对萧元东所部奋武军有节制的权力。
如此一来,论功方面便不会相差过分悬殊,几支精锐部队都是作为军团的一部分参战,并不独立承担作战任务。
至于奋武军等具体的论功行赏,也要有别于普通作战部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毕竟他们乃是大将军府直管的军团。
同时几支王牌部队的军功中也要划分出来一部分分授支援、策应、合围等等诸多细则,通过相对细致的计功方式,力图消弭彼此之间不甚和谐的关系。
当然绝对的公平是不可能有,就算是有沈哲子也不会用,就是要用这种差别的对待来形成整体的激励。只要这种不公平不会引发恶性的敌视与排挤,便都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毕竟四军再怎么强,也需要各路王师源源不断的提供新血才能维持下去。
而且未来,四军将主沈哲子也打算采用轮值的方式,四军本身素质便是极高,在这基础之上也就不必过分强调追求一些相对独特的个人作战风格,还是要兼容并包,互补短长。
比如明年第二轮的战事开始后,沈哲子就打算将萧元东任命为四军之中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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