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诸王选择完毕,皇帝便命内侍开具清单,将诸王所选心爱之物一一分赠。等到气氛其乐融融时,皇帝命人将西阳王司马羕请至近前,笑道:“宗正久缺,家事难理。王乃宗长者,即任太宰,宜再担此任。今日无分君臣,只言家事。我之小女兴男,年岁渐长,请王普取各家阀阅一览,择一善门良子,备列宗谱之选。”
西阳王此时正惦记着要将那珠玉珊瑚置于家何处,听到皇帝的话,有些心不在焉,但表面还是恭然领命。
待到诸王散去,皇帝步下堂来,在那琳琅满目的珍器随手划出一线,吩咐宦者道:“将这些器物,送至皇后宫,由其处理。几个皇子那里,不许一物充室。”
宦者领命,而后便命人入殿开始搬运。皇帝正举步离殿,行至殿门前,忽然有一物滚落至其脚边。垂首看去,乃是一张纹饰精美的鹿角小弓。
弯腰将那鹿角小弓捡起,皇帝捧于手摩挲片刻,脸渐渐流露出发乎肺腑的浅笑。他将小弓收于袖内,行步辇,说道:“去兴男公主苑。”
步辇在苑缓缓而行,将近公主局所时,皇帝看到几名宫人立在垂柳下,一个小小身影站在最前,背影便透出一股倔强。
他示意步辇停下,自己走下来慢慢走向垂柳,几名宫人察觉到皇帝行来,忙不迭要跪迎,皇帝却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声张,脚步更放慢行至小女郎身后不远,才听到隐有啜泣之声,脸色顿时一沉。
见皇帝动怒,几名宫人忙不迭跪拜下去,那小女郎听到声响,转头一望,便看见立在其身后不远的皇帝,小嘴一瘪,粉颊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父、父皇……”
皇帝连忙快步前,抬手抹去小女郎脸颊泪珠,肋下虽然隐隐作痛,但还是伸出手臂将女郎揽至怀,笑语道:“我家小娘子,最是倔强不听训,为父都要礼让三分,谁敢惹恼了你?”
听到这话,小公主哭泣声更是大作,哽咽难言。
皇帝视线一转,一名宫人才忙不迭道出缘由。原来午时,公主与大皇子在皇后宫争执,失手弄污了帷幔,被罚跪于庭抄写女诫,直到现在才被遣出。
听到这话,皇帝脸色便显出几分阴沉,当即便冷笑道:“我家女郎自有意趣,岂能效她家外则恭顺……”
话讲到一半,皇帝弯腰拍拍公主后背,笑语道:“兴男不要哭了,你猜父皇要送你什么?”
小女郎哭声渐止,迷蒙泪眼望向皇帝,待见父皇笑吟吟自袖拿出那张鹿角小弓,眸子顿时一亮,一把将那小弓抢至手,粉嫩小手不断摩挲精致弓身,口啧啧称:“好漂亮的弓,父皇真要送我?”
皇帝笑着点点头,诸多子女之,唯这女郎性情最是类他,因而最是钟爱。
“太好了以后阿琉再仗母后势欺我,我用纸箭射他”小公主扣着弓弦跃跃欲试,可惜手边无箭,视线一转,便让宫婢折柳给她做箭。
“凶器岂可对家人,以后父皇不在了,你们手足至亲,更要相携。”
皇帝拉着小女郎正色道,然而这女郎早已兴奋的欢呼而起,手握小弓绕着他跑来跑去。眼看着女儿喜悦模样,皇帝亦受感染而笑起来,只是眸底却有一丝落寞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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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4 山行受阻()
0124 山行受阻
暮春三月,天地回温,田野之间已经绿意盎然。……
年初一场分宗,一批族人陆续搬出老宅,原本老宅酝酿的那种撕裂气氛荡然无存。沈哲子也不必再刻意避居龙溪庄园,偶或回老宅住几日,言谈行事都随意得多。
因为自家田亩削减大半,今年的春耕要从容许多。各地水道货栈修葺已经渐进尾声,只等水势渐涨后一个运输高峰期磨合考验这些布置。沈哲子这几日正在调集一批荫户,次第发往会稽,准备投入到那里的垦荒事宜。
少了许多掣肘和纷争,沈家如今任事者并无人浮于事的风气,诸多事情章程规划出来之后,各司其职,按部班,不再事必躬亲,沈哲子反倒清闲许多。
三月巳祓禊,郡名流毕集乌程太湖之畔,沈哲子于席执羽觞而歌,呼令仆役,取长城新笋、武康玉板、余杭盐米、临安海珍,朝令而日即至,一时间郡人人侧目,皆夸吴兴水利之便冠绝三吴,如役鬼神。
一场风雅盛会,被沈哲子生生扭转成一场招标会,除了以往已经确定合作的几个家族之外,余者又有大大小小十几户人家,流露出要与沈家合作的意向。
这些人一俟意识到水运当潜藏的惊人利润,才蓦地发现郡内凡有舟行之处,皆有沈氏之码头货栈,由是才终于醒悟新年以来沈家大肆筹划的真正意图
眼下大势在己,家一番整合后,人事框架已经日趋稳固成熟,凡事也不必事必躬亲的去谈判。他分出一批族人并部曲执事者,分别乘舟与郡有意联合的各家去商讨,自己便又返回了龙溪。
在这个年代,水运哪怕利润再大,终究越不过农桑根本。沈哲子宁愿割让出一部分利润分于各家以换取人力资源,也不愿本末倒置过于投入水运而荒废了自家的田亩根本。前年那场粮患他记忆尤深,绝不愿再将自家衣食根本寄于别人之手。
武康本土春耕开始不久后,分散在各地的荫户便被抽调回来一部分,随着沈哲子的二叔沈克南下会稽投入垦荒。
沈哲子本来也打算随行同往会稽,不过想起老爹所言那些严氏苇塘救出的难民颇多病患,便想邀请葛洪同行去看一看能否诊治。这位小仙师虽然痴迷于神仙之说,但也并非不知人间疾苦,更是沈哲子眼下唯一熟悉信重的国手名医。
那些难民自受无妄之灾,沈哲子虽然没有痛心疾首的菩萨心肠,但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帮他们缓解一二伤病痛苦,心也会感到些许欣慰。若连眼前的灾祸都视而不见,又奢谈什么北复神州、解民倒悬?
葛洪自去年与纪友一同来武康为客,便对豆腐技艺颇感兴趣,一直留到了现在。只因不堪沈家那些天师道信众的频繁拜访骚扰,因此便住在了武康山。
清晨离家时,魏氏听说沈哲子要去拜访小仙师,前奔后走的忙碌,准备了整整三大车的礼让沈哲子带去。自从年前葛洪不堪其扰将沈家幼子沈劲收作寄名弟子,魏氏便对这位小仙师入迷了一般崇敬,甚至背着沈哲子的耳目在武康山修筑一座宏大道观供小仙师潜修居住。
眼见母亲还打算让自己带蹒跚学步的小弟,进山去拜见他那挂名师父,沈哲子忙不迭落荒而逃,跟这些狂热的宗教人士没有道理可讲,只能敬而远之。
武康山这两年颇多穿凿附会的神异之事,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便有许多世家官宦子弟来此踏青饮乐,狎妓同游。
坡地溪流之畔,可看到许多纱帐帷帘立于草地,有各家仆从在纱帐外燃起艾蒿驱赶虫蝇,纱帐内则有莺歌燕舞,丝竹唱和,颇有雅致风流的意趣。
牛车行在平坦的土路,听到春风送来那雅致乐声,沈哲子却难体会到那种意趣,脑海思维发散,先是想一想与各家合作水运的细节,而后又想起老爹今次入京述职的事情。
他本是务实到了极点的性格,纵有附庸风雅的行为,也一定藏着不足为人道的意图。那些春游者的乐趣,像他这样终日蝇营狗苟的人,实在理解不到。不独如此,连身边这个娇俏可人的小侍女,也受他影响而变得市侩起来。
小侍女瓜儿常随沈哲子左近,言谈举止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拘束,虽然仍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但手瑶琴雅物被换成算盘后,多多少少有了一点自信的气息。牛车虽然在行进,但却将算盘按在小几轻轻拨动,间或瞧瞧瞥一眼沈哲子,等待郎君随时会有的吩咐。
眼见小侍女一副稍显鬼鬼祟祟的样子,沈哲子微微一笑,抬起脚尖踢了踢瓜儿光洁脚踝:“瓜儿你在偷算什么?”
“婢子没有偷算……”
瓜儿忙不迭将衣袖罩住算盘,却因动作过大错手打乱了算珠,先前一番辛苦化为泡汤,小脸顿时耷拉下来,转过身来跪坐在沈哲子脚边,小声道:“郎君有什么吩咐?”
“我都已经看见了,你还隐瞒什么?”
沈哲子笑着指了指小侍女衣袖下露出的一角纸面,小侍女垂眼一看,惊呼一声忙不迭用另一只手捂住衣袖,俏脸绯红,状似极为窘迫,眼见沈哲子脸色逐渐绷起来,才有些不情愿的将一卷账册递去。
沈哲子接过那账册看一看,才发现竟然是母亲魏氏的产业账目,又瞥一眼垂首抠着衣角不敢看他的瓜儿,不免有些好笑:“我的小侍女本领渐长,这是主母吩咐你做的?”
瓜儿垂首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收起来吧,算清楚亏空太多,去龙溪庄里报账,不必告知主母。”
母亲的妆奁财产,向来委托虞魏氏他两个舅父打理,沈哲子也不好过问。魏氏门庭日益衰弱,克扣出嫁之女的产业收获未必做不出。沈家自己用度充实,往常他母亲魏氏也不关注这些,现在委托瓜儿查账,大概是年前年后佞道过甚,花费太多,小金库即将告罄了。
这种小事,沈哲子不必放在心,不过对于小侍女本领渐长,理算之能居然都传到了内宅,沈哲子还是颇感自豪的,笑着拍拍瓜儿那滚烫绯红的脸颊,以作鼓励。
入山之后,道路渐渐崎岖,沈哲子下了牛车,示意仆从担起那些礼,自己先拾阶而。即将行至道观前,山间凉亭里突然蹿出几个大户庄丁模样的人,阻住了沈哲子的去路,其一人恭敬道:“这位小郎君可是要山拜会葛仙师?不巧得很,我家贵人正于观,小郎君能否……”
“哪家恶奴敢阻我家郎君之路?这道观,这武康山,我家郎君何时要出入都是随意,需要向谁家报备答允”
沈哲子还未说话,忠仆刘长已经蹿行来,指着对方怒声呵斥。沈哲子立在山道并不说话,心情也是有些不爽,自家修的山道、建的道观,居然被人拦着不许入内,这家所谓的贵人不免架子也太大了些。
那庄奴被呵斥倒也不见羞恼,或是家教森严或是底气十足,矜持一笑施礼道:“阻了郎君雅兴,实在抱歉。我家自吴郡来,路途遥远,主人又是喜好清净,不喜外人喧扰。略备薄礼,以作致歉。”
说着,便有一名仆从自亭内取出一个小酒瓮,正是沈家所售卖的醴泉真浆。虽然掺了水,售价却不低,这种一斤装便值千数钱。
沈哲子看到这赔礼倒是一笑,他家酿酒控制产量,每年投入市场不足千斤,而且并不流入寻常市肆,只在吴各家之间内部消化,这是为了消弭此前真浆轰动吴而不得已的举措。对方既敢阻路,又拿出真浆赔礼,看来家世不弱。
“区区酒水能阻人道路?你且说你这颗头颅值多少罢开出一个价码我家双倍奉陪”
刘长常跟随在沈哲子身边,出入时寻常寒门主家都要笑脸相迎,自己不仗势欺人已是委屈,遇到这种事自然要帮主人把威风抖到最尽:“你家主人有雅兴,不喜外人喧扰,那守住自家庭院不要出门。我们吴兴自有规矩,纵使顾陆人家到此,也不能让人皆避行”
那庄丁听到这话,当即冷笑一声,继而沉声道:“未知尊府是哪一家?”
听到对方语调转冷,沈哲子抬脚踢了刘长一下:“你要让我在这站到何时?”
刘长听到这话,当即便明白了沈哲子的意思,当即便将手一招,后方沈家仆从便冲来,不由分说一拥而,将亭内亭外对方那几名庄丁尽数擒下。最先开口那名庄丁见状大吼:“住手,我们是吴郡顾……”
“打得是吴郡顾”
刘长飞起一脚踢翻这人,威风凛凛道:“我家玉郎君亦有性情,最不喜人阻他道路”
山道方拐出一人来,正是纪友,眼见凉亭外人语喧哗,脸色已是一怒,待见到后方抱臂冷笑的沈哲子,怒色顿时转为苦色:“维周,快让人罢手误会,一场误会……不要伤了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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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5 七娘难配()
0125 七娘难配
看到纪友自山道行来,沈哲子略感意外,笑问道:“学今天怎么不在谷里?来看望葛先生,为何不邀我同行?”
听到这问题,纪友脸略有尴尬之色,支支吾吾,眸子一转扯开话题,指着亭外被擒下的几名顾氏庄丁疾声道:“维周怎么跟顾氏家人起了冲突?他家主人亦是世叔弟子,不知为何触怒了维周?”
那刘长脚踏在一名顾氏仆人臂膀,笑语道:“纪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小郎要山拜见小仙师,他们几个恶奴居然在道阻拦”
纪友听到这话,眉头一皱行至一名顾氏家奴面前沉声道:“可有此事?”
“纪郎君亦知我家主人性情,仆等好言相劝,以礼相赠,他们却盛气凌人,颇多不恭……”
“好言相劝?我家郎君行于自家庭院,往来随意,何用你们劝?好言行恶事,难道能免罚?”
刘长常随沈哲子出入,口才见长,闻言后便冷笑道。
“唉真是误会一场,这一位便是沈氏玉郎君,此山道并观宇俱为他家产业。你们居然阻拦主人道途,实在没有道理”
纪友对顾氏那几名家人解释几句,继而恬着脸望向沈哲子:“维周,能否看我薄面,此罢手吧?”
沈哲子笑着指了指纪友,语带些许促狭:“山那位顾氏贵人,是位小娘子吧?”
听到这话,纪友老脸一红,不再开口,只是对沈哲子连连作揖。
“罢了,放开吧。开此山道,即为人行,无论顾家陆家,若再敢于此阻人行路,都滚出武康去”
沈哲子对仆从们摆摆手,示意将人放开。摆谱终究要看实力,顾家这些人做事倒是极有分寸,然而骨子里傲气也是十足,开口阻拦问都不问他是哪家人,待见刘长气焰不低才奉赔礼,一直等到动手被教训,才终于道出自家底细。
老子今天如果不敢动手,还不配知道你是哪家走狗?
所谓大家族底蕴,是养出这样一群懂得见风使舵的刁奴。相较而言,自家仆从们还是修为太浅,只懂得摆架势动武力,授人口实。
不过这些小事沈哲子不必在意,他现在自有做纨绔、横行乡里的底气,等到后代子孙不争气进取,也只配和顾氏一样门庭之内做什么家教章,出来摆个谱还要识得察言观色。
所谓新出门户,笃而无礼,新出门户本不需要讲礼,只要勤于任事,自会欣欣向荣、茁壮而起。反倒是那些老牌世家,进取不足,只以冢枯骨专美,如果不死抱着礼数,在别人眼里真连屁都不算一个。
南渡以后,士庶之间隔阂越来越深,与此不无关系。唯有如此,那些拙于进取、越来越不合时宜的士族子弟才能保住一点微薄的体面和存在感。
几名受了教训的顾氏仆人得知沈哲子身份,心虽然不忿但却不敢再强硬,老老实实退回亭子里,只能自认倒霉。
若是别家把他们打了,顾家的脸面岂容受损,怎样都要报复回来。但若因他们几个仆从而让主家与这新起的吴豪门起了冲突,无论争执结果如何,他们几个人肯定要受到主家重罚身为高门奴仆,岂能没有这种觉悟眼色,不敢再撑架子,只能在心里腹诽几句狂悖武宗,少礼不
略过这一件小事,沈哲子与纪友并肩山,眼见纪友神情还有颇多不自在,沈哲子笑语道:“山那位顾氏女郎,可是学欲以溯洄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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