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于孕妇的休养。
其实在梁郡发现公主已经有了身孕的时候,老爹沈充和皇太后都曾表态希望能让公主再回建康休养待产,毕竟相对于寿春,建康要更加繁荣安宁,也有更多家人可以贴身看护照料。
不过沈哲子是有一点小私心,他希望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能够降生于江北中州,乃至于有一点要向自己的孩子炫耀其父在这个世道所创建的功业。
而且随着豫南郡县的次第收复,寿春也不再作为前线军镇来发挥作用,安全上是有保障的,不会发生什么兵临城下的动乱,也就无所谓再回江东待产。况且再归江东的话,孩子出生后未来几年时间里也很难长途跋涉过江北上,不如直接干脆生在江北。
在外人看来,沈哲子虽然年方弱冠,但最近这些年已是声誉愈高,权柄日盛,已是晋祚外务屈指可数的重臣之一。但他自己也实在难免人之常情,对于将要降生的儿女期待之余不乏忐忑,总想用最好的状态和准备来迎接自己的血脉。
都督府内所划出的这一片区域,为了闹中取静,沈哲子特意让人挖掘一条小渠将穿城的内流渎水引来一部分做成环流活水,又恐水性沁凉而在溪流两侧规划苗圃。甚至对于种植什么都是煞费苦心的取舍,竹则清冷,花木则过于烦乱,便从城外移植来许多桃李橘杏等果木,沿着溪水排列种植下去。
如今中原各方因为淮南的举动已是金戈铁马入梦,沈哲子也知他这父爱泛滥发作实在不合时宜,所以这些事也不怎么大肆张扬,索性将沈劲等一群精力旺盛、无从消耗的少年们拉来做苦力。眼见这群小子忙碌的挥汗如雨,自己则在小亭里品茗监工,也是一种乐趣。
城外移植的果木为了保证存活率,根部都包裹着硕大的泥块,重达数百斤,几个少年要数人合力搬抬才抬得动。于他们而言,在城外骑乘游猎是消遣,昼夜不觉苦累,但如此枯燥繁重的劳作,却实在令人叫苦不迭。
沈劲等几人刚刚挖出几个硕大的坑洞,已经累得两臂酸软,瘫卧在土堆上大喘粗气。谢安一手捧着图纸,一手拿着标尺,自竹桥上行过来,步量坑洞然后又在图纸上量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行过去踢了踢鼻孔贲张正在大喘气的谢万,面无表情对这几人说道:“挖错了,这几个坑洞都要再东移三尺。”
嘶……
听到这话,沈劲等几人俱都瞪大眼,满脸不善的瞪着谢安:“谢四,你是挟私报怨吧?先前挖坑的时候你不说,现在都挖完了又说不对?只是修圃罢了,何至于尺寸计较!”
谢安闻言后,不乏严肃的抖了抖图纸,正色道:“驸马亲笔构图,分毫都有深意,既然将事付我,就不容许尺寸疏忽。”
“那你倒说一说,这构图到底有什么深意?”
“深意如何,凭我眼下才具仍未窥出。但既然构图以示,自然有其内蕴。若是失于丈量,那是我的失职。”
谢安仍是一脸认真,另一侧广陵公陈逵也提着一根竹杖悠哉游哉行来,语调不乏幸灾乐祸催促道:“你们还有闲暇在这里休息?再过半个时辰,苗木护壤都要干涸,若是失水,保活不易,你们各自都责罚难免。”
少年们听到这话,才觉紧迫起来,一个个又抓起铁锹长镐,行到谢安指定的方位,唉声叹气挖掘起来。
谢万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望着站在土堆旁神态悠闲的谢安和陈逵,再看一眼旁边哼哧哼哧抡动镐把的沈劲、桓豁等几人,忍不住叹息道:“智者治人,力者治于人。我也不是殊无天赋的蠢物,可惜近墨者黑,长随庸类,竟让驸马失望于我……”
“你又有什么可自伤?智者未满,力者不济,我们肯让你跟随在侧,那也是抛不开人情脸面,不忍见你一人孤苦罢了。”
听到谢万暗损他们,桓豁一锹砸在他两脚之间,吓得谢万怪叫后退。
旁边少年们见状也都大笑起来:“我们除了是力者,还是仁者、义者,谢五你也要见贤思齐啊,否则日后挖坑都轮不到你!”
一行人彼此挖苦互损,虽然间或叫苦不迭,但也进行的极快。
这时候,谢奕、沈云等人结束了都督府的会议,正相携向此行来。听到少年们的叫嚷声,沈云故作沧桑叹息一声,负手行至他家妻弟陈逵身旁,笑语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闻此同志戏声,实在让我追慕已逝韶年。林道你也广有友类相亲,来日相携共事,才知良友可贵,必也与我同感,共勉往昔岁月。”
陈逵闻言后已是忍不住翻个白眼,抬手一拱算作礼见,继而便拔腿行开。自从早年在沈园摘星楼看到沈云底色如何,他对这个姊夫实在是难生好感。
“哈哈,沈云貉你明知自己令人望则生厌,何苦再去迎凑。你就该学一学庾长民,将妻弟暗劫出来稍作恐吓,这些少进们才能学会该要恭顺相待。”
谢奕眼见沈云吃瘪,已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时候,后来的沈牧也行过来,背着手冷哼道:“幼进面前,殊无长仪,你也实在愧对我家儿郎风骨。陈林道气盛难制,难道你就不会教训你家娘子,让她过府教导悌义?如此亲众,我自有数百,又有哪个敢对我不恭!”
听到这两人讥讽,沈云也不觉羞恼,只是忍不住叹息一声:“似你们这些老卒,又怎么能听出我言中雅意?往年我昼夜苦读,才能熟记诗篇,结果日常还是要面对你们这群俗类,实在是论道者寡啊!林道自有满腹诗书狂狷之气,我见到也感欣慰啊。”
讲到这里,他又咧嘴一笑:“不过我的诗文也快卖弄完了,往后这小子若还待我不恭,那也只能辣手摧残了,总不至于沦落到要让庾三笑我。”
听到沈云这么说,沈牧和谢奕更露不耻状,一人言道“东施效颦”,另一人则言“邯郸学步”。这小子不过是大婚前硬学几日,如今俨然硕儒自居,成日卖弄自夸,最严重时候甚至无诗不言,即就是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诗篇引用,便干脆不说话。
沈云闻言后哈哈一笑,负手昂然而立,从头到脚,浑身上下写满了“涵养”二字。
此时沈哲子也从凉亭里行出,将几人迎进去,各自落座之后才望向沈牧道:“二兄归期可定?”
如今淮南都督府僚属众多,军政事务也都行上轨道,沈哲子也就渐渐总领大纲,不再凡事俱都要躬行决断。淮南这一年战事规划极为宏大,沈哲子列出提纲之后,具体的步骤执行都交由将领参谋议定。他又不是智近于妖,也难凡有遣用都有锦囊妙计相授。
“后日便要离镇归郡,三月末抵达彭城。”
沈牧回答说道,他在这一次的战事中将率梁郡八千淮南驻军前往彭城,接替南下的徐州李闳。这也是徐州和淮南今次合作的一个重点,泗水的刘徵乱军其实单论军力并不算强,但若还是死守野泽的话,即便是淮南军加入围剿,也很难完全将之彻底拔除。
所以李闳的南下也有诱使刘徵离开野泽北上的意图,徐州军从南面逐渐挤压乱军的活动空间,而沈牧的谯郡人马才是拦截围剿的主力。解决了刘徵之后,下一步淮南、徐州联军便会正式进入兖州,继续剿灭地方残余势力。
这一部分作战,是由郗鉴所主持,淮南军则作为辅助。而交换条件就是由沈牧接替李闳出任彭城内史,这也是沈哲子正式接手徐州军务的重要一步。
0882 拦师于途()
此前在江东建康时,沈哲子虽然与郗鉴商议良多,但并没有牵涉交接徐州的问题。
有了前一次陶侃和庾怿将荆州私相授受的教训,对于徐州的问题,台城其实也是诸多防范。如果沈哲子和郗鉴还敢这么再来一次,那么台城真的要怒了。比如最近江东朝廷热议由庐江何充出镇京府一时,其实就是为了防范此事再次上演。
京府如今虽然已经没有了强兵镇守,但却是徐州最重要的后补基地,如果没有京府方面的配合,徐州是很难保持充足的军用。毕竟,徐州是不具备淮南可以共享鼎仓渠道的优势。一旦何充抵达京府,便有能力去笼络徐州方面的军头们。
而且郗鉴虽然已经年近七旬,但本身还是有着发挥余热、建立功业的需求。毕竟眼下北方一团乱麻,并没有一个强大的对手,可以说只要调度得宜,郗鉴这个位置还是有着极大的发挥空间。就算他自己到了这个年纪已经不再执迷于名位之类,但也要考虑子孙后代的未来。
郗鉴儿女俱为南渡之后所出,年纪资历都还达不到继承他权位的地步,同族中又乏甚出色的人才,所以他是很热衷于再建殊功为子弟积累护行。如果沈哲子明白提出他已经准备接掌郗鉴的权位了,无疑会激怒郗鉴,给双方原本尚算融洽的关系造成裂痕,乃至于令郗鉴刻意疏远淮南。
不过虽然没有明确的提出来,沈哲子也在加强自己在徐州的影响力,而且所用的方式也是投郗鉴所好,主动帮郗鉴承担解决徐州隐患军头,并且出兵助战徐州。有了淮南军的帮助,未来一到两年时间内,郗鉴在任期间是极有可能光复黄河之南的青、兖两州之地,甚至卸任之后还极有可能归养高平桑梓之地。
至于沈哲子自己,倒并不怎么在意青兖两州是在何人主持下收复,他还年轻得很,未来还有着整个河北、关中等大目标,也没有必要与老人家争功一时。所以对于徐州,他是明明白白的阳谋,是帮着郗鉴再建功事的前提下,逐步将自己的力量和影响楔入徐州。这自然不会引起郗鉴的抵触,毕竟双方所追求的目标不一样,但途径却是相同的。
淮南在向许昌运输给养的同时,军队也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行动。当涡口的曹纳、徐茂汇报已经诛杀徐州军头糜统之后,庾曼之率领一千五百名骑兵自涡口东进抵达泗口,将直接受他丈人郗鉴指挥直接投入徐州作战。未来庾曼之也将直接出任徐州刺史府下属镇将,算是沈牧之外打入徐州内部的第二个楔子。
接下来便进入淮南发兵的一个高峰期,路永率军一万自汝水而上驻守于襄城,至此许昌周边已经集结淮南军三万余众。而后便是谢奕、沈云率领三千骑兵驰入南阳宛城,与谯王司马无忌合军徐徐北进。与此同时,路永所部分兵三千入驻襄城西面的鲁阳,与北进的南阳军并成呼应,封锁住了洛阳东南出路。
至此,淮南军战略终于清晰起来,那就是西围洛阳,东向主战。当然,这一战略意图想要扩及四边,尚需要一段时间。而沈哲子也终于自寿春而出,沿颖水北上许昌。而汝南毛宝则分兵两千,以汝南部将李仓统率接手寿春西境的防务。
至此,淮南军动员兵力已经超过五万之数。而淮南的寿春以及颖水近畔的临颍,则作为两个征卒中心,继续征集兵众。自三月伊始,淮南都督府下六郡所动员人力已经达到二十多万。这一数据仍在持续攀升,而咸和十一年第一场大规模的战争已经打响。
“只差几个时辰,几个时辰而已……”
位于沛郡相县北面一处高岗野地中,刘徵脸色铁青伫立于高岗上,眼望着十数里外越聚越多的淮南军人马,眸底已经涌现出近乎绝望的色彩。
怎么会如此?明明查探得知北面已无劲敌,怎么突然在沛郡境内出现了这么多的淮南军?
这高岗范围并不算大,连接着后方残破不堪的相县城池。初夏荒草暴长,高没人膝,被踩踏弯折的荒草清晰勾勒出乱军们行进的轨迹。
十数日前,在乱军窝藏地点东北面的宿预,徐州军爆发内讧,主要是原本驻守于宿预的糜统所部内乱。此前糜统奉命前往淮南,结果其人在抵达涡口时被淮南军乱箭射杀,斩首回送徐州。与此同时,糜统其人勾结乱军袭杀乡众的罪状也都被完全披露出来,一时间徐州全境哗然。
糜统虽然身死,但其部众大半都还留在宿预,其诸子发生争执,长子糜孔主张率众投降而后攻打野泽乱军以求戴罪立功,而次子糜怀和三子糜贞俱都反对。兄弟几人不能同心,结果爆发冲突,糜孔死于两个兄弟之手,而糜贞则在率众迎战李闳的时候战败身死,只有糜怀带领两千余名残部冲入大泽。
此事对刘徵而言自然大喜,他与糜统早生嫌隙互疑,对于其人身死更不放在心上。事实上当他的侄子刘满战死于下相时,他便已经怀疑是糜统构陷坑害他,所以当糜统派人入泽通知言道彭城李闳已经南来,劝他即刻率众北蹿时,他根本不敢相信,认为糜统仍在害他。
野泽中虽然对外界消息所知不多,但爆发出这么大的震荡,刘徵自然也有所觉。他倒不因误会糜统而内疚,只是欣喜于这蠢物弄奸自毙,以其人并部众性命给自己争取来一个千载良机。与此同时,徐州军也大部向下相集结,并从东、南两个方向进入大泽围剿。
在接纳糜统残部之后,刘徵当机立断,命令部众们大举向北突围。这是他筹划数年的一条退路,将逃入野泽的民众们大量安排在野泽东南范围以作疑阵,其主力部队则尽携资用泅渡出泽,虽然也经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但万数乱军一涌而出,也很快便冲破了徐州军的封锁。
乱军在冲出野泽之后,也经历了一段混乱期。各拥所众的军头们对于下一步该往何处去发生了争执,于是刘徵也不强求能够统一人心,只是率领所部数千人直往西北而去。途中又遇到闻讯追击而来的徐州军部分人马,也绝不恋战,而是化整为零继续奔逃,约定以沛郡相县为下一步集结地点。
如今虽然沦落为乱军残部,但刘徵也在淮北逞威日久,所以对于淮北山形水况、地形地势也都熟记在心,再加上此前小规模的劫掠中不断探查,很早便确定了逃窜路线。
他知徐州军和淮南军以涡水为界,淮南军主要集中在谯郡,而徐州军大部队则集结于彭城,当中是一片空白地带,如果沿着泗水北进而后转入睢水,便可以接触到活动于陈留雍丘附近的陈光所部人马。但这条路线过于漫长,兼之睢水河道宽壮,更加有利于徐州军的追击。
不过刘徵还是做出一个假象,早在前年便派人联络陈光,表示愿意臣服于陈光,希望陈光能够出兵接应自己。此前在决定突围的时候,也继续派人给陈光去信,并且离开野泽后便沿着睢水一路往西北奔行。
但这其实只是作态,他是希望能将陈光人马勾引下来,就算陈光没有发兵,他这里做出如此假象,肯定也会让徐州军有所怀疑,让徐州军不敢追击过甚。只要徐州军稍有迟疑,他就能够逃向自己真正的逃窜路途,自沛郡冲入砀山,由砀山向东北逃亡几十里,便可冲入沛泽,自沛泽借着野泽掩护继续向北奔逃数日,便可抵达巨野泽。
到达巨野泽后,他便彻底的安全。因为巨野泽可由济水直通黄河,距离魏王石堪所镇守的邺城不过两三百里之内,羯国人马可以随时驰援。届时徐州军也肯定不敢再追逼过甚,整个兖州都将会成为他休养壮大的基地!
这一条路线此前之所以难行,因为彭城恰好堵在了他离开泗水野泽北上这一段路程之内,而沛泽距离彭城更是咫尺之近。在他抵达巨野泽之前,彭城的守军随时都有可能对他发起致命的打击。
可是现在李闳已经南下,大军折转又岂是朝夕之内能够完成。刘徵身为石堪重要部将,坐镇彭城的时间较之李闳只长不短。只要能够让他抢占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