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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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4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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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现在,昔日方伯霸主,如今已成寄人篱下的劫余伧徒。而原本寂寂无名之徒,不只占据了他的旧基业,而且还击败了曾经打败他的宿敌。

    这让祖约心情一时间有些沉重,且不乏懊悔纠结。但眼下的他,甚至就连躲在角落里独品这一份失望落寞都没有资格。

    豫南之败不只影响到大军士气,对于境土人心也有搅动。中山王石虎转以绥靖姿态向地方略作示好,许多乡宗门户多迫于军势纷纷入军求见。每当这时候,石虎便多让他也出席接待这些人家。

    一方面,自然是因为祖约旧镇豫南,但凡稍有势力的乡宗门户俱都认识。有他居中为联络,自然能有事半功倍之效。另一方面,石虎大概也是想要以此来震慑这些乡宗:就连他这个原本的豫州刺史,如今也只能卑事石虎,自然能够打消许多乡宗人家的对抗之心。

    然而这样一来,祖约情感上自然难以接受,以落魄之身屡见他往年治下之民。那些人无论是虚礼关怀,还是嗤笑讥讽,都令祖约羞惭欲死,情难面对。

    但是很可惜,他并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只能任由石虎摆布玩弄。唯一廖感欣慰的是,看到儿子祖青在石虎身边越来越受重用,虽然年只在十多岁,但却仍能得以随军,甚至石虎每谋大事都不作退避。

    父子两个表面上仍是作态,恨不能致对方于死地,以满足石虎那畸形趣味,但私下里也已经有了稳定的交流渠道。许多有关石虎的深谋,祖青都暗里传递给祖约。这能让祖约更加了解石虎的心迹,每有献策都能得用,也一点点改善着他的处境。

    这一天,祖约又在军中接待了几名旧部,将人送出的时候恰好看到秦肃秦子重正率几名兵卒巡营经过,当即便指着远处的秦肃说道:“方才与君多言旧事,感慨实多。我记得你家姻亲庐江秦氏,如今秦家正有子弟秦子重在军中任事,要不要帮你引见一下?”

    那人听到这话便循着祖约所指方向望去,眺望良久才摇头道:“祖公大概是视错,若是旁人,我还不敢确认。但若说秦子重,早前此人在黄权麾下任事,两年前我还见过一次,绝非对面那人。”

    祖约听到这话,脸色便微微一变,又引着这人行往旁处低声询问几句,听到那人再次确言,这才将人送走,继而便若有所思的回了营帐。

    到了夜间宿营的时候,辛宾刚刚归营卸甲,旋即便有中军内卒来传讯说是祖约有请。他也不疑有他,当即便起身跟随往中军宿处而去。

    进入营帐后,见祖约时服于席,辛宾便上前见礼。

    “子重你不必多礼,快到近前来坐。”

    祖约笑着对辛宾招招手,示意他到近前来,凝望对方少顷,然后才笑语道:“早前是我连累了子重啊,大王虽然用我,心内仍存戒备。此前诸将勇出猎功,因为子重你是我所荐,反而不能得出,拘禁营中,错过了外出猎功的良机啊。”

    “祖公何出此言?若非明公举用,仆至今不过卑伧于下,绝难有今时之任。幸进至此,余愿已足。更何况虐乡求宠,人所不齿,本非壮士所为。”

    辛宾连忙说道,毫无抱怨姿态。

    “子重这么说,无非想让我安心无愧罢了。方今之世,士庶竟进,若能持节封侯,又何必在意手段如何。子重你身边不乏骁勇部曲,若能得以大展其才,绝不逊于如今大王帐下几名良将。今次大军南来猎功,乃是丈夫扬名显位的良机。一步落于人后,事事都受掣肘。”

    讲到这里,祖约脸上不乏歉疚,又对辛宾说道:“相识以来,我是多享子重助力,如今也是真心想再帮你一把。子重你不是甘于平庸之辈,如何猎功取位应该自有筹划,眼下也无旁人,不妨直接道来。若能帮得上你,我是绝不推辞。”

    辛宾听到这里,心内难免一喜,他是真的想要让祖约帮一帮他脱离大军。此前军纪虽然散漫,但是距离淮南还太遥远,他若贸然率部脱离大军,会有太多凶险。可是随着渐近淮南,军纪陡然变得严明起来,行营宿寝俱有严厉的规定,竟让他找不到机会脱离羯奴大军。

    随着路程越来越近淮南,辛宾心内也是多有焦虑。他这里已经探知到许多羯胡内部情报,甚至包括大军统帅石虎与郭敖的积怨矛盾都在往日祖约的絮叨中了解到不少,正该赶紧传回淮南去供驸马取舍判断,以做出相应的安排应对。

    可是现在看来,单凭他自己之力想要脱离大军实在是有些困难,他如今在羯奴军队中虽然担任一个幢主营长,但也并不算是什么显职。

    如今羯胡大军内多有滥赏滥封,比如石虎最亲近的几千中军督营将士,哪怕就连小卒几乎都有一个城门督又或裨将军职。至于杂胡义从中则更严重,就连正式的将军号都泛滥成灾。有的是正式行文册赏,有的干脆自拟,只求称呼起来威武,倒也无人深究禁止。

    迟迟不能脱离奴军南下传递消息,等到奴兵真的压境对寿春形成围攻之势、兵临城下,再想传递消息则更难,而且意义也已经不大了。

    此时听到祖约表态愿意帮忙,辛宾自然欣喜得很,稍作沉吟后便说道:“仆是卑是显,本不敢作更大进望。然则多受祖公提携恩用,若无一二寸进之心也实在愧对祖公。此前仆亦有浅思,淮南本我乡土,多有亲厚旧人在彼,所以便想先行一步,为大军招募乡中勇武以作策应。今日祖公有问,不敢隐瞒,只因人微言轻,不敢宣露于外。”

    “你是这么想的?”

    祖约听到这回答,便垂首思忖起来,眸中略有幽光闪烁,片刻后才又望向辛宾说道:“今次羯国大军几十万南来,乃是近年未有之强盛兵甲,雄兵力摧,实在不必再假偏谋。子重你这一想,倒是有些多余。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别的求功之路,仍须子重先往淮南。”

    听到祖约不认可自己的说辞,辛宾心内当即便略有失望,待听到后一句,脸上才又露出喜色:“祖公但有所教,仆绝不敢辞!”

    “淮南沈维周,本为江东小儿辈,不可谓之知兵,只是胆大妄为。今次羯国大军还未抵境,他竟敢过淮烈进邀战。石聪此贼太负恩用,居然不能抗拒,实在太辱军威。中山王为此大怒,欲选壮士潜伏过淮,寻觅机会将沈维周刺杀于镇。子重你本乡土久居,深悉地理,所部又多骁勇悍卒,正宜入选。你若有志于此奇功,我便在中山王面前力荐,不知你愿不愿意?”

    讲到这里,祖约便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辛宾,神态颇有几分高深。

    “刺杀沈维周?”

    辛宾听到这里,脸色已是陡然一变,忙不迭问道:“中山王安排几路人马?大军如此雄势,怎么能为这种阴谋刺杀邪祟之举?即便得手,这也会令四夷耻笑啊!”

    祖约听到这话后,已是摆手笑起来:“此谋生于中山王,旁人又怎么进言劝阻。我只是觉得这对子重而言未尝不是一个机会,所以才问一问你,不知你可愿一行?”

    “我仆当然愿意!还望祖公力助,能够抢发于前,不要被别的亡命之徒争得此功!”

    辛宾久在中山王府,深知王府中多养壮力游侠,若真的有此谋划,驸马可能真会有危险。即便不能成功,也必然会令镇中人心惶惶。所以他已是恨不能插翅过江,早早报告此事,令驸马有所防备。

    祖约听到这里,笑容中多了几分笃定,继而便摆手笑道:“这还只是构想,一时之念,未必就会付诸行动。更何况眼下淮上江防必然严密,也难泅渡过淮,更不要说以异类接近镇中方伯行险一刺。不过子重你也不必失望,稍后再有什么机会,我必即刻道你。”

    辛宾听到这话,确是又有庆幸又有失望,却还不知祖约只是在试探他,闻言后也只能心事重重的告退。

0727 大控淮道() 
    虽然淮南军俱都已经收缩入镇,但是因为有着此前在淮北活动所打下的基础,也并没有完全断绝淮北的消息来源。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关于羯胡大军确凿动向的消息传过淮水,局面也越来越明朗,羯胡大军确是直扑寿春而来。

    此前若是得知这个消息,淮南人众即便不会即刻崩溃,也必是人心动荡,了无战意。一方面彼此之间确是实力悬殊,另一方面则是羯胡久为肆虐,积威甚重,让人难生对抗之心。

    但是因为有了沈哲子的提前警示铺垫,加之连场胜利对人心的鼓舞。所以就算眼下已经可以确定羯胡大军确是打算主攻寿春,但也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军镇内外仍是井然有序,文武群僚也都各司其职,甚至乡野中都无多少骚动。

    而沈哲子也不再贪什么先声夺人,除了必要的游骑斥候以外,淮北各处人马俱都撤回镇中,摆出一副死守淮线的架势。此前送给郗鉴一批战马,郗鉴不独遣使道谢,而且又送来数艘可在江面驰骋的战船,虽然不是那种高达数层的大楼船,但对于眼下淮南的防守也有增益。

    淮南军或是挑不出太多合格的骑士,但合格的水军士卒却是不少。毕竟这些兵卒们哪怕不是久从军旅,但既然生在鱼米之乡,也都习惯了踏板浮波。

    水路上的较量,便是淮南防守的重中之重。寿春直临于淮,单单在淮水一线防守便从上游的汝口至于下游的洛涧,之间长达数百里的水道,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成为敌军突击抢渡的地点。

    淮南军名为五万之众,但如果完全分散在这么漫长的战线上,兵力将会被稀释摊薄到极点,根本就不足力据大势南来的奴军。淮南之地并无奇险,一旦被奴军抢登,寿春便成孤城。整个淮西之地,都将成为奴兵纵马驰骋的马场所在,也会给沈哲子在淮南、梁郡等地的经营带来严重的打击。

    所以关于淮南的防守,沈哲子只求能将奴兵挡在淮水之北,根本不作第二途想。漫长战线很难防守的尽善尽美,所以也只能做出轻重取舍。类似距离寿春较远的汝口,已经被他定为次级战场,实在是防守不住,那么只能放弃内缩。

    在这几百里的水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颖口。颖水直接勾连中原腹地,上接鸿沟,乃是淮中最重要的一条支流。自颍川而下千舟竞发,想要阻止奴军直接冲入淮水,实在是一项艰巨无比的任务。

    所以在颖口方面,沈哲子不只派驻了与奴兵战斗经验最为丰富的郭诵,还有韩晃为其策应后继,围绕颖口更是备陈重兵,水陆游骑两万余众。

    在布置防线的时候,沈哲子尤其庆幸便是古人的指挥。有了战车结阵的却月阵,能够让他麾下水陆军队获得最大的机动性,不必困缩与一地,脱离了固定的驻点,能够因战事所需随时投入到淮上任何一处战场。

    却月阵并不是什么百战百胜的利器,而且威力也绝不只限于战阵本身,对于地形、兵种、械用、乃至于战机的配合有着极为严苛的要求。如果着眼点只在于战阵本身,那么非但不是什么取胜利器,反而是打包送上门的礼包。

    历史上刘裕北伐那一场惊世大战,并不是却月阵的初战,而是一个集大成的体现。却月阵真正发端,还在北府军南入吴中清剿天师道叛乱之时。

    吴中水网密布,天师道叛军中又多有熟悉地理形势的吴中豪宗加入,北府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在那样的战争环境下,几乎没有什么优势可言。如果是小队突进,很有可能被叛军灵活调度局部优势分而击破,如果大队集结进发,那么叛军便可化整为零在乡土游走避战。

    在这样的情况下,却月阵才有了用武之地。首先要有绝对优势的水军以控制水路,才能化解掉却月阵的机动力不足,通过水军将车阵快速投入战场,同时防备侧翼后路,予以接应。而如果想尽力扩大战果,则还需要轻骑配合,在打破敌军冲阵后,骑兵冲出冲击溃阵,从而将胜果最大化。

    简而言之,却月阵乃是一座移动的营垒,可以通过水军的配合随时投入到各处战场,以收坚阵之效。但同时,战车结阵效果其实要比正轨的营盘军垒弱得多,而且因为机动力不足,如果脱离水道太远,没有灵活的水路配合,极有可能被捂死在陆地上。

    为了弥补战车较之营垒远逊的防护力,所以阵中士卒械用必须要充足且多样性,这样才具有灵活多变的防御方式和战斗节奏,尽可能的增加杀伤力。

    如果没有了这些条件配合,却月阵便谈不上实用性。毕竟,战车结阵在本质上而言是已经被历史所淘汰的战术。而却月阵的最大作用也不是主动出击,而是防守。尤其是在防守水陆要津、敌之必攻,因为省去了建筑固定营垒的时间,结阵便捷,俱有突然性,而且本身具有一定的欺骗性,所以往往能够收以奇效。

    换言之,如果沈哲子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和大量的财货投入,能够在沿淮各处全部建立营垒据点,那么他根本不需要仰仗却月阵这一个权宜之策。但是那样一来所投入的人力和物力之巨,实在不可想象。而且营垒都是固定死的,一旦被围击攻破,便失去了其军事作用。

    所以入镇后,沈哲子也是重点打造战车,训练这种水陆并济的战法。在这一场寿春防御战中,淮南军虽然处于极大的劣实,但在水路的控制权上,却有着极大的掌控力。同时,淮水每一处可渡河段,对于羯胡而言都是必攻之处。

    所以这一战,简直就是为却月阵量身打造,又或者却月阵本身就是为了这种战场环境而发明。奴兵们以为他们冲的是一处军阵,但其实是一座坚城,而且还具有城池所不具备的反击方式和机动性。

    当然沈哲子也并不认为单凭此法就能稳操胜券,巨大的实力差距并不是单凭一两种战术就能弥补追平。在水路的防守上,其实并没有太多可以利用的技巧,本质上无非是设置障碍、摧毁船只而已。

    吴后主孙皓,为了抵御中朝晋军的南征,铁索横江,听起来虽然有点笨,但其实也是水战的基本战法。沈哲子虽然与江东民家交情深厚、关系密切,但也做不到一国之君那么强大的征发力度和豪迈手笔,而且成本太高,实用性却不大。他所拥有的冶铸工坊,单纯的打制军械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更不可能打造铁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所以在水道的防守上,除了硖石城等几处水道狭窄险渡之处多备水栅、巨木之类,关键时刻拦江断流之外,至于其他方位,重点还是放在了摧毁船只方面。镇中多选擅泅敢战之士,集整成军,待到贼船到来则泅水造船。同时在军备中也加大了油膏等引燃助燃之物,以备火攻。

    类似的准备,仍然在持续进行着。许多此前因为忙于淮北战事而暂时搁置的事务,此时也都加紧忙碌起来,务求争取将大战前夕不多的时间利用到极致,准备更加周全。

    战争所打的,无非人命和钱粮而已。此刻沈哲子感觉尤其深刻,近来他安居于镇内,也明白到杜赫因何会那么焦虑。如今寿春镇中,军民加起来足有十数万众,虽然其中一部分民户已经开始屯垦,但尚未有所产,因而资粮给用完全需要外补。

    这么多的人口再加上必要的畜力,哪怕待着不动,每天耗粮便达数千斛之巨。可是现在,士卒要操练备战,丁口要劳作生产物资,所耗更是倍增。而且这些人力也并不是集中在一处,尤其颖口等几处屯驻重兵的前线要地必须要有所储备,以防备战事开始后奴军切断粮道的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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