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仲落地不巧,肋间被两枪挑起,身躯滞空片刻,单就在这瞬间之内,已经另有数杆长枪向他身上不同位置猛刺而来。哪怕淮南军甲胄精良,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难防护周全,眼见将要不测,另一方向那老卒落地后直接挥刀劈向枪杆,但其人终究力衰,只是劈断两根枪杆,刀势已经后力不继而被崩飞,其人也被蜂拥冲上的敌人们践踏在地。
眼见数枪扎向自己,老卒心内并无恐惧,反倒有几分求仁得仁的豁达,口中大笑道:“来生还……”
话音突然被打断,老卒只觉得后颈一紧,继而不由自主的被提起来。刺向要害的两枪被斩断,另有两枪则直接扎在莫仲胸腹之间甲片上,鏖战良久,敌人也无勇力,这两枪虽然震得莫仲胸气翻腾,但却不足为害,身躯在半空一拧踏上实地,继而手中刀锋一转已经如旋风一般砍出一片空隙,探手抓起救他性命的老卒无暇去看,只是低吼道:“还能战否?”
“能、能……”
陡然死里还生,老卒一时间反应不能,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幢主早已经前冲丈余,与敌军厮杀在了一起。与此同时,墙头上不断有同袍翻墙而过,很快便将战线往前推进数丈。这会儿老卒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弯腰捡起袍泽跌落的战刀,却蓦地发现此前喝退自己的什长肋腹被一枪洞穿,早已经倒毙于此,唯有双目仍然圆睁。
“杀、杀贼……杀贼!”
错愕片刻后,老卒脑海中一片空白,持着浸血战刀发足向前奔去!
0898 再复酸枣()
“这个莫仲,真是放肆!”
土丘上,胡润眼望着厮杀更显惨烈的道路,顿足怒吼一声,继而偷眼望向高台上皱眉不语的梁公,额头已经隐有冷汗沁出。
其实前线作战,更重要还是临战将领们的随机应变指挥,偶有违令不遵的情况发生,毕竟战场上形势须臾万变,只要不造成太严重的恶果,这都可以不做追究。而胡润此时怒斥莫仲自作主张,其中大半自然都是作态给沈哲子看。
他也不知梁公为何突然驾临前线督战,并且在观战片刻后下令退兵。虽然他也认为再坚持一段时间的进攻,很有可能那座河中小洲就能告破,但既然梁公下令,自然有较他更大的视野考量。
可是如今都督就在后阵,亲眼看着他的部将违抗军令继续发动进攻,就算是已经突破了敌军防线,继续向前推进,但最起码他治军不利这一点罪责是逃不了的。更何况,眼前参加战斗的乃是都督直领的胜武军,违抗军令的罪责自然要更加重几分。
沈哲子背负双手,眺望道路一线淮南军势如破竹的推进,沉默数息之后才下令道:“鼓令进攻。”
“什、什么?”
胡润闻言后略作错愕,继而望向沈哲子,但见都督双眉微缩,也不敢继续发问,连忙更改鼓号,下令各方放弃撤兵即刻反攻。此时距离退兵鼓令不足小半刻钟,其余几路人马还只是稍稍收束阵型,在听到鼓令更改之后,难免发生一些混乱迟滞,但等到第二遍进攻鼓令响起才醒悟过来,忙不迭再转身攻打回去。
“都督原来是诱……”
胡润稍作沉吟后眸子一亮,继而转身说道,却看见沈哲子已经返身下了高台,也来不及再说下去,忙不迭趋行跟上去。
“胡将军留步,督战结束后召集部将入帐议事。”
沈哲子又看了一眼战场,转头吩咐胡润一声,然后便径直离开,仿佛他来到这里只是要下达这两次完全相悖的鼓令。至于围绕河中小洲的争夺,已经不必再看下去,当此地敌军岸上据点被拔除之后,退回河洲的敌军溃众已经不足两千,而淮南军在这里则投入了五千多的兵力,当莫仲那里有了突破之后,敌军各种布置已经大乱,顾此失彼,败亡已经没有了悬念。
胡润应声之后,来不及再作思忖,即刻将心思用在战事上,鼓令频频发出,各路人马或是放木于江向河洲围去,或是顺着莫仲等人杀开的血路蜂拥而上。
不足一个时辰,这座已经坚守了一个昼夜的河洲便彻底被攻克,岛上虽然还有数百守卒,但当淮南军从各处登陆展开合围之后,顽抗已经没有了意义,只能弃械投降。
胡润这会儿也来不及整理战果,即刻让人将莫仲从岛上传唤过来,原本他是打算训斥几句,但见莫仲走来步伐略有踉跄,战甲上也涂满了血浆,上前一步皱眉道:“负伤了?”
“都不碍事……将军急召末将,有什么吩咐?”
莫仲行到这里,指了指浴血左肩,这里挨了一处刀伤,虽然入肉颇深,但对他这个经常奋战先登的战将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重伤。
“即刻除甲清洗包扎伤口,稍后入见都督。”
胡润松了一口气,继而又皱起了眉头,略作沉吟之后才又说道:“战得不错,否则此战还要拖延。”
“都是将军鼓令诈敌之计精妙。”
莫仲咧嘴笑了一声,继而便席地坐下,继而便有医卒上前小心翼翼剪开他的甲衣连接处将铠甲除下来,而后清理包扎伤口。
“我可不记得战前曾有什么计谋叮嘱,看来你莫将军谋略渐长啊!”
胡润听到这话后便冷笑一声,独眼眨了一眨,而后垂首抬起军靴碾碎地上一丛杂草,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如果此前都督不曾临战,这都是小事情,胡润倒也不介意承此一功,但那退兵鼓令乃是都督亲自下达,虽然此战完胜,但胡润想起这一点来便觉头疼不已。
尤其都督离开时神情高深莫测,更让胡润忐忑不已。稍作沉吟后他还是决定一力揽下此事,稍后自己先入见请罪,若能按下此事,也就不必让莫仲知道了。这一员战将难得的悍勇,屡拔先登,若是负担太多,反而磨损了锐气。
此时其他各路兵长还在整顿部众,打扫战场,胡润垂首吩咐道:“稍后你召其他几部将者,于此等待都督接见。”
莫仲闻言后忙不迭应下来,他们胜武军虽然是都督直领,但也没有太多机会能够得到都督耳提面命的教诲,因而对此可谓兴奋,尤其是在击败顽抗之敌后。
真是傻人有傻福!
胡润眼见莫仲笑逐颜开,忍不住啐了一口,然后转身决然上路,准备一力背下这个黑锅。
淮南军大本营位于扈亭东南十多里外,胡润很快便抵达此处,然后便发现大营中颇为忙碌,将领们出出入入,行色匆匆,似乎又有什么大的军令要执行。
胡润眼见这一幕,心中不免一动,今次都督亲自率领大军北上,他们胜武军也因此频频出现在各场重要战事中,可谓是吐气扬眉,狠狠抹了一把此前讥讽他们是荣养之卒的各路人马。尤其今次又是作为绝对主力夺下扈亭,近乎全歼守军,接下来势必更受重用!
不过转念又想到此前那事,胡润心情不免又略有低落,淮南治军严明,这种事情被都督亲眼所见,功劳犒赏是一回事,问责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不会牵连胜武军整体,他这个前阵督将肯定不会幸免。
怀揣心事,胡润甚至没有心情去打听接下来又有什么军令要执行,只是低着头往中军大帐行去。
“何以如此丧气姿态?莫非战事又有反复?”
沈哲子端坐大帐内,正与其他几名将领并属官讨论事务,眼见胡润垂头丧气走进来,便笑着问了一声。
胡润连忙打起精神,上前见礼道:“幸得都督临战施谋,河洲顽抗之卒已经全歼于此!”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已是大笑起来,指着胡润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听一听,我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会算无遗策,何至于为了颜面,让人掩饰过错。”
胡润听到这话后,便有几分茫然,再见其余诸将神态俱都喜色盎然,心内正狐疑,便听另一侧谢艾笑语道:“胡将军,都督刚才往前阵去,的确是打算暂缓攻势。只是眼见胜武军卒锐猛,歼灭敌军在即,因此才改变了心意。刚才我等在帐内,正是在商讨此事。”
胡润闻言后便有几分羞赧,都督这里都已经承认错误,那他刚才这么说则就显得有几分阿谀了,不过他本来就是都督门生,算是半个家人,就算要为主人掩饰过错,也上升不到对自身品德的质疑,因而干笑一声之后,便又说道:“河洲之众,只是败退之卒,即便顽抗一时,势不能久,因此围剿之前末将严令必一战告破,因此前阵战卒……”
他还想解释一下,但沈哲子已经摆手制止了他,继而抬手示意他入席,让人将一份战报送到了胡润手中。
胡润垂首一看,脸色顿时一变,诧异道:“怎么可能……”
眼见胡润如此诧异,众将也都笑了起来,其实不独胡润如此,当他们在看到这一份战报的时候,心内也是不乏震撼。
至于战报的内容也很简单,那就是此前派去隔绝酸枣方向敌军消息的萧元东所部,已经成功收复了酸枣!
这一份战报惊人处在于,萧元东此去所率不过一千余名骑兵,本来就不是用来攻坚,而是为了隔断扈亭与酸枣之间的联络。而酸枣那里,最起码有五千驻军。
淮南军今次大举北上,既有挫折,也有连下数城的勇进阔行,尤其郭诵兵不血刃的收复了荥阳县,继而从三千人马扩大到近万之众,直接将成皋围困的水泄不通,可谓是大壮军威。
但如此阔进的同时又不能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淮南军发兵至今都没有打什么硬仗,所面对多是聚啸乡野的乡宗乱匪,这些乌合之众在面对淮南军的时候,又怎么会有抗拒的实力!而唯一一次可算艰难的战事,就是在雍丘发生,但是战斗结果可谓是非常的不漂亮,这也给斗志昂扬的淮南军泼了一盆冷水。
郭诵那里取得大的突破,直接将成皋围困起来,短期内都不必担心河洛方面的威胁。所以沈哲子在得信之后,即刻率领官渡万数之众北上直扑扈亭,扈亭这里守军在三四千人之间,淮南军虽然旗开得胜,用了一个昼夜的时间拔除敌军岸上据点,将之赶到河洲围困起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敌军就不堪一击。
首先淮南军在兵力上占据着绝对优势,其次便是以突袭姿态扑来,但即便如此,在拔除敌军岸上营垒的时候,也是遭遇了顽抗,还要加上从汴口转入黄河的水军断了敌军的退路。可以说将这一部几乎没有什么准备的军队完全围困起来,但还是奋战两个昼夜,才将敌军全歼于此。这还是因为此前战场上摆了一次乌龙,颇有凑巧之嫌。
这一场战斗虽然取得胜利,但淮南军前后参战七千余众,尤其还有胜武军这种淮南体系中一线的强军,虽然优势极大,但由此也可看出敌军绝对不是什么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在被赶到了河洲绝地同时被包抄退路之后,还能顽抗一个昼夜,而且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再拖延几个时辰。
对于石堪军队的内情,淮南军了解不多,也是一边打一边搜集资料。扈亭这里的军队表现出了不弱的战斗力,酸枣那里自然也不可能相差太多,而且根据探查军力要比扈亭之众还多。
萧元东分兵一千余众,主要是为了阻断两地之间的联系,本身就没有什么具体的作战目标。可就是这样一支以斥候论绝不算少,以攻坚用绝不算多的人马,居然收复了酸枣!
这不是在开玩笑?
别人感想如何胡润不知,但当他看到这一份战报后,心内顿生羞愧欲死的感觉。他督战指挥胜武军三千余众,再加上其他几路人马的配合,后方还有都督亲自统军坐镇,仍是鏖战两个昼夜才攻克扈亭。
萧元东那里且不说兵众多少,本身赶去下游的酸枣,就算是中间没有停顿休整,也需要一整个白天,然后再将消息传递回来,扣去这来往时间,用于作战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难道是出门郊游一趟,顺便捡回一个黄河南岸重要的据点?
0899 兵入河北()
酸枣这个据点,萧元东还真就是捡来的。
传回扈亭大营的除了这一份战报,另有一份详细奏报讲述了一下萧元东拿下酸枣的过程。
当淮南军兵围扈亭之后,萧元东率众东进靠近酸枣,遭遇了几路人数在两三百之间的酸枣敌军,萧元东所部尽为骑兵,人数又占据着绝对优势,在黄河南岸空旷地形上自然无所畏惧,很轻松便将这些敌军给剿灭全歼,并且由此得知酸枣方向还不知淮南军北上动向。
然而接下来便察觉到酸枣方向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发生这样的情况,不问可知酸枣方向必然有了警觉,尤其在擒下几名敌军斥候之后探清楚了扈亭告急求援的事情。原本萧元东的任务是阻隔两地通讯,可是现在却被酸枣敌军提前知晓此事,很可能接下来便要进行驰援。
而酸枣方向敌军究竟实力如何,说实话淮南军眼下还没有一个准确认识,毕竟酸枣乃是黄河中下游这一段渡口集中所在,一旦奴军有所警觉,短时间内就可向南投放大量兵力,所以就算对酸枣敌军实力有所判断,也绝不能以此为准来应对。
得知消息已经泄露之后,其实萧元东这一部骑兵再作拦截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然而其人也不知是应变机敏还是单纯的傻大胆,非但没有撤退,反而做出决定要在途中伏击酸枣援军。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他率部绕开两地之间主要通道,从侧翼接近酸枣,而后就这么一直游荡到了酸枣,然后就接收了一座空空如也的大营。
面对这一结果,不要说胡润等诸将大感诧异,甚至就连沈哲子一时间都不能相信,脑海中下意识反应此事会否有诈?不过旋即便否定了这个猜测,萧元东所传回来的情报来看,敌军分明还没有掌握到淮南军的具体动向。
淮南军三月集结,到了五月主力军队已经完全进入陈留,敌军居然还没能掌握到淮南军的具体行踪,这一点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在军事上这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像是强汉大军远出攻打匈奴,找不到偌大的目标部落都频有发生,当然这也与人烟稀疏有关。
几万大军,了不起连营十几里,如果完全铺开的话,主力何在更是无从判断,增灶减灶、虚立营寨等等惑敌手段,是从春秋战国就玩得炉火纯青的战术。除非石堪的军队在黄河南岸有着深厚的民众基础,又或者对付陈光这样驻地清晰的坐地户,否则单凭游骑斥候撒出,想要准确掌握淮南军的动向,谈何容易。
事实上不独敌军对淮南军情报掌握不足,淮南军对石堪军队在黄河南岸的布置情况同样不清楚,确凿所知只有扈亭和酸枣两个据点,那么其他的地方有没有?肯定有,要么规模太小,要么还未发现。所以淮南军的进攻也是保有余力,沈哲子率领万余众北上,官渡还有七千余军队作为增援,而且路永的军队也在继续沿着这条行军路线北上。
淮南军兵临黄河,自然是为的打下一个黄河渡口,扈亭是一个选择,但主要还是意在酸枣,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酸枣较之扈亭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如今萧元东不费吹灰之力,俯拾酸枣这样一个要津,对于淮南军而言,诚然是一个意外之喜。但酸枣之众乃是主动退去,为何如此眼下沈哲子还想不清楚,此前他临于前线下令退兵,本来是打算留下扈亭那座河洲当作诱饵,勾引敌军来救围点打援,可是眼见战阵上瞬间之内有了突破,索性改变想法,直接拿下此地。
如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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