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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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5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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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南王师已复汲郡,境中宗户泰半归附。尔等顽劣之众,弃械免死。田尼狗贼,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王光捶胸顿足,以期能够增加些许气势,至于最后那一句,已经带上了些许一朝得志的癫狂颤音。

    “是王光……”

    “淮南军?怎么、怎么可能!”

    眼见这一幕,汲郡兵顿时爆发出一阵压制不住的骚动声,船与船之间,陡然变得凌乱分散起来,无数人口中发出不受控制的嚎叫以发泄那难以承受的震惊。

    田尼这会儿也陡然僵在了那里,双眼似乎都被冻结,呼吸更是彻底停顿。一直等到亲兵们一拥而上将他拉过来团团包围保护起来,他才好像险些窒息一般大喘着粗气,披挂在身上的甲片因为颤抖而不断碰撞摩擦,脸上汗水更是汇聚成流,倒灌入难以闭合的嘴巴中。

    船队骚乱之势越来越大,不断有军头命人撞开沿途船只,靠近过来叫嚷着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然而田尼这会儿仍是呆滞,根本就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又过片刻之后,他才蓦地抽出佩刀两手扬起向前方劈砍,有一名站在他身前的亲兵猝不及防都被劈伤在地!

    田尼却恍如未觉,须发贲张状若癫狂,向着王光所在方向咆哮道:“狗贼,狗贼!竟敢勾结南贼夺我汲郡!我必杀你……杀你全家!杀光南贼!杀,杀!谁敢不战,必杀……”

    “王光已经投敌?淮南军已经夺了汲郡?”

    哪怕眼前这一幕已经很清楚,但是众将听到田尼的咆哮声后,一时间也是接受不了,绝大多数都实现凌乱,呼吸急促。

    这时候,位于草甸苇荡另一侧也有大量的舟船、筏具行驶出来,因为有着茂密苇荡的遮挡,兼之那些舟船旗、帆俱都不张,很难提前发现。

    不同于汲郡兵众的混乱不堪甚至于就连主将都几近癫狂,淮南军则是以逸待劳,有条不紊,首先是筏具贴在水面破浪疾驰,直接撞上了汲郡船队外围的船只。

    淮南军将士们如狼似虎,攀船而上,刀斩盾支,很快便将船上敌众砍倒一片。而那些敌众们,这会儿仍是惊魂未定,他们昨日入夜便登船渡河进攻灵昌津,虎头蛇尾败退返回,此刻不乏人气力不支横倒在甲板上休憩小睡。

    这会儿刚刚爬起来甚至眼皮还没睁开,正在摸索寻找兵刃,淮南军士卒那锋利无匹的战刀已经劈砍下来,断手断足、乃至于身首异处。凡有淮南军冲上的敌船,很快便是血水横流,满溢河上!

    相对于敌军的混乱叫嚷,淮南军要沉默得很,哪怕一个个目眦尽裂,杀意盎然,顶多只是咬紧牙关闷声杀敌。敌军甚至还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外围数艘战船已经易主,或是直接横过船身阻拦住敌军退路,或是掉转船头直接撞向更内里的战船。

    时隔几个时辰之后,汲郡兵便再次见到了淮南军的疯狂。许多筏具不断的撞向汲郡船只,巨大的撞击力不独令汲郡船只剧烈颠簸晃动,那些驾驭舟筏的淮南军士卒们也都不断被撞击落水,这些人落水后却不惊慌,直接向深水处扎去。

    很快,许多筏具或是首尾相接、或是前后堆叠,居然在汲郡船队之外架设起一片水上浮板,浮板上淮南军将士们仿佛踏浪而行,飞奔而来。而此前那些落水的淮南军卒也都再次浮上水面,泅渡靠近。

    汲郡船队中本就没有太过宏大的战船,许多船只船沿离水不过半丈多高,这样的高度在淮南军凶猛的冲击之下根本就不成阻拦,很快便被扑上船来,展开了最猛烈的厮杀。

    汲郡船队规模不小,铺开在水面也达到数里距离。外围虽然已经是惨烈厮杀,但淮南军还不足冲开舟船阻拦,凿穿整个船阵。

    所以位于中心地带,那些军头们这会儿虽然心悸不已,但还有时间追问田尼为什么卫水这里会遭遇淮南军?王光为何会投敌?汲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下形势已是危极,就算田尼此前积威甚重,但是在这些军头们心目中,此次归郡明明是要分赃,怎么突然又要陷入苦战?巨大的心理落差,足够让他们无视田尼此前给他们带来的威慑。

    田尼这会儿也不平静,虽然内心仍有理智狂吼告诫他要冷静,但面对部将的反叛、淮南军的伏击以及汲郡吉凶莫测的担忧,再加上眼前这些鹌鹑一般恭顺的军头们突然隐有狰狞流露,他又怎么能够冷静得下来!

    诸多焦灼揉杂一起,田尼心底按捺的戾气陡然爆发出来,直接挥刀劈向一名登船厉色诘问的军头,口中则怒吼道:“狗贼还有脸面问我?若非乡贼怯战,此刻沈维周已经为我所杀!该死,统统该死……”

    田尼陡然爆发,其亲兵们自然也不会客气,那些兵众们或以长篙顶出那些仍在欺近的舟船,或是直接引弓射杀叫嚣姿态极为激烈的军头部曲。船只进进退退已经完全没了约束,甚至有几艘船直接被卡住进退不得。

    人生大半不幸,但若是看到同伴们比自己还要更惨几分,也足以慰藉。降将王光眼下正是这样的心情,他站在那大型平筏上,看到汲郡船阵彻底陷入混乱,甚至有几名他相熟的军头直接死在混乱之中,更是由衷为自身感到庆幸,拍掌大声叫嚷道:“田尼狗贼,久祸汲郡,今日必死!谁若能斩杀狗贼,王师必有重赏!”

    胡润正在通过鼓令指挥淮南军们收缩对敌军的围攻,听到王光自作主张的叫嚷,眉头忍不住微微一蹙,只是想到能够在这里设伏围剿敌军,也是多亏了这降将并其他一些降人带路,于是便稍作忍耐,只是让兵卒警告这降将不要再胡乱喊话。

    船阵中央,田尼的亲兵们将其座船周围清扫出一片空间,兼之其余一些嫡系兵将舟船靠近,总算稍微稳住一些局面。

    而田尼这会儿狂态也终于有所收敛,渐渐恢复理智,向四周稍作眺望,很快便发现局势并未转到最劣,眼下的混乱仅仅只是因为淮南军突然出现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淮南军的攻势虽然看似凌厉,一时间也还不足以席卷全场。

    于是他便行到船尾,亲自指挥船工道:“转舵,向左翼突……”

    话音戛然而止,一股巨痛陡然从颈间传来,而后热流从喉上涌起,很快便流出嘴角。田尼难以置信的低头,只看到一张蓬头垢面的狰狞脸庞正浮现在他眼前,似乎是船上一名船工。

    “为什么杀我阿爷……为什么杀我阿爷?他犯了什么错、他犯了什么……”

    那名衣衫褴褛的瘦弱船工手中紧紧握着一截断矢,箭矢掼入田尼咽喉后很快便被血水浸透变得湿滑,当他用力想拔出来时,枪锋陡然刺透他的胸膛。

    而后刀枪俱都劈来,他手里还握着那箭杆,颓然与田尼倒在一处,口鼻俱有血水沁出,身躯微微抽搐,那瞪大的双眼里倒映着田尼的模样。眼下这两人竟然有几分相似,就连抽搐的节奏都有一种奇异的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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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7 魏王石堪() 
邺城作为河北大邑,历史可谓悠久,古时西门豹治邺,而到了汉末诸侯混战,袁绍、曹操先后居此,尤其曹魏夺汉之后,三台更是成为政权中心的代指。

    就连石赵先主石勒,也有将邺城作为都城的打算,在世的时候便从曹魏故址大修邺城,使得邺城获得完全不逊于襄国的地位和重要性,俱都成为石赵政权核心。

    邺城地处漳水近畔,河北平原的中心,沃土广袤,四野平川,乃是一处绝佳的休养生息之地。石赵威震华夏、一统江北的时候,赵主石勒也多迁民众内附,分布在襄国、邺城这两都之间,繁华远胜于河南,甚至就连偏安江左的残晋朝廷都远远不及。

    随着石赵内乱,更北面的襄国地区几乎无一日不战,所以大量的民众向南面逃亡。如今在河北,人烟最为稠密的便是邺城所在的魏郡以及周围阳平、广平、汲郡等地。而这些地域,恰恰正是魏王石堪所统治的范围。

    随着赵主石勒的崛起,羯国中也崛起一大批的传奇人物,名声为南北所知,比如最初便跟随石勒起事的夔安、支雄、桃豹等胡将,还有右侯张宾、程遐等寒士。

    石堪在这当中,只能算是小字辈,但这无损其传奇,而且随着石赵老人们泰半凋零失势,石堪甚至成为如今石赵内部公认可与中山王石虎匹敌的人选。

    本为乞活军余孽,后被赵主石勒收养为假子,转战南北、屡立功勋,获封王爵,督师淮北将残晋压制得龟缩于淮水之南不敢北望,更在赵主石勒老病垂危之际被引回朝中作为制衡中山王石虎的人选。

    虽然由于石勒猝然离世,国舅程遐把持少君将之排挤在朝局之外。但石堪却并未就此消沉,而是广为将士拥戴,牢牢占据邺地,成为如今河北实力最强的一方。

    这样的人物,在时人想象中那应该是一个俾睨天下、伟岸强势的英雄。但其实不然,石堪本身体态并不强壮,望去不过中人之姿,年近五旬,须发已经变得灰败,额上、眼角已经是皱纹密布,如果忽略其身份权位,更像是一个劳作乡间、沉默隐忍的老农。

    而石堪的性格,也一如他平平无奇的外表,并不是那种锋芒毕露的强势之人,从事于赵主石勒的时候,也不爱发议论,没有什么鲜明主张,但凡有所遣,必勤恳任事,努力完成。这样恭顺且能力不弱的臣子,自然倍受石勒这样的英主信赖。

    随着石勒身死,程遐弄权,国中广传程遐乃是弑君之贼,这更成为石虎讨伐程遐最重要的理由。其实此前麾下也有人劝石堪竖起这个旗号以讨伐程遐,学前赵之主刘曜故事。

    石堪最开始也的确是这么做了,但是察觉到襄国并非不堪一击,兼之石虎又汹涌反攻襄国之后,他便不打算再搀和这一汪浑水,接受了程遐给予的魏王封号,继而便引众返回了邺城。

    究其原因,还是与性格有关,石堪本身并无太强大的野心,并没有那种敢为人先、称雄天下的强烈念头,这也是赵主石勒信赖他的最大原因。

    所以尽管襄国那里打得热火朝天,几乎无一日不战,但石堪却能按捺住不做表态,安心过着自己的割据日子。甚至就连此前刘太后联络他想要迎他进入襄国辅政以取代程遐,石堪都懒于回应,致使刘太后为程遐所鸩杀。

    在对南的态度上,石堪也没有太过热切,在过去这几年的时间里,江东军事虽然强势,但还无法威胁到黄河沿岸。但石堪也并没有热切的向南经营,只是与他的旧部刘徵并陈光那些军头保持着联络。

    包括石堪的这些部将们,随着对石堪这种性格的了解,也渐渐没有了什么敬畏之心,甚至不乏人敢于面争当前,一如眼下这个场景。

    硕大的殿堂里,石堪高坐于上,下方则有数人列席,其中有两人互相怒视,颇有剑拔弩张的模样,似乎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

    这两人并不是什么生死大仇,都为石堪麾下部将,其中一个名为游垠,乃是广平豪族游氏族人,另一个名为郭时,原石赵荆州刺史郭敬的从子。

    至于他们争执的缘由也很简单,游垠所部驻于漳水上游,其部下饮马放汗之际,有十几匹战马脱离了马群,跑到了下游郭时所部营地中而被郭时的部众截留。游垠派人索要无果,结果双方部众便在漳水附近打斗起来,死伤近百人。

    类似的小摩擦纠纷,在邺城附近屡有发生,原本也只是寻常。但要命就要命在今次参与的双方都不是什么弱类,原本不过十几匹马的得失,越闹越大,最后发展成为双方各拥上前的部众对峙于漳水,眼见就要爆发大战。

    石堪在得信之后,心内也是吓了不轻。

    最近襄国的战事越演越烈,石虎麾下兵力毕集,甚至引入一部分鲜卑助力,似要在短期之内彻底解决掉程遐。而程遐近来也是频频告急于石堪,希望他能出兵相救,甚至不惜兵权尽予。

    而南面也并不平静,小貉子沈维周集结淮南兵力大举北上。虽然此前集众商议此举最大目标应是盘踞河洛的桃豹,但保不齐那南贼胆大包天,直接引众继续北上撩拨挑衅。

    在这种南北局面都将要发生大变的情况下,若是自己所部爆发内讧,简直就是吸引人来攻打啊!

    所以石堪也忙不迭亲派使者,将这两人招至府内,想要略作说和,缓和矛盾,平息这一件纠纷。

    可是说了大半天,这两人态度却丝毫不见软化,反而因为彼此当面而更加剧几分。

    石堪这会儿也是烦躁不已,冷哼说道:“如今南北都纷争,我辈唯有凝聚如一,才可暂保安生。你们两人,都是生民推崇托庇的英类,结果却为区区十几匹畜生得失而失和,刀弓相向,若要传扬于外,是要让人笑我魏国无人!”

    “大王息怒,末将绝非狂悖无视主上之徒,但游贼实在欺人太甚!此獠潜卧乡土,藏奸野途,此前便屡屡使人扰我驻防……”

    郭时听到石堪这么说,收回怒视游垠的视线,转而面向石堪拱手说道。

    “狗贼住口!若是言道旧怨,你所部乌丸胡丑早前……”

    游垠闻言后更是大怒,直接从席中跃起破口大骂。

    “够了!”

    石堪见状,蓦地倾身抖手将手中酒杯摔落在地,继而怒吼道:“今日召你二人府下相见,就是为了调和事端,不再争杀,少伤人命。既然你们都不愿意,速速给我滚出府去,滚回驻处分个生死,来日我再出面收拾残局!”

    眼见石堪陡然爆发起来,席中众人俱都一愣,尤其那两个当事人,怒容呆滞而后消散,神色变幻不定,又过片刻后才分别拜下,口中连呼不敢。

    “往年旧怨,俱都不提。近日因何纷争,我也已经有耳闻。游君所失战马,稍后往馆陶牧场自去补取。郭时你所部杂多,管束不易,稍后清漳营垒分你三座。”

    看到这两人都被震慑住,石堪才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继而又说道:“此事至此完结,你们各自约束所众,若再暗中起衅,我必严惩不贷,明白没有!”

    “末将不敢,谨遵大王口令!”

    那两人闻言后忙不迭说道,也怕再坚持下去会彻底激怒魏王。当然这也是因为魏王语调看似凶狠,但其实也是对他们各有补偿,算不上是吃亏。

    至于殿上其他人,此时目光也都微微闪烁,甚至于觉得这两人如此作态争执一番便各有所得,也是一个求取好处的方法。

    “都退下吧!”

    石堪摆摆手,不耐烦的让这几人俱都退下去,继而整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倦色,幽幽长叹一声。

    他怎么会不清楚这件事处理的不好,简直就是在和稀泥,非但不能收取警示之效,反而要自己拿出贴补他们,难免要更加助涨这些人的气焰。

    但他也有为难之处啊,如今他所众号为十数万,但其实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不过六七万众。而且这些兵众大多都是此前先主在世时所征发的河北良家所组建起的新禁军,想要稳定住这些禁军军心,就必须要依仗广平游氏这样的乡土豪宗。

    而郭时这个人,同样不容小觑,虽然没有乡资依靠,但其伯父郭敬乃是先主石勒旧日恩主,本身便曾担任荆州刺史,麾下将近五万之众俱为羯国中军精锐。如今郭敬虽然远在关中,但在此前也派郭时率军五千归国勤王。

    郭时所部如今七千余人,除了原本羯国战斗力极强的老中军以外,还有许多乌丸、鲜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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