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自然点头称是,脸色则变得不自然起来。
“方才你家小舅所言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君王大日居正,所在不偏不倚。譬如今次北事,你姊夫乃是家室近眷,自有深情相系。你反而不该先看维周奏书,王愆期也是久用旧臣,若先观他陈情,如此才能略得于持正之见。”
皇帝听到这里,更有一种在母后面前毫无遮掩的感觉,以及一种难言的烦躁。他刚才讲述过程,可没有连这种细节都讲出来,可见母后对于殿上发生的事情已经所知详尽,却偏偏还要让他再来讲上一遍!
意识到这一点,皇帝心中也是不乏怨气,当即便沉声道“小舅善教,儿子怎敢怀怨。其实如今四方边事大定,台中群辅并立,内外贤言争进,儿或无英明之质,但幸在承于太平时位,即便内外事务偶有失调,总不至于酿成昔年大祸、号于贼中,母后倒也不必如此劳心念切,使儿常有不孝之愧!”
皇太后本来还有话要说,但是皇帝这话语调虽然不高,但却一字一节直叩她的心弦,一时间愣在席中,竟不知该要如何作答。片刻后她才眨了眨眼,泪水霎时间从眼眶中涌出,继而掩面低泣道“我儿长大了……”
眼见母后如此,皇帝顿时慌了神,他说出那番话也是长久积忿,说完之后便有一些后怕,避席而起趋行至皇太后近畔,又跪地膝行上前,颤声道“母后,我、我是一时失言,母后、你……”
。
1003 劣子祸端()
殿中议事结束后,诸葛恢也并未急于返回台城外的州城官署,暂时留在了台城内便于稍后沟通。
当他返回台城内官署时,便见儿子诸葛д环孤堑恼驹诠偈鹈磐獾琅缘群颍成偈背亮讼吕础
“父亲,我听说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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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后,诸葛Ы┰谠兀渖砗罅矫罡鸹指率艄倭成捕偈北涞棉限位炭制鹄础
“我、我实在……淮南一行,沈维周令我声誉扫地。我、我也是心忧北事啊……淮南悍卒暴行凌于合肥,儿方自其地归都,只是心念诸公若有细务垂询,才、才贸然入台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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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恢闻言后,脸上怒色仍未收敛,只是冷哼道:“此事台省都还未有裁断,岂容你区区卑流置喙。”
说罢,便径直行往官署,倒也不再即刻驱赶诸葛Ю肟ǔ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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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恢在署内坐定,眼见儿子立于廊下畏首畏尾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个儿子,早前他也知自己的儿子才性庸碌平凡,本就不寄予什么希望。但往年最起码还懂得谨慎藏拙,并不惹祸犯错。
可是随着家势渐有旺盛,此子性情反而转为轻率浮躁。诸葛恢原本是觉得,自家这个儿子虽然能力不行,更远非沈维周的对手,但仅仅只是陪着淮南王出行一遭,总不至于出什么差错。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差使,都被办的一塌糊涂!
淮南王北行本身便没有什么具体目标,仅仅只是为了试探出沈维周并整个都督府对江东朝廷的态度而已,否则不至于只以私人身份前往。
沈维周中原大胜,诚是宇内欢腾,海内共贺,但其势大难遏,也令台辅们心生警惕。但这一点提防,并没有实际的证据可以证明,最起码到目前为止,沈维周其人仍是勤勉王事的王臣表率。
所以台辅们警惕是一方面,若真将这一份警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行动钳制,以沈维周当下时誉名望,台辅们必然要背负嫉贤妒能,打压功臣的恶名。
且不说在台城本身或会遭遇的阻力,单单野中乡间的声讨便让人承受不起。一旦事态不受控制,刚愎自用、逼反方伯的庾亮便是他们的下场。而且所激起的祸患将会比苏峻之祸要严重得多,在晋祚如今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台辅们又怎么敢将这局面败坏在自己手中。
因此他们派出淮南王,若淮南王一路遇冷,遭到排斥,那么等到返回台城后,沈维周其人骄狂揽权姿态便无所遁形,最起码可以让皇太后和台内群臣达成共识,要对沈维周进行一定的限制。
但若沈维周刻意迎合的话,借着与淮南一众属臣接触的时候,也能摸清楚都督府内部的一些人事构架,不再像眼下这样台内完全插不进手去。
结果倒好,诸葛б恍腥俗宰髦髡牛诨茨仙舷逻ザ蓿恢锰ǜㄓ眯氖苋顺苄Γ一狗湃紊蛭芙枋频靡源蠹褡剩踔辆土茨贤醣旧砹⒊《家虼诵卸涞媚馄鹄础
所以诸葛恢是真的后悔一时私念,让儿子担任淮南王的重要属臣,原本以为可以借此联络加固亲谊,但却忽略了淮南王作为当下最为显贵的宗王,其身位本就显眼复杂,远远不是诸葛芄淮淼摹
“进来吧。”
诸葛恢沉默片刻后又对儿子招招手,待到诸葛⌒囊硪砣肽冢闼档溃骸盎茨弦恍校谀阋彩蔷琛2湃舨蛔悖幢闱坑茫吹故呛α四恪U庋眨罱溉漳惚懔粼诩抑芯菜技汗4矫髂辏饪と我恢笆拢葑魇允亍!
“什么?让我去给王修龄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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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去接替王胡之担任太守还倒罢了,但父亲的意思分明是让他更为卑用,而且还是试守的临时任命。换言之他若还做的不好,那极有可能被直接打为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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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恢听到这话,险些忍不住抓起案上如意劈头砸向儿子,虽然忍住了,但也被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目下这个形势,虽然淮南王此行没有收效,但合肥之事也令台省上下认识到淮南如今几无可制的现状。尽管因为淮南反应过激,令得台城无从招架,只能暂作忍让。
但世道大凡明识者也能看得出,若为晋祚久安计,已经不能再一心追逐于边功而罔顾方镇权重的威胁。沈维周目下是既有早年王敦之强势,又具苏峻之悍力,若再任由事态长久发展下去,台城也只能乞求相忍而束手无策,那已是国将不国。
眼下尚能钳制其人的,便是江东所具有的民力物力,而江东精华所在的三吴又是重中之重。如今吴会早已合流,台中眼下还能稍作争取的便是吴郡。一旦与吴郡众家达成默契,不独可补台用缺乏,也能对吴兴、会稽物货北输稍作制衡,以此来保持对台城的敬畏。
所以诸葛恢对儿子这一安排,诚然是心存失望的惩罚,也是希望儿子能够避开台城漩涡,安心在地方修政积功。他自己便是因此得用,府下门生也多这方面的才力,佐之州郡自是勉强,但若用之县乡,未必不能得以循吏美名。
结果这蠢物居然还在心念面子问题,宁愿家中闲坐也不愿做王胡之的下属,完全不能体会他的一番苦心!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回家去吧。”
默然良久,诸葛恢一腔怒火只是化作满满的无奈,他心头尚横亘合肥一事,也实在没精力再为这个劣子劳神,当即便摆手说道。
听到父亲这么说,诸葛亩偈绷沽税虢兀巯峦跏麓蠛茫私哉淙徊帕Σ患茫彩窍胍幸环魑模裨蛟诨茨喜恢劣谀敲慈戎耘隆8詹拍敲此狄仓皇侵闷疵幌氲礁盖姿坪醮蛩愠沟追牌俗约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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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于淮南取辱,也是因为一心要为社稷察此狂贼罪实,因其奸诈不能成事。如今合肥惊变,可谓此贼狂妄难敛,自曝其恶。若台中还因其旧勋而隐忍纵恶,则国法礼典荡然无存!儿如今已是世道见笑卑劣之流,愿以性命弹劾此贼,为国锄奸!”
诸葛恢听到这话,整个人顿时僵了一僵,而后便勃然大怒,一直在手边摩挲的如意劈手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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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跌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门外当值属官并宿卫们当即涌入房中,眼见当下这一幕,俱都愣在了当场。
诸葛恢这会儿仍然气得不能平静,胸膛剧烈起伏,但见外人在场,纵有什么话也不好说出口。他上前一步抓住儿子衣襟,低声斥道:“你若再多嘴半句,来日父子俱要投入深狱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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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属官和宿卫们见状,更加觉得尴尬不已,忙不迭讪讪退出。他们倒是没听清楚刚才的父子争执,但也知诸葛Т饲爸笆鲁龃恚吹侥峭菲蒲鞯牟易矗荒芨锌浼颐欧绻谎纤啵罡鸹衷诙源拥芙逃矫娣炊啡绷搜帕堪荨
诸葛恢闭目深作呼吸,更加厌见儿子那叩首哀泣模样,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这几年过于执迷台省权争,反而令得家风大异往年。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个至今尚懵懂无知的儿子实在已经不能留在都下这一风波汇聚的中心。
他本来打算亲自将诸葛е椿丶抑校缓罅顾突乩喷鹣缋铮墒橇傩兄视分胸┝踣空凉偈鹈徘埃氡厥且致酆戏适挛瘢荒芑嚼葱母辜胰硕V龅溃骸敖饬幼友撼鎏ǔ牵凸橄缋铮懵拢坏梅懦觯
家人恭然领命,然后便领着仍有些失魂落魄的诸葛Т掖依肟颂ǔ恰
一个多时辰后,诸葛П患胰思喙茏诺执锒寄下胪罚饣岫炭中那橐丫ビ衅礁矗饲案盖追从δ敲醇ち叶龅奈肪迦淳镁媚岩韵
此时夜幕早已深重,都南码头上仍是灯火通明,诸葛Щ饭怂闹埽氲爻ぬ疽簧闹约航翊畏迪纾淙挥敕被家厝匀唤阱氤撸粝朐倏绻獾憔嗬肴辞淹蚰选
他正准备登船之际,突然码头另一侧也有近百豪奴持杖簇拥车驾向码头行来。待到近前稍作问询,才知乃是琅琊王氏王允之也正准备夜行离都。
“我与王深猷,俱为繁华此世失意孤客,寒夜偶遇,此番归程倒是不必寂寞。”
说着,他便让家人将座船驶离码头,靠侧等候。家人虽然谨记主公叮嘱,但也不好在这种小事上违逆郎君心意,于是便依言照做。
1004 稚恭智浅()
御史中丞刘劭,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最主要在于其人有一叔父名为刘隗。刘隗于元帝朝权倾一时,厉行刻碎之政,直接引发了王敦第一次作乱,抗敌无力,北投石赵。
虽然说世族门户起起落落乃是常态,比如由盛转衰的琅琊王氏,比如边功大显的吴兴沈氏,还有亲戚得用而焕发新生的河东卫氏。
但彭城刘氏仍有一点不同,他家本身就不具备太强的乡势基础,而且对于南北世家也都尽数得罪,可以说是遭到一致的排挤。比如一同遭殃的渤海刁氏,至今只在京府一代勉强维持生计,已与寒伧无异。
刘劭这样的家世出身,非但没有被刻意的排挤,反而入于台省执掌兰台,明典举劾,监察百官,如果没有得力的提携,这是不可能的。
的确,刘劭是中书令褚翜的人。早前褚翜主持整顿吏治,清肃士风,在这方面刘劭颇具家传,因而为用。如今江东吏治清明,政通人和,其人也是功不可没。
当然,褚翜重用刘劭也是不得已。他虽然高为执政,但其实本身还是不为时流所重,尤其在家世旧望方面,实在没有太多可夸之处,若全力提拔那些旧望门户,人家未必领情,他也未必驾驭得住。像刘劭这样既有能力,又有劣迹的人反而是首选。
旧望不高,或者说颇有让人诟病之处,这其实也是当下时局重要几家一个共同点。沈氏不必说了,江东豪强,土味都还没有散尽,庾家一辈子估计都摆脱不了庾亮弄权祸国的阴影,卫氏自卫瓘身死后便长久沉寂。
就连琅琊诸葛氏,都因为诸葛恢祖父诸葛诞淮南作乱反对司马氏执政,家业传承之间出现断层。
也正因为这一点,皇太后庾文君临朝这几年被时流颇为推崇。中宗司马睿为抑制权门而推行刻碎之政,结果事败遭辱。肃祖司马绍虽然力破王氏作乱,但却壮年而夭。
结果眼下这个世家并抑,各仰君恩的局面,居然是在一个妇人手中达成。无论更深层次的权力齿合是什么样的情况,最起码表面看来,这些在内执政、在外掌兵的门户,多是因为与皇族联姻才达成这一点,环簇之下,皇权自然变得超然起来。
刘劭来见诸葛恢,所为自然主要还是合肥之事。
彼此落座之后,刘劭便将眼下所掌握的情况对诸葛恢稍作通报。
关于合肥这一件事,最难办的自然是合肥本身已经被淮南都督府实际出兵占据。其次便是王愆期其人罪实究竟如何。
讲到这一点,诸葛恢又不免感慨玉树长于别家庭院,自家那个刚才将他气得头昏眼花的儿子,真是拍马都比不上沈维周。
虽然淮南出兵,狂傲悖行已经成为事实,但沈维周真正留给台中的把柄却不多。沈维周目下乃是使持节的大都督,其督治区域范围本就模糊,尤其在战时更是可以近乎无限扩大,比如今年收复的那大量领土,都可以称是其人治下。
所以其职权范围究竟限制在哪里,主要还是看地方与都督府的彼此协调,这一点台中也很难及时有效的干涉。
王愆期此人蠢就蠢在自己先跑去了寿春,妄图私下里与沈维周达成什么媾和条件。如此一来,便不啻于承认其人最起码在军事上,愿意接受淮南都督府的辖制。结果被淮南打了一个迅雷不及掩耳,台中再想涉入,淮南早已经准备好了王愆期一应罪状,坐实其人罪身。
所以尽管眼下王愆期已经入了建康,且官位还未除,但却仍然直接送进廷尉,越过采查罪证,直接进入论罪程序。
但正常的地方互相举劾,应该是各自呈送表章入台,而后台省再以兰台介入采纳各自论词。等到廷尉介入的时候,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台中能做的也只能是量裁论罪轻重。
而且淮南举证王愆期之罪,主要还在军事方面,这就又给了护军介入提供了途径。护军除了分掌宿卫之外,还掌管将领选举罢黜。
如今台中,护军卫崇与沈氏的关系无需多言,而廷尉眼下并无主官,副官廷尉正乃是华恒之子华俊,更与护军卫崇交情莫逆。换言之,台中对王愆期有罪无罪都已经没了决定权,甚至就连论罪轻重都很难插手。
如果不能在王愆期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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