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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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7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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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在法礼上,还是在实际上,庾家本该承担的罪责才最大,而诸葛恢全家受死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分担了一部分本该庾家承受的罪责。

    政治上的考量,从来都难以从纯粹的是非角度去考量。而沈哲子之所以这么处理,主要意图也不是为了包庇庾家或者说顾及庾怿个人的感受。在处理荆州问题上,庾怿的个人意愿如何其实也不是最重要的。

    晋祚各个方镇中,军头问题最严重的还不是徐州。徐州仅仅只是因为南来侨民太多又缺乏一个适宜的统筹策略,对于一众流民帅们只能采取收效不算太好的羁縻政策,因此才显得混乱。

    而这些问题跟荆州比起来,又实在算不了什么。荆州分陕的名头不是白给的,在沈哲子将徐州纳入进行有效整编之前,荆州始终都是晋祚军力最为强大的方镇。

    而且更要命的是,荆州地处大江上游,对江东政权呈顺流压迫姿态。哪怕是到现在,若是荆州之众矢志作乱,发兵南来,对当下的江东政权仍然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如果荆州彻底站在了江东的对立面,沈哲子想要维持当下的统治局面,也必须要放弃掉江北局面,将大军抽调南来布防。这也是为何早前各方于畿内作乱,对荆州多有寄望的原因之一。

    处军力兴盛之外,荆州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兵员构成极为复杂。

    首先是蛮兵多,荆州刺史府构架下的南蛮校尉,主要责任就是统领管制西南那些蛮人部落并兵众义从,蛮兵在荆州军序列中虽然占不到主导地位,但比例也绝对不低,尤其在荆州周边那复杂的地势环境中,这些蛮兵的战斗力也都极为强悍。

    其次便是氐羌包括匈奴等各路人马多,这些胡兵主要来自于汉中、关中等地,无论是此前的汉赵攻打中朝关中残余还是后来的两赵交锋,包括当地人的内讧,都驱使着相当数量的胡众向荆州转移。

    这些胡众们本身不服法度,又不习耕织,哪怕被收容羁縻于行伍之内,同样是悍性难驯,需要严加警惕,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造成哗变逆乱。

    第三则就是江汉之间的流人,随着陶侃主持收复襄阳,这一部分兵众目下主要集中在那一片区域内。

    最后一点,或者说前三个因素必然要造成的一个后果,那就是豪强多,无论是当地的土豪大宗,又或者胡、蛮酋帅,包括众多的流人军头,这都令得荆州局面远比早前的徐州要复杂得多。

    当然,也正是因为荆州内部本身如此复杂的状态,使得各方彼此制约掣肘,这才没能完全凝聚成为一个侵略性十足的军头集团。而这种状况,又使得任何单一手段在应用到荆州上其实都不算太有效。

    像是早前的王氏内外大权独揽,王敦在反制中枢的时候,也并没有将荆州军引为主力。

    之后的陶侃虽然具有傒人血统,又兼具军功,虽然获得了蛮兵与流人武装的拥戴,但却因为出身而被当地豪强看不起。但就算是这样,早前陶侃在荆州的治理已经算是近年来最好的局面。

    庾怿材质不出中人,面对荆州这样一个复杂局面,本身想要维稳已经很艰难,所谓出兵反制中枢,仅仅只是存在于理论上罢了。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没有这种可能,要知道荆州军头林立,武豪众多,庾怿未必能够有效节制他们,但他们却有能力反过头来挟制庾怿,继而反攻中枢,从而求一显达。

    沈哲子此前扭扭捏捏不愿南来,就是因为不愿树立一个太过鲜明以武力把持朝纲的形象,以免被人自作聪明的引作表率,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在没有建立起一个真正得于一统的大势之前,太过仰仗武力只会陷入无穷尽的杀戮中。

    这一整个大分裂几百年的时期,就是诸夏之地战乱纷纷,边远蛮胡次第兴起的局面,如果不能维持有效的统治与经营建设以保证持续的战斗力,一旦稍露疲态,就会被一直阴望窥视的边地武装力量干掉。

    只有真正站在中枢执政的角度,沈哲子才能深刻理解到在统治之下存在这样一个庞大、而又乏甚制约能力的武装集团是多么的让人受不了。那就是长在身上显眼位置的一个大毒瘤,就算眼下还没有手段将之彻底割除,也总要时不时的忍不住去挠一下。

    因此一待都内局面稍定,沈哲子就集结一众僚属并老爹等人商议该要怎么处理荆州。而在这当中,庾怿的态度虽然很重要,但却又起不到决定性的因素。

    首先谈起的便是要不要把庾怿召回,单单这一个问题,已经让一众人看法诸多。有的主张将庾怿召回,而且一定要尽快,有的则主张暂时维持原貌,荆州毕竟不同于京畿,江北王师再怎么势大,一旦荆州发生动荡,也很难快速将兵力投入定乱,眼下还是维稳为主,以免再次发生波澜。

    像将要北上的任球等人,就主张撤除庾怿荆州刺史位置,转而由老爹沈充坐镇,如此以来,强大方镇尽为沈氏掌控,权势之大、局面之优,甚至就连中兴初年的琅琊王氏都比不了。

    可是这样一个意见,就连沈充自己都不能认可“我家目下已成亢势,稳住当下已经不易,实在不宜再作大望。强求荆镇,非但无益于事,反有可能为时流群起以攻。”

    目下的沈家虽然已是独大,最起码短期内是既不适合也没有必要去篡,维持现状刚刚好,既然如此,若是强求诸事揽尽反而会令时流大生怨望。

    沈哲子也比较认可老爹的看法,但他又不希望维持荆州当下现状不变,庾怿可不可靠,又或军头有没有逆乱之心还在其次。关键是整个江东政局都发生如此惊人变化,唯独荆州没有丝毫的改变,这说明荆州是独立于时局之外的,会加大荆州本来就有的离心。

    荆州局面是必须的,而且动作还不能太小,又不能触动太多基本的利益层面。沈哲子将这些原则稍作陈述,一时间众人也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实在不好办。

    “庾使君掌军职责已不可留,我倒不是担心其人怀怨不忿,只是恐他感怀家门旧罪,不能从容料定军事。”

    虽然这一时期成汉基本属于打酱油的存在,但能自闭蜀中立国,仍不可目作等闲。历史上桓温虽然轻松攻灭成汉,但并不意味着庾怿也能

    沈哲子是真的担心庾怿心念家门大罪,求功心切而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措安排,妄求以灭国之功抵罪,解除庾怿的军权誓在必行。

    但是荆州作为一个分陕军镇,若是完全解除了庾怿的都督军事权力而只以单车任之,这个刺史便成了完全的傀儡,甚至还不如被发配到洛阳的何充。

    “因是我打算请庾使君归镇江陵,专治资给,筹措军用。只是这一点,还请父亲稍后去信详告所虑。”

    这样的安排,既让庾怿脱离实际的军队指挥,又能通过军用补给而对那些将领施以羁縻,也是沈哲子在考虑诸多后才确定的思路。

    如此一来,既能避免庾怿情急而胡乱指挥,又能让他不至于完全绝望,仍能分润荆州斩获军功。而且江北主管各种商事和资货配输的乃是庾条,兄弟两人也能达成配合,快速在荆州营造出一个区域经济中心。

    至于在军权方面,以纪睦入为长沙太守兼领南蛮校尉,同时搭配陶弘以安抚蛮兵,也能有效的拉拢当地豪强力量。襄阳太守桓宣任为梁州刺史,假节督执江汉流民武装,南阳沈云下入江夏,分领一部分的汉沔流人。

    至于竟陵太守李阳等原本的荆州旧人,这一次便不作改变,待到汉中方面的战事有了一个确凿结果之后,再各自论功行赏。而荆州与江北王师需要有实质性的军事配合,则就要等到对关中展开实质性的攻略时期了。

    同时,台中也要下诏正选荆襄之间的乡宗代表并时流野贤入朝任事,让他们有一个正规的发声渠道。通过桩桩种种的手段对荆州施加以羁縻,以化解那种离心力。

    经过几番商谈,针对荆州的各种方略才算是敲定下来,继而很快便以诏令的形式发放出都,沿大江溯流而上。

    在安排这些事务的中途,又发生一件小事,温放之来告言是其父温峤病情转重,恐将不治。沈哲子得知此事,当即便推开手头琐事,直往温府前去拜望。

    。

1141 改元启泰() 
    当沈哲子来到乌衣坊温氏府邸时,温氏家人早已经列于门前相迎,除温放之之外,尚有他那连襟温式之并南弟公主。

    彼此虽然不常走动,但也算是关系不远的亲戚,因此沈哲子便也不与这些人虚礼,点头应礼之后便匆匆入内前往拜望温峤。

    温峤可以说是目下时局中硕果仅存的中兴故臣,其人病重也实在是牵动人心,在沈哲子到达之前已经不乏时流聚集在温氏府邸上。随着他的到来,其他人便也都识趣退出。

    时下已经到了五月仲夏,温峤仍然居卧于暖阁之中,一俟踏入其中便觉闷热难当,又夹杂着各种药材并香料的浓郁气味,令人作呕。

    沈哲子也不知这种环境对于重病垂死的病人有没有效果,但也知这更多还是对生者的慰藉。温峤罹患中风恶疾,本来多年前便已垂危,能够熬到现在已经算是幸事。

    他转过屏风却意外发现温峤并没有想早前来拜望那样卧榻昏迷,而是半靠在软榻上,正笑吟吟望着他。说是笑,其实也只能模糊辨认,人在疾病面前从来都是平等,任你身份怎么尊贵,久病之下也必将憔悴的不成样子。

    暖阁中温度不低,温峤只着一件单衣,那衣袍垂挂在瘦骨嶙峋的身躯上,严重让人怀疑衣衫之下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沈哲子趋行上前,恭敬下拜,轻声道:“近日常为畿内琐事缠身,因是不能昼夜叩望榻前,还望温公见谅。”

    温峤嘴角颤了颤,有些困难的张开嘴,口中却只能发出极为生涩的声音,他眸中又是闪过一丝黯淡。旁侧温放之见状,想要开口代言,然而温峤却将之厉目制止,转而又望向了沈哲子。

    “温公大概是想说,今次梦中苏醒,只是想看一看当下这世道已经被晚辈败坏成什么样子了吧?”

    沈哲子直望着温峤深陷的眼眸,继而便试探问道。

    温峤听到这话,先是瞪了瞪眼珠,继而嘴角便是一翘,枯爪似的手指抬起指了指沈哲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也不敢以才力自美,较之世道群竖,不过险胜而已。”

    沈哲子讲到这里,便见温峤瞪眼,便笑语道:“温公也毋须如此目我,凡得胜于此世道者,未必其人优异,实在对手太过庸劣。时流诸公,不乏穷思经义、通览南北、达于世务、忠于贞节之选,然则经义之外复有人间,南北之外则有六夷,世务之外尚有刚烈,贞节之外又有欲求,各以孔洞窥世,焉能得于全面。忘乎祖宗,惰乎形体,颓乎志气,世道滚滚尤甚洪流,岂能容此庸碌悠闲之众长留人间!”

    “我不敢自美绝顶此世,穷极智力不过浅胜中人,所长无非广识博闻、务实勤恳而已……”

    温峤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张开嘴哇哇乱叫,口中尽是含糊之声,沈哲子虽然听不懂,但看旁侧温放之一脸尴尬之色,料想不是什么好言语。

    他略作沉吟后,摆摆手示意温放之并其余仆役先都退下,自己上前将温峤扶正,而后才微笑道:“温公大概是在说我小子大言不惭,幼生吴中陋乡,久来不知天地之大,竟然还敢夸言广识博闻?”

    温峤眨眨眼,继而啧啧有声,大概也好奇就连长侍左右的儿子都要猜测好久才能猜到他的意图,这小子倒是一猜一个准。

    沈哲子索性也挪至榻上,坐在了温峤的对面,指着温峤叹息道:“夏虫不可语冰,其实我望温公,何尝不是如此。我也不妨向你实言,此世不乏人目我为妖异,这看法倒也不算是错。若是仔细论起,我正是天降的圣贤,此行正为拯救世道,生民气数都要加诸我身,谁若与我为敌,则必不得好死!”

    温峤闻言后先是错愕,继而又咧嘴呵呵起来。

    沈哲子见到这一幕,不免气结,他这一点秘密那是连至亲之人都没有吐露,是见到温峤命不久矣才稍加怜悯让他死个明白,这老小子居然在嘲笑他!

    “温公既然不信,我不妨向你细说,你所好奇世道将会被我摆弄至何处,眼下我也不能详告。但可以告知温公,若无我这一番施为,晋祚必将窝死江表,旧国也无再复之期,群胡次第而兴,几百年间生民涂炭。你等毕生所作中兴江表,放及后世不过一场荒诞笑话。”

    看到温峤又有羞恼姿态,沈哲子身躯微微后倾而后才说道:“不过现在温公请放心吧,终我一世必将征战四野,扫荡群胡,必要令我诸夏生民再沐王道之内,兴复之外,不作贰想!”

    温峤听到这里,蓦地叹息一声,抬起两臂对沈哲子稍稍拱手,这一次倒是轮到沈哲子有些意外,他记忆中这可是从没有过的。

    不过很快,他情绪又恢复过来,上前将温峤稍稍放倒榻上,继而才又笑道:“可若单只如此,我也实在有些不敢。秦皇何以崇高?不独囊括六国,当时凡生民所知之地,俱为秦卒兵锋所掠,天地宇内之间,人事之盛,无过于此!此等功业,我是终生难及,徒知天地之大,终此一生,都难阔及宇宙啊。”

    讲到这里,沈哲子又不免有些郁闷。秦始皇之伟大,不足在于统一诸夏六国,结束战国乱世,更在于征战四野,征服当时文明世界所知一切疆域!

    沈哲子就算再怎么放胆畅想,能够恢复秦汉旧治疆域,于他而言已经是平生努力最好结果。至于所谓横扫亚欧,开拓美陆,殖民大洋,也只能在梦里想一想了。

    从这一点而言,也实在是让人不乏丧气,沈哲子也不想独守这一份郁闷,正好眼前就有温峤这么一个适合的倾诉对象,索性便从这诸夏中国讲起,话题一直延伸到全球,更是倍述身在这同一时代亚欧大陆上这诸多实力,还有离岸孤岛、自得其乐、日后又必将遭殃的美洲大地。

    “温公笑我寡识,可是终你一世、穷你所思,也难猜到我心中藏着怎样一个浩大世界。在我看来,你这就是眼望浅塘,窃笑汪洋为小啊!”

    “呜……小子欺我不读《山海经》!”

    温峤被如此嘲笑,于榻上怒视沈哲子,居然脱口而出一句清晰话语,由此可见心情是怎样的愤慨。

    沈哲子闻言后也是愣了一愣,继而又忍不住叹息一声,除了觉得跟这老小子没啥可聊的之外,也觉得古人实在有点没道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偏偏又要将所有事物都给个解释,实在乏甚实事求是的精神。这是毛病,要改!

    大概是真正到了回光返照,温峤脱口吼出这一句话后,语言能力竟然又有了一些恢复,指着沈哲子叹息道:“你、看不透,看不透啊……不患不知寰宇之大,唯患不知人心之恶……罢,谨慎、勿失……”

    听到温峤这最后叮嘱,沈哲子也是感怀良多,然后又忙不迭呼喊温放之入内,这老人家若真当场咽气,眼下室中唯他一人,说不清楚啊!

    温氏家人们匆匆涌入暖阁中,沈哲子则退到旁侧,给他们留下一点时间,同时又徘徊在侧而不离去,打算听到温峤若是吐露他穿越者的大秘密,就要考虑该不该杀人灭口了。

    不久之后,暖阁内里便响起了悲哭声,而听到这哭声之后,沈哲子心弦也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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