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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此状,沈哲子才又会心笑了起来,最初归家,这娘子初为人母那种浓厚的知性让他颇有惊艳,甚至有几分陌生。但等到睡熟之后,潜意识里仍是自然流露出来那种略有骄横的依恋,渗透进了骨子里,融入进了本色中。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房间中摆着几个纱罩灯盏,光线昏黄且朦胧柔和。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隐约奶香,但却没有寻常贵族厅室那种气息浓烈的熏香味道,而且气息清新而无闷浊。
沈哲子虽然没有陪伴公主生产,但也是用了心,年初大军筹备发动时还抽身出来特意布置这一居室用于妻儿安养。
他以往虽然没有育儿经验,但是家里老爹有啊,往年归家探视,对此类事情也有见闻,妇人月中畏风之类避讳也都有耳闻,整个人困养室中,气闷又枯燥,一遍遍的熏香掩盖异味……
沈哲子保持着躺姿,心思却又转回当下的局面上来。他睡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是难得的安稳,醒来时神清气爽,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继而便一遍遍梳理当下许多轻重缓急的事务。
又过了一会儿,公主才嘤咛醒来,精神尚是迷茫,没有焦点的两眼看了看沈哲子,继而四肢便在他身上纠缠越紧,仿佛在发泄几分残留的起床气。
产后妇人丰腴动人,不过沈哲子倒也不乏自控,抬手压住女郎双肩,垂首望向领口处那大抹白腻丰腴,笑语道:“你安分一些,莫要浪费了我儿口粮。”
公主这会儿才觉胸间有几分湿腻,俏脸已是绯红,连连推着沈哲子道:“你快出去、快出去……”
沈哲子微笑起身,又在外厅坐了片刻,转回来却见公主又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只是脸颊仍然红润娇美。他也不再打趣,转而问道:“已经往江东报讯了?”
“回信都已经到了。”
公主随口回了一声,继而秀眉又微蹙起来:“我这几日还在因此烦躁呢,幸在夫郎归家,凡事都由你来劳心吧。”
0969 沈氏阿秀()
公主所烦躁的事情倒也不大,不过是小儿的乳名称呼问题。不过听到她不乏抱怨的讲解起来,沈哲子倒渐渐有所联想。
沈哲子虽然在参加完皇帝大婚之后不久便率军北上,没有再回江东,但与老爹也时常有书信往来,也知公主待产之事不独只是门户喜事,甚至已经成为了江东全民关注的一个热点事件。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老爹和一些利益门户的推波助澜,总之就是热度炒得很高。
得知这一点之后,沈哲子只是不由得感慨,所谓同人而不同命。
如今他家也算三代同堂,老爹那是向来张扬而无内敛,多有作死事迹,让自己不得不在冲龄奔走给老爹兜祸。虽然如今父子组合拳配合挺不错,但老爹的张扬也没改多少,向来都是老子有钱、无惧人非的做派,已经让沈哲子感觉老爹沈充简直比自己还像一个主角。。。
如今这个新生小儿,居然也把沈哲子比下去了,甚至还未出生已经名满江东。
这让沈哲子不由得想起早年自己为了厮混一点时誉名望时的艰难,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权门贵子实在太招人恨,起点已经远远领先于许多人的终点,跟自己这种草根奋斗崛起的励志人物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祖孙三代命数比起来,沈哲子发现自己居然是个最苦命劳碌的。此前他最讨厌两种人,为富不仁、嚣张跋扈,别人喝粥他吃肉,还炫富吧唧嘴;还有就是把人生之不公平彰显到极致,天生就领先旁人诸多的权门子弟。
他没活成自己最讨厌的人,结果却成就了这两种人,而且还是从身体到内心都很高兴、很乐意的那种。
沈哲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嫡子,且不说世道反应如何,至亲全都反应及时。公主刚刚生产,已经有快马将消息报回江东。
自家老爹自然欣喜若狂,若非要留在中枢坐镇,简直要亲自过江来看一看自己的小孙子。随之而来,便是多达十数大车的各种珍货礼品送来。就连沈哲子看了清单都颇感咂舌,又埋怨老爹瞎折腾个啥,沈家有钱人尽皆知,但这样一个院子倒到另一个院子,还浪费珍贵运力,意义何在?
不过虽然有所腹诽,沈哲子也知眼下都督府诸用告急,虽然都督府一应产业事务都已经步上正轨,早已经过了私财贴补的阶段。但眼下情况特殊,老爹这一笔财货也算稍解燃眉之急,能暂作拆借将汝南商市略作盘活。
就算这笔财货名义上属于自家儿子,但谁家还没有个代管压岁钱的家长。
至于苑中,皇帝和皇太后,包括淮南王等宗室贵亲,也都有礼货馈赠,当然难及沈充那么豪迈手笔,但也都表现出极为重视的态度。
这些尚在应有之义,问题主要还是出在各自送来的书信上。
沈充对这个嫡长的小孙子重视到了极点,更是倍言命格贵不可言,字里行间洋溢的喜悦哪怕沈哲子看了都隐有嫉妒,更是难免腹诽命格高贵与否,跟那个只知道喝奶睡觉的小子有什么关系,全是因为他的老子比自家老子靠谱得多!
信中沈充给小孙子也拟定一个乳名,名为阿获,算不上好听,但却蕴含着老爹一点不足为人道的心思。在老爹看来自家这个小孙子高贵无比,祖、父继力,小儿诸事垂手可获!不过老爹倒也没有强求,只是仅供参考。
这方面,皇太后也不落人后,也给小儿拟定一个乳名去病。若单独看,这乳名也没什么奇异,朴实且不乏祝福,小儿初生便已福禄周全,人生难得无疾无痛。
但稍后皇太后又紧接着表示打算派淮南王前来寿春庆贺,这就难免彰显出几分托古寄意的味道,期许自家小儿能做司马忠犬,强力外戚。沈哲子对霍去病那是充满崇敬,但却不乐意自家孩儿与之沾染什么寄望意蕴,无他,命太短。
公主言其烦躁,自然也是因为看出自家母亲这种意图流露,同样略有薄愠:“我家孩儿命数清贵,宗中强林为庇,灾病自然难侵,何须再有小字独表!明明内外大喜,母后偏要厌声恼人。”
她这么说,也是不希望自家夫郎心中怀怨过甚。母后意蕴如何,就连她都能体会几分,更不要说高智人莫能及的夫郎。母后这一番拙劣意图,完全就是凭着忠义名分敲打自家,而且还是选在殊功、嫡子并得这种双喜临门的时刻,也因此更加令兴男公主不满于母后的不近人情。
她虽然是帝宗长女,也希望自己夫家能够成为晋祚良佐,但如今良人、佳儿俱得,立场自然也会有微妙偏转。自家夫郎为晋祚创功几何,那不是一人夸言,而是举世皆知。
母后抱残守缺于江东,根本不知江北用事之艰难,只道夫郎大功只是唾手可得,自身受惠安养江东,反而忌惮夫郎殊功太甚而隐有忌惮,甚至将主意用到自家刚刚降生的小儿身上,实在太不公平,让人齿冷!
有时候,兴男公主甚至觉得自己存在简直就是夫郎的一个羁绊。在她看来,夫郎乃是一个绝不逊于父皇的英迈时选,母后以为高官厚禄已经算是足偿,但于夫郎而言,才不止于此,诸多加恩反而是一种限制。
此一类事务,沈哲子就算在自己心内勾划良久,但也极力避免在公主面前提及,尤其这娘子刚刚生产,他更不愿因这些许杂事败坏心情。
几封书信细览之后,他便将之抛在一侧,揽住公主娇躯笑语道:“门下添丁,长辈自然欣喜,有所期许祝福,那也都在情理之中。不过这怀抱爱物,那是我夫妻夜中无眠,挥汗造就,如今肉胎结成,降生此世,又哪容许旁人分功代劳,坐享其成。我家儿郎,我自名之,即便亲厚尊长,也不好干涉这种帷门之乐。”
听到沈哲子噱言,公主先是俏脸一红,轻啐几声,继而也不乏附和道:“这才是真正的道理,我自家辛苦,自己心知,如何呼唤我儿,那也是父母该享的乐事。母后这种亲切之念,又不是无从排遣,若真急不可耐,还不如去训告她自家儿郎。”
讲到这里,公主又抬头望向沈哲子,不乏期待道:“那么夫郎是想好我家孩儿该要呼唤什么雅号?”
乳名小字之类,倒也不必过分严谨,贱命好养活之类的说法,沈哲子倒也并不如何执迷,古今不乏长寿人瑞,问起小字也未必就是一水的狗剩、二蛋。
听到公主这么发问,沈哲子也是稍作沉吟,而后便笑语道:“不妨唤之阿秀,人多言我江东灵秀汇聚,这小儿得乃父真髓,唤作秀儿正是恰当。”
“阿秀?”
公主听完后低声念叨几遍,然后便拍掌笑起来:“这倒是个好名号。”
她倒也讲不出这名号好在哪里,但正如夫郎所言,小儿乃是他们夫妻情浓爱切的结晶,她自己怀胎十月,夫郎为之定号拟名,才算是夫妻并力,和气美满。
公主自己念叨着小儿名字,又忍不住拉起沈哲子缓行到小儿安睡的阁楼里,对着那仍在酣睡的小儿低唤了好几遍,笑意盎然,然后才又悄悄退出来。
沈哲子在看着儿子噘嘴酣睡的样子,心内也是不乏恶趣暗想:如今穿越大能、位面之子那都集于一户之内,这一份天地气运那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被旁人争抢去了。
沈哲子归家,稍稍打乱公主作息,她又强打起精神陪着沈哲子用餐,但自己只是吃了一点流食,然后便困得睁不开眼,但也不再将沈哲子留宿。
只是送夫郎出门之际,公主不乏吃味道:“眼下妾是不洁之身,不能入侍夫郎,夫郎不妨去召瓜儿侍寝。还有崔家阿翎娘子,那一份暗藏心意,我也是能看得出……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强人悍妇,夫郎予我敬爱,我也不能一味强求独霸,侍宠蹉跎旁人韶年。”
沈哲子眼见公主不乏凄怨但又强装大度神情,也有几分触动,他又翻过身来拥抱那娘子,叹息道:“我既不是绝情寡欲的圣贤,也并非滥情逐艳的浪荡子。娘子于我家室大功,使我可以无顾于后,放心任劳于外。情动于内,俗人或是难作按捺,但纵情于我,实非必须。于妻儿、于家室、于宗族、于桑梓、于社稷、于天下,诸事待我,只求了无遗憾。”
他也并没有向公主保证什么绝无贰色,此前是恐纵情伤身,后来诸事繁忙,此一类需求也没有时间精力去刻意求索。
像是身边几人,小侍女瓜儿那是他从来到这个世界便一直贴身侍奉,而崔家阿翎娘子因要护卫公主,常出入帷门,即便彼此清白,旁人未必相信。这都是长久相伴近乎家人,沈哲子若强求贞念将人逐出,反而是种逼害。所以等到合适的时间,肯定是要有所交代。
不过就算如此,沈哲子也不会在公主月内纳新,罔顾公主感受。这女郎是他养成,亲爱之余,多有溺爱。况且他本身就是一个坚韧节制的性格,无谓一时纵意反伤至亲之人。
0970 幼子狂志()
离开公主的居室,天色已经极晚,沈哲子原本还打算再召沈劲来谈一谈,但见天色如此,便也作罢,此前虽然在公主室内小睡片刻,但也不足弥补这大半年来的消耗,眼下又是倦意涌上来,索性直接去到旁边的居室入睡。
第二天一早,大概是沈哲子归镇的消息还未扩散开,又或者即便有知情者也不敢贸然登门打扰,因此整个别业内外尚算清静。
沈哲子虽然归家后有所放松,但长久以来的严格坐席,生物钟也极难打乱,清晨便就起床,并没有卧床安养到日上三竿。
沈劲这个小子倒是识趣,没有等到阿兄主动相召,早早便在门外等候。
沈哲子洗漱完毕后,便让沈劲进来一起用早餐。沈劲这会儿低眉垂眼,偶或偷眼望向阿兄,神态间满是忐忑。
沈哲子眼见这一幕,也是不由得感慨自己在这个小兄弟面前,大概已经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严厉形象。其实早在北地督战时,他便发现自己情绪上的确是出现了一些问题,过于压抑自己,喜怒不形于色,不如早年那样平易近人,身边无论新人旧人,在面对他时多是谨慎小心,不敢松懈。
原本沈哲子还觉得应该是自身压力过大,须知淮南今次用事,看似态势要比早年石虎南侵好得多,但是由于所图甚大,这对沈哲子而言也是赌上前程一战。
一旦不利,且不说自身祸福兴衰,最起码未来数年之内,江东都将再无大举北伐之力,要坐望北伐良机逝去。
如今这段历史由于他的介入,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但是许多基本的规律还是存在。比如尽管有着淮南军的强力干涉,但河北最终的赢家仍然是石虎。
石虎这个人确是暴虐残忍,但能力上其实也不弱,比如眼下,在明知晋军不会继续深入河北经营之后,也并没有再一味执念的南侵,而是返回头去继续向后方发展。
沈哲子从河洛归来之前,便听说石虎已经向辽地用兵,与鲜卑慕容迅速交恶。起因似乎是因为石虎此前为了联合诸胡力量,以王号诱惑慕容皝,结果晋军在河北兜了一圈又直扑河洛,以石虎性格,自然不可能给慕容皝这么大便宜。慕容皝自然恼羞成怒,结果他还没有怎么样,石虎已经抢先出兵,甚至就连此前率军助战的慕容恪都险些被杀于军中,重伤北逃。
慕容家在后世名气不小,而且慕容皝并其膝下几子都被描述做战无不胜,英雄无比。但是说实话,石赵与鲜卑慕容的交锋,沈哲子并不看好慕容皝。
首先战争打得并不是区区几个所谓英雄人物,尤其这种牵涉到部族运势的对战,鲜卑慕容氏底子太薄,当两赵相争时,其族尚还只能在边寒地带收捡一些残汤剩羹,综合实力上绝对不会是石虎的对手。
而且眼下的慕容氏还陷于内斗中不能自拔,慕容廆死后传位慕容皝,但其另一个儿子慕容仁却不服气,直接割据于辽东。
这种看人内讧的热闹,沈哲子挺乐意去凑,他一方面阻挠慕容皝在江东寻求名义支持,一方面暗里资助慕容仁,还不忘派船去辽地招募运回许多早年因战乱而流落辽地的难民,搞得慕容皝很是鸡毛鸭血,原本早该平定的内乱居然延续至今还未平定。
慕容仁眼下在辽地的势力,并不逊于慕容皝多少,慕容皝如今也是艰难,想要谋求各方面的援助,否则不至于要与虎谋皮。凭其所掌握半部慕容氏势力,后方还有一个随时准备取而代之的慕容仁,完全不是石虎的对手,若非辽地白山黑水的险恶地形可供托庇,只怕连存在都很艰难。
沈哲子乐得观看这种狗咬狗戏码,此前又派遣使者去慕容皝处,表示只要慕容皝低头纳质,他愿意帮忙对石虎稍作牵制。不过使者要从海路抵达辽东也要很久,希望慕容皝能够熬到那个时候。
话说沈哲子还挺乐意见一见慕容皝那小儿子慕容霸,若真被派来作为人质,若真教而不善,不妨直接弄死。其人或是前程远大,但对于此类以晋人血肉卖弄功业的异族之类,就算直接搞死,沈哲子也全无心理负担。
余者还有关中氐羌苻、姚之流,有机会倒也都可以这么做一做。眼下而言,辽东还是偏远之地,但关中已成围困之势,对于直接斩断这些胡酋后嗣传承,沈哲子倒是极为乐意。
不过他也知关键还是自身要硬,五胡丑类次第而兴,有其一定规律,那些扬名者就算是世道翘楚,也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