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心态难免失衡。继而再想起其人加入使团的原因,则不免更加觉得谢艾此人有古怪。
“待他返回,让他即刻前来见我!”
索宁冷哼一声,而后起身离席。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谢艾才匆匆返回宿处,心情不乏兴奋,今日因为沈劲引见,他得以拜会几位馆中高士,彼此面对面的请教学业困惑,颇有所得。可是回到宿处还未坐定,便被索氏家人急召,心内便隐有惴惴,但却不敢推辞,赶紧去见索宁。
“同居乡土,我倒不知士欣果然有逸志通达,哪怕身在中州远乡,也能多得时流所雅,争相亲昵。”
眼见谢艾趋行入室,索宁神态更加不悦,看看门外天色,冷笑道:“此乡多物华人杰,哪怕是我这厚爱乡土之人,都不忍思归。想必士欣你也颇有同情,这也不是什么难于启齿之事。只是我心内实在有惑,士欣你久潜于乡,何以能够曲结远邦之士?”
谢艾听到这话后,额头已经忍不住沁出冷汗,忙不迭趋行上前深揖到底,就算想要解释,但就连他自己都不明就里。看到索宁神态语气如此不善,也知今天若没有一个交代,只怕不好善了,便连忙将沈劲结识他的过程和请教的问题如实道出。
索宁听到这话后,心内怒火更生,他为了说动淮南进攻关中,上赶着去拜访杜赫,却没想到沈家子直接来请教谢艾这个晚辈。略作沉吟后,他口中发出一串稍显冷冽的笑声,继而取出一份早前递给杜赫那份手札的副本,说道:“若只是这一个问题,近日我也有述,子欣你不妨携回稍作借鉴,也可不堕凉士之名。只是你要谨记,绝不可有害乡之言,否则必为乡士所唾!”
谢艾恭然受命,收好那份手札副本便小心翼翼退出,可是当返回自己居室掀开那手札内容略作一览,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已经持在手中的毛笔悬在纸上,久久不能落笔。
良久之后,他才好像是做了一个极大的决定,将索宁递给自己那册子抛在一旁,继而奋笔疾书,千数字顷刻而就,而后不待墨迹晾干,捧于灯前仔细默诵,待到完全记下来之后便将那张纸引火烧掉,不留痕迹。
0859 嗣传有信()
因为被安排在馨士馆内听讲进学,所以沈劲日常也都留宿在馆内。
其实随着淮南馨士馆声名鹊起,多有南北人家子弟入此进学,一则淮南学风旷达,多集南北名家,二则相对于江东,无疑淮南都督府对这些后进子弟而言机会更多,学有所成,而后录为都督府用,这已经是颇受时人认可的上升途径之一。
而对沈劲、谢万等人而言,本身并没有求取上进的压力,也没有多炽热的求学之心,之所以还要留在馨士馆,除了各自家人的严令之外,还有就是待在馨士馆里可以避免被山遐的督法队抓住痛脚。虽然镇中绝大多数人多多少少还要给沈劲一个面子,但唯独山遐是个例外,一俟被抓住把柄,沈劲就绝对不要想着善了。
这一日,一群人散学之后,各自便要分开。类似谢安、陈逵之类笃静者自然还有课业要做,其他一些活泼好动者已经勾肩搭背聚在一起商议稍后要去哪里消遣。淮南自然没有江东建康那么丰富的娱乐项目,但一群躁动少年们凑在一起,自然也都惯于在枯燥中寻找乐趣。
“稍后往涂上去不去?前日赖胡儿使人传信,言是牧场新得几匹烈驹,不逊绝影、惊帆之流……”
沈劲兴致勃勃提议道。
涂上便是淮南军的养马牧区,至于那个赖胡儿便是早前养马建功得封侯爵的胡人贺赖苗,随着淮南养马基地的扩大,其人也是水涨船高,已成都督府下监管马事第一人。
余者听到这话,俱都跃跃欲试,他们本就活泼好动,兼有从戎之心,对于良马之类自然颇有兴趣。只有还算懂规矩的桓豁稍显犹豫,迟疑道:“这一去往返路程数百里,馆里肯定要记缺。更何况,咱们又都不是在戎,若是私取军马,再被督法查知……”
众人听到这话,热情顿时冷却下来,神情复杂的望了沈劲一眼,他们可都知道山遐跟沈劲可是有过节的,每每跟沈劲一起犯事,都会加倍受罚。
“你们这是什么眼神?难道全都怕了山鹰?”
山鹰乃是山遐在淮南的绰号,比之前汉有着“苍鹰”之称的酷吏郅都。看到这群家伙如此没有胆气,畏首畏尾状,沈劲真有怒其不争的感慨。
“阿鹤你就不要任性了,若非误交你这个劣友败坏了我的时誉,我不至于要沦落到配于王痴之女……”
谢万长叹一声,一脸沧桑懊恼状,怒张的鼻翼都微微颤抖起来。
“五郎慎言!”
旁侧谢安收拾好书册文墨,正待要离开,听到谢万这么说,脸色顿时一肃,低斥一声,继而又指着沈劲说道:“沈阿鹤你还有兴致玩乐,驸马不日便要归镇,你的课业完成没有?”
谢安如今是将驸马视作偶像,不独衣着谈吐多有效仿,顺便也将监管沈劲的责任接过来一些。虽然经常被这小子无视,但该有的提醒一次不拉,沈劲的课业也是他们几人共同接受的课业,等到驸马回来的时候,俱都要交上一份自己的论述。
沈劲本来颇有几分不耐烦,言及这一件事后顿时笑逐颜开:“我早已经完成,四郎你是否没有创见?要不要我来对你稍加指点?”
“你已经完成了?”
谢安听到这一番话,当即便有几分狐疑,按照他对沈劲的了解,这小子肯定要拖到最后一天才会火急火燎的连夜赶工,于是便又说道:“也好,你先取来我看一看罢。”
沈劲本来还心存卖弄,听到谢安这么说,登时便干笑几声,他的课业中自然有猫腻,怎么肯给谢安看。正待要推脱,视线一转望向学舍外,脸色顿时一变:“庾、庾三怎么回来了……”
“小子,庾三是你能称的?”
庾曼之正从门外行入,闻言后便将眼皮一翻,怪叫一声扑向沈劲。旁侧陈逵见状,顿时冷哼一声,他跟庾曼之倒没有什么宿怨,问题是庾曼之跟他姊夫沈云向来行的密切,因此恨屋及乌,连带看着庾曼之也不顺眼。
不过庾曼之也是不乏拥趸,类似桓豁等人俱都觉得庾曼之这种才算是真正战将之才该有的风采,所以在看到庾曼之到来,俱都笑吟吟迎上去见礼。
“表、表兄你怎么回来了?我家阿兄他、他……”
沈劲神态颇有几分不自然,避开庾曼之挥过来打招呼的老拳,然后便连忙问道。庾曼之可是跟他家阿兄一起过江庆贺皇帝大婚,他既然回来了,那么阿兄……
果然,庾曼之闻言后哈哈一笑道:“我既然已经回来了,都督自然也已经归府。速速收拾一下随我归府,还有你们几人也都同来。”
其他几人闻言后俱都喜上眉梢,还有谢安和陈逵也都行了过来。他们虽然身在寿春,但寻常也是难见驸马,有机会面见请教,俱都十分兴奋。只有沈劲心内暗道阿兄狡诈,居然提前好几天归镇,幸亏他找的那个捉刀者靠谱,帮他提前完成了作业。
此时都督府内堂里,沈哲子刚刚换下行装,正与杜赫等几人在席中闲聊。
“恭喜都督,嗣传有信。”
听到众人恭喜声,沈哲子便也忍不住笑起来。他原本预定是要在三月才能归镇,今次过江还要将一些淮南属官家眷迎接入镇,所以归速并不快。但却没想到在梁郡的时候,兴男公主因感不适寻医问症,结果竟是喜讯。他对此自然也倍感喜悦,但却实在没有时间留下来陪伴,于是便先将兴男公主并一众淮南属官家眷们留在梁郡,先作安胎,自己则轻装归镇。
身为家中嫡长,沈哲子仍无子嗣,在时下而言已经是一件比较严肃的事情。不过他本身并无古人如此苛求执念,加之过去这几年也是淮南六郡一个高速发展期,而且眼下淮南状况也远没有严峻到他有无子嗣将会影响淮南人心的地步,所以一直都是随缘态度,也并不因此就当作纵情声色的借口。
反倒是兴男公主一直纠结于此,不乏自怨自艾,甚至要主动为沈哲子张罗纳妾。其实时下所谓悍不悍、贤不贤,与后世还是有着不同标准。魏晋之际,大凡世家出身的女性都有独立人格和独立财产,夫妻之间的地位也是相对平等,而非完全的附庸。
之所以有类似王导夫人曹氏那种看似悍妇的事迹记录,并不是说妇人要独霸丈夫,而是在捍卫她们在家庭中的话语权。金屋藏娇便意味着丈夫剥夺了她们的知情权,以及对子弟的教养权。如果不奋起争取,那么在家庭中的地位将荡然无存,更会被视为一种失德。
沈哲子虽然对此不怎么急躁,但对于自己将要有后这件事也是颇有欣喜,略与众人分享之后,便讲起今次归都的一些收获。
过去这几年,江东局面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首先是几位中兴旧臣的去世,比如陆晔和陶侃。陆晔还倒罢了,其人在世的时候,随着吴兴等地人家的崛起,其吴人领袖的地位已经被挑战。所以他的去世也并没有在江东引起多大的波澜,只是更加重了沈氏作为吴人领袖门户的地位和影响。
至于陶侃,那就褒贬不一了,对其人诟病主要还是集中在晚节不保,将荆州大权私相授受,连其后的爵位继承都产生些许波折,甚至于还在荆州引起了一场不大的兵祸。陶侃儿子中,有几人不满庾怿接掌荆州又或想要拨乱反正邀好台城,以陶斌为首居然煽动荆州部将作乱,想要将庾怿赶出荆州。
结果此谋自然不能成,行动还未发起消息便就泄漏,庾怿倒也还算仁厚,将留在荆州的陶侃几个儿子俱都拿下送回建康。这几人也真是愚不可及,只看到台中对于庾怿接掌荆州有不满,却没有看到另一层的意思。台内对于陶侃决定荆州归属都感到不满,更何况他们区区几个犬子,于是尽数被夺职禁锢,自然也就没有了继承爵位的权利。
就算是这样,最起码命还保住了。但结果几人再被遣送归乡后,又因家产爆发冲突,有两人当场殴斗而死,其他参与者也都被尽数入罪拘禁起来。以至于陶侃长沙郡公的爵位归属,一拖就是两年多。直到年前才终于确定下来,由陶臻的儿子陶弘继承爵位,算是将陶家这一场争产闹剧画上了句号。
沈哲子对此,也是多有感慨。陶侃生前确是伟岸,如果说东晋能够在江东立足中兴,政治上最大的功臣应该是王导,那么在军事上就非陶侃莫属了。如果不是其人常年坐镇荆州分陕之地,江东绝不会有平稳局面。
但是很可惜,旧业虽然崇高,但却一世而斩。这不独独是因为江东重门第的世风,也因为陶侃的儿子们实在不太争气,甚至陶侃自己的家教也是有问题的。
沈哲子心内对陶侃向来存有敬意,但是跟他那些儿子们就没有什么交情了,所以陶弘能够继承爵位,他也是出了不小的力,顺便将陶侃诸子中还算争气的陶范和女婿孟嘉征辟入府任事。
0860 荆徐之困()
至于沈家,在过去这几年的时间里,一直奉行着的一个原则就是稳中求进,无论是在中枢,还是在淮南。
台城中枢,过去这几年的时间里变化倒是不大。沈充入台之后,所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沈家在台内朝堂中所拥有的力量得到了一个整合,至于如今,沈家的地域属性已经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抹除。
其实不独是沈家,其他几方势力也都不再保持太浓厚的地域属性。虽然凝聚力方面有所降低,但是影响力和覆盖范围都得到了极大的扩增,让江东政局不再是以往那样对立明显的割裂局面。
台内最大的人事变动,便是早前担任会稽内史的江夏公卫崇,在确定成为皇帝丈人之后得以入台,接替虞潭执掌护军府。对于这一点,台内都无太大反对声。唯一有些失望的可能就是庾冰,他原本是希望二兄庾怿能够在荆州发力助他在台内居显,如此兄弟内外并立,声势无疑会更大。
但庾冰这一点打算,且不说其他各方看法如何,就连皇太后那一关都过不去。皇太后也是随着阅历增长而渐有智计,也明白了凡事不可俱系一家的道理,分陕重镇付予母家,至于执政也都是各家分权。
除了卫崇出任护军之外,另以次子淮南王司马岳与琅琊诸葛恢定亲。如此一来,几位台辅俱为亲戚门户,而且并无哪一家能够彻底压过另一家。
念及这一点,沈哲子便颇有一种观看乱点鸳鸯谱的感觉。皇太后给次子选了诸葛家女郎,而褚家那一位原本应该三度临朝、扶立六君的一代贤后褚蒜子,辈分居然拔高一层,配给了元皇帝的幼子宣城王司马昱。褚家总算在这一场较量中没有太落下风,而褚季野也因此接替卫崇,出任会稽内史。
因为各方平衡稳进,江东政局便也又恢复了平稳,而且由于早前褚翜所主持的整顿政务吏治,一时间江东竟有一种政通人和的祥和气氛。
对于这一点,沈哲子倒是持以乐观,淮南这几年虽然发展态势良好,但根基毕竟还在江东。只有江东平稳,江北才有了大举用事的前提。
本身就是提前归来,而且天色也已经不早,沈哲子也就不再召集群僚议事,只与亲近几人稍作闲话,聊一聊今次归都人事见闻。正说话间,庾曼之已经带着沈劲等一干少年行入厅内。
“都入席吧,今日只是私聚场合,庭门家宴,毋须拘礼。”
众人上前礼见,沈哲子笑着摆摆手说道。
这么一说倒也真是如此,比如坐在上席的杜赫、陈规、纪友、江虨等人,都与沈家有着直接、间接的亲戚关系,王述和谢家也是刚刚结亲。这也算是汉唐之际一个政治特色,无论承平大一统的世道,还是混乱之世,姻亲关系都是政治制度外的一个重要的补充手段。虽然这种关系并不可靠,但是毫无疑问,有了这层关系之后,也会让人合作起来更为融洽。
不过淮南各种规制能够步上正轨,沈哲子还是要多谢山遐其人。此公入镇以来,对于淮南法制真是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虽然许多时候甚至都搞得沈哲子下不来台,或因刑令太酷烈要让人给他收拾烂摊子,但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位孤戾死板的属下存在,令整个淮南都督府风气都为之大好。
待到众人俱都入席,便传餐进食,也并没有什么舞乐之类的娱乐项目。待到用餐完毕,杜赫等几人因有公务在身便起身告辞。沈哲子则手捧着一杯茗茶,皱眉沉吟。
今次归都,各镇俱都派出了代表,也趁着这个难得相聚一地的机会商讨了一下接下来该要如何配合进军行事。
过去这几年的时间里,淮南都督府虽然大半精力都在屯田、通商等基础经营上,军事上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行动,但也是有着很大的进步。如今他职事所辖六郡之地俱都收复入手,且已经建立起颇为稳固的统治。除了统治地域的面积扩大之外,人口的掌握也获得了极大的扩充,超过五十万户、多达三百余万的在籍之民。
其实单纯的收复郡县并不能获得这么大幅度的人口增长,毕竟淮南都督府就算再怎么态度强硬,也不可能将境中乡宗门户一扫而空,尽出人众。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还是由于羯胡本身内乱,大量流民南逃,而淮南都督府辖区则是南面最好的选择。
大量流民的涌入,不独带来了充足的劳动力,还有优质的兵员。虽然淮南都督府一直在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