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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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6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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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次入阵,必奋战取功,决不辜负大都督厚用!”

    李闳等将领们在登船之前,俱都行至沈哲子面前抱拳保证道。

    “孟津乃是河洛门户,重防之地,此战绝不轻松。此前种种防务,诸君俱已尽知,届时临敌如何应变,如何能使更多将士得享殊功,便要仰仗诸君临阵调度。军中无酒,暂以清茗壮行,来日共赴洛邑,再与诸君言欢!”

    沈哲子让人端来几杯茗茶,略作寄意,然后便目送众将们次第登上战船,一直等到舰队完全驶出大营,才返身退回。

    兵微有兵微的困顿,大军云集也是自有困顿。说实话,河洛这一战沈哲子最用心还不是战术上的安排和兵员上的调度,真正让他头疼的还是如何协调内部关系。

    像是此前直接将郭诵夺职沦为白身,也只是因为郭诵恰好撞到了枪口上,就算没有郭诵,沈哲子也会选出另一个人来以作震慑。

    收复河洛旧都,不独只是战事上的胜利,对于参战众将而言,更是一个莫大的政治资本。所以众将一旦有了这一份政治资本,那么他们进入江东中枢台辅们视野中的时间就快了。

    像是此前王导以广陵相而拉拢曹纳,类似这种事情,在收复河洛之后一段时间内肯定会频频出现。当年曹纳明智的拒绝了王导的拉拢,选择留在淮南军中,也因此获得丰厚的回报。

    但是随着收复河洛旧都,与羯国斗争前线也稳定在了黄河一线,这些将领们的政治前途已经变得极为广阔,甚至不需要完全仰仗沈哲子便能实现。

    像是新进收复的青州、兖州乃至于稍后的司州等地,如果台辅们肯于超格拔取,给一些老资格的将领开出一州刺史的权位,又有几人能够承受住诱惑?

    对于麾下众将,沈哲子更愿意给予信任而不是恶意猜度,但同时他也明白,人性最是不禁考验,能够避免就要避免。所以河洛这一战,不独只是军事上的进取,更是政治上的一次考验。

    选择在这个时间段提拔年轻将领,除了实际需求,也是给老将们增加一点危机感和竞争力。当然这样会有可能将他们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对郭诵的处罚也是一种立威。无论旧情旧功多少,谁敢破坏王师苦心经营的江北局面,那就要做好承受沈哲子全力扑杀的准备!淮南都督府并不是他们镀金所在,而是唯一归宿。

    而各部人马看似无用的安排,其实也是为了将河洛大目标拆分成具体小目标,让各军都有所得,都能参与论功。甚至就连派去首阳山游荡的那一路军队,都负担着守卫中朝几位先王陵寝的政治任务。

    攻取孟津这一重要任务安排给徐州军主攻,沈哲子并不担心他们因为保全实力而作战不利,因为接下来虎牢关城方面还会由郭诵率众力攻。一旦攻破,河洛便可长驱直入。

    如果徐州军在孟津作战不利,沈哲子也不介意将收复洛阳的大功留给自己的嫡系。将江北众将俱都纳入到自己的军功体系中来,这也是沈哲子放弃河北转攻更弱的河洛原因之一。

    如果对手是河北的石虎,沈哲子也完全不敢存有太多政治考量,求胜是唯一目标。

0957 夜袭水营() 
这一日,整个河洛平原从北到南都不平静。

    傍晚时分,几十驾牛车从孟津大营西南角区域内驶出,牛车上运载着满满的吃食,缓缓行入前营内。

    营灶分离,这也是孟津守军在面对晋军庞大压力的情况下,对士卒加强控制的一种手段,前沿营垒中只是存储着用于作战的械具,至于谷米盐肉之类的食粮则独立存放,不许士卒私藏携带。

    饭食运入营地中,自有各营兵长前来分拣领取,士卒们则老老实实待在各自营防区域,不乏希冀的望向营地之间的通道。这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尚能保留几分期待的时刻,至于其他时候,则大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

    将领们无论用餐地点还是餐食标准,自然都要有别于士卒们难以下咽的陈谷粟饭,粳米肉羹之外每人还能分到几升酒水。但在如此形势下,也少有人会有多么旺盛的胃口。

    桃豹草草用过餐之后,便迈出营帐,披甲巡营。位于营垒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名灰须白发苍老士卒,年纪看来与他仿佛,佝偻着身躯正在艰难用餐。

    眼见这一幕,桃豹心中一动,行至近前垂首问道:“老卒旧乡何处?可还有血亲存世?”

    那老卒眼见一群悍卒将领将他围在当中,已是按捺不住紧张起来,失手打翻本就所剩不多的粟饭,一时间脸色变得更为惶恐纠结,垂首躲避着周遭目光,心内尚在犹豫是否捡回那些粟饭,更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桃豹的问话。

    营中兵长闻讯赶来此处,眼见这一幕顿时大怒,挥拳抬脚踢打着老卒,又不乏谄媚的躬身对桃豹说道:“这一营兵众多是信都老卒……”

    桃豹抬手制止了那兵长的踢打,亲自弯腰扶起倒地的老卒,口中喃喃道:“信都、信都……旧人多不见,能熬到白首,也是福分。老卒勿惊,战过此阵,我自率你们归国归乡,再不游荡于外……”

    此刻周遭已经聚起颇多兵众,也都听到桃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继而便不乏人眸中崭露希冀光芒,更有人上前颤声道:“将军所言是真……”

    “住口!”

    那兵长本来也满怀期待望着主将等待回答,可是看到桃豹脸色陡然阴沉下来,心内顿时一慌,忙不迭顿足呵斥那名发问的老卒。

    随着兵长的呵斥,围绕在近畔的兵卒们忙不迭散开,然而这并不足以令桃豹的心情转好。他侧过首去,避开那些老卒们仍然不时投来的希望目光,步履沉重的离开此处。

    人到了一定年纪,大概就会生出新的需求。往年追随先主,满心壮烈情怀恨不能践踏九州,然而到了如今,尤其是被隔绝于河南数年之久,桃豹思归之情与那些老卒们并无二致,甚至于更加炽热。

    他甚至不乏幻想,若是南贼沈维周肯保证放他渡河北归,他情愿将河洛拱手相让!但是很可惜,他所面对的乃是较之他年轻时更加强势狂妄的对手,势要将他置于死地,无有一线宽恕!

    “希望下游之众能够得功……”

    桃豹长立营中,面向东面山峦起伏的北邙山岭,视线中希望、阴狠以及祈求等诸多色彩交错杂织,化作一团浑浊混沌。

    此时被桃豹寄予厚望的下游之众,在经过一番劳苦跋涉后,已经有一部分抵达了位于北邙山内部的郏城。

    这一座戍堡规模并不算太大,坐落于山腰处,原本是中晋陵卫的一个屯兵驻点,由此四面而望,可以览尽左近山道动静,预防贼患。可是随着中晋覆亡,左近林木也常年缺少维持修营而放肆生长,遮蔽了大片视野。

    但若由此登高向上,还是能够观望到一些河面景物,因此被当作一个哨岗保留了下来。但在这个方位也只能观望到一点河面动静,若要获得更细致准确的情报,只能继续向前潜进。

    首批到达的将士们趁着天色未黑,在密林的掩护下往河边靠近,当中翻过一道低矮的山丘,继而又攀上另一道山脊,视线便豁然开朗。

    晋军的水营停靠在一座近岸的河洲位置,而那河洲也是北邙山探入河中一角的山峰所形成。山峰之间低洼处也被河水所淹没,想要成功接近的话,尚需要泅渡将近二十丈的水程。而那座河洲山峰上,夕阳下已经隐隐可见甲、刀反射光芒,显然晋军已经登上设防。

    “若只是泅渡,倒也简单。但若要火烧贼营,必备大量燃物,筏渡暗潜,很难敛声……唉,希望夜中无月吧!”

    负责今次行动的将领在左近游走片刻,由各个角度观察良久,心情半是轻松半是沉重。

    轻松在于晋军的确骄狂至极,直接将营防设在这样的位置上,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将会遭受夜袭进攻。沉重则在于晋军这一营地规模实在太大,单单那三艘连排大舰已经不容小觑,另有大大小小的战船攒聚起来,凭他们区区两千众想要制造出哗动全营的大动乱实在很难。

    “必须要深潜几分,先占下几艘船来,然后再放火引乱……”

    将领一边观察着,一边仔细思索着战术细节。其实类似这样事关重大的偷袭,最基本应该提前一段时间准备,而且必须要有几条能够规避变数的预案。

    但眼下军情紧急,兼之他们此前也不能预知晋军居然会在此设营,又担心错失这一战机,只能仓促应对。

    当将领尚在观望的时候,各类用于火攻的物资已经被分批送来此处。如今时入深秋,草木干燥,一旦起火便很难扑灭。晋军水营以战船为基础,主要就是竹木搭建,而且夜中寒凉,必须要有麻毡、厚帐等物才能隔寒,这些都是易燃之物。

    因为知道晋军舟船强盛,所以河洛守军在火攻物用上准备倒是充足。像是粗长硕大的松木干,阴干水分之后尚有些许油脂保存,树干当中挖空,中间塞满晾干的松实柏绒,再加上油膏浸泡的粗麻,一旦引燃,便是能在水上旺烧的火种,极难扑灭。

    另有人头大小的皮囊、瓦罐里,盛满着粗烘的油脂,一旦被抛扔过去,更能助涨火势。河洛守军虽然物用不算宽裕,但是油膏存量不少。

    此前刚刚抵达河洛,恰逢河北大乱,他们在河内收取到许多牛马畜力,随着河洛被围堵起来、局面越来越紧张,他们也宰杀了一大批用不到的畜力,既能补充食用,也能节省粮草,收取的油膏又是极为重要的物资。到了如今这一步,不胜即死,自然也就无所谓浪费与否。

    在这一路军队紧张的准备过程中,天色也飞快的黑了下来。似乎上天也在体恤那名将领内心的呼声,太阳落山之后,天际便集起了薄云,但又不至于浓厚如铅、暴雨将临,只是将星月光芒彻底遮掩起来。

    对面的晋军水营中为了防火,火光也是稀薄,规模极大的一个营地尽为黑暗所淹没。夜幕下风声隐隐、水声细密嘈杂,更给夜袭带来了有利的条件。

    但眼下还不是发动夜袭的良机,一则上半夜敌军警惕性仍然极高,二则如此仓促的准备夜袭,即便是人员到位,物用也还需要调集转运。。。

    于是,近千名河洛守军猫在山梁上,口中各自含住枣核,若是战后检查枣核不见,那可是杀头大罪。另有士卒小心翼翼继续向此搬运着物资,山道崎岖难行,兼之畜力不好控制,因此全都需要仰仗人力。

    其他的物资还倒罢了,唯有那松木火舟,每一根便重达数百上千斤,需要多人配合在这崎岖的山道上艰难挪行。

    时下已经到了九月深秋,夜中尤其是这临河山峰上已经变得极为寒冷。在这漫长的准备等待中,不乏士卒手脚都变得麻痹僵硬,各自小幅度的活动着四肢,揉搓臂膀、膝踝。要知道稍后他们还要浸泡在更加寒凉的河水中进行泅渡,临战状态的维持可谓关乎性命。

    在这种焦灼并紧张的等待中,时间终于到了深夜。而在山脚入水处,诸事也都安排妥当,近百个筏子上面放着各种火攻器物,再以草皮覆之,即便有微光照耀,也只会当作浮于河流的水草团。

    这些筏子陆续出发,士兵们环绕四周,用于作战的甲防刀兵俱都脱下来用牛皮包裹放在筏子上。这一段河水并不算深,水流也是平缓,在渐渐适应了河水的寒冷之后,士卒们开始加速向前游去。

    夜色更加幽深,相邻甚至都看不见,他们只能用勾连筏子的长索来调整约束阵形。简陋的筏子在运载了甲兵物用之后,并不足再承载所有士卒,其中过半都要浸泡在水中艰难而行。

    尽管一路谨慎有加,但中途还是难免出现意外,其中一路几百人被暗流冲刷偏离方向,待到醒悟过来做出调整的时候,已经落后良多。也有的士卒突然在水中抽搐翻滚,造成不小的动静,为了保证整个行动的隐蔽性,筏子上便有人直接割断这人连接筏子的绳索,顺手给其人一刀。

    黑夜似乎变得漫长而无边界,经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的泅渡,整支队伍总算抵达了晋军水营外围。这水营边界乃是几艘吃水极重的大舱货船串联起来组成,中间以铁索、竹排、木栅等物作为隔绝内外的工事。

    最前方几艘筏子上,乃是队伍中最为悍勇的士卒,这会儿也悄悄披甲,刀缚背上,悄无声息入水深泅,很快便抵达了那木栅外围,小心翼翼的拆出几个缺口,而后几十人便贴着竹排如水蛇一般无声的游向其中一艘船只。

    船尾位置,一名悍卒攀着垂下的绳索艰难荡上船舷,将刀反持手中,正待要逼近舱室大开杀戒,突然耳边听到一声低斥:“怎么这么慢?”

    那悍卒悚然一惊,而后松一口气,正待要开口解释一句,陡然又醒悟过来,口音不对!

    “嗬……死罢!”

    一声低吼之后,夜中陡然蹿出两道细长乌影,直接贯穿这人腰肋,莫大的力道直接将其人撞下船只而落水!

    刷……刷!

    刺眼的火光陡然在左近亮起来,很快就将水营外围这一片区域照耀的纤毫毕现。而此时,那些攀着筏子好不容易逼近晋军水营的敌军将士们自然也无所遁形,一个个姿势或高或低、或仰或伏,唯独神情出奇的一致,俱都是瞪大双眼、呆若木鸡。

0957 夜袭水营() 
这一日,整个河洛平原从北到南都不平静。

    傍晚时分,几十驾牛车从孟津大营西南角区域内驶出,牛车上运载着满满的吃食,缓缓行入前营内。

    营灶分离,这也是孟津守军在面对晋军庞大压力的情况下,对士卒加强控制的一种手段,前沿营垒中只是存储着用于作战的械具,至于谷米盐肉之类的食粮则独立存放,不许士卒私藏携带。

    饭食运入营地中,自有各营兵长前来分拣领取,士卒们则老老实实待在各自营防区域,不乏希冀的望向营地之间的通道。这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尚能保留几分期待的时刻,至于其他时候,则大多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

    将领们无论用餐地点还是餐食标准,自然都要有别于士卒们难以下咽的陈谷粟饭,粳米肉羹之外每人还能分到几升酒水。但在如此形势下,也少有人会有多么旺盛的胃口。

    桃豹草草用过餐之后,便迈出营帐,披甲巡营。位于营垒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名灰须白发苍老士卒,年纪看来与他仿佛,佝偻着身躯正在艰难用餐。

    眼见这一幕,桃豹心中一动,行至近前垂首问道:“老卒旧乡何处?可还有血亲存世?”

    那老卒眼见一群悍卒将领将他围在当中,已是按捺不住紧张起来,失手打翻本就所剩不多的粟饭,一时间脸色变得更为惶恐纠结,垂首躲避着周遭目光,心内尚在犹豫是否捡回那些粟饭,更不知该要如何回答桃豹的问话。

    营中兵长闻讯赶来此处,眼见这一幕顿时大怒,挥拳抬脚踢打着老卒,又不乏谄媚的躬身对桃豹说道:“这一营兵众多是信都老卒……”

    桃豹抬手制止了那兵长的踢打,亲自弯腰扶起倒地的老卒,口中喃喃道:“信都、信都……旧人多不见,能熬到白首,也是福分。老卒勿惊,战过此阵,我自率你们归国归乡,再不游荡于外……”

    此刻周遭已经聚起颇多兵众,也都听到桃豹那略带沙哑的声音,继而便不乏人眸中崭露希冀光芒,更有人上前颤声道:“将军所言是真……”

    “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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