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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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6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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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个条件,可以说是已经将姿态放到了最低,放弃一切尊严、体面,只为获取实际的援助。对淮南都督府而言,这些条件其实并不算什么,动辄百数万斛粮草调度、万数人行伍补充,辽地的要求甚至可以说是寒酸。

    但有底蕴并不意味着冤大头,淮南眼下单单中原之地的消化都还没有完成,对于远在东北的辽边纵然有什么需求,也只能叹于鞭长莫及。就算慕容氏愿意以奴仆自居,眼下也并没有余力和有效的手段进行实质性的经营。

    人只有在势弱的时候才会追求虚张声势,为了一个虚名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最起码在眼下的都督府群僚看来是不值得的。

    又经过几轮的磋商,双方总算是达成了共识。

    都督府在未来两个月时间内,会发动最起码一场万人规模以上的军事行动进攻河北,以此来缓解辽地在战场上的压力。同时帮助慕容皝成为鲜卑慕容氏唯一获得晋廷承认的首领,继承其父慕容廆的名爵与官职,同时受封作为节制辽边诸多胡夷的单于。

    作为回报,慕容皝则必须要上书江东,为此前与石逆媾和并且坐观段氏为羯胡所灭而请罪,愿意敬奉江东法统。同时将马石津等沿海几处港口划归淮南都督府掌控,作为彼此通商并辽地晋民聚居安置的基地。

    至于实际的援助也有涉及,但却必须要以双方通商总额作为标准,按照通商总额的高低给予每年最高五十万斛粮草的直接援助。这一部分援助除了补贴商贸之外,也是用于维持马石津等港口的建设与运作成本。

    除此之外,淮南还要派遣使节,说服慕容仁承认其兄慕容皝的统治,放弃自己僭称的辽东公、平州刺史。

    当然,辽地为了获取这些援助的到位,不得私自再与石虎讲和,并且要主动出兵进攻幽、平两州之间被石赵占据的郡国,使其复归王命所统。

    这一共识达成之后,沈哲子很快便做出了批示同意,并且当着辽地使节的面撰写行文,下令枋头等前线军镇开始调集士卒钱粮,准备用兵河北。

    对于淮南而言,用兵河北本来就是早就确立的军事计划。虽然眼下对于中原的消化、经营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都督府目下情况也并不适合大举向河北开拓。但面对石虎这样的对手,在实力允许的情况下,只有通过积极主动的进攻,才能达到有效的防守。

    而且不久之前,谢艾也传信都督府,准备在近期组织一场新的进攻。

    双方眼下是以黄河为界限而对峙,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石虎主要用兵于幽、并之间以荡平后方,在黄河沿岸几乎没有什么主动策略,是以被动的防守为主。其中最主要的还是对邺城的重建,并且派遣小股兵力侵扰青州广固城等区域。

    谢艾所镇守的枋头,毫无疑问乃是最前线的对战基地。但是由于淮南眼下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对去年战果的消化,彻底接收徐州并且应对台中的钳制。

    所以过往几个月,基本也是防守为主。无论是出于防务需求,还是继续扩大王师在河北的影响力,都值得继续出兵一次。

    所以淮南出兵河北,不仅仅只是缓解辽地的压力,辽地慕容氏的存在与抵抗,也能够让淮南更加稳妥的控制战争节奏,不至于突然、提前爆发决战。

    至于对慕容氏内部矛盾的调和,也是淮南在辽地扩大影响力的一种手段。此前淮南主要资助的还是慕容仁,但其实无论慕容仁还是慕容皝,任何一方独大都不符合淮南的利益。

    现在借助淮南的威慑力而暂时停止军事对抗,但双方之间的裂痕仍然存在。为了维持相对平稳的状态,双方都不能忽略淮南的偏向如何。

    沈哲子当然不可能闲到调和慕容氏兄弟阋墙的纠纷,事实上他虽然答应支持慕容皝继承父位,但也还是留了一个尾巴。下一步就是联系慕容仁,为他请封一个东夷校尉的官职。本质上还是将原本慕容廆的名位权柄进行一个分割,分别交给慕容氏兄弟。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挑拨离间、左右逢源,但正因为摆在明面上,慕容氏兄弟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若是他们能够有私自达成共识以排挤淮南的可能,也就不会闹到兵戎相见,内讧数年之久。

    这就跟前汉推恩令差不多,明知道所谓的恩惠就是毒药,越吃越虚弱,但又不得不吞下去。沈哲子就是明明白白将原本慕容廆趁着永嘉之祸、中原大乱而胁迫晋廷而取得的那些名位给拆分开,分别授予慕容氏兄弟们,也算是进行一次开明民主的普及。

    至于淮南一直所要求的通商,其实从真正利润角度而言,可期回报其实并不算太高。归根到底,一是眼下的航海技术还不太支持大规模且频繁的海运商贸,周期长、风险大,很多商户们也并不热衷于此。这与气魄无关,往往混不好的人才会赌性大,这是一个亘古不易的真理。

    最起码,在这条商贸路线还没有经营成熟之前,其最大意义还在于能够将王事消息在辽地传播,让那些辽地晋民们能够知晓中原的消息。同时马石津等地的经营,也是为了给这些晋民提供一个受到晋廷节制的聚居点,让投靠至此的晋民免于被异族奴役卖命。

    而对于辽地使者而言,这样一个结果也是喜忧参半,虽然能有所得且超乎预期,但也埋下了隐患,甚至可以说是引狼入室。但这也是无可奈何,他们若不答应淮南的要求,甚至连今年都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至于这一行功过如何,还是要由主公慕容皝去做判定。至于他们,在如此弱势的情况下争取到这样一个结果,也已经算是尽力了。

    在达成这样一个共识之后,辽地使者也就不再久留,特别是封弈等几名重要的辽地属官们,更加不耐在淮南继续逗留,要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辽地。

    所以很快第一批辽使们便踏上归程,也仅仅只是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更多的人或是直接选择留在中原,或是要配合作为质子的慕容恪就合作进行细节上的交涉。

    封弈等人踏上归程时,最大的收获还是沈哲子亲口许诺的五百份甲兵器械,一旦返回辽地,这些武装便即刻就能派上用场。至于其他的约定内容,则还需要或长或短的时间才能获得反馈。

    这些装备并不在寿春领取,而是需要前往洛涧的冶铸基地进行交割。这种琐事自然不需要都督府重要属官再陪同,封弈等人在送别宴会上得到沈大都督亲笔手令,也就不再继续逗留,乘坐着淮南安排的船只,径直前往洛涧领取装备,而后出海北归。

    “淮南之兴盛,由此可见一般。假使辽地冶铸能够有此气象,又何必再苦求于外!”

    慕容恪也要跟随队伍送行,再次抵达洛涧后,眼望着那些高高低低耸立的烟囱并水碓,嗅着空气中极为明显的烧焦气息,忍不住再次发出感慨。

    封弈等人听到这话后,也是深感嫉妒,但也知辽地底蕴浅薄,想要达到这样的气象只能是做梦。

    洛涧冶铸基地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但在收到大都督手令后,也很快便做出了安排。整整五百人的武装,包括甲胄、弓刀等械具,装了满满一船。单单只是看到那吃水甚重的船身,便已经让人忍不住的怦然心动。

    慕容恪与封弈等人跳上了船,打开堆放在最上方的竹箱,看到那光华内敛、线条刚硬的甲胄,更是忍不住流露出迷醉之色,将手按在那冷硬的甲片表面缓缓摩挲。

    可是这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当他们往货舱内里继续查看时,便发现那些装备品质陡然下降一个档次,甲衣片甲多有缺失,且表面分布着极为明显的劈砍痕迹,刀具上布满了裂口,所谓强弓更是破损不堪,几不堪用。

    。

1027 贪财忘命() 
“岂有此理!”

    看到这一幕后,慕容恪脸色陡然转为铁青,这分明就是以次充好!

    封弈等人也都是忿忿不已,要知道这些武装乃是他们今次前往淮南的最大收获,对之更是寄予厚望。尤其在看到最开始那几份武装的精良程度,期待不免更高。但真正达到那种精良水准的武装不过只有七八份,剩下的却全都是不堪入目的劣品。

    “怎么会这样?”

    望着都督府陪同官员,慕容恪声色俱厉道。要知道这些武装名义上乃是沈大都督雅重与他的馈赠,直接关系到他在部族中的重要性,怎么可能容许发生这样的意外!尤其他也猜不透这究竟是沈大都督的意思,还是底下办事之人以次充好而大胆的中饱私囊。

    眼见到慕容恪等人几欲杀人的凶恶目光,那都督府陪同官员也隐隐色变,只是垂首低声道:“实在是让贵客见笑,洛涧事务本身独立都督府外,并不受并不受监察管制,而由大都督以心腹直统。但诸位也知大都督庶务繁忙,也不能凡事俱都过目垂询……”

    众人听到这话,脸色不免更加难看,现在事实已经极为明显,就是洛涧的办事之人胆大包天,以劣品充斥取代,应该跟沈大都督没有关系。毕竟这些武装是沈大都督主动赠予,根本不在约定之中,以其人之崇高名位,也根本不屑做这种完全没有体面的事情。。。

    “那此地监事者究竟何人?速速将人请来,我倒要……”

    慕容恪脸色更加难看,尚在忿言之际,却被旁侧的封弈拉了一把,而后便转头望去。

    那陪同官员语调又低了几分,颇有神秘道:“此地监事者名为陈甲,本是大都督乡奴门生,其人恃此亲厚,也实在多触禁令。郎君若能直秉大都督面前……”

    “阁下言重了,我等于淮南不过过客而已,岂敢妄言臧否人言是非。无论如何还请阁下将那位陈君请来,若能妥善解决此事,必有重报。”

    封弈打着哈哈将这人话语应付过去,待到其人离开后,才将慕容恪引至旁侧低声道:“此等淮南秘务,郎君还是不可轻涉。我们所知终究太浅,其人所言陈甲与沈大都督究竟亲疏如何?这人所言又有几分属实?若是一时失察轻言,我等或将要卷入淮南内部倾轧啊……”

    慕容恪听到这话后,也是悚然一惊,他在大事上或许不糊涂,但在这种细节小事,还是欠缺了历练。他本身还要长久留在淮南,若是一时大意得罪其中某一股势力,与他而言实在太凶险。

    “那依长史所见,此事该要如何处理?难道我们就甘心受此玩弄?”

    “郎君稍安勿躁,眼下最重要还是将这一批械用运回辽地,余者意气之争都可稍作忍耐,实在不宜横生枝节。”

    看到慕容恪那焦躁不已而又不知所措状,封弈心里反而洋溢起一股快意,此子仗着沈维周那善恶莫辨的关照,此前几日很是恣意。但在这种细节上的成败,终究还是阅历不足,受此教训也能让他明白并不是靠上了沈维周这样一个大后台,便能肆无忌惮!

    众人在这货船上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十数人簇拥下姗姗来迟,一俟登船便皱眉叫嚷道:“尔等辽地贵客,可是已经验看分明?若是没有错漏遗失,那就赶紧驱船离开吧。后路尚有十数舟船待发,那可是荆州庾使君催用物货,实在不敢耽搁。”

    慕容恪终究还是难免年轻气盛,即便有恭谨那也是相对而言,眼见沈氏一个家臣奴仆都敢如此颐指气使,自是羞恼不已,眉梢一挑便冷声道:“陈君忧于调度,难道我等就没有急躁于怀?既然眼下登船,我倒想问一问陈君,那舱中物货究竟……”

    年轻人陈甲闻言后脸色已经变得难看起来,冷哼打断慕容恪的话语:“那舱中物货究竟如何?我奉事大都督年久,父子俱都出于门下,所夸唯以谨慎无错,才得如此重要职用!虽然不敢夸言尽职,但我也绝不能容人言污蔑!郎君既然忿声指错,那不妨再作言明,究竟哪里出错,我便在一众贵客面前审断,谁人犯错自是手起刀落,虽千万人死,绝不容人污我主公清誉!”

    讲到这里,那陈甲已是怒目圆睁,直接抽出腰间佩刀劈手斩在船舷,威胁意味浓厚至极,俨然一副恃主而凶的豪奴姿态。

    慕容恪见到这一幕,一时间也是怒发冲冠。要知道他虽然年轻,但出身也是不凡,甚至在凶名昭著的石虎率众围攻之下都能引众突围而出,岂能容忍一卑贱奴仆在面前放肆。所以他也蓦地转身,当即便要寻找趁手器物将这恶奴扑杀!

    “郎君且慢!”

    封弈见此一幕,顿时也有几分惶急,不敢再冷眼看戏,忙不迭上前阻止住慕容恪,同时又转望向陈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陈君何必如此情急,我等也是忝为大都督座上宾客,对大都督向来都是崇敬持礼,怎敢有污人清誉之恶念。这实在是误会,误会……”

    “误会?我眼中从无误会,既然受主公信重任此要务,便要做到分毫不差!罢了,我也不与你等再作恶声纠缠。来人速将货船拖回,腾出航道!再给我备下快船,我与这些伧胡自往主公座下分说!”

    陈甲却仍不依不饶,一副不怕事情闹大的嚣张气焰,指着身后众人怒声说道。

    “你是要毁灭证据?谁敢动船,我必……”

    “郎君噤声!你是要毁掉我等此行苦果?”

    封弈见状更显焦急,一边按住暴怒不已的慕容恪,一边频频给他打着眼色。慕容恪纵是气忿难平,恨不能手刃那一刁奴,但在听到封弈低吼声后,还是强自忍耐下来,在随员们的推搡下行到船只另一侧。

    慕容恪站在甲板上等候了将近一刻钟,而后才见封弈与陈甲一前一后行来。这会儿,那陈甲已经不再如此前那种厉态,脸上满是做作笑容,行至慕容恪附近先是深作一揖,然后才笑道:“若非封公陈言以告,我竟不知职下竟然发生如此疏漏,此前还厉态误会郎君,实在抱歉。郎君请放心,这一件事我必妥善处理,不需顷刻,必将罪者首级奉于郎君面前!”

    慕容恪终究还是年轻,面对此人如此前倨后恭鲜明态度,一时间甚至不能反应过来。

    “陈君言重了,我等所见此处劳碌繁忙,也知陈君能够善任于此实在难得。忙中出错,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事情。若是因此害于人命,我等反而要愧疚难安。”

    封弈又与那陈甲寒暄几句,而后那陈甲才一再保证一定会尽快处理此事,然后才笑眯眯踱步离开。

    一俟陈甲离开,封弈脸上才流露出十足厌色,又望着慕容恪叹息道:“事至于此,郎君你又何苦执于一时意气?那陈甲累世都为沈氏家奴,即便恃主而骄,也是确有底气。郎君若是强举此恶曝于人前,且不说那陈甲命途如何,沈氏家门出此劣奴,沈大都督又会作何感想?”

    经过这片刻独处,慕容恪也是渐渐冷静下来,所谓形势迫人,他比任何人感受都要深刻,也明白这件事闹大了,其实对他并没有好处。听到封弈这么规劝之后,还是忍不住叹息道:“我本以为沈氏雅量宽宏,却不意门下居然出此恶奴而无所察,可见也是名大于实,令人耻笑!”

    “话也不可如此以论,参天巨木难免枯枝。更何况那沈氏向来不是清望旧宗,新出门户难免悖礼,况且我等目下也是情卑于人,受此刁难,在所难免。”

    封弈又叹息一声,对于这样一桩意外,其实他反而不太生气,正要让事实教训慕容恪,离开了其背后的部族势力支持,他根本什么都不是,甚至就连权门刁奴都能肆意凌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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