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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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6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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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卫道士乃至于玄学人士的抨击。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然早有庄子古言。但沈哲子提出来,却跟庄子有着本质不同,庄子是不合于流的清高,而沈哲子却流露出一种要取而代之的勃勃野心,对于所谓的圣贤古训,他是持与孔子对鬼神一样的态度,存而不论。

    葛洪作为一个宗教人士,虽然也恭从于礼教,但这是他获得认可的手段,而并不是持之深信不疑的信仰,这也是一种实用主义的变通。只要能够确定对其有利,没有什么是不能吸纳融合的,这也是沈哲子要与葛洪探讨到这一步的一个原因。

    但即便如此,葛洪对沈哲子这一套说法仍然无法接受“若是经义无论,则道德何存?人各以异标自夸,则生民听从与谁?父子不能继顺,兄弟各持异端,世道所以重于纲常,本就不是取于先后,人皆法从于此,才可身位各正,纷乱不生。大都督本是定乱贤臣,如此乖张邪论,实在不可轻言!”

    他之所以说这一番话,并不是作为一个执着于仙道的求索者,而是作为人望所系的宗教领袖,对于自己所背负社会责任的秉持。

    听到葛洪这么说,沈哲子也变得郑重起来。虽然老先生言语中还是在否定自己,但既然仍然愿意谈下去,这就说明最起码是部分认可他的观点,从而指出他这番话当中最大的逻辑漏洞,那就是没有标准。

    标准是评价事物好坏的最重要定义,一旦一个广泛的论调观点普及四方,没有标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比如儒家的阳明心学,因为没有一个标准,所以也是流派最为复杂,内斗最为激烈的学说。心学讲究向内求、致良知、不假外求,这就造成你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或者达到什么样的境界,那是以你自我为标准,而做不到客观评判。

    所以到底哪一派才是心学正统?我觉得我就是,余者都是异端邪说,这种心态又怎么能和平共存。而一旦有了一个举世公认的心学正统,则就说明你还是要向外求才能证明自己,已经有所悖离。

    当然心学最大价值还是在于对个人价值的肯定,所以能够在此基础上使旧说焕发出新的生机。

    即便不言学说,就算是普通的事物一旦没有了一个标准,也会变得混乱不堪,所以才要提倡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

    沈哲子言中毁弃圣贤,并不是针对某个前贤,而是直接质疑古久传承、维系人与人、人与天地的共存相处模式,而这才是经义存在价值所在,道之所在。

    沈哲子又笑语说道“父之所以为父,子之所以为子,盖先生之人指而称之。南北中外或有异称,但却无改骨肉传承本质。鹿鸣呦呦,马鸣嘶嘶,也非秦时权奸假指能易。男女老幼,春秋换装,不过丝麻纹理而已。可知天地自有定律,绝不因圣贤论述、强梁摧残而有更改。”

    “天极之外复有天极,远夷之外复有远夷,霄汉自成星象,元炁自存微妙,亘古之中不乏永恒,人力之外仍存伟力。胎生卵化之兽禽,自有奔驰翱翔之胜能。先生浸淫玄道日久,但却仍困此俗世肉身,日行不足千里,纵跃不过尺寸,微进至此,何日才可达于餐风饮露、御风飞升之神仙至境?”

    听到沈哲子一本正经的讥讽自己道行浅薄,葛洪纵使涵养再高,一时间也是不能淡定,冷哼说道“倒不知大都督于神仙方家之说也有深悉。”

    “我修此人身尚且不能达于至善,又怎么敢奢望能够达于先生那种神仙妙趣之境。然则世事总有相通,我是敏于人事,于仙道妄作揣测罢了。譬如先生醉心之业务,虽然广采古之隐逸高论,但仍须躬身采铸金铜、焚烧丹食,才可精于道行。天地万物藏趣多少,先生才是此中大家,而我则望尘莫及。”

    沈哲子稍作停顿,然后继续说道“讲到这里,我倒想请问先生一句,何以人、物总要被约束于地,不得蹈舞于空?即便枝叶高生树端,趁风蹈舞一时,终究飘落于地?”

    “气之所化,自然清者扬升,浊者沉淀。大都督高智敏达,这一微理又何须求问于人?”

    听到葛洪这一解释,沈哲子也不得不感慨古人就是明白的有些过分了,于是他便又问道“我也自知人物清浊有差,但究竟差距多少,不知可能称量?譬如我与先生,先生自是清气卓然,但若真跳跃纵空的话,先生未必能胜我几分。”

    “荒唐!这实在谬悠至极!清浊岂可因此以论!”

    对于沈哲子如此刻薄之问,葛洪不是没有言辞回击,但是看到对方那一脸认真探讨的表情,更觉夏虫不可语冰,如此执念深重之人,自己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然而沈哲子却自有强词夺理的快乐,继续说道“气之所化,上清下浊,何力导引分之?我近来也略览先生高著,但却察知旧论多执著求其清质,但却少有逐之伟力。天地万物自有气之所聚,但也自有力之所加。我能高纵胜于先生,也非以清质险胜,而是力之所胜。

    人、物自有轻重差别,这便是天地加于物力之具化,柳絮质轻,稍假风力便可化解物力,蹈舞而上。事物从来笃于静且定,全因物力施加,才能各呈姿态。先生独守于清质,但却少悉于物力,这便是孔中暗窥,难得其大。气飘渺而不可称量,力则具体可堪琢磨。”

    讲到这里,沈哲子见葛洪已经转为皱眉沉吟,然后才笑道“我于此道,不过门外虚窥暗度,怎么样也比不上先生识见渊厚。即便作此妄想,也是出于功利之念。若能将此天地万物之力量裁明断,得其化用精髓,则何力不可借得?我与天人又有什么差异?得于其力,养于其德,全于德力,这难道不是一种法道自然?”

    。

1015 妙功混元() 
葛洪听到这里,是真的被沈哲子的言论所震惊,一时间甚至不能表达自己究竟是认同还是反对的态度,脑海中只是回荡着那句“天地万物自有力之所加”,久久难以平复。

    其实类似的观点,沈哲子所言并非孤论,尤其近来葛洪有机会遍览故籍,多阅旧章,对于道法经义的体会也日渐深刻。但是能够如此宏大且准确的提出来,葛洪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已经不可称之观点,而是一种全新的且极有可能自成体系的视角!

    其实葛洪近来也是多有困惑迷茫,他在江东虽然也是家学渊源且颇负盛名的小仙师,但在这么短时间内接受到来自中原的、如此大量的经典冲击,整个人的认知体系已经因突然壮大而产生裂痕,且不乏自相矛盾的痛苦。

    虽然因此而广识,但原本的各种认知也都频频被动摇挑战。他之所以醉心于道典编撰,除了想要扼制住沈氏这种权门对天师道的侵蚀之外,也是希望能够借此对自己的学识认知进行一个梳理,也未必就没有想要集众家所长、开一派先河的野心。

    毕竟仙道飘渺、难于求索,且修道虽然需要出世,但传道则必须入世。

    但是他所接触这些玄道学说,那也是先人年久所传,不乏早已壮硕到根深叶茂、自成体系,想要揉合到一起,又谈何容易。此前他是打算借助于儒家纲常法礼作为中和,肯和沈哲子谈论这么长时间,也是希望能略得启发。

    但是他却没想到,沈哲子给予他的,又何止是启发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啊!既然旧瓶勾兑这么困难,那么为什么不另起炉灶,再作新酿?

    不过单凭这样一句话便完成一个理论体系的架设,还是稍显单薄,但葛洪就算学识渊博,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予以消化并且再作延伸。

    葛洪对沈哲子虽然抱有成见,但也必须要承认其人颇具智慧,既然言之如此笃定,那么在这方面肯定也已经有了所得。

    葛洪目下正是一个困惑迷茫的阶段,尤其又卡在这样一个似懂非懂的微妙时刻,也更加难以保持矜持,在情绪稍有平复之后便急不可耐道“天地万物自有力之所加,此论宏大深远,不知大都督可否稍作试论。”

    “我正是略有所得,所以才请先生试作参详,又怎么会有隐私。”

    原本沈哲子是觉得在葛洪所擅长的化学领域,大概会更有探讨之处,可问题他对此真是所知浅薄,只能从自己还算熟悉的地方做出延伸“万物始于混元之道,若无妙功施加,则必久存于混元之态……”

    葛洪听到这话,先是微微一愣,沈哲子以为他没有听清楚,便又换一种表述方式“我是以物态为混元,外力为妙功,即万物都要保持匀直而进或静止之态,直到外力施加为止。”

    “为何不言有无,而言动静?外力辙动而混元不复?那是否就是说,若能摒尽外力,则混元便能复得?”

    沈哲子原本还在思忖该要怎么表述才能更得理解,但是听到葛洪自己的解读和延伸,顿时便有大开眼界之感。难怪人家小仙师盛名流传千数年,果然是造诣深厚,万事万物都能纳入他自己体系中。但作为力学基石的牛顿第一定律被这么一反推解读,总感觉味道怪怪的。

    对于沈哲子的感想,葛洪倒是无暇关注,或者说彼此思维与关注点根本就不存在默契。沈哲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只是让他大感突兀,但是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这话似是颇有微言大义。

    而且沈哲子这一句话与他过往所读经义又大有不同,言之过分直白并笃定,并没有什么玄虚谜绕,只需要能举反例便能轻易辩驳。所以他不太认可沈哲子那种浅直精准的表述,觉得不如有无这种玄道概念来得自然。

    但他也知道沈哲子性情不乏狂妄,既然敢于如此表述,那么就是说,这句话是根本不可能被质疑的?摒弃外力,反璞于道,这倒也是一种并不新鲜的说法,那其真正的玄机意义所在,便在于这个摒弃外力的过程?

    “静止便是枯槁之境,匀速直线我则将之称为逍遥之境,这便是两种人眼可观的道境姿态,当然这是寄道于物。至于寄道于人,则更有诸多非凡姿态,这就不是我能胜论,尚要先生等真正的道德之士才能详作深论。”

    当葛洪开口做出解读的时候,沈哲子便察觉到节奏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中,小仙翁在玄理上的积累之深,真是已经达到了海纳百川、无物不容的程度。

    说话间,他将一个杯子放在平铺在书案的纸面上,然后将纸蓦地抽出,又指着那留在原位的杯子笑语道“这难道不是一种道性物存?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就是物尚惯性,贤尚惯性。我所言或是短浅,但天地至极、万事万物俱无其外,无惧人抨议而非。”

    葛洪本来还在思忖这浅显之言当中深意,听到沈哲子这么说,便不免有几分争强之心,也想举出一个反例来反驳沈哲子,但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合适的例子,只是沉声道“物静尚可领会,但若说匀速直行长持不改,这实在让人不能尽信……”

    “莫非先生以为万物静止不动便是寻常易得之境?我为何要将外力言作妙功?如此寻常一物,置于案上才得支撑,若下无支撑,则必坠落于地。可见即便眼无所见,此物也一直受于外力所迫,冲正抵消才得于安静,如此伟力涉于万物难道不可称之妙功?”

    沈哲子讲到这里,语调已经隐有几分亢奋“以此力功之说,万事万物无可不论,依先生所见,是否可于圣贤之外再成新说?”

    葛洪听到这里,神态再作异变,身为一个资深的宗教人士,他对此感触自然不免更深。

    沈哲子几句浅显之言,看起来没有什么奇特,但若能真的胜论万物,这便可称之近道之言。虽然以物寓道总是显得怪异,但若人果真都涉于所谓妙功外力之中,这便是言及他们切身,自然有着极大的意义。

    眼见葛洪陷入了沉思,沈哲子便也不再急于发言。

    单纯的牛顿力学和几个定律,若仅仅只是孤立存在,说破天也很难对社会产生多重大的影响。沈哲子之所以要与葛洪探讨,也是为了寻找一些理论上的支持。一旦有了这方面的支撑,便有了继续推动和延伸挖掘的潜力。若是没有土壤,则独木难支。

    就连佛教东传,都要先作改头换面,与儒道媾和,吸收接纳原本存在于这片土地的各种元素以加强自己的适应性。

    而葛洪或者说天师道就是沈哲子选择嫁接的一个母株,虽然他也不清楚未来搀杂着玄道理论的力学定律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本想趁火打劫,不意弄假成真这种例子实在太多,一个有瑕疵的起点未必不能促成一个美好的结果,而一个高尚的动机也未必就一定会得于始终。

    而牛顿第一定律的意义所在并不是一些曲意解读能够抹杀的,首先便是提出了惯性这一重要概念,并且因此引申出测量这一行为的重要性,这也是物理研究的一个起点。而有了这样一个起点,才有了后续多种发展的基石。

    如果眼下的天师道已经有了后世那种所谓现代宗教的庞大教理体系,沈哲子也不会过分的介入其中。但是如今的天师道仍然还在一个发展成熟的阶段,对于各种已存的观点、理论仍处于吸收和容纳的阶段。

    对沈哲子来说,牛顿第一定律的意义还在于提出了“可证伪”这样一个科学观念。即就是说,我可以通过理论和实践的操作,来证明你的定律是不是对的。

    这应该是科学与玄学的一个分界点,牛顿定律再怎么伟大,在未来某一个时间段一定会被证明其局限性,但是神说要有光,这句话千百年都无从证实。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执迷和无从分辨。

    很显然,短时间内葛洪还是无法尽数消化沈哲子今晚所言一切,而沈哲子也没有时间就这么一直等下去,毕竟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在等着。

    所以眼见葛洪还在低头沉吟,沈哲子便又说道“其实今日冒昧来见打扰先生,也不是为的怪谈趣论,只是想要借此邀请先生分劳一事。北面迁来诸多巧艺工匠,多具造物之能,其中不乏珍物可以妙解人力之困。

    这些人若只做役使驱用,则实在辜负其才。所以我是打算集于工院,让他们得以尽用其能,更作济民械用。想请先生代劳出掌,所以才巧作趣论引动先生好奇。”

    “你总是太循于巧,反而失于诚。”

    这一夜听闻所带来的震撼之大,葛洪至今尚未完全消化,对于沈哲子的态度也就和蔼许多,但他还是摇头道“我也知大都督所用多良政,若是能为分劳,不敢推辞。但械力工用实在非我所长,居于其位也是虚任,实在不敢承情。”

    “精工械用,最能体现妙功混元,难道先生你就不想亲眼见证我这一时趣论究竟是真是假?”

    沈哲子又笑语问道。

    葛洪闻言后又微微错愕,虽然还未开口,但眸光已经隐有闪烁起来。说实话,对于以物寓道这个途径究竟能够达到哪一步,他也真是不乏好奇,单单沈哲子所言那一定律,如果能有大量事实佐证,对于迷茫中的他未必不是一个方向的指引。

    最终,他还是叹息道“眼下诸事缠身,我也实在不敢盛言包揽。还请大都督容我权衡几日,无论取舍如何,绝不敢耽误大都督政务施行。”

    。

1016 物控南北() 
虽然葛洪没有即刻答应,但沈哲子既然有了想法,也不可能一直等着他。在见识到那些工匠们的高端技艺后,工程院的筹备便正式提上日程。

    其实工程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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