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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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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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流民兵们如狼似虎的扑杀,越来越多的严氏家兵被杀得胆寒,纷纷弃械伏地乞活,然而迎接他们的无一例外都是冰冷刀锋

    严平并不知庄园已经彻底沦丧,他此时脑海仍是混沌一片,根本想不出为什么突然有强敌来犯。

    然而久霸乡里岂能没有准备,如此猛烈的攻势下,他已经不打算再死守庄园,快速将自己的儿子们召集起来,收集一批家财货,然后便率领数百最为心腹的部曲进入后院甬道。

    这条甬道由地底延伸至庄外,直通濒海一座小港,那里常备舟船。只要了船泛舟海,大可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一边低头在甬道疾行,严平一边庆幸早将家一部分人丁财货分别安置,尤其武康他二弟严安那里,更聚集了家过半财货人丁。只要彼此汇合,哪怕再大劫难,都有待时而起的机会

    琅琊王氏狡兔三窟,果然是传家立业之真髓

    突然,甬道一声闷响,旋即便响起一女子哭泣声,严平此时如惊弓之鸟,听到这哭声顿时烦躁不已,低吼道:“噤声”

    那女子顿了一顿,旋即哭声更大。严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推开身后部曲行至哭声源头,接着火把看到乃是一名自己最钟爱的姬妾,半身趴在甬道,脸颊已被凸出的岩石棱角刮伤,模样很是凄楚。

    “贱婢,我让你收声”

    严平此时却无怜香惜玉之心,再次吼了一句。那姬妾双肩一颤,不敢再哭,只是捂着嘴巴仍难忍哽咽。见此状,严平更加烦躁,蓦地抽出佩刀攮穿那妇人腹肋

    “继续前行”

    严平一脚踢在那妇人死不瞑目的脸庞,继而收起佩刀,继续在黑洞洞的甬道俯冲前行。

    行了将近大半个时辰,前方有冷风活气涌入,吹得众人昏沉的头脑都清醒许多。严平突然收住脚步,转身望向甬道内部,口发出似哭似笑的呼嗬声:“不管是谁,灭我家宅之仇,必要你血债血偿”

    这时候,甬道入口处堆积的砂土石块已经被挖掘开,严平弯腰冲出,然后便被冲天的火光刺得视野一片迷蒙。他连忙举手遮住脸庞,耳边却听到一个爽朗笑声:“严君何来之迟?我已在此久候多时了”

    听到这话,严平只觉得一桶冰水自头顶陡然浇下,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待到甬道里再有人冲出,将他推搡到一边,才渐渐恢复了知觉,缓缓睁开双眼,便看到一身戎甲的沈充在一众甲士簇拥下,身后乌压压的阵列。而他那个小儿子正被反缚双臂,神色委顿跪在沈充脚边。

    “父亲,救我……救我啊,父亲”

    严平小儿子不过十三四岁,看到父亲自甬道冲出,只道自己盼到救星,哭号着冲到近前来。沈充身侧甲士想要阻拦,却被沈充抬手阻止。

    “沈士居,是你?我家究竟与你有何大怨,为何始终不肯放过?”

    眼见已无生机,严平也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双眼死死盯住沈充,眼流露刻骨恨意。

    沈充淡笑一声,继而肃然道:“乡土争雄,各凭手段,本无是非。可严君你最不该引羯胡乱我乡土吴净土,我之乡人,岂容胡虏肆虐践踏”

    “你沈士居又是什么善类?死在你手的吴乡人难道少了?最终一个死,死在谁人手里又有什么区别”

    严平口发出稍显凄厉笑声:“凭你也配以大义罪我说什么贞节大义,不过是胜者封侯,败者枭首而已大好头颅在此,送你一场富贵”

    “严君此言正是,我已封侯,此来正为枭你之首。”

    沈充冷笑一声,旋即又说道:“然大丈夫有所不为此方水土,葬我先人,养我骨血,生而吴子,岂能事胡虏你这背弃祖宗的禽兽之属,尚不配污我之剑汝之狗命,自有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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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3 吴人袒右() 
0113 吴人袒右

    军帐士气激昂,但言道该如何发起攻击,却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有的说道宜以火攻,有的则说掘渠淹之,还有的则主张将庄园团团围住,把羯胡困死在其。

    沈哲子听得出,羯胡虽然无力大规模南下,但其在北地肆虐驰骋,百氏仓皇南逃,已经以讹传讹,将羯胡传的妖魔化。

    他不耐在帐久坐,便离开军帐,行到壕沟前,找到了正在捧着陶碗饮粥的刘猛,望着已经处于包围的庄园,问道:“凭我家之众,若以强攻,是否可行?”

    刘猛放下了陶碗,同样望向了庄园。

    这座苕北庄乃是沈家的老家业,经营得尚算不错,整个庄园篱墙之内尚有土夯的围墙,高达丈余。而在篱墙之外,则有一道水渠绕行而过,水渠宽亦近丈,深则及胸,不好直接涉水而过。庄园有三个出口,位于南北东,其北面是主门庭,最为宽阔,其他则是狭小偏门,只容一驾出入。

    “若强攻一面,倒可以破门而入,但若贼众一涌而出,四散奔逃,未必能够尽歼。”刘猛沉吟说道。

    沈哲子闻言后眉头也是一皱,过往这段时间,严氏往庄园调集五千余众,其杂以那近千羯胡。单纯战斗力而言,除了那些羯胡之外,剩下的倒可以忽略不计。尤其沈家限制严氏运输的车马辎重数量,可以笃定对方并无足够兵器。

    真正的战斗,沈哲子并不担心,怕的是羯胡驱赶民众一涌而出,如果过于混乱,可想会有许多漏之鱼。毕竟庄外各家部曲虽然众多,但却令出多门,失了调度。

    正沉吟之际,沈哲子看到北面有骚动,只见无数衣衫褴褛的民众自庄北一涌而出,庄内似有刀剑挥舞之影予以驱赶。

    那些民众嚎叫着冲向北面所设的栅栏,尚在奔跑便听北面防守的部曲兵引弓拉弦,旋即一片羽箭如蝗泼洒而去,奔跑的民众们登时便扑倒大片其甚至尚有孩童,身数箭被箭矢庞大力道抛飞,死物一般滚入那纷乱的人群,旋即便被踩踏成血浆

    “该死的羯胡”

    眼见这一幕,沈哲子身躯蓦地一震,张张嘴想要喝止向平民发箭的部曲们,可是看到四散的人群明显的杂以羯胡身影。若被这群民众冲入阵线造成混乱,那一批羯胡即刻能合流凿向防线

    两拨箭雨后,北面已经抛下数百尸首,被驱赶出来的民众哀嚎遍野,四散奔逃,局面一时间混乱的无以复加。但凡有民众慌不择路靠近栅栏,皆被无情射杀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实力悬殊的屠杀羯胡大部始终不曾露面集结,打定主意要用吴人血肉之躯来消磨士气。

    洞开的庄园大门外仍有民众源源不断的被驱赶而出,他们这些人隐忍、沉默,将一群杀人狂魔引入吴,本以为可以保住性命,然而现在被驱赶前送死的,也正是他们

    “不能再这么下去”

    沈哲子眼看着一个个吴子民被驱赶冲阵而亡,牙关紧咬,抓起旌旗于栅栏后吼道:“沈氏列阵”

    休息了将近半个时辰,沈氏部曲泰半恢复元气,很快便在栅栏后列阵成型。看看眼前自家子弟兵,听到后方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求饶声,沈哲子张张嘴,却发现咽喉如被堵住,不知该如何开口。

    “儿郎们与我出击,杀贼乱我家园,刀兵诛之”

    沈牧将手短矛一扬,扶了扶头红缨兜鍪,跨过壕沟,率众而出。

    栅栏打开一个缺口,沈氏家兵肃然而行,缓缓行入战场,迎面正有一股乱民仓皇冲来,还未靠近,前排甲士蓦地将枪一挑,阵型前霎时扑倒一线凭这些手无寸铁的民众,哪能冲散严整的阵型,于是便纷纷避往别处,想要寻觅一线生机。

    庄园内羯胡很快便看到这一队劲旅,更加紧了对庄园内民众的驱赶,哪怕在这一方,都能听到那无情的喊杀驱赶声

    眼看这群人宁被羯胡驱赶冲出送死,也不生出反抗之心,沈哲子目眦尽裂。他于壕沟后集结被留于阵后的少年营子弟,齐声大吼道:“吴人袒右,伏地免死杀胡有功”

    一俟这清朗尚残稚气的吼声响起,大批蹿行逃命的民众得到提醒,纷纷扯露臂膀,扑倒在地,不敢妄动,整个战场为之一清,无复纷乱局面。

    “伏地免死杀胡有功”

    沈家部曲兵缓缓向前推进,渐渐已逼近门户洞开的庄园北面,可以看到门内羯胡惊惶吼声,似要关闭庄门,然而门庭内外皆是扑倒在地的民众,一时间寸步难行。

    眼看着沈家部曲越行越近,那羯胡头目脸庞渐渐扭曲,手环首刀蓦地向下一斩,一名趴在地瑟瑟发抖的妇人登时被拦腰斩断,血浆喷洒四方

    “冬娘……”

    不远处一名壮汉眼见这一幕,双目圆睁,口喷出撕裂般浊气,恰恰此时耳边响起洪浑吼声:“……杀胡有功……”

    “杀胡有功杀胡,杀胡”

    那壮汉恍如癫狂一般,蓦地扑向最近处一名羯胡。那羯胡久历阵仗,并不惊慌,只是觑准壮汉肩膀蓦地挥刀斩下

    “杀……啊杀胡、杀胡”

    刀芒一闪,臂膀离体而飞,前冲之势陡地一斜,头颅撞在了尘埃。他大吼着两脚一蹬,牙齿狠狠咬那羯胡筋腱,口血水横流,仍呜咽有声:“杀……”

    那羯胡仰天咆哮,反手一刀贯穿壮汉胸膛,那壮汉抽搐片刻,登时气绝,然而牙关却仍死死扣住羯胡脚踝,在其挣扎露出森森筋腱羯胡弯下腰要以刀锋撬开尸体牙关,然而刚俯身下去,视线登时一黑,旋即便是深入骨髓的剧痛

    “杀胡,杀胡……”

    一名老妇人尖叫着,尖利的指甲将羯胡眼珠生生抠出来那眼球被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捏爆,嘴里发出鬼一般的嚎叫,哪怕胸膛已被利刃洞穿,嘴角仍勾勒起动人心魄的笑容,许是看到老叟倚杖来迎,儿孙嬉闹围绕四周……

    那时青丝未染雪,倚窗弄蚕盼侬归。而今相携一甲子,忍让老妪泪独垂?

    “吴人袒右,杀胡有功”

    越来越多的吼叫声在庄园各个角落响起,那些趴伏在地的民众们纷纷跃起,嘶吼着扑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羯胡

    一个个羯胡挥舞着兵器,想要逼退这些蚁民,然而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狰狞脸庞,仿佛已入黄泉鬼蜮,手脚一顿,便被数人扑倒,而后便是痛入骨髓的撕咬啃噬虽无刀剑之利,烈血滋生爪牙,杀胡活命,杀胡有功

    “突围,突围”

    眼见局势已经糜烂,羯胡首领一边挥刀劈砍,一边大声嘶吼,其身边很快便聚集起一队羯胡,摆脱那些业已癫狂的吴人民众,且站且行,向庄外退去。

    轰隆一声巨响,一段土墙被撞倒,红缨兜鍪自烟尘冲出,沈牧手持短矛翻越缺口,在十几名悍勇龙溪卒簇拥下,向迎面而来的羯胡扑杀而去:“乱我家园,刀兵诛之羯胡血肉,肥我田亩杀胡”

    随着庄园被攻破,越来越多的沈家部曲冲入庄园内,凡无袒右者,一律诛杀那些羯胡左冲右突,原本算作优势的体型此时成了招魂的标志,一俟被发现,便有数名劲卒一拥而,将之分尸

    战斗至于如今,不过区区一刻钟有余,虞潭等人也已经移步壕沟之外。虞潭年过花甲,亦是知兵之人,眼见战况如此,再作讨论已无用处,当即便分遣众人各率部曲,或是冲进庄园支援,或是于庄外游弋,清理溃兵。

    眼看着一名伏地隐藏在尸体下的羯胡被揪出来,沈哲子招招手,示意少年营子弟跟自己。一行人穿过栅栏,沈哲子在地捡起一柄遗落的染血大刀,持在手,径直行到那已被擒下的羯胡面前,抓住其额发将其头颅抬起,对少年们说道:“这是羯胡,鼻隆眼陷,虽有五官四肢,凶残却类禽兽。”

    说着,他示意部曲将那羯胡按倒在地,脚踏其背,示意少年们行到近前,然后才挥刀破开羯胡后衫,一刀斩在面,皮肉翻转,血涌如泉:“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一刀劈下去,也会受伤,也会疼痛”

    那个陈甲陈破虏行来,捡起地一根利箭,咬咬牙猛地扎下去,穿透羯胡手掌扎入土壤,而后才咧嘴笑着望向沈哲子:“少主,我字破虏,是要杀破这些胡虏?”

    “不错,今次只是小场面,日后我自率你们北向破虏,将这些毁我神州的胡虏杀个干干净净”

    沈哲子手腕一转,将大刀递给陈甲:“你们尚年浅,便用眼前这胡虏尝尝鲜,一人一刀,不要客气。等到以后,便要亲自阵杀敌。”

    于是一群少年便排着队,轮番前,挥刀劈砍。只是终究力弱,极少能扎透那羯胡身躯,不免有些丧气。身受十数刀,那羯胡周身下已是血肉模糊,但却仍在呻吟抽搐,并未毙命。

    最后前的一名少年早已跃跃欲试,一俟接过大刀,便抡起一个半圆,蓦地将刀斩下,直接将羯胡心脏劈开。一道滚烫血箭飙射,顿时将这少年泼洒满脸。

    少年不曾饮血,突然拍着胸膛干呕起来,便引得旁人连声嘲笑。那少年一抹脸庞血水,略显讪讪道:“羯胡血肉,真是恶臭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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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4 大治乡土() 
0114 大治乡土

    午时分,庄园内战斗已经结束,连零星斩杀的收尾都已经完成。

    各家部曲拆除栅栏,由外到内开始进行清理。扑在地的尸体被聚拢起来,幸存的严家荫户则被驱赶到一个角落里。

    杀入庄园内、与羯胡近身搏杀的沈家部曲也都退出了庄园,沈牧挑着的那名羯胡头领的首级最为醒目。这一战他身先士卒,挑杀羯胡数人,退出庄园时将那羯胡首级高高举起,张张嘴还要喊出几句口号,然而嗓子干哑只发出几声低沉的怪叫。

    但是旁人却给予了回应,各家部曲在自家主公带领下,夹道欢迎,大喊:“生当做人杰沈郎威武”

    这一战,沈家人的表现有目共睹,率先冲入庄园,与羯胡进行生死搏杀,击溃了羯胡主力,随后的扑杀才进行的这么顺利。这一战又向郡人彰显,江东豪首,实至名归

    一具具羯胡尸体被搬运出来,仍有亲人被残杀的民众扑在那些尸体撕咬发泄。这其相当一部分羯胡死状恐怖得很,周身布满抓痕咬痕,尤其咽喉、眼眶等软弱处,更是变作一个个残忍的糜烂血洞蚁民虽弱,戾气滋生时,亦能变作杀人狂魔。

    一个时辰后,战报被整理出来。这一战共剿杀羯胡九百二十三人,无一幸免,各家部曲死伤近三百,算是难得大胜。然而在这之外,严家的荫户民众死伤却将近三千,其千余是被羯胡驱赶冲阵而亡,至于剩下的则是庄园内拼死反抗羯胡而被残杀

    庄园门庭内几乎已成修罗场,大量残肢断臂抛洒,血浆积蓄近尺厚,许多尸体纠缠在一起,间则有一名羯胡尸体被死死缠绕。小民濒于绝境最后的爆发,与敌皆亡,哪怕是死,也要啃下一块胡虏肉

    军帐,虞潭将战报捧在手审视片刻,然后提笔将小民的亡数抹去,接着传视众人。众人传看一遍,皆知此举深意,并无异议,哪怕沈哲子,也只是默然认可。

    这些死伤的严氏荫户,若仔细追究的话,应该算是从逆者,若报去,无疑战果会更辉煌。但若有政敌借此攻讦虞潭治郡无方,致使民众从贼作乱,也是说不清的口水官司。而场这些人,眼见那些民众拼死与羯胡厮杀反抗,有感于怀,不忍再以恶名污之,归葬乡土,已是最好结果。

    沈哲子倒是想为那一批战死的民众争取一下他们该有的荣光,但也知如此弊大于利。这一场大胜,不只虞潭需要,沈家也需要,朝廷更需要。死伤不足三百,歼敌九百余,这一战规模虽然不大,但发生在吴腹心,能够吸引更多关注,而如此悬殊的战损差,无疑能够大大振奋时下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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