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徐州军还是选择了开辟新战场,不甘于在淮中沦为淮南军的附庸。
对于徐州军的这个决定,沈哲子也只有接受的份,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且无益于事。
汝南尤其是悬瓠之地,自然也是地利所在,但是因为破败年久,修整不易,所以对于整个淮南的防守而言,战略意义并不算太大。此前之所以设防,主要也是为了招抚保护淮北的流民,眼下已经渐成一个累赘。所以固守于此,远不及将人力顺势撤回寿春以增强本镇的力量。
汝南所聚集的这些难民,此前已经有相当一批过淮南往义阳。但是因为荆州防务调度,江夏乏于接应,所以仍有数万人逗留于此。其后桃豹南来,又将大量藏匿固留于乡野的民众驱赶至此。眼下悬瓠之地到底聚集了多少难民,甚至包括毛宝都没有一个具体认知。
如此大规模的撤退迁移,哪怕在平日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更不要说周遭还有桃豹数万大军。
所以虽然镇中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但也并未即刻撤离。水军再次送来一批资用稍作维持以稳定人心,毛宝一方面调度兵力一次次打退桃豹奴军的侵扰进攻,一方面也在清点人口户籍,与镇中沟通该要怎样逐步撤离。
眼下的悬瓠之地,治理可谓极为混乱,根本就没有条理可言。且不说镇中根本就没有给毛宝准备太多这方面的人才,即便是有,在这流民大肆涌入、奴兵频频侵扰的情况,也实在很难构建起什么秩序。至今还能保持不彻底崩溃,也是因为悬瓠四围之地难以出入,加之奴兵环伺于外,留在这里还能暂时活命,若真奔逃出去,只怕即刻就要身死。
关于镇中撤退的决定,毛宝只是对李仓稍作交代,对于其他人却并不透露太多。悬瓠之地能够维持眼下已是不易,若是得知淮南军将要撤离,那些早已经忧惧满怀的民众们只怕即刻就要崩溃大乱,届时早前的投入俱要毁于一旦,而且若再走失消息被奴军得知,必会沿途阻拦狙击。
一直过了十多天的时间,奴军的攻势越来越频密不说,悬瓠之地内里也因资用匮乏而开始出现内讧等乱兆,眼见已经很难再维持下去。毛宝和李仓在商议之后,甚至都不敢再分兵据守,而是开始将兵众集结起来,据守于几片固定的区域。担心一旦兵力分散过甚,会被一些混迹在乡民中的奸恶强梁与奴兵内外合攻。
悬瓠之地如今所聚集的乡民也有了一个粗略的统计,男女老幼将近七万人众,至于壮年男女,则不过仅仅只有不足一万之数。这也是奴军刻意造成的局面,他们清扫乡野,一些男女丁力自然直接收为役用,而那些老弱病残则就作为消耗品驱入悬瓠。
这七万人众,是完全没有组织的乡民。除此之外,还有李仓所部兵众,原本的人马加上防守汝南以来所征召入伍的丁壮,虽然不乏战损,但也是随战随补,眼下还有六千余众。如果再加上毛宝所部守卫汝口的淮南军,哪怕仅仅只是接应丁力撤退,所需要撤退的人数也是将近两万人。
但这是不可能的,一旦开始撤退,那就绝难在短时间内完成。届时必然会有大量民众涌附而上,所以淮南军最少需要准备五万人次的运力,而且还要有足够的、能够突破奴军拦截的兵力,这无疑是一桩极为严峻的任务。
当毛宝还在汝南竭力维持的时候,寿春镇中也已经开始了准备接应的诸项安排。由于本镇有相当一部分民户内迁安置在梁郡、合肥等处,所以寿春本镇的容纳量还是有余出的。但是考虑到汝南这些民众还没有经过组织整编,并不适宜于直接安置在本镇内,所以还是在寿春西境的山岭沟渠之间开辟出一些暂时的容纳所,让南撤回来的民众暂留其中,而后再逐步吸收到寿春本镇。
与此同时,针对撤退的具体步骤和路线,近来镇中也是多有讨论,提出许多方案,甚至沈哲子自己,都在众将陪同下亲自溯淮而上绕着颖口考察退路具体情况以做出更合适的准备。
今次汝南撤防,所要面对的阻拦并不独独只有围困悬瓠的奴军桃豹部。
此前颖口一战,虽然成功逼退了羯奴石虎的中路大军,但是由于淮道泛滥,颖口原本的防御拦截职能被大大削减。而在颖水的上游,羯胡的水军尚是保持着完整的构架和战斗力,并未参与此前颖口一战。
单以水路上的战斗力而论,羯胡这一路水军并不是淮南军的对手。虽然并没有大规模的集结南掠,可是近来也是频频南扰,牵制住了淮南水军相当一部分的精力,而且这一部分奴军也并不专注于在水上决胜,而是侧重于突破淮南军的水路拦截,运载小股奴众过淮侵扰地方,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给寿春西境的防御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这也是沈哲子要将汝南之军抽调回来,以增本部防务之实的原因之一。
至于奴军桃豹所部,这一路奴军多达五万之众,乃是独立之师,既没有参与到颖口之战,所受之影响也小。而且桃豹并无石虎那样的雄心大愿,南来立足未稳便要急于与淮南军决战,而是充分发挥出兵力优势,彻底清扫山野,一步步包围悬瓠之地,让淮南军陷入两难之选,要么大举增兵汝南,要么只能弃防内缩。
奴兵早年流寇四野,如今虽然已经广据中原,但像桃豹这样的旧将,在战术意图上仍然保持着浓厚的流寇作风,对于攻城克地并没有太大的执念,精于以战养战,而人命则就是消耗品的存在。其部近来猛烈进攻悬瓠之地,但却始终没有突入太深,旋进旋退,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淮南军的固守反击,另一方面也是未竟全力。
很明显,桃豹是打算将汝南人众围困于此,从而吸引淮南军分兵更多投入于此。其人所部并没有大规模、成建制的水军,仅有的一些舟船也是辎重运力,难以直接投入作战。汝南之地沟渠太多,除了淮水干流以外,包括汝水在内都因分流太多而水力不盛,所以淮南水军在这里并不好大规模的集结出动,这对桃豹而言是有利的。
眼下的汝南,如果固守则就是一个无底洞,根本填不满,崩溃未远。撤退的话,同样面对着极大的困难,不独要承受桃豹的阻击,一旦投入兵力太多致使寿春防务空虚,石虎的中军也极有可能会再次南来。
当然这并不是说此前设防汝南就是一桩错误的决定,汝南的防守自有其意义所在,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对豫南流民的招抚和保全。
今次奴国用兵,征发力度之大乃是立国以来所未有,对民生摧残极大。仅仅在豫南之地,虽然不至于千里之内荒无人烟,但也是竭泽而渔,酷烈到了极致。
大量破家门户,如果没有大力的招抚安置,这些人无疑会在后继的战事中大批死亡。汝南这里设防未久,由此所招抚和转移的豫南民众便达十数万之巨。虽然短期来看这些人过淮会造成极大的压力,但他们也是晋人元气所聚,是未来大举北伐中原的基础。
而且,汝南设防极大程度拖延了奴军桃豹部的前进步伐。如果没有汝南的阻拦,很有可能颖口会战时,淮南军不止要面对石虎强大的中军压力,还要应对来自西面的威胁,绝难在极短时间内取得颖口一战的胜利。
如果单从军事角度来看,镇中既然不打算再在汝南长久维持战线,那么最好的作法无疑是直接将兵力回撤。但这样一来,无疑是拱手将悬瓠数万民众让与羯胡,迎接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可想而知。
所以在经过十数日的商讨,沈哲子还是决定尽可能多的将民众接引过淮。除了道义所系之外,这些民众当中的丁壮勇力不乏,乃是极为优质兵源,稍加整顿就可以直接补充入淮南军。
0752 战机来临()
时入八月,淮南军再次摆出了一副大动干戈的阵势,原本在淮上游弋的水军开始集结于颖口,甚至包括后路淝水、芍陂、乃至于巢湖等地的舟船都调集入淮。
一时间淮上舟船密集,大大小小、各类用途的船只可谓应有尽有,足足三百余艘,单单配备的船夫便将近两万人众。如果不是淮水决口,颖口附近河道大大扩张,这么多舟船聚集淮上,连调向航行都有不便,更谈不上灵活作战。毕竟淮水再怎么暴涨,终究跟大江还是有差距的。
诸多舟船汇集,其中完全用于作战的战船不过只占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则是完全用于载运,并不具备作战能力的船只。至于投入的兵众,则有一万五千余人。此前颖口一战,淮南军损伤便是巨大,随着徐州军部分撤离盱眙,还要分兵防守于涡口。如果不是合肥、梁郡后继入援万余兵力防守于沿淮各处,单凭淮南军自己,根本不足以发动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即便有着后路的增援,淮南军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水军,沿淮诸多戍堡兵力也是抽调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不过稍具示警之能,一旦石虎大军再次南来,并不具备阻敌之力。
淮南军水军强大,绝非说说而已。单单战船等重要的军械,便是琳琅满目,效用齐全。
在这百余艘战船中,其中小型战船艨艟、赤马、走舸等占了一多半。
这当中,艨艟小船乃是最为灵活,船置棹夫橹力十人左右,载兵在二三十人之间,进退便捷,最适合在复杂水况战场中使用,除了船上的兵众之外,船首还包裹铁甲锐刺,一旦疾驰于水面,可以直接用来撞破敌军舟船,破坏力之大远非弓弩可比。
赤马船身狭长,吃水极浅,内中空间不算太大,因而载众也不会太多,直接的水战中能够发挥出的作用不大,但最适合用来深入敌阵,刺探军情。来去如风,难以阻截。
走舸乃是小型船只的一个统称,乃是斗舰等中型战船的一个补充,往往拖挂于大船之后,一旦大船遭遇阻滞拦截,进退受到阻挠的时候,兵众便就分散转移到走舸,用于分击或是撤离。
除了这些载兵不足百数的小型船只,载兵在三百到五百之间的斗舰、飞龙之类中型船只也有二十余艘。这一类战船才是水战主力,本身船体便是利器,前后俱置锐木硬桩,一则用以撞击,二则用以隔开或会遭遇的火攻或是接舷未战。
为了保持足够的机动性,加上维持战斗力,这一类船只通常不会满载兵员,还要装载许多用于水战的器械。一艘斗舰往往载兵两百余人,虽然多置风帆,但因为风向每多变化,在气候多变的季节真正能借风力其实不大,所以主要还是以人力来操控船只进退,棹夫之类还要配备少则三四十,多则近百。所携带的械用,除了寻常的弓弩远程打击之外,还有钩拒、挂刺、排栅竹枪等等,用来破坏对方船只,清剿收割落水敌众的军械。
在这些中型斗舰当中,其中有几艘比较特殊的动力不以桨橹为主,而是船身侧挂轮楫,依靠脚力踩踏来获取行船动力的车船。
这几艘车船,乃是沈哲子吴中乡土打造,此前沈哲子居乡时便有此类想法并召集工匠试造,至今才建成几艘,经由濡须口一线水路抵达淮境,今次还是第一次正式的下水作战。
其实以脚踏作为动力源在如今的江东民间已经略有出现,相对于桨橹之类的动力,脚踏转轮虽然构架要复杂一些,但是对于动力转化要更加有效率。但是类似的技术还非常简陋草率,多用于民船、货船,而且也只是辅助,并非主要动力方式。至于战船军事,对于技术要求更高,一旦战斗中出现纰漏,整船战卒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但是车船技术如果投用到军事上,意义并不仅仅只是提供了另一种舟船动力方式而已,更加有效的动能转化,加强了舟船机动性之余,同时也节省了一部分运力。而这一部分运力,除了可以承载更多战兵,还可以用来装载一些大型的水战利器,比如能够直接摧毁敌方战船的拍竿、投石器之类,能够让战船单位战斗力得以极大提升。
沈家工匠们耗费数年之功,中间浪费了大量财货,总算在当下的技术条件下,将这一船行技术打磨成熟,造成了可用的轮楫战船。不过在水战中真正能够发挥多少效用,还要实战之后才会知晓。
除了淮南军本身所具有的舟船之外,徐州郗鉴出于愧疚补偿,也支援了淮南军一些舟船,其中便包括两艘巨无霸的楼船。
这两艘楼船,一者名为连舫,乃是中朝筹划灭吴时,王濬在蜀中所建造的大楼船,船方一百二十步,将近两百米,号称自古未有。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沈哲子亲见不过百米有余,又或许徐州军送他的这一艘并非最大规格,但在当下而言也是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灭吴之后,这么大的战船便也没了用武之地,不乏被遗弃在沿江各镇。沈哲子也不知这一艘是中朝残留,还是徐州军又比照打造。
另一艘楼船,名为长安,则就不是继承自中朝,而是早年吴大帝孙权督造的船式。楼船叠建五重,如果载满兵额,一艘船便可载运三千兵众!
除了这些战船以外,还有一些桥船、戈船等用途特殊的船只。桥船船身极长,主要不是用来作战,而是在水道狭窄处横船搭建临时浮桥通道,船横水道,铁索勾连两端连接岸上,浮板串联,有效的覆盖距离宽达二十余丈。可以说只要不是大江、淮水这样主要的水流干道,一般的支流浅滩都能以浮桥快速通过。
南船北骑,这是天然之南北所限,大凡南北对峙,南人或是进取不足,但如果要据地以守,也绝非什么样的对手都能长驱直入。所以就算石虎在颖口并没有因为轻敌致使大败,想要在淮上突破淮南水军的拦截,也是极为困难的。羯奴纵使一时势大,但实在底蕴太浅,哪怕所聚甲士再多,想要层层突破河网密集的淮中乃至于直破江东,仍是力有未逮。但成功总是使人盲目,不独石勒、石虎如此,后来豪言投鞭断流的苻坚何尝不是如此。
淮南军如此大规模的动作,并非一两日能够完成,也很难完全隐瞒。
当舟船尚在调集的时候,淮北已经又出现小股的羯胡游骑斥候远远窥望。淮南军也是由之刺探军情,并不派人驱赶。于是关于淮南军的一系列举动,很快便汇报给了仍然逗留在谯城外的石虎。
“南贼如此大集舟船,这是意欲何为?”
石虎在接到信报之后,心弦顿时绷紧,一方面吩咐加紧刺探,一方面则思忖南贼沈维周兵锋所指何处:“莫非那貉奴是打算主动出击,要远击我军陈郡大营?”
老实说,沈哲子如果真的北上颖水进攻陈郡等地,石虎非但不担心,反而正中下怀。诚然淮南水军势大,但是限制也大,一旦脱离了淮水这种宽阔水道,战斗力便要大打折扣。
虽然眼下羯胡大军仍是丧气之众,不足为用。但是如果淮南水军大肆北上颖水,颖水上游不乏浅滩湾流,届时断流阻其退路,将其大军困杀于颍上,也根本就不需要大军出动,他自己的嫡系义从便能完成这个任务。
哪怕是早前惶恐新败,石虎都还暗伏兵众于颖水近畔,准备伏击淮南军的远袭。眼下各部虽然离心仍重,但态势较之新败之初还是略有好转。
此前那些远部众将并诸胡渠帅们,不乏引兵自固,虽然表面上还在奉命,但其实石虎根本指挥不动,若是一味强硬干涉压制,不独徒惹尴尬,更有可能激发兵变。
为了扭转这种局面,石虎也是恩威并施,先牢牢控制住设在陈郡的辎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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