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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韩晃所率领的五千骑兵抵达黎阳津,在大营中休养了几个时辰,待到战马消除了渡河所带来的不适后,便向黎阳以北发起了席卷扫荡!
配合骑兵行动的,乃是淮南军各路水军,沿着一些河流支道,快速向周边进行渗透。诸多游荡在郊野的溃卒,包括左近一些乡众们俱都被驱赶出来,被舟船源源不断的送回黎阳大营。
萧元东成为淮南军督护之后,在此次追剿中自然也参与其中,他选择涉过卫水稍显荒僻的一片区域,这里因为远离水道,并不能最快捷的退回邺城,因此向这个方向溃逃的敌众并不算多。
之所以选择这一片区域,也是在发挥高风亮节,将更多军功让给那些运气不算太好的朋友们。
毕竟在这一场战事中,他所部人马收获已经不少,在黎阳之战前便早已经锁定一桩大功,不独自己被拔用为督护,麾下将士们也已经确定将会有幸列入第一批军功授田的名单。
而且都督已经明确表示,在这正场战事完结后,将会再建立一支有独立作战权的军队,交由他统率,成为名副其实的督护。
所以萧元东肯让出主要的猎功区域,也是存念交好各军,等到那支军队正式组建的时候,才好得到其他将领们配合推荐勇卒,最快形成战斗力。
但有的时候,往往事与愿违,又或者说运气这个东西简直无解。当萧元东率领他所部两千骑兵在向卫水西侧清剿时,一路都有断断续续的敌踪痕迹,沿途收捡了数百名溃卒,而后便循着踪迹追进了一片丘陵中,而后便在一条山涧转弯处发现了近千名敌卒。
萧元东虽然不乏高风亮节,但凑到眼前的战功也绝不能置之不理,当即便率军包抄,直接将这一路敌卒围困在了山涧这里。
“莫非天要我亡于此处?”
队伍中,须发杂乱的石堪望了望山涧对面那些淮南骑士们,脸上充满了挫败和绝望:只要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就能穿行过这片丘陵,然后抵达枋头附近,那里有一个饲养战马的牧场,可以在那里获取战马继而奔向枋头,与枋头的郭荣汇合,再觅生机!
不过,祸兮福之所倚,石堪逃亡之旅止步于此,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因为可以少承受一次命运的打击。
此时山丘另一侧几十里外,并不是石堪所想仍在对峙状态,而是残留着大量的战斗痕迹,那痕迹之惨烈显示出原本这一处区域战场此前所发生的战斗,较之黎阳这个主战场甚至还惨烈几分。
不过诡异的是,这些战斗痕迹并非分布在东西枋城之间,而是主要集中于东枋城以及更偏北位置,好像东面突然出现一路强劲的敌军,向驻守于东枋城的邺地军队发起了凶猛的攻击。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此时在西枋城与汲郡郡城之间这一段路上,正有一路两千多名残军向西面仓皇而行。而在这一路败军中,两名统帅之间正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为何不固守枋城,反要弃逃郊野?你难道担心我军死得不够快?”
一驾板厢俱被拆除的马车上,郭时平躺在一团丝绢杂絮堆起的垫子上,左肩胛处被紧紧包裹起来,但仍有血水不断从绷带中渗出来,打湿身下大团的杂絮。此时他苍白脸色充满愤怒,目眦尽裂怒视着坐在另一侧的郭荣。
他的确有愤怒的理由,此前战场上因被流矢命中而昏厥,迷迷糊糊中转移到已经人去城空的西枋城,可是当再次醒来时,军队已经离开了西枋城,正疾行向西而去。
郭荣这会儿脸色也并不好看,听到郭时的诘问,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厉,恨恨道:“若你肯听我劝告,从缓以行,何至于落到这一步危险境地?西枋敌将谢艾乃是知兵之人,如今竟连要塞都弃置不守,可知余处已生大变。凭我等残弱之众,若还留在枋头,才是必死无疑!”
他们之所以落到这一步田地,原因也很简单。此前郭时进攻西枋城伤亡惨重,而后郭荣以统帅之名,将其他几路军队陆续拨入郭时麾下。
原本这过程也算顺利,但郭时却不满于其他几军各自将领仍存掣肘之念,兼之与其中几人还有私仇,因此将几名将领羁押暗杀泄愤。尽管如此,因为有郭荣的配合,局面一时间还能镇压得住。
但坏就坏在石堪后续派来的那一路增兵,其将领名为刘禾。在郭荣宴请刘禾的时候,郭时擅自作主以伏兵冲出直接斩杀刘禾,并因此前流言为借口言是刘禾暗中投敌,死有余辜。
如此局面便彻底崩溃,刘禾的兄弟刘泌率部直接攻打东枋城为兄长报仇,因此彻底引爆了东枋城所积压下来的隐患。如果不是东枋城坚固难攻,郭氏这一对难兄难弟只怕要直接身死当场。
而后局面便是快速变化,西枋城的淮南军同时出动,不知为何与刘泌的乱军合流,直接丢下枋头向北而去。
后来便是眼下这情况了,枋头发生如此惊变,郭荣甚至不敢通知石堪,率兵转移到西枋城后确定此处淮南军的确已经离开,顿时便意识到大事不妙,继续率军西进。担心影响行军速度,甚至不敢放任军队在汲郡掳掠。
郭时也自知今次是他坏事,听到郭荣这么说,一时间便没有了说辞,只是半晌后才涩声道:“看来你那饮马于河的妙计也落空,那么现在又该何往?”
“经河内,去河洛,引回关中族众,未必不能再图大事!我警告你,今次切勿再自作主张,否则,咱们都要横死于途!”
郭荣沉声说道,言中不乏暗恨,看到郭时那仍有几分茫然的眼神,更觉竖子不足与谋。然而眼下,他却只能与这莽夫捆在一起,才能得到一线生机。
0932 邺城三旗()
邺城,大量郊野乡众俱被驱赶进了原本打算用作新都的临漳新城,几近十万之众。而谢艾所率领的联军,则驻守于三台要塞。
这一路联军,主体自然是谢艾率领的淮南将士们,但更多的则是各路义军。这些义军,规模超出原本淮南军数倍,数量也在时刻变化着,但总体上还维持着三万人左右的规模。
虽然一路北行拿下了邺城,但并不意味着这支军队就足够强大,那些所谓的义军,有许多干脆就是男女老幼齐齐上阵,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举族的迁移。而且当中还裹挟着大量没有跟脚的难民,为了一口吃食,为了能够活命,便加入到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中。
乱,是眼下邺城最主要的旋律,城内乱,城外也乱,民众乱,军众也乱。
眼下还有秩序尚存的,便是眼下淮南军所防守的三台。不过三台也是早早便经历了一场洗劫,当谢艾率军抵达三台的时候,这里最起码经过了三四波乱众的冲击,甚至就连那座魏王府都被流寇一般的义军光顾数遭。
府中积攒金银细软财货之类早被哄抢一空,甚至于就连石堪的几个儿女亲眷也不知被哪一路义军掳走当作求功邀宠的筹码给监押起来。
所以谢艾在抵达邺城后,甚至无暇细品再建大功的喜悦,很快便投入到了繁多的事务中去。首先是接手城防,快速收缴城内眼下还残留的物用,然后便迅速对滚雪球一般壮大的义军进行一个初步的整编。
义军成分极为驳杂,最初还只是汲郡一些乡众包括东枋城内讧的邺地人马中的一部分,沿途拔除一些坞壁,收抚一些难民,在接近邺城的时候,规模便陡然壮大起来,大量逃避兵灾的河北民众,许多不安于室的豪武军头,也都以义军为名,四面扑击。
甚至有一部分原本邺城的守军,早在淮南军抵达之前便以举义为名,先将邺城哄抢了一波。
这样的所谓义军,与流寇并无本质区别,而且杂乱难以管束,根本不可能按照淮南军那种严明的规矩进行细致整编。
而谢艾也压根就不相信这些所谓义军能够整合成什么顽强的战斗力,所以他所谓的整编,便是创造性的给这些义军们发放三色旗号。所谓三色旗号,包括玄水黑旗、血染赤旗、麻色黄旗,分别对应守、攻、征等基本的军事职能。
拥有玄水黑旗的义军,便有坐镇防守地方的权力,但却要给义军提供一定的物用补充。血染赤旗则负责攻伐地方,凡是没有悬挂玄水黑旗的地方,俱都可以进行攻击。
至于麻色黄旗则是负责运输、征用的义军部队,所有义军不得擅自进攻,否则淮南军精锐将会亲自出击报复,不死不休。而其他赤旗队伍,也可主动出击进攻黄旗的队伍,不以内戕论罪,反而可以瓜分所得人、物。
这一军令最开始并不为人所接受,毕竟对于相当一部分河北乱众而言,他们只是要借淮南军声势作乱掳掠而已,并不甘心受淮南军节制。
可是当淮南军亲自出动,与一些已经获得征伐赤旗的义军接连歼灭几支无旗但却私下掳掠的队伍后,威慑很快便树立起来。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内,赤旗便被领走了十几面,最起码有近万的义军以此为名,在邺地周边肆虐。
而且有一部分邺地义军在外抢得欢畅,返回之后却发现自己老窝被抄,甚至找不到是哪一路友军干的。无奈之下,也只得再次领取一份黑旗在自己老巢挂起来。
这其中,赤旗是可以随便领取的,只要能够得到盖印着谢艾督护军印的赤旗,便可以成为义军的一份子,获得征伐掳掠的合法资格,不会受到追杀问罪。
但黑旗就不是免费的,按照防守区域规模不等,需要向三台捐输一百到五百斛粮不等,并且后续可以获得一定的免征权。单此一项,淮南军在短短几天时间里,便获得了数千斛粮用,不独满足自用,还能支援一些给可信的义军。
至于黄旗,并不随便向外发放,而是需要功勋兑换,而且这功勋的统计也极为宽泛,捐输粮用、物用是一项,进献重要俘虏是一项,报告重大军情是一项。
而且这黄旗除了能够免于当下被义军进攻之外,甚至还是战后淮南都督府论功的凭证,如果能够积攒多面到达一定数目,便可以获得与淮南军同等的轮功资格,分治郡县、因功封侯,成为淮南军正式的一部分,都不是做梦!
在抵达邺城这几天时间里,淮南军本身并没有参与多少战斗,只是在全力推行维护这一个三旗军令体系。而义军各方对于这清晰明白的军令在最初的不以为然之后,也很快便生出了认同感。
这三面旗帜,不独能给他们提供保障,也分享给他们一些权力,最重要的是,彼此也并没有因此缔结严明牢固的上下级关系。
淮南军能够成事,坐稳邺地,那自然最好,他们各自所拥有的旗帜便能够让他们在后续的定乱中获得不菲权益。就算淮南军只是旋来旋去,他们直接卷起旗帜藏匿或是烧掉,彼此便也没有牵扯。
所以,很快这三旗军令便快速在河北推行开,甚至不独只局限于邺地,就连其他一些更远的地区,许多豪强、盗匪都开始以三旗为号。
那些远地,自然不可能专程来邺城讨取三旗,索性自己做个假货张挂,毕竟在淮南军覆盖影响之外,谁又会知道淮南都督府的督护军印是个什么样子。而将旗帜挂上之后,还可以向旁人炫耀,老子也是有后台的人,得罪了我,担心稍后便引淮南王师前来报仇!
谢艾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为此前向都督汇报北攻邺城的计划时,都督点头给予了他极大的自主性,甚至准许他在需要的情况下,以都督府名义任命一些官职来拉拢安抚河北那些豪强。
谢艾虽然得到都督授权,但却并没有做到那一步,因为一来毕竟河北久为奴治,江东的官位并没有太高的吸引力,二来他也不愿因此给都督惹出什么麻烦,江东朝廷还是将名位看得极重,如果都督作保任命其人再有反复的话,也会给都督招惹非议。
现在看来,谢艾自己所制定的这个三旗军令较之直接的名爵诱惑效果还要更好。眼下的邺地虽然还是混乱,但是混乱中也初步建立起了一些秩序。
不过这秩序创建未久,很快便将要遭受严重的冲击,因为北面已经出现敌踪,石虎部将麻秋率领五千骑,接连冲溃几路赤旗义军,距离邺城已经极近。
这一重要军情,很快便扩散到整个邺城,而激起的动荡也实在巨大。当即便有两路原本张挂三旗的义军在得知石虎发兵南来的时候,直接便收起三旗,往北面迎去。
而其他的义军尽管没有表现这么热切,但态度也都转为暧昧起来,最起码有近万人在麻秋出现后便离开邺城,有的还肯寻找一两个借口理由稍作遮掩,有的则干脆直接率部离开。而麻秋也并没有即刻发动进攻,而是引而不发以此施加压力,让那些依附之众远离邺城。
一时间,原本还熙熙攘攘、人满为患的邺城三台,很快就变得冷清下来,除了谢艾本部五千淮南军之外,便只剩下了区区几千义军。
这当中主要是王光等根本没有退路的降将所拉拢组织起来的乡勇和东枋城内讧的刘泌等降将部曲,还有就是一些零散的难民乡众,他们无所谓偏向于哪一方,反正出城也是被人剿杀吞没。
原本声势浩大的义军,短短不足十个时辰内,便急剧缩水数倍。这也显示出石虎在河北的积威之重,远非刚刚抵达河北的淮南军可比。虽然早年石虎有落败淮上之耻辱,但是在石氏起家的河北之地,许多人还是倾向于石虎更强。
当然,也有许多人无论孰强孰弱,只是不想参与到其中来,以自己的部曲性命为别人争勇斗胜做筹码消耗,因此置身事外。
在王光等人抱怨伧卒无义的时候,谢艾倒是不乏乐观。虽然这些河北豪强并无与淮南军并战却敌的勇气和义气,但最起码他们也没有反过头来帮助石虎进攻淮南军。
这说明那三旗军令还是有一定效果的,最起码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便营造起了一点薄弱的认同感。军头豪强们能够认可这一规矩,又不确定石虎南来能够给邺地带来怎样的秩序,索性两不相帮。
“败军之众,不足言勇。淮南王师镇此,季龙亲来,未必敢言必胜,麾下区区一鹰犬,又怎能强阻王业兴复大势!”
对于那些退去的豪强军头们,谢艾非但没有阻拦斥骂,一些当面辞行的,反而亲自礼送出城。
不过言虽如此,但眼下邺城局面仍是严峻。邺城与黎阳之间,虽然言是朝发夕至,但彼此之间单单直线距离便有二百多里,消息难免滞后。
虽然已有零星消息传来黎阳一战已经结束,淮南军大获全胜,但南面仍然不见大股溃军和淮南援军出现,只被人当作淮南军想要稳定人心的传言。
当然,淮南军在初步稳定住黎阳局势后,韩晃便率领三千骑兵火速北上增援邺城。而麻秋却已经抵达邺城附近,除了本部五千骑之外,尚有沿途招揽投靠的数千之众,近万大军距离邺城已在咫尺。
0933 入彀()
位于邺城三台北面不远处的坡地上,麻秋凝望着那人头攒动的城头,以及城头上那悬挂的最近几年常于梦中将他惊醒的旗帜,微陷的眼窝里充满了凝重的思索。
与数年前相比,他的相貌已经大有不同,身躯更加雄壮厚实,自有一种稳重且坚定的气质,一眼望去便知乃是一个见惯生死、久经战阵的战将,不再是早年那个权贵门下豢养、虽然锐气十足但却少于艰深历练的部曲将。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追随中山王返回河北,定乱剿边,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