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有许多立场更偏向于羯国,王命早已绝迹河北十数载,所谓的王师在许多河北人看来无非过境强龙罢了。他们或许也接受枋头的旗令羁縻笼络,但更多的还是贪图实惠利润,以及不愿作为两国交战的前驱敢死队。
所以,麻秋的召集令发出不久,便也有许多游散于外的势力首领们抵达位于邺城郊野的奴军大营。这些人有的是一时幸起的伧卒,有的是石堪的残部旧将,当然也少不了周边的那些乡宗土豪们。
面对麻秋的询问,这些人倒也并没有太多紧张之色,甚至不乏人言中对南人颇多蔑视“南虏之众,不习弓刀,往岁随是霸凌姿态,所趁者不过是石堪太过软弱无能。如今河北之地尽为天王所统,他们又敢有什么狂态声张?”
“是啊,天王大军刚做移师,南虏便纷纷后撤渡河,就连枋头、黎阳等处也不过是得于水利,后路无忧才暂作留守罢了。其治镇以来,甚至不敢潜派斥候于外,就是担心会被我河北英豪围堵剿杀。使君万骑镇此,又有我等乡众悠游在野以作策应,南虏又敢有什么大图谋!”
麻秋听到这些无聊话语,也并不往心里去,只是冷哼一声说道“有的事也不必做什么隐瞒,近日我所部斥候,多被猎杀于外。原因何在,我想诸位也都清楚。河北人士虽多雄壮,但南贼至此奸谋于众,却令世风大大败坏,多有奸徒受于利诱,抛弃忠义之念,竟要为贼持刃杀我壮卒。今日召集诸位至此就是要请你们传告乡野,无论何人涉此,来日大军摧门,庭下必是鸡犬不留!”
众人听到这话,脸色也都微微异变,继而便纷纷表态自己绝对无涉于此,更不乏人大作愤慨之状“南虏不过一群无胆匪众,早年刘贼骤起便即刻弃君弃国奔逃夷土,幸得先主、天王英雄并出才使我河北再得治世。如今其众北来,仍恃人众、物货丰厚妄图催压英雄筋骨,我等也是深恨此等败辱乡伦之贼,若是势力稍得匹配,必与使君同出逐贼!”
“我受主上所用,万众雄卒镇此,杀敌除恶本是份内,又何须邀请民力。”
麻秋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问题是,南贼是自恃财大气粗,雇佣凶徒来围杀他所派遣的斥候。
他就算要反击,在野中能够捕杀到的也只能是那些河北凶徒而无伤南人根本。而且真的要这么大肆报复的话,无疑会更加剧与这些乡众的裂痕。
往年羯国一统北方的时候,都难杜绝这些盗匪乱众的存在,如今有了南人在河北直接给他们提供物货支援,自然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今日诸位能来见我,可见也是仍存忠义之念,绝不同于那些乡野奸徒。空言难作嘉赏,那些奸徒谋害乡众却能得于南贼资助,而诸位恪守仁义却要清苦度日。世道如此不公,就连我这旁观者都忿恨难平。”
麻秋继续沉声说道“如今我军斥候多被猎逐,即便大军出动,也不知奸徒藏身何处,若是误攻忠良,难免更加败坏乡情。所以我要请诸位暂作耳目,审察乡野奸众所在,得其物货资用,再与诸位分享。倒并非贪于财货,只是难忍世道不公!”
众人听到麻秋这么说,先是错愕片刻,然后各自心内便涌出狂喜。麻秋这话的意思是打算对河北尤其是邺城以南进行一次肃清,优先剪除与南人牵连过甚的势力,而又将这个选择权又交给了他们。
这就等于是在说,他们可以借助于麻秋的力量,痛痛快快的扫除异己!
其实类似军匪合作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尤其是在石赵壮大的前期,石勒本身就是从盗匪在夹缝中左右逢源,一直壮大成为一国之君。
当然在场众人未必有那么大的宏愿,但哪怕是他们内心更加倾向于羯国,也都觉得眼下这种南北对峙状态对他们最有利。
此前麻秋恼恨于斥候被猎杀,在场众人也言之凿凿无涉此事,但事实上绝大多数都涉于其中。毕竟斥候游荡郊野,根本没有一个固定的出没路线,而他们这些与羯国关系更加亲密的势力则更便于得知羯国斥候的踪迹。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羯国所损失的斥候,其中一多半都是他们所贡献的。难得南人豪爽大气,斥巨资收购羯国斥候人头,而他们又能做到,如果不做那才是真的傻。无论本身倾向哪一方,先壮大自己才是头等大事。
如今麻秋想要还以颜色,他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消灭掉那些潜在的对手,使自己获得更加左右逢源的位置。
而他们也并不担心麻秋会反过头来诛杀他们,因为很显然南人在河北的几个据点并不是能够被轻易击败的,只要这种对峙的状态仍然存在,便有他们存在的价值。就算麻秋所部精骑强盛不必仰仗他们的力量,可是南人需要啊!
所以在稍作权衡利弊后,众人便纷纷进言,给麻秋提供剿杀的目标。这其中最被频繁提及的,便是鹤坞的向俭,向俭本身便是积年老悍匪,资历高、势力大,而且在南人羽翼下经营的状态最好,更有成为南人在这方面代言人的趋势,多有打压旁人。
无论出于自身利害与发展前景,还是新仇旧怨,毫无疑问向俭是一个非常值得铲除的目标。尤其近来枋头物货多有向鹤坞调集的迹象,一旦将那坞壁攻克,所得必然丰厚。
听到众人议论声,麻秋只是冷笑。这些匪徒们或是不乏谋身的智慧,但终究限于眼界格局,妄图以小谋大、左右逢源。
但无论是他又或是南人,又怎么可能容许他们长久游离于外,眼下他是暂以其众充作耳目,等到主动权再落回自己手中,又怎么会任由这些蟊贼摆布!
去年他在邺城便落败于谢艾,险被主上斩首泄愤,如今又遭此羞辱,诸多积怨,怎么会甘心满足于诛杀区区一乡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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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3 黑云催压()
向俭尚不知他已经被乡众在羯国大营中推举为必须要优先铲除的目标,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他的心情实在可以用畅快来形容。
枋头王师要借道出击,向俭对此不敢怠慢,尤其还关系到谢艾有意肃清周边区域的奸恶,所以在于家人部众们商议一番后,向俭决定充分利用这样一个机会。
接下来便分遣部众四面出击,清剿邺城方向派来的胡骑斥候,一旦积攒了百十斩获,向俭便兴冲冲往枋头而去。
对于向俭的到来,谢艾也表现出十足的重视,亲自出面接待。
“最近几月,向君所为我也都深作关注。向君随是在野白身,但言及为王师定抚方面,甚至还要胜过许多军中良将。往常之所以乏于相见,那是因为担心向君狂狷为性,反要耻于与我这个名禄中人折节论交。”
谢艾的态度倒是颇为谦和,但向俭能够在河北厮混经年,对人事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不至于因为区区几句闲话便感激涕零。
彼此稍作寒暄之后,向俭才又说道:“小民今次入镇拜望,献捷之外仍有一事相询,便是此前使君遣使言道将要大军出击邺城。关于此事,小民也有一点愚见浅得,今日幸得使君雅见,斗胆略作陈词。关于此事,小民窃以为仍是有待商榷……”
说到底,向俭将鹤坞视作自家私邸,无论如何都不愿王师过多涉入其中施加影响。当然他也不认为凭自己能够说动谢艾这一方面大将,只是倍言羯国野战之强,希望谢艾不要于此寄望太多,还是应该更加专注于对地方的肃清,即就是支持他打击那些游离在外的势力。
谢艾听完向俭的陈词,先是稍作沉吟,然后才摆手对左右亲兵说道:“你们且先退下,我与向君有秘务商谈。”
待到房中只剩下两人,谢艾便望着向俭,一副欲言又止状,又过片刻后才蓦地一叹,而后问道:“我与向君虽是初见,但过往几月门下也多交涉往来,算是神交日久。所以想要请问向君,依你观之,我这人身位处境如何?”
向俭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愣,先以视线余光打量一下谢艾的神情,然后才谨慎道:“使君过河以来,壮行河北,小民虽然未有亲见,但也多闻盛名。如今更受南国沈大都督雅重,付以强兵,任以重镇,众望集身,实在是令人敬仰!”
谢艾闻言后,意味莫名的笑了一声,然后才又说道:“盛名大誉之外,我之前身如何也无需隐瞒。我本凉土伧寒,只身入于沈大都督府下,随同北进,侥幸得功,未足春秋,已经显进至此。”
“使君大才,得逢明公,际遇玄奇,实在令人惭愧不足。”
向俭对于谢艾的身世如何自然不陌生,虽然过往这些年华夏大乱,草莽之中英雄辈出,但向俭浸淫于这世道中年久,也明白这样的际遇有多稀少,才能之外还要逢于机遇,否则他这么多年也不至于一直碌碌无为,积年为寇。
“言及于此,我也不妨再作深谈。人世诚有长忧,不以身位能免。如今的我也算一时煊赫,但也未必敢说全无忧困。”
谢艾讲到这里,移席更近向俭,继而又说道:“向君此前陈言两军优劣,其实我身临此境,名位所系,又何尝不知当中内情?但军令下达,向君若临于我这身位,又将要如何应对?”
向俭听到这话,先是沉思片刻,继而脸色便陡然一变。谢艾言中深意,他也只是似懂非懂,但就是能够想象到的这一点,已经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能为寇经年,悍勇之外自然不乏狡黠。况且谢艾的暗示已经极为明显,其人只身为用,在淮南素来没有根基,能够达于眼下身位大半还是出于适逢其会的侥幸,木秀于林自遭群妒,王师数镇集于大河两岸,这种注定胜负难料的战事落在谢艾头上,谁能说当中没有玄机?
这当中蕴含的信息量之大,已经远远超出了向俭的理解范畴。他虽然也是不乏心机,但说破天不过一个积年悍匪而已,对于这种层次的勾心斗角又能了解几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根本就不是他能与闻的秘辛!所以在稍作沉吟之后,向俭便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垂首不敢去看谢艾。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看来向君终究也不是能够为我分忧之人啊!”
眼见向俭额头冷汗涔涔涌出只是垂首无语,谢艾又是叹息一声。
然而只是语调不高的寻常一谈,向俭听完后整个人都颤了一颤,忙不迭避席而拜,颤声道:“小民不过乡野卑伧,使君喜忧如何,实在无从领会……但既然幸得使君招引入帐,也愿斗胆为使君稍作分忧!”
听到向俭这么说,谢艾才哈哈大笑起来,亲自弯腰将向俭拉起扶至席中,然后才又压低声调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与向君稍作直言。王师物货调用是真,但是否进攻邺城,诚如向君所言,仍是有待商榷。”
向俭这会儿已经震惊得头脑稍有混沌,更是理解不透谢艾言中蕴意,不过这会儿他倒也无需表态,只是瞪大眼望向谢艾。
“是否攻邺,尚在两可,但有一事却誓在必行,那就是此前与乡众所约之三色旗令。此法虽然羁縻于众,但却隐患颇多,早年是为全我功业而急于求助于众,如今河北形势见闻,三旗之众却颇多奸猾邪祟。若再施行而下,已经不再是助我,而是害我,此事必须从速以定。”
待到向俭表态之后,谢艾也是一副推心置腹状,跟向俭讲起内心最深的谋划。
向俭听到这里,心内又是一惊,要知道他也是所谓的三色旗众,而谢艾言中意思并不是仅仅剔除一部分,分明是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使君,这、这……”
向俭虽然也盼望借势枋头而扫除异己,到了现在才发现原来他自己也是砧板上鱼肉,自然有些无法接受,语调也变得期期艾艾。
“这正是我邀向君前来商议的原因啊,向君你狂狷于野诚是无拘无束,但人之为人,即便不作谋身,也应览尽前后,无负此生。向君纵横河北之际,我尚是凉土一寒士,如今向君诚是老当益壮,而我则赫然名爵显达。我并非自夸自美,只是深为向君可惜此身才力!”
谢艾继续说道:“向鹤坞调运物用是实,但却不是为了攻邺。我是希望向君你能够以此物助为用,助我扫荡枋头周边,集结一旅真正可用的强军!”
向俭听到这里之后,才总算是明白谢艾的意图,这是打算正式收编了自己,顺便收编了周遭那些游荡势力,将此作为其人的嫡系力量。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向俭也不由得感慨谢艾能够骤显于世,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单单这用心之深重阴狠,便绝不是自己能够比得上的。他做恶最大无非打家劫舍,谋财害命而已,而谢艾却是要让人身心俱受奴役啊!
其实听到这里,向俭其实也已经被谢艾渐渐说动了,往年他诚是放荡不羁,不愿受到约束,可是随着他开始用心建设鹤坞这一据点,想法便发生了极大的改变,不再只求一时的快意,更加追求如何将自身所拥有代代传承下去。
而在这方面,谢艾对他而言绝对是高山仰止的存在。所以对于谢艾的拉拢,向俭也并不抵触。
但是言及这种大事,向俭自然不会一时冲动纳头便拜,还要询问谢艾细节上的安排。若对方仅仅只是存念利用他,将他作为手中一柄刀去收割旁人势力,他自然不愿意。
谢艾对此自然也有说辞:“所以才要以攻邺为名,一是对都督府军令稍作回应,二是借此搅乱乡声。乡野一旦得此信报,其中奸邪必将如风沙扬尘,届时我也师出有名,调用各部军众,将那些作乱乡众驱至一处,到时便要靠向君你出面整编。若能肃清乡境,同样是一桩极大事功,届时我再向都督府陈事请功,大都督于此向来慷慨,不久之后向君便可名载朝籍,盛誉可期!”
听完谢艾的讲述,向俭已是大为意动,这件事当中虽然他名义上是受谢艾整编,但实际上却一直不失主动权,尤其不用自己出兵打生打死,而且还能得到枋头支援的钱粮物货。由此可见,谢艾是极有诚意的。
但话说的再漂亮都是空的,还要看实际,当谢艾再言道其中危险,就是鹤坞作为一个存放物用的基地,一定会备受瞩目,并且有可能引来羯胡的围攻,那时就要看情况需要向俭坚守抵挡了。
不过谢艾也拍着胸口保证道:“若是跨境远攻,我尚有几分迟疑,但若奴众主动来犯,岂能容其猖獗!”
“这一点请使君放心,欲为大谋,岂能无有风险。往年我浪行河北,所遇凶险甚于此中百倍,同样也能平步迈过!”
向俭这会儿也是斗志满满,只要谢艾敢将大量物货转送到鹤坞,他也就敢舍命奉陪。人往高处走,以前是没有机会,如今有了谢艾这样一个引路者,他怎么会放弃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
谢艾也是果决,一旦与向俭达成共识,即刻便下令将枋头所储存的物货装船装车,开始向鹤坞运输。
而向俭眼见如此,也终于确定谢艾并不是诈他,因此更是积极的配合,命令鹤坞的部曲丁壮帮忙运输物货。同时为了表示诚意,也主动请求谢艾派兵驻守鹤坞。
那么大的共识都已经达成,这种小事也就无需争执太多,谢艾便命去年的降将王光率领五百军士入驻鹤坞,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既能帮忙防守,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沉寂半年之后,邺城与枋头之间的河北大地再次黑云压顶,规模或是不及去年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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