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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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5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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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宁的防区,地近淮阴,沿着淮水一路东去便可返回,也无须再周转换乘。只是在过了泗口之后,江面上突然有了阻滞,有一路友军正在江面示警巡弋,排查过往船只。

    “去问一问发生何事?”

    眼见如此警戒森严一幕,许宁心绪顿时一跳,连忙吩咐身边家人。

    家人轻舟去问,不多久便返回汇报道:“泗水乱部昨夜突袭下相,因恐乱军侵扰淮路,所以严查警戒。”

    “乱军袭击下相?”

    许宁听到这话,顿时来了兴致,继而又问道:“那么此战胜负如何?淳于安死了没有?”

    许宁对于淳于安无甚好感,在他看来此人不过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腐儒而已,能活到如今也是运气。他真正对于淳于安不满还是在于其人占住了下相这一平乱的前线,下相原本是他想要谋求的地方,倒与利益无关,只是想要亲自剿灭那些乱军。因为他的兄长许儒,包括宗中好几名直系亲属都是死在刘徵其人手中,彼此仇恨可谓不共戴天。

    泗水周边那些军头们跟刘徵乱军玩的什么勾当,许宁心内也清楚。甚至传言中如今的临淮太守糜统,似乎跟刘徵还有什么姻亲关系。毕竟糜氏本身便是淮北大宗,而早数年前,刘徵也可以说是淮上实力屈指可数的军头之一,彼此之间有所勾连,再正常不过。如今虽然势位扭转,但也不妨碍私下的勾结。

    许宁谋任下相,便是被糜统阻挠不成。而糜统也没能争取到此地,被郗公将淳于安这个怯懦之辈安置于此。淳于安这个人,可以说只是一个替死鬼。糜统因为见机得早、投降得快,令得郗公不便对他过分打压。下相这个空缺,如果安排别的干将至此,极有可能会被其人勾结野泽乱军干掉,实在太可惜,所以才轮到淳于安捡个便宜。

    当然这只是许宁自己的想法,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别的理由。所以在他看来,淳于安这个人实在离死不远了。如今果然被偷袭,可见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刘徵其人,中朝永嘉之前时便随其父刘伯根起事作乱,早年烜赫一时的王弥、曹嶷等人,都曾是其家部从,事败后又转投乞活军,半生戎马,绝非淳于安之流能够抵挡。

    然而家人的回答,却让许宁大吃一惊:“乱军四千余众来犯,阵斩近千,俘获千余,余者俱都溃逃。”

    “怎么会?”

    许宁听到这话,双眼顿时瞪大,满脸的难以置信,过片刻才又问道:“可是府君遣众增援?”

    家人摇头表示不知,这不免让许宁更加好奇,吩咐货船先行归治,自己则靠岸亲自前去打听。很快淳于安的军司马亲自赶来接待,而许宁也因此得知具体战况:“淮南军前来增援?只有六百众?”

    得知内情后,许宁眉头皱得更深,淮南军跨境作战,虽然只有区区六百军众,竟能大破来犯之敌。其战绩辉煌之外,更让许宁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示威味道。尤其这一部淮南军,居然还手持郗公手令,这不免更让人浮想联翩。

    “淳于明府眼下可还在县?速速引我去见!”

    虽然心内对淳于安不乏看轻,但这件事当中却有太多可供咂摸滋味,令得许宁不敢等闲视之。尤其此前道途中曹纳还与他倾谈良久,这难免让他更生猜测,于是暂不归镇,直往淮水北岸的下相县而去。

0875 羞愧殊功() 
下相县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县治之外遭遇顽抗挫败之后,乱军很快便崩溃,再也没有整军再战的能力,四散开来往郊野奔逃。

    刘迪所率领的淮南军,在将外围乱卒杀溃惊走之后,而后便与乱军中的精锐展开交战。虽然淮南军仅仅只有六百人,但却是以逸待劳,先声夺人,乱军则先被前阵溃卒冲垮阵型,在战场上又失去了统一的调度指挥,即便仍有战意,也只能小股攒聚起来负隅顽抗。

    可是下相县治本就是四野开阔的平坦地形,兼之此前周边屋舍之类都被淮南军拆除,完全无险可恃。即便暂时攒聚起来,阵型变化完全不及淮南军灵活。淮南军十人为一作战单位,凡有发现抵抗之敌,周遭最起码数支小队一拥而上,劈杀一通后也不强求尽歼,一待对手瓦解溃散,即刻分兵转杀别的目标,只留下一到两个小队继续追杀,避免乱军再次聚结。

    战场之上,混乱的搏杀中,个人武力再强能发挥出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淮南军士卒悍勇之余,行止俱都以十人为作战单位,或矢锋锐进,或连线成排,或内抱环结,面对各种各样的厮杀环境,灵活变换着阵法,兵卒们之间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紧紧联合在一起,无论进退俱都顽不可摧。

    淳于安立于高台之上,视野广阔能够尽览整个战场,很快便也在混乱的厮杀中发现这一点规律,战场上人头攒动,兵卒们左右奔走,每每某一处突然人影集结成堆,便绽放出一朵血腥的杀戮之花。这样的一朵花维持不过几个呼吸,旋即便又在战场另一个位置绽放开来。

    旋开旋灭,很快战场便烈日下的积雪一般消融收缩,留下一片狼藉泥泞之地。而这整个过程,除了血腥之外,竟给人一种诡异的美感。

    当那些顽抗之敌也被杀溃之后,淮南军便在原本敌阵中央聚集起来,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军容已经不及最初那样整齐,甲衣上不乏劈砍的痕迹,上下挂满了浓厚的血浆。

    此时乱军大部都已经溃逃,淳于安自然也不能再作壁上观。他率领着高台周围那些县卒们奔入战场,一面吩咐兵卒打扫战场,一面迈过地上那些横陈的残肢断臂行到刘迪面前,稍显迟疑道:“刘将军,乱军虽是大溃,但却恐侵扰野中乡户,是否需要再作追击?”

    “末将率众前来只为助战,明府若有所用,示下即可。”

    刘迪用刀背刮去前胸沾染的血浆,回答说道。

    淳于安听到这话后,不免更觉羞赧。此一战淮南军虽然名为助战,但他的县卒却几乎无一入场便结束了战争,虽然淮南军以少击众胜的干脆利落,但他也未敢轻视乱军,心内很清楚若非淮南军来援,凭他手中这些军力,真的很难在此前乱军汹涌的冲势中坚持住。

    刘迪态度虽然仍是恭敬,但淳于安也不敢怠慢,真的将淮南军当作寻常卒用。而且他也根本不知接下来该要怎么做,既担心乱军退去后会迁怒掳掠乡野,又怕其后仍有援军酝酿反击,更何况开战之前东北角还有不知是敌是友的痕迹显出,一时间可谓纠结无比,不知接下来该要怎么做。

    “此战能够击破来犯之敌守住县治,全赖淮南精壮烈战。我实在不是统军争命之才,该要如何应对,还需刘将军不吝赐教。”

    兵者险事,淳于安也不乏自知之明,不敢自作主张,还是决定请教刘迪的看法。

    听到淳于安这么说,刘迪当即也不再谦虚,事实上就算淳于安下令追击,他也不会听命。于是他便即刻命令打扫战场,战场上散乱的尸首俱都收捡堆叠起来,在县治外围堆起一道血腥狰狞的防线。战场上尚有许多重伤哀号的乱军兵卒,也都被上前一刀一个了结了性命,结束这足堪悲悯的一生。

    看到这一幕,淳于安也是发自肺腑感到悲哀,他不是一个逞勇嗜杀之人,也完全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他久来奉行仁术,然而事实却不乏残酷,在这乱世中所谓的仁术不只不能达于仁治,就连自保都乏力。

    他能做到的,只是远离这杀戮场,避而不见。仁并不意味着表里纯一,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相对的情不能忍,自欺欺人。所以君子异于禽兽,并不是伪,而是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刻仍想尽力维持一个底线,哪怕这个底线很可笑,但也意味着人性中仍然有一份坚持。

    下相县治外的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但骚乱却并未就此停止。这一夜,大量乱军溃卒奔逃于乡野之间,有的只是单纯的逃窜想要活命,有的在察觉脱离险境之后凶性复萌,转而杀向那些乡民聚地,有的掳掠得手,有的则被此前归防乡野的县卒们击溃。

    到了天亮的时候,县境内开始有消息反馈回来,淳于安也因此得知乱军只是组织了一次进攻,并没有再安排后手,甚至有两百多名乡人丁壮所组成的乡兵在野泽外围发现了乱军的登陆地点,并缴获许多竹筏木排舢板之类的工具。与此同时,淮上防守的徐州军也驰援入县,算是彻底解决了下相的危机。

    等到县兵和徐州援军接手防务,刘迪的淮南军得以撤下来,被安排在县治中所剩不的民舍里休息。

    淳于安却是不得休息,除了打扫战场、清点斩获之外,还要向各方通讯汇报,同时安抚乡人。这一战斩杀九百多人,不过其中有将近两三百人都是重伤之后被灭口,至于真正死在交战中的不过只有五百多人。看起来虽然不算多,但对于乱军这种军伍水平,足够将他们震慑到彻底崩溃。兼之乱军又是劳师远袭,不乏人体力耗尽根本没有跑远,直接在周边被俘获。

    再加上后续各乡所清剿押送来的俘虏,这一战斩首近千,俘获一千三百余人。当这一份战报整理出来,就连亲眼目睹此战的淳于安自己都不免咂舌。自从乱军逃入泗水周边野泽中之后,除了几次大规模的围剿之外,还没有哪一个区域战事能够取得如此辉煌战果!

    所以这一份战果,真是让包括淳于安在内的诸多徐州军头都要感到惭愧,他们各自拥众多则数千,少也有千余,本身又占据地利之便,在长达数年的围剿过程中,居然比不上淮南军区区六百人一次客军作战的收获!

    对于这一结果,淳于安除了惊叹淮南军战斗力强悍之外,心情也着实复杂。他虽然不乏仁懦,但也绝非愚蠢之人,在稍作庆幸之后,渐渐便察觉到这件事当中一些隐藏意味。

    淮南军为什么要来援助他?为什么到来又如此及时?他们跨境作战是否真的得到郗公准许?如果郗公也知下相之危,为何要请淮南军来援而不是从别处抽调徐州军?

    诸多疑问,令人不敢细思,也让淳于安感觉到树欲静而风不止的一种无奈。在就任下相之后,他似乎又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风波中……

    除了这些困惑之外,还有一点令淳于安感到有些失望。那就是无论在斩获还是俘虏之中,他都没有发现早前给他报信示警的那位乡人王雪。虽然眼下他也明白,就算王雪没有给他报信,按照淮南军到来的时机,今次危险他都有极大可能有惊无险的度过。但毕竟承情一次,没能将这位乡人解救出来,也令他倍感惋惜。

    上午时分,许宁自淮水上登陆抵达下相,与淳于安见面后稍作慰问,然后便直接问起淮南军因何如此及时来援?言外之意就是想问一问淳于安是否私下与淮南有什么勾连。

    “淮南因何来援,下官委实不知。不过这一份战报,大概能让许都尉有所感想吧?”

    淳于安苦笑一声之后,旋即便将此前所整理出来的战报递给许宁。此前他已经派人将战报抄录两份,一份送到了如今郗公所在的淮阴,另一份则送到了驻军下相北面不远处的临淮太守糜统处。

    许宁接过战报后匆匆一览,起先也是满脸惊诧之色,继而便又冷笑起来。他与刘徵本有世仇,因此对于糜统等防守于泗水周边迟迟无功的军头们也颇感厌恶。如此一份战报摆在面前,他相信最难堪的绝对是糜统等人,即便本身无错,也必将因此而背负上不作为的骂名。

    淮南军区区六百卒众,斩杀缴获数千乱军,而糜统作为临淮太守,剿灭乱军的主要负责人,非但久久无功,反而还坐视乱军壮大成患。以前没有对比还可稍作忍耐,可是现在如此一份战报摆在面前,简直就是令整个淮南军都因此蒙羞!

    许宁在徐州军中地位较之淳于安要高得多,所接触到的人事自然也更加全面,所以在稍作沉吟之后渐渐便有所明悟。下相这一件事没有这么简单,除了被击退的乱军之外,肯定还会有别人遭受牵连。

    许宁到来未久,临淮太守糜统的使者也抵达下相,召淳于安从速入见,详细交代此战始末。

    淳于安接受命令之后,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到如今何人想要置他于死地,他大概已经猜到。太守府反应如此敏捷本就反常,仿佛一早就知道乱军将要攻打下相。所以他这一去,只怕是祸福难料。

    “我与明府同郡为官,府君既然有召,而我也适逢其会,不知明府可愿同行?”

    许宁稍作沉吟之后便说道,待到淳于安答应之后,他才又说道:“大战方定,治中诸废待兴,甲士不便远离县署。淮南刘将军远来奔援,不妨邀之同行,也可更详细为府君解惑。”

0876 打草惊蛇() 
临淮太守糜统,乃是徐州军体系中新近崛起的一名强势军头。

    永嘉之后,晋祚中兴于江东,羯胡石勒则做大于河北。原本青徐之间尚有曹嶷、邵续等流民帅割据自立,兼之祖逖北伐收复大片河南之地,所以那一段时期与羯胡对峙的前线主要还维持在淮水以上、黄河南北之间。

    可是接下来邵续、曹嶷等人接连败亡,祖逖身死,兼之那一段时期王敦作乱,原本徐淮之间的许多实力军头们也相继加入到江东的权斗中。而当时镇守徐淮的又是济阴卞敦和王舒的胞弟王邃两个庸类,两人怯于迎战,直接放弃淮北大片城池土地,退守到了淮南盱眙。

    自此之后,晋军虽然与羯胡军队交攻不已,但却始终未能在淮北建立稳固据点,甚至就连盱眙、淮阴等淮水南岸的重镇都相继失守。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数年前淮上那场大战,石虎败退,羯国崩乱,情况才终于有所扭转,晋军终于踏足绝迹十多年的淮北之地,收复郡县疆土。

    糜统就是在这沦陷十年中渐渐壮大起来,等到羯胡败退之后也并未尽忠到底,率先举义率众归降,而且因为其人归降,徐州军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收复淮北徐州大片疆土。而因此举义之功,其人也被郗鉴任命为镇中相当重要的临淮太守,辖区从淮水往上直接下邳,乃是淮北徐州精华之地,坐拥万余兵众,乃是徐州军内首屈一指的实权军头。

    糜统驻军宿预,乃是徐州收复淮北境土之后在沛郡和下邳之间新筑一城。由此也能看出其人还是不得信重,更往北有彭城、下邳两座重镇,西面沛郡也不乏坚城,再往南便是泗水入淮的要津泗口。周边诸多要塞俱都不许,却将之安排在了泽野之间的平坦地带,就连城池都是新筑而成。

    这一类的安排其实无可厚非,糜统虽然率先归义,但毕竟也在羯国羽翼之下经营多年,郗鉴不可能对之信重不疑。而糜统作为一个降将,在战将如云的徐州也不敢奢望能够坐治要塞,他如今的权位,已经算是降将之中际遇最好的,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虽然本身乃是一名势大军头,但糜统却不是什么孔武勇壮之类,本身颇受齐鲁冠带之风影响,望去更像是一个中正平和的中年儒士。然而人不可貌相,能够在这混乱世道挣扎出头、跃居人前者,自然不可能是腐儒之类。事实上糜统其人不独弓马娴熟,其人上马击槊技艺更是号称徐北槊首。虽然武事夸显不算清誉,但也由此可见其人武力之高。

    糜统其人有三子,号为淮北三秀,各自都有超人武略战技,也是他得以掌控部众的得力臂助。糜氏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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