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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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7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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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番话回荡于大殿之上,群臣额间俱都隐有汗渍,更是完全的无言以对。甚至就连皇帝看向自家姊夫,眼神隐隐又有不同。

    皇帝困坐眼望母后惨死,于世道其实是有几分灰懒颓意,虽然矢志要为母后报仇,但事实上自己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他久为时流诸公玩弄,才更深知这些看似正色立朝的朝臣们内里是有多么的桀骜,他虽然名为君王,但过往亲政时也不乏被群臣面忤反驳的经历,以至于心里都有阴影生出。

    哪怕面对母后惨死,局面完全崩坏,能够做到的唯有避而不见、拒不合作这种消极的反击。除此之外,却难有更多积极主动的举措。

    此时看到自家姊夫一番雄言,满殿群臣俱都鸦雀无声,心内更生出一种强烈的代入感,恨不能此时立于殿上痛声诘问的乃是自己。

    然而他也知道这只能是幻想,人的禀赋与性情,真的是一道逾越不过去的一道坎。尤其当下这个时势里,他就算有勇气以此效法,效果大概也只会是适得其反。

    此时的皇帝端坐御床之上,心内又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强烈的不自在。往年他虽然也有这种感觉,但那更多是一种面对群臣的局促与不安。可是这一次的感觉却有不同,仿佛他是一个无胆的蟊贼,窃取了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位置而被人直接识破抓住,那种羞惭与忐忑。

    同样的,皇帝也突然回忆起母后在世时常常苦口婆心的教导他,教他勤勉聪慧,不要辜负朝堂群臣殷望,要给社稷黎民带来福祉。此前的皇帝只是将此当作厌声,听过就算了,因为母后所讲的那些目标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他感觉遥远且不切实际,更是懒于为此劳神。

    可是现在,他似乎看到了一种造福社稷黎民的可能。这个想法一俟在他脑中生成,便快速的生根发芽,那种拔之不去的顽固甚至让他都心生几分惶恐,以至于就连将这个念头按捺下去的念头一生出来,都给他带来极大的道德上的负罪感。

    但皇帝也知道这个念头不可轻动,同样不能轻易向外宣说,因此只能隐藏于怀内,闭上眼看似假寐,思绪却不受控制的飘向了极远处。

    朝议最终结果就是如此,在沈哲子的强势表态以及台臣们隐有惟恐不乱的推波助澜下,最终定下了一个彻查逆案的基调。

    朝议一俟结束,皇帝自归苑中丧居,群臣也都各自散去。只是沈哲子此前入台尚是闲散之身,可是退朝后已经成了执掌京畿本州的军政首长。

    扬州刺史自有官署,便是位于台城西侧的州城,此前被庾家兄弟占据作乱,如今则成了沈哲子当下的办公地点。只是他在还没有到达州城之前,于台内刚刚接受扬州刺史的各种仪章符印,便以此名义发布数道政令。

    也在这一天开始,扬州刺史府下所辖各郡县官府俱都受命,署门大开,收纳朝野各种入讼案件。江东过去那一场大动乱,所涉台城、宿卫、乡野等等诸多方面人事,同时受理入讼!

1131 绳断分明() 
    江东逆案审查,自开始以来,便呈轰轰烈烈姿态,大量讼案近乎疯狂的涌入州、郡、县等各级官署中。在极短的时间内,扬州州府以下各级官署便累积了海量的案件。

    “自望日及后,至今五日有余,所积案卷凡三千六百余起,所涉人等则广及两万余众”

    州城刺史府内,别驾梅陶手捧籍册卷宗汇报道,他一边汇报着,一边偷眼望向端坐在堂上的年轻人,心内不乏感慨。

    “有劳梅公了。”

    沈哲子一边倾听,一边示意吏员给梅陶安排坐席。他如今虽然大权在执,但对梅陶这样的老资历也是不失礼待。

    梅陶这个人如今已经年过六十,永嘉之前便已经入仕,跟沈哲子相比那是绝对的老资历,就在沈哲子应辟入仕的时候,梅陶便已经担任王导的长史。如果不是门第有差并个人作风的问题,凭其资历足够担任台辅。

    沈哲子入主扬州本来就是从宜,因此针对州府原本的构架也没有进行太大的调整,他与梅陶也算是老熟人了,对此公的能力还是不乏认可的。

    梅陶将当下纳讼的情况交代一番后,眼见沈哲子并没有什么特殊表示,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声道:“目下各郡县讼案仍在激增,若依据此态,待到五月朔日纳毕,所纳案卷极有可能超过三万起不止积案如山,实在不是短期内能作尽断啊。”

    这话暗示意味已经极为明显,就是在提醒沈哲子当下这种状态是不正常的,很明显背后是有人在作发力、推波助澜,刻意夸大诉讼规模。

    人力毕竟有穷,这么多的案件凭着州郡几级官署根本不能在短期内处理完毕,特别是按照此前的办事效率,单单目下这些案件想要完全处理干净,都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梅陶也翻阅过一部分郡县递送到州府的卷宗,发现其中大量根本就是充数,重复诸多,有的甚至根本就与逆案无关,譬如乡间一头牛走失,便有广及十多户人家讼告自己才是牛的主人。类似案件,数不胜数。

    而且随着大量时人入讼,郡县各级吏员已经是严重匮乏,有很多县署门外甚至已经被乡众包围,俱都是排队入讼者。

    若再任由事态如此发展下去,那么这一次所谓的肃清很有可能会变成虎头蛇尾的糊涂收场,于世道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创伤。

    梅陶历事经年,于人情人心方面了解可谓通达,即便不以立场而论,他也觉得当下这种状态有着极大的隐患。

    很明显时流是打算以此逼迫梁公让步,但却忽略了这位少年权臣铁血强势的一面,虽然表面上也在宣扬什么事断于公的论调,可是一旦当遭遇的阻力太大,这条路已经明显走不通之后,最大的可能自然是以暴力破局,再次弄武江东。

    若是稍作恶意揣测,这一次所谓的纳讼很有可能就是一种缓兵之计,是为了给江北军队争取一个集结的时间,待到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来一次血腥清洗。

    听到梅陶这么说,沈哲子大概也能猜到其人心思,于是便笑语道:“既然宣告内外士庶事唯断于公,冤情入讼,岂能不应。不过倒也勿须过分勉强,人力达致即刻,此乃治国长略,绝非一时兴趣。”

    梅陶都能察觉到的隐情,沈哲子又怎么会不清楚。唯法以论,在当下而言其实是一种很怪异的论调,很多人仍然只将之当作沈哲子的一种权变手段,其实是缺乏正确的认知。

    这种应对从对方立场而言不可谓不正确,但从沈哲子的视角看来,这种推波助澜也是一种可以为他所用的助力。

    先将稍后那种沉重的诉讼成本和压力抛开不谈,眼下可见的好处便有几个。

    第一点是时人虽然不认可沈哲子的治国方针,但并不是通过武力来对抗,而是采用这种煽动的侧面回击。说明他们已经达成一种共识,那就是对沈哲子当下权势的认可,使得他们不敢进行正面的对抗。

    强大是一种感觉而不是一个事实,当所有人都认可你的强大,你才是真的强大,这种心理上的压迫有时候比真正的刀兵杀人还要有效。

    军队的本质是向外征伐,以获取更加丰富的资源,只有不断的新资源涌入,才能抵消维持军队的庞大成本。

    至于将军队用于镇压内乱,根本就是药不对症。内乱的本质是资源存量的分配方式崩溃了,即便是用军队平定了,从整个国家角度而言并不会带来新的资源增量。镇压内乱最有效的方式还是以军队作为武力上的震慑,通过行政手段解决内部的实际问题。

    眼下这种状态,看似群情骚然,但正是沈哲子希望促成的一种状态,他手中王师对内以震慑,对外以征讨,所以在他看来仍是一种良态。

    以武干政,看似干脆,但江北军队调集南来,真正收效如何暂且不论,单单钱粮的耗费已经足够他再组织一次向河北的征讨。在治国层面而言,武力是逻辑推演的最终手段,而非首要选择。

    至于第二点,眼下这种事态汹涌的入讼,本身就是一种下及郊野的普法。以往很难发生这种大规模的诉讼,因为在乡愿层次便已经被阻拦,民间纵有什么冤屈也很难达于上听。乡野民间仲裁,本身就是那些乡宗土豪所拥有的特权之一。

    如果这种法制思路的普及由沈哲子这样一个当权者主持推广,其实是很难收到成效的。阻力一方面来自民智和积俗,另一方面自然来自那些享有特权的乡宗们。

    所谓皇权不下乡,皇权在乡野的一大体现就是仲裁权,而这一权利是长期被地方上的乡望首领所把持的。

    沈哲子眼下还仅仅只是摆出了一种姿态,并没有真正下手,那些时流乡宗们便通过这种自残的方式做出自以为很聪明的抵制,鼓动乡民入讼,其实是主动把他们所把持的仲裁权上交。

    这些人的行为逻辑是建立在沈哲子应对无能的基础上,但这本身就是沈哲子的目标之一。如果他连当下这种局面都应付不了,所谓上下贯彻的改革也根本就无需再提。

    当然想要凭着这种兴起于一时的法制建设,其实也很难彻底瓦解乡望乡愿对民声的把持,但却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这一次的逆案审断,流程是四月望日直到五月朔日,这半个月的时间收集诉讼案卷。而整个五月的上半月就是将案卷归档整理,自五月下半月开始正式审理逆案并其衍生讼案。

    干掉诸葛恢并其身边的青徐侨门残余,从来都不是沈哲子的主要目标。从他南来归都,诸葛恢并其党羽结局如何便已经注定。

    沈哲子的真正意图,是要借由这一次的事件,对江东朝廷整个司法体系进行一个彻底的梳理和创建。在这一目标前提下,所谓的逆案涉案人等,仅仅只是搂草打兔子、捎带手的附加收获。

    适用于时代的制度,能够凭空创造起来的其实乏乏,其中更多都是催生出来的。

    比如沈哲子眼下关注的重点,并不是梅陶所忧虑的讼案太多,无力处理。他更关注的是地方上办事吏员严重不足,所谓的县署被乡民包围排队入讼,入讼渠道太狭窄,不畅通。

    如果梅陶知道沈哲子当下所考虑的问题,肯定要以为他是大权骤揽已经兴奋到近乎癫狂。因为单就当下的纳讼规模,在梅陶看来已经是一个重乎泰山的难题。

    在了解过当下纳讼情况后,沈哲子便又招来了丹阳尹李充并建康令、秣陵令等周边郡县长官,听取这些行政第一线官员的汇报。

    这些人在抵达州城后,其中多数首先便是诉苦,也如梅陶一样的忧虑,认为如此大规模的收纳案件,根本就处理不了。如此积势不消,很有可能会引发新一轮的民变。

    “尚未立于事,便先忧其艰,诸君各在其职,难道就是如此态度以应王命?”

    面对这些一味诉苦抱怨的官长,沈哲子自无对梅陶的那种客气,稍作倾听后脸色便沉了下来,指节敲打着书案:“眼下程序所行,仍在纳讼,我今日传唤诸君,是要听你们讲述此中可有困难,至于来日断讼,不在当下之议。”

    众人听到这话,一时间也有傻眼,听这言中意思,似乎对于当下这种纳讼的进度仍然有些不满意,换言之这位梁公是已经疯的不轻了。

    这些近畿的官员们,终究还是不习惯淮南那种提出问题、拿出方案,简洁明了的办事风格。于是稍有冷场后,李充便首先发言。当下面对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可用的吏员严重不足,以及质量参差不齐,有许多甚至连字都不识,这大大拖慢了收纳案件的效率。

    其他几人眼见李充如此汇报,便也都有样学样,毕竟这也是他们当下面对的主要困境。

    “此事诚是一虑,王命恩用不可辜负,但也不能罔顾事实,将官吏强作牛马驱使。请诸君各自具表陈情,稍后我归台请作增派。”

    敲定此事后,沈哲子又让人端来一摞剪裁整齐的纸张分发给在场众人:“律法真髓,在乎绳断分明,井然有序。此前各署呈送卷宗我也多有细览,只言计述章法便不能绳一。如此记事混乱,岂可入作司法方略。此后再纳讼案,便全依此格式。”

    众人各自接过纸张,发现上面并非空白,而是纵横交错的线格,线格中各自列明讼主名称、籍贯以及讼案类型,还有应讼者各种资料包括诉讼内容等等,俱都印刷在列,留白填写。

    这表格清晰明了,用意明确,哪怕梁公不作解释,众人也都很快便明白该要怎么使用。又有人下意识稍作恭维,言是若能早用这一类的表格整理讼案,效率必然更高。

    沈哲子闻言后只是微微一笑,这表格最大意义还不在于对案件梳理记载清晰,主要还是籍贯一项。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将乡民入籍,表面上是司法卷宗,实际上是对民籍另一种形式的梳理。

    之所以此前不拿出来,是因为那些入讼者最开始主要是那些时流乡宗们各自荫户,如果需要填写籍贯,他们会下意识的退缩,不利于氛围的炒热。现在氛围是已经营造出来了,漫及郊野,很难轻易再冷却下来,沈哲子才将意图完全显露出来。

    换言之,此前扬州属官们所忧愁很难处理的三千多案卷,沈哲子压根就没想过要处理。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然大量搀杂着故意混淆是非、纯是捣乱的案件。而从这一刻开始所受理的案件,才是真正能够进入后续司法程序。

    

1132 吏考取才() 
既然言是审查逆案,自然不可能只是独听民讼,台城内的审查同样是一个重点。

    针对台臣的搜证审查,主要由廷尉负责。而新近执掌廷尉的山遐,手段较之梁公沈维周那就直接得多,直接勒令台内凡动荡前后在职台臣们俱都自陈所见动乱始末,无一能免。凡逾期不交者,俱与谋逆同党并论。

    这一告令发出,可想而知在台内引起了怎样大的轰动,这等于是将所有台臣都视作嫌犯。而山遐酷吏之名,也随着这一告令的出台而在时局内又攀上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一时间整个台城内可谓怨声载道,攻讦山遐的声浪不绝于耳。更有众多台臣公开表态,宁肯蒙冤入狱,也绝不陈说一言,绝不向山遐这种败坏世风伦常的酷吏低头。甚至于整个廷尉机构,一时间在台城内都成为最令人生厌的所在。

    虽然群情汹涌,但山遐却丝毫没有软弱退缩的意思。要知道他在淮南,可是直接面对骄兵悍将、狂悖豪宗,都能执法刚烈而无退缩,得苍鹰之名。台内时流这些忿怨声,更加不被他放在眼中。

    面对台内这一局面,中书令何充可谓叫苦不迭。要知道台内除了配合审查逆案之外,还有正常的行政工作需要维持。可是山遐如此强硬的毕集群怨于一身,令得台臣们根本就无心任事,除了频繁前来诉苦抱怨之外,那些抨击山遐的奏章也几乎要将整个中书官署堆满。

    何充这个中书令可谓可怜,本身职权便已经被完全架空,然而责难却一点没少。他如今身在这个位置上,最大的责任就是给梁公沈维周带回江东的淮南系官员背黑锅。

    淮南的整体构架,都不同于江东,当大量淮南系官员进入台城后,碰撞在所难免,类似山遐这种算是最为激进的,至于其他的就算没有这么剧烈,但在诸多方面也都表现出一种格格不入。

    何充实权无论多寡,总还是目前台城名义上的百官首领,其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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