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每一个旋律才都会撼人心魄
“海盐苇塘得以抢救出来的仅只两千余人,剩下的已经尽数丧身火海。至于活下来的这些人,也都病患缠身,能为耕织者寥寥无几。”
讲到这里,沈充叹息一声后说道:“如今这些人,也只能迁至会稽安置供养起来,取一个千金市骨之意。让那些侨人明白,严氏一家之恶,不能归咎所有南人。”
“严氏为恶至斯,真恨不能将之挫骨扬灰”
沈哲子是真怒了,按照他与一干吏的推算,扣除其他各处缴获的人丁,死在苇塘的最少有三千人严氏一家之恶,与羯胡相差无几
沈充不愿再谈这沉重话题,思绪一转,继而望向沈哲子:“我今次归家,老宅颇多怨忿之语,青雀能否为我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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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6 分宗()
0116 分宗
听到沈充谈起这个话题,沈哲子与钱凤对视一笑。 w w w 。 。 c o m他们身为沈家如今实际的主持者,对于族人们的情绪波动自然深知。
老宅内对于沈哲子的不满情绪,由来已久,甚至还要追溯到前年沈家内部田亩、人丁的清查时。直到如今沈家得此大胜,沈哲子仍然牢牢把控局面,关于缴获物资的调度,以及家产业田亩的置换,都在龙溪庄内完成,老宅能够置喙之地极少,由此这种不满的情绪攀至高峰。
沈家族人众多,东西两宗单单有血缘关系的族人,便已经超过两千余人这其既有两宗嫡系主脉,但更多的则是血脉日益稀疏、已经与主家渐行渐远的支脉,除了共享一个郡望之外,其实彼此之间的利害关系已经不大。
沈哲子本非良善者,也绝不会天真到认为大家共用一个姓氏能戮力共事,绝无私心,这种要求是违背人性的。
他没有更大的能量去影响世道,但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在血脉为先的前提之外,还要秉承唯才是举的用人之法。大家一脉相承,我愿意给你信任,但这信任却非无底线的包容,你若不能胜任其职,那真抱歉,一边凉快去
经过过去一年的磨合,沈家诸多事宜渐轨道,大量族人被取用,各自任事,负责一摊事务。与此同时,也有大量难堪其职的族人被裁汰出去。
然而能力这种事情,向来与血脉无关。因此在沈哲子主持家业之后,便有相当一部分近系的族人被清理出去,继而与老宅那些日益被架空的老人们合流,继而酝酿出更多针对沈哲子的恶评。这些恶评未必会流传到外界去,但在族内日益发酵,也足以对沈哲子的名望构成伤害。
以往沈哲子对于这些闲言,可以置之不理,因为他早在清查田亩时,便构建起一个独立于原本沈家之外的人事构架。
那些老人们因此被架空,无法再直接插手家业的经营,话语权的丧失意味着存在感的稀薄。他们在族内存在感日益稀薄,便更需要闹腾以彰显其存在。然而越是闹腾,越会碍事,也造成了沈哲子返回头来越加针对他们打击。
今次与严氏之战后,这种矛盾攀升到了极点。沈哲子干脆将所有事宜都放在龙溪庄处理,对于老宅那里则进行了消息的封锁。只是将战获遴选出来的雅玩珍物送入老宅,至于更具体的细节,则一点都没有透露。
沈家如今高速发展,远超以往数代。然而这种高速的发展必然有人不适应,必然有人要掉队。因此家族内部产生的这种矛盾,便被沈哲子视为先进与保守两种观念的对抗。他当仁不让将自己视为沈家的先进标兵,哪里肯放低自己的步调去迁那些落后者,给他们调整新步调的时间。
但是家族内部越来越喧嚣尘的争论,已经隐隐将族人们割裂成两个阵营。沈哲子虽然有心处理一下这些闹腾严重的老家伙们,但他毕竟是晚辈,而钱凤又是外姓,因此矛盾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此时听老爹提起这个问题,沈哲子便将前因后果仔细讲述一遍,才又说道:“对于老宅那些长者,我向来恭谨有加,荣养供奉,一日不敢有缺。只是局势波诡云谲,瞬息万变,他们强求事事要入禀请教,这实在强人所难。”
听到儿子的讲授,沈充微微颔首,心里已经信了大半。倒不是说他觉得儿子有多恭顺,而是这小子绝不可能犯表面错误而被人抓住痛脚不放。说到底,还是老宅里那些老人们不甘寂寞,加别有用心者加以撺掇,使得彼此之间误解加深。
这种家务事,最是扰人,钱凤虽然与沈充莫逆之交,可托生死,但在这种事情还是不好置喙。为沈哲子分讲几句后,便也索性离席告退,由这父子二人去商讨解决。
“我儿既要纵横捭阖于外,又要维持家业于内,还要承受诸多非难诘问,真是辛苦你了。”
沈充感慨道,从前年儿子阻止他弄险,至今沈家能够越发兴旺,儿子为之所做的努力,他一直铭感于怀。欣慰之余,也不乏愧疚。
儿子所做这些,本该是他一力担当。可是这时局阻碍,困难重重,单凭他自己,实在分身乏术,多有无力之感。儿子敏于时局,精于筹划,能在一团乱麻俚清脉络,这种天赋连他都望尘莫及。
沈哲子闻言后微微一笑:“与人斗,其乐无穷儿有此禀赋,才如利锥难处囊,本不是能够安坐庐弄经治学的脾性。父亲不以我年浅,重任相托,已是最大褒奖。自家之事,纵苦亦甘,何必言之”
听到儿子自夸,沈充哈哈一笑,心烦恼削减许多。有此麟儿,父子同心,刀山火海亦大步踏过,区区家务侵扰又算什么
沉吟少许之后,他两手重重拍在案,沉声道:“我家之兴已势不可挡,岂因区区闲言而废行那些老家伙无罪而咎我儿,这是不把我放在眼若他们再不知收敛,唯有分宗一途”
沈哲子听到老爹这么说,眸子顿时一亮,这正是他心所想。世家大族,根深叶茂是优势,但老树焕新生,原本的躯壳枝叶非但不能提供帮助,反而会摊薄汲取的养分。唯有大刀阔斧的整治,砍掉枯枝死根,才能更加欣欣向荣
眼见老爹也选择了跟自己相同的处理手段,沈哲子当即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账册摊出来。过往这段时间,他看似在大刀阔斧修整产业,但其实内里还是有一个规律的。
家大量置换出去的田产,主要是主宗产业以及年前兼并得来。等到吴兴局面铺开,自家大量人力物力必然要南下会稽。借此脱壳,可以省去日后许多麻烦。
至于本属于东宗共有的产业,沈哲子却并没有触动太多。之所以要封锁消息,也是要给老宅那些老家伙们传递一个错觉,让他们以为自己肆意妄为,败坏族产,没有底线。等到闹得不可开交时,拍出这份账册,主宗可以轻松抽身。
反正他早已在原本沈氏宗族基础搭起一个更为高效的构架,哪怕分宗,也不会损伤到眼下局面,反而可以摆脱诸多掣肘。
看到沈哲子拿出账册,沈充便是会心一笑。他向来知道儿子脾性,岂会唾面自干的一味容忍。如今东宗崛起势不可挡,势位、名望皆俱,眼下分宗虽是暂时自伤,但从长久来看,受益极大。
但此事若由主宗提出,难免会招惹物议。儿子过去这段时间表面恭顺,实际将老家伙们投闲散置,未必没有逼迫他们主动闹腾分宗的意图。
手握这本账册,对于解决家事纠纷,沈充更有把握。当即便做出决定,带领沈哲子,一同返回老宅。
此时沈家老宅,男女老少汇聚一堂,所有身在武康的族人,但凡没有职事在身,又对沈哲子心怀不满者,统统来到老宅。
今时吴兴境内,沈家虽是一时煊赫无双,但那是对外。而在家族内部,身为一家人,流淌着一样的血,难道有冤屈不能申诉?有不平不能伸张?难道对于这些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族人,也要如对严氏一样,杀个干干净净?
这些人积怨已久,好不容易等到沈充归家,哪还有再忍耐下去的耐心?身为东宗家主,沈充若不能持身公正,如何能够服众?若连血裔族亲都疏远,其势又岂能长久
所以,当沈充父子归家后,那些群情愤慨的族人们纷纷一拥而,对沈哲子交口指责。
沈充沉着脸坐在了家主席位,手掌蓦地一拍案几,等到族人们纷纷住口,才指着沈哲子怒喝道:“逆子,我宦居于外,年余不曾归家。归家便看到如此乱象,你可知错?”
又来了原来在古代要维持家业,不只能力要出众,演技也得过关。
沈哲子只能耐心陪老爹演戏,垂首道:“父亲离家,儿居庭内,虽有一二经营之功,但却疏于礼拜长辈,不能相忍为家,实在惭愧,有负父亲期望。”
众人听到沈哲子避重轻,先彰显自夸其功,然后才承认因礼慢长辈而见恶族人。言外之意,小儿不能相忍为家尚可原宥,老家伙们蹿下跳,将家业置于何地?
听到这名为认错,实则暗讽之语,当即便有老人安坐不住,不顾脸羞臊,拍着案几嚷道:“士居你亲眼所见,我等可错咎令郎?这小儿年来在龙溪诸多涉猎,虚耗人工物力,荒废田亩根本,岂独礼慢长辈之罪”
当然也有老人看不过眼,愿为沈哲子伸张,当即便反驳道:“三兄此言过矣,哲子他制玉板,修砖窑,将我家内外修葺,气象一新,怎么能言虚耗?”
“便是修窑之事,遍观吴,各庄庄人掘土铺草,唯我家砖瓦之室,独秀乡为此浮华无用之事,这让邻舍之家如何自处?效之伤财,不效伤德,效于不效,皆要归咎我家”
先前开口那老者振振有词道,对沈哲子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沈哲子冷笑一声,指着老者背后珠玉之杖,说道:“叔祖玉杖而行,招摇乡,不知是要伤人之财,还是要伤人之德?”
沈充原本紧绷着脸,听到儿子这反驳之语,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虽然赶紧又绷起脸来,但这笑声还是让那老者更加不能淡定:“你们众人听,这小儿岂止无礼,更将我与粗鄙庄人相列,简直狂悖如此羞辱,究竟是何道理”
“三兄慎言,哲子乃纪国老弟子。此语门内闻之,门外则无。哪个管束不住自己的口,休怪家法无情”又一名老者冷哼道。
听到这话,众人不免悚然一惊,这才念起沈哲子另一层身份。若以道德来见责这小子,反倒会伤了自己。况且这小子虽然架空一干老人,但最起码面子维持的不错,并没有什么明显失礼可供人攻讦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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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老者老而弥坚,闻言后更加怒不可遏:“他若不是纪国老弟子,我反倒不提此事区区一个小童,正该在庐读经颂诗,可是他做了什么?自逞其能,内外把持,我家岂是无人,需要一个小童担当任事”
“叔祖此言正是,小子不安于室,言行非分。 但若非此,我亦不知家米丰,养肥诸多蛀虫”
沈哲子说着,便从怀掏出一份籍册轴,摆在这老者案前。
老者忿忿将轴打开,只见面诸多记载,乃是他二子在族内任事诸多贪墨罪状,数额之大,连他都触目惊心
沈充微微侧首,言道:“三叔可将此册予我一观?”
老者闻言后脸色蓦地一变,伸出手来将轴撕得粉碎,继而手指沈充怒喝道:“他是你子,诸多手段污人清白,你岂不知士居啊,往年你欲为大事,族下人人跟随,绝无异心。如今你得列方伯,位高权重,却将至亲排除在外,如何让人不寒心……”
沈哲子最恶心这种人,你讲证据他谈感情,你谈感情他讲利益,总之是鸡同鸭讲,永远不与你正面对质。
然而这话正戳沈充的软肋,宗族的意义是什么?是要抱团取暖,共约富贵。如今沈家已经显达于世,正该让族人们各自分润好处,享受家业振兴带来的红利。
但道理这么讲是没错,可事实沈家升的势头至今未衰,最起码会稽这一块仍有庞大潜力尚未挖掘。眼下远远未到安坐论功之时,正应该毕集家所有人力物力,一鼓作气,继续前冲
沈家内部的冲突,在于有远见者和短视之人的矛盾。有人能看到更大的、可实现的远景,有人却只看到眼前已经入手的利益。这种矛盾最难调和,再加以宗亲这层关系,则更加难于处理。
自老父亡后,沈充担任家主。对于族人们五花八门的心思,了解更是深刻。眼前这位族叔言之凿凿他为大事时下一心,但其实当时的处境除了他之外,又有哪个能尽知?
首次从乱王敦,因他威信未立,根本抽调不动族所有物资,需要在龙溪私铸钱币才筹措到足够的军用。族人们仗义相助者不是没有,如今正在他麾下任事,各有成绩。
而留于老宅这些人,或是不认可他之所为,或是没有军事之才,或是担心受牵连而冷眼旁观。如今跳出来说什么人人跟随,绝无异心?他心虽有苦闷,但若一言非之,则会招惹物议沸腾。
他已深受其困,如今儿子治家又受无端诘难,心之愤慨可想而知。然而他却偏偏发作不得,因为这些人不是他的敌人,而是他的血亲
眼见老爹沉吟不语,沈哲子大概能猜到其心内之纠结。他之所以将与严氏一战缴获细节不对外公布,一方面是鼓噪这些各怀心思的族人闹腾,另一方面也是不敢公之于众。
如此海量的财货,绝对能让任何人都无法自持。若一旦公之于众,他再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调集运用,将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要毕集力量达成眼下的局面,几乎不可能
财货只有花出去才能发挥作用,但怎么花,每个人的理解都有不同。有的人琼楼华车、衣食丰美,便是人生极乐,不复更大追求
但是他从前年开始,八岁之龄南北周转,几次濒于绝境而扭转乾坤,至今小有成绩,诸多苦心孤诣,难道是为了让这些坐享其成的人奢侈无度的挥霍享受?
如此吊诡的一个世道,要做什么事都要委曲求全,曲折向前。与侨门、南人周旋已经要挖空心思,回到家里难道还要受这些短视之人的掣肘摆布?
相对于老爹的纠结,沈哲子的想法很简单,人各有志,决不强求沈氏族亲数千,若说满门皆贤,那根本不可能。但若说人人短视,沈家也绝无可能发展到时下这个局面。既然彼此不能认同,何如分宗单过
沈家又不是没分过宗,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沈家时下煊赫一时无双,用分宗来让浮躁的人心稍微冷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一念及此,沈哲子便前一步,说道:“叔祖何必言此?我父虽列方伯,族子弟亦多得居郡府掾属,言何排除至亲?我家至亲千数,难道要人人配印,才算公允?我因年浅,不知天下可有此位,叔祖能否教我?”
听到这话,堂便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天下自有此位,那是皇帝啊
老者受此言语挤兑,不知如何反驳,胡子气得发颤,只是指着沈哲子大声道:“长者言谈,岂有你小儿置喙之地”
“一户之内,岂有贰念,三叔何必言咎小儿,心有何芥蒂,不妨直言。我主家祭至今,向来战战兢兢,唯恐有失。长者有怨,罪皆在我一身。”
沈充开口说道,语调却是阴沉,厅内但凡对他熟悉之人,已知此时他心情已是恶劣到极点:“愚者久历军旅,唯知言而敢当。今日诸位毕集于此,请试言小儿罪状。查一属实,我自戮一刀若为诬告,言者受刑”
听到沈充态度如此决绝的表态,众人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