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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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5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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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中就有这么一类人,他们在某一个时代大放异彩,他们也只适应于那样一个年代,甚至可以说是为时代量身定做、应运而生。王导就是属于此类,哪怕在沈哲子自己看来,在这一段时间之中,王导的确是恰如其分、圆满的完成了他身上所承担的历史任务。他或许不是那种能够开拓创新的大英雄,但却可以将自己能够掌握的资源充分调度利用起来,将乱如一盘散沙的江东弥合成为一个整体。

    从这方面而言,沈哲子对于王导是由衷的佩服,甚至就算是他,如果早生个十几年,恰好赶上那段时期,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得比王导更好。

    但王导这个人,也仅仅只适用于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而已,甚至从中兴建制之后,王导和整个琅琊王氏之所以还能在位,更多是一种惯性使然。他和他的家族已经不能够给江东的局面带来更大的推动,单纯从整个历史局势的推动而言,甚至就连王敦比王导走得都更远一步。王敦其人道德水准暂且不论,最起码他是利用已有的基础试图争取一个新的局面。

    然而王导则不然,他只是想固守原本的状态,虽然也在努力让局面不再变得更差,但他也从未试图让局面变得更好。

    所以,中兴之后的王导与其说是什么社稷功臣,不如说他本身就是施加在东晋朝廷上的一股强大禁锢,世族各家勾心斗角、交替执掌权柄,先天已经不足,内耗更加严重。无论中原大地有着怎样的剧变,江东朝廷都难获得庞大的进步空间。甚至就连淝水之战这样意义重大的战事,都没能在此基础上获得长足进步。

    悠悠历史长河,每一个时代都会有其独特的特质,而其特质的形成与其缔造者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毫无疑问,琅琊王氏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标签之一。而这也是沈哲子之所以一直咬紧琅琊王氏不松口的原因,此前或还有与琅琊王氏争权夺利的需求在里面,可是如今,如果讲到对时局的影响,琅琊王氏甚至都已经比不上吴兴沈氏。但只要王导还在其位,那么其人对于整个时局的制约便始终存在着。

    这种制约并不体现在实际、具体的权柄上面,而在于人心长久以来的那种依赖性。比如今次如果淮南和台城中枢爆发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事实也一定会如此,当台城那些人并不能单独抗争的时候,自然而然会选择依附在王导身边,集结众力来对淮南施压。而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台辅,都不具备这种号召力。

    淮南这一场战事,战场上的胜负只是一个前提,而沈哲子想要完全彻底消化此战所有胜果,必然会遭到来自台城方面的阻力。这么说吧,甚至就算他家老爹沈充在位,那些吴人乡宗旧好们,也会通过老爹以期尽可能多的获取足够好处。

    沈哲子虽然不避讳与人分利,但前提是要由自己来定规矩。而台城中枢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制度规矩的凝结实体,沈哲子想要避开台城的影响在淮南创建一个新秩序,又谈何容易!

    来自台城的阻力是无可避免,所以沈哲子是要尽量将之分化瓦解。当台城中枢不能凝结成一个整体发声,甚至各派系之间彼此的利益诉求便存在冲突,任何一方都难以大义压人,那么沈哲子作为一个强兵万众的实际掌控者,未来中原战机的把握者,又会怕谁!

    如果台城对他已经不能再施加约束,而他自己所创建的秩序又能够运转起来,甚至能够代替台城所具有的职能。那么,这便是所谓的霸府!

    所以,沈哲子如果要组建霸府主导未来的整个北伐战事,王导便是一个不得不除去的目标。这一场政斗,无理都要闹三分,更何况他手中还握有琅琊王氏的把柄。他将司马勋送回建康去,的确没有考虑太多王彬这个背后的指使者,完全意指王导。王彬的一条性命,对于如今的他而言实在没有什么意义。

    如今台中虽然罢免了王导丞相的职务,但却仍然保留了一个太傅的荣衔。沈哲子对于这个结果是有些不满的,但也明白想要将王导这样的重臣彻底一举扫出台城是有些不现实,更何况王导也绝对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王丞相上表请辞,自陈老病思乡,渐有不堪王事所用,一则避位让贤,二则奴国强敌大败,桑梓光复在即,因而想要毕集家人,将亲宗异乡亡众棺柩送归乡土,再续家祭。”

    谢尚在席中讲起王导主动请辞的细节,沈哲子在听完之后也不得不感慨真正权术较量的话,自己跟王导还是差了一个段位。

    他今次准备也算充分,甚至在拿下司马勋之后便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淮南得胜后也并未急功冒进,一直隐忍到老爹归都执政,甚至就连兴男公主北上都给他争取到不小的优势。

    反观王导那里,本身便没有多少准备,与王彬甚至都积怨颇多,至于以往那些青徐人家的旧好,也都多有疏远,可以说是完全处在了劣势。但就算是如此,单凭一份请辞奏书就能避开要害。虽然没有避免被辍用的结果,但却留下了一个尾巴,仍有复起之可能。

    要知道即将光复桑梓的,可不仅仅只有琅琊王氏。王导将此与请辞与否联系在一起,那么时局中那些人家难免会有“他朝君体也相同”的隐忧,就算此前也愿意王导就此退居台城之外,但也不得不稍作姿态,这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如此一来,淮上战事打得太漂亮,反而给王导施加了一层保护伞,让沈哲子准备多时未能一竟全功。不过就算王导应对如何巧妙,但也仅仅只是稍挽颓势,对于整个局面的扭转无甚帮助。

    王导去位,诸葛恢则升任扬州刺史,可以说是成为了青徐人家在时局中新的舵手。就算琅琊王氏此前在青徐侨门中有着怎样庞大深厚的影响力,也难阻止青徐侨门分裂态势。

    就像是沈家在成为吴人首领之后,从来不会去想再去拉扯吴郡顾、陆一把,甚至要避免牵连太深,如此才能让吴人们更加紧密的团结在沈家周围。而褚和庾家甚至还是姻亲,可是当其人担任执政之后,对于庾家同样没有鼎力相助,庾怿只能退避离开中枢,就算已经在豫州取得不小的局面,但褚在选择方镇连结的时候,宁愿选择陶侃都不和庾家重修旧好。

    至于历史上的桓温,则是直接对一路提拔他的庾家挥起屠刀,杀灭诸庾,尤其是庾冰的后代几乎被诛杀一空。

    诸葛恢虽然不至于这么烈性凉薄,但想必也是绝不甘于长久生活在琅琊王氏的阴影之下。甚至于如果这一次王导被彻底踢出台城,他或许还会对王家子弟稍作提携以彰显姿态,但是王导留下一个尾巴,只会加剧彼此之间的裂痕。

    “台省事务,自有贤长权衡。至于如今的淮南,那也真是求贤若渴。”

    如果说此前只是客套,那么现在沈哲子算是正式对谢尚和庾彬发出邀请。眼下他这个淮南内史的行政级别,还是在有些尴尬,头顶上的空头上司小舅子司马岳且不必说,如今淮南内史府其实还是挂靠在豫州刺史府下。所以这一战后,沈哲子就算别的都不考虑,最根本一点是要获得正式开府的权力。

    像是现在,他就算想要留用谢尚和庾彬,不独要征求他们二者同意,而且还要从台中获得人事调令。所以,他是迫切需要一个人事权,能够自主征辟招募掾属,那就是真正的开府仪同三司了。眼下淮南内史这样一个不乏尴尬的官位,是绝对不能再用了。

    如今的淮南,军事上的人才是不缺,虽然没有什么冠绝一时的绝世名将之选,但未来的北伐也并没有什么天命王者等待他们去蹂躏征服。而且相对于追逐一两个可遇不可求的名将人才,不如更加专注于军队本身的建设。

    不过在行政方面的人才,淮南眼下则是急缺。如今淮南军的兵势覆盖,其实已经远及豫南几郡,但却始终没有确定实际的占领统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乏人治理地方,沈哲子又不愿意选择与乡宗合流,所以眼下只能暂时搁置。

    如今聚集在沈哲子麾下的南北人家子弟也是不少,沈哲子也在挑选、磨练他们的行政才能,但是相对于未来淮南的大规模扩张,这一点人才储备仍然不足。他并不迷信什么名门贵种,包括他自己也一直在认真学习谨慎求进,人的潜力是极大的,谁能想到秦末沛县一群流氓胥吏就能开创一个强汉盛世!

    对于沈哲子的邀请,谢尚和庾彬也都没有拒绝,今次过江来他们本就没有打算短时间再回,只要台中调令下达,即刻就能在淮南上任。

    接下来杜赫等人又为谢尚他们介绍一下淮南如今的形势,夜色渐深,沈哲子便频频望向窗外,更加感觉作为一个领导,果然方方面面的属下都需要,如果沈云、庾曼之他们在场,肯定早就起哄让他离开。可是现在,房内这些人俱都神情专注探讨政务细节,他大小也是一个淮南内史,有必要连储炭几斤几两都一听再听?

    终于,谢尚忍不住举臂掩口打了一个哈欠,沈哲子便趁机开口说道:“这两位也是行途漫长,多有疲累,实在不耐久谈。待到过几日养足精神,诸位再带他们往镇下各处县乡屯邸实地通览一遍吧。”

    庾彬倒是勤勉,似是想要将自己丧居几年时间补回来,闻言后便摆手道:“些许疲累,不值一提,我如今已是后进,怎么敢再懈怠浪费光阴……”

    沈哲子说完那话,已经扶案起身,听到庾彬这么说,起也不是,坐也不是。终于他这小小尴尬被杜赫、纪友他们留意到,杜赫才转头望向窗外,笑语道:“天色真是已经不早,淮南夜深尤寒,道安勤勉是好,也不必过争朝夕。”

    庾彬闻言后才略有所觉,继而望向沈哲子,少年时留宿公主府因拉着沈哲子晚归而被公主蛮横对待一些记忆画面复又在脑海中翻起,变得鲜活起来,于是便指着沈哲子笑语道:“寒夜将访何处?”

    “自有待归之人!”

    沈哲子乜斜其人一眼,接过亲兵递来的裘衣披上,反手一指席中庾彬笑道:“谁若能让庾道安此夜无眠,明日我处会有盛宴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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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8 风雪夜归() 
    夜的确已经极深了,此时戍堡中除了当值巡防的兵卒之外,已经少有人迹走动。

    原本已经略有停歇的风雪此时又变胜起来,寒风呼啸,雪花凝结如鹅绒一般,视野所及白茫茫一片,然而地面上却并没有多少积雪。这也是因翻修戍堡的时候采暖工艺终究生疏,密封保暖效果不算太好,致使热气外泄。

    戍堡后半部分,本来是修筑以供戍卒家眷们居住的地方。淮南军如果不是高度战备或者外遣作战,是不禁止家眷随军的。不过由于沈哲子到来,将此处征作公主仪驾一行暂居之所,原本的戍卒与家眷在白天的时间里已经撤回了寿春城,所以眼下居住在内堡的只有公主并随行的家人以及皇太后所赏赐的宫人们。

    其实为了迎接公主的到来,沈哲子这里也做了一些准备。他自然不会做什么强抢民女的恶事,稍有意向流露想要挑选一批服侍公主起居的婢女,境中各家便都忙碌起来,甚至不乏人家直接将自家嫡女送入,至于是否真的只是单纯的洒扫差遣之用,那就各人心知了。

    午后落雪,已经不能再直接赶回寿春城,所以这些婢女们也被从城中接出送来此处,将近百数名之多。再加上公主身边跟随几百人,这内堡统共不过二三十间屋舍,几乎都难以安置下来。

    内堡里有单独一个取暖大炉,各间相通的屋舍房内都是热力十足。此前这里还有乡宗各家女眷于此恭迎公主,场面更加混乱,随着那些人退出之后,院舍内才恢复些许安静。宫人们赶路俱都疲累,除了公主身边留用的十几人外,余者俱都入室歇息下来。

    公主所居住的房间本是戍堡寻常屋舍,自然谈不上什么奢华,胜在干净而已。公主到来不久精神便有不济,内室卧眠。而在外室中,几名侍女也都以手托额,哈欠连连。

    房间内屏风后一个角落里,正有几名年长的随从妇人正在喁喁私语。

    “这些蠢女子,真以为到了地界就能两腿伸展,高卧安眠!也不见庭下那些群立女子,俱都是瞪大眼虎视观望……”

    说话的是早年跟随公主出嫁的一名周姓女史,其子如今也是入拜沈氏作为门生,今次跟随来等候郎主选用,因而这位周女史也不辞劳苦一路跟随而来。

    另一侧是一个掩口打着哈欠的风韵少妇,也是早年跟随公主出宫的云脂娘子,如今早已经许给家令任球做继室。听到那周女史这般说,云脂娘子便忍不住笑道:“阿妪可不要危言吓人,咱们府中自来可是从无这一类闲事。驸马、公主少年相伴,咱们都是一路见来,又何曾出过一桩此一类的是非?”

    周女史闻言后便笑一声:“我自来不是言是非的人,云脂娘子你又不是不知。可是你看庭前那些伧门娘子,言则便是入侍听用,一个个指节葱白,弯腰低头看到都觉生硬,若不言下,都不知在廊前常备热汤器用,又哪有一点役用姿态?咱们府中郎主,如今在南在北,谁又不愿亲近?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指望,也都足够抛出自家骨肉搏上一次。往年在江东,各家总还识事避讳,可是过了江这少悉王教之地,顾忌自然也就少了……”

    “周女史这么说,我倒不与你辩。不过咱们家两位少主人,那真是人世有情夫妻表率。郎主乃是胸怀王命生民的伟岸丈夫,从来都少顾此种事迹。主家显赫,又非近年,若郎主有这些意趣,又何限于南北?别的不说,别府二郎帷中已是怎样丰实你也眼见,对府亲翁那还就在都下眼见,还不是随性纳新,几位家翁多有教训还不是屡教不改!”

    云脂娘子笑语道:“说到底,无关乎南北,也无关乎势运。归根到底还是咱们郎主品性高洁,哪能容许寻常娘子轻染。”

    “这又跟品性高洁与否无关了,今次随行的谢侍郎,那也是江表一流的人才,谁又敢说其人不属高洁,但也意趣浓厚,沿途都有所见。”

    周女史又掰着手指头数起来,直接点名随行而来的谢尚。谢尚这个人的确诸多都好,家世、人物、意趣都有可观,但在帏私之事上的确有些放纵。今次皇太后赏赐这么多宫人,当然不可能只是侍奉公主,其中一部分也是用来赏赐淮南有功将士。一路行来,谢尚已经假借职务之便先挑了一些。这也都是私德小事,不值一提。

    “世事最怕认真两字,咱们郎主乃是此世当然之选,时誉、家世俱都少有比肩,自然会有太多人家想用此道密结通好。所以稍后也要叮嘱这些蠢娘子们,守好了帷门,不要一时失察给主人添扰!”

    “咳!”

    一直坐在旁边不插嘴讨论的崔翎娘子突然轻咳一声,抬手敲了敲案面,这时候几个围坐闲谈的妇人们这才发现了屏风后有人影晃动,环珮声响,原本已经入睡的公主原来已经醒了。

    几个妇人对望一眼,俱都有些忐忑,匆忙起身托起厚绒裘衣匆匆行上去。

    浅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兴男公主俏脸略显酡红,行出内室后便有宫人忙不迭端来温热茗茶、唾壶之类侍立两侧。那周女史小心翼翼将裘衣为公主围上,眼见廊下那些侍女这会儿才匆匆行过来想要入室服侍,眉头不禁更加皱起,示意宫人将这些人阻在门外。

    问过时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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