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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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3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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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生虽劣,然则性识恩义,大恩被我,唯以死力报之!可惜明主老矣,奸佞环伺,昔者恩重俱都远弃。流落南土,不乏颓志,只因余恩未报,苦苦坚持至斯。大难而不死,已是新生之寒卒,旧恩已偿,旧众俱散……”

    “少言其余,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哲子听到这里便摆摆手,示意黄权少说废话。

    黄权闻言后又是一滞,缓过片刻才又说道:“此身所用,唯悍勇而已。若非此世大乱,不过老死乡田一鄙夫。赵主虽有加恩,然则年迈昏聩,使人绝望。驱我南来,后置奸恶。若是淮南能共作进退,此战胜负如何,其实难料……”

    讲到这里,黄权脸上又流露出些许自矜,待见对方皱眉略有不耐,才又忙不迭说道:“沦落至此,不敢再作夸言。若使驸马能容敢用,某愿为驸马北取淮南,以报恩用!彭彪奸贼因私害我,我与此贼绝不共生!”

    沈哲子听到这里,便哈哈笑起来。

    黄权察颜观色,不知此笑何益,当即便忙不迭说道:“驸马南宗风雅,或是不悉江北世态。赵主何人?北乡游食力役而已,方今却有扩定中原之尊,所恃者何?宏量容人,不拘一用,士庶俱为效力,才成夸世之功……”

    “就说到这里吧。”

    沈哲子说到这里,已经抬头制止黄权再说下去,让亲兵将此人拉出帐外,自己随后便也行出。

    黄权却是有些茫然,不明白对方态度究竟为何。他身陷绝境,一生之智慧可谓都用上,才构思出这样一番深刻言论,就连自己都深信不疑,那么这个南国驸马究竟是动心还是不动心?

    然而沈哲子却不再与黄权说话,甚至看都不再看过来,他不是没有言语反驳黄权,但却不想说,要让这家伙死不瞑目。

    “斩了吧。”

    随着他淡然一言,亲兵即刻挥起长刀斩落,而后黄权首级便滚落于地,在地上滴流乱转最终定格,那一对睁开的眼珠子还透出茫然疑惑,似在疑窦莫非自己这番苦心构思的说辞仍然欠缺说服力?

    但答案究竟如何,他此生终究无解。

    曹纳问询赶来,便看到黄权已经身首异处,不免有些惊愕。不过转念一想,区区一奴将而已,是死是活也真的不算什么。

    斩杀黄权之后,余者俘虏也尽皆斩首,几百个首级悬挂在车梁上迎风摇摆。曹纳所部两千余众也移师于此,待到追击之师稍作休整,一众人才又踏上归途。

    黄权这一路狂奔,路程可谓不近,几乎已经将要到达淮南。

    虽然已知淮南镇将彭彪与黄权不睦,但也不可完全松懈,毕竟沈哲子率众一路追击来也算是强弩之末,未免乐极生悲,所以后撤时也是一路旗阵分明,徐徐后退,

    曹纳一场功事得来轻松,这会儿也任劳任怨,率部押后。

    待到接近日暮时,军行不足半程,前方却见沙尘飞扬,分明是有大股兵众接近。沈哲子不敢怠慢,遣斥候上前探望,少顷归来汇报竟是庾怿援军,提着的心才放下来。

    “维周、维周在哪里?”

    庾怿跟随斥候同来,一俟入军中,便大声叫嚷道。待见沈哲子迎面策马行来,他惶急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继而便险些跌落下马。

    沈哲子连忙上前下马搀扶,庾怿则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口中连连道:“你这郎君真是、真是……”

    真是如何,终究没有说出口来,他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原本笃定必胜的一战打成如此惊心动魄的模样,庾怿也真是始料未及。收复合肥一战很顺利,大军还未靠近合肥,便有当地乡人率众来降,将大军欢迎入合肥那破城中。

    然而庾怿心内却无丁点喜悦,因为到达合肥后,他也得知黄权所部动向,竟然是往涂中方向而去!

    再浓烈的喜悦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也荡然无存,庾怿甚至无暇进入合肥,在疾令郭诵坐镇合肥收拾局面后,他即刻便令大军开拔往沈哲子所在方位而去。

    当时王愆期等几名将领力劝庾怿不要疾行,在他们看来劳师远奔极有可能撞上黄权伏军,届时胜负难料。而就算侥幸没有遇上黄权之军,凭沈哲子的军力正面撞上黄权主力军队,也根本无力坚守,他们冲的再快不过只是收尸而已。为此而冒着莫大风险奔援,实在有些不值。

    可是庾怿对这些劝告置若罔闻,甚至于动怒要将力劝之人押出斩首!一则他性情如此,不是能够冷静理智、痛作决断之人。二则这些人根本就不明白沈哲子其人对于收复合肥之战的意义!

    收复失土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能否立足经营、长期占据才是重中之重!如果沈哲子所部真的遭遇黄权主力导致不幸,庾怿甚至不敢想象沈充对此会有怎样反应!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最终到来只是收尸,庾怿也一定要尽可能快的赶来。于情于理,都应如此!军中所携马力俱都集中起来,庾怿亲自率领骑士们人不离鞍,昼夜狂奔。

    好消息是这一路行来还算顺利,并没有遭遇黄权的伏军,可见黄权确是要直扑涂中,而非以此设伏。然而这对庾怿来说,则不啻于一个最坏的消息,他晚发数日,极有可能援救不及。那一部偏师,除了沈哲子以外,还有他的儿子庾曼之……

    当靠近涂水近畔夹河谷地,远远望见那惨烈战场时,庾怿整个人几乎都将要气急昏厥,不顾人马疲敝,即刻下令冲锋。既然人已经救不下,那则必要报此血仇!

    然而冲程近半,他便看到前阵中略带疑惑惊悸的路永,彼此会面一谈,庾怿整个人才松弛下来。可是还未来得及回味这一场意外大胜之喜,旋即又得知沈哲子已经率骑追剿溃师,至今未归。

    于是,庾怿整个人便都凌乱起来,要知道再往北去那就距离淮南不远。若使淮南羯奴出兵……不敢深思,只能继续打马狂追!

    这便是庾怿这几日疲于奔命的心路历程,当看到沈哲子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整个人已经如虚脱一般,心情可谓复杂到了极点,不知该是夸赞还是训斥?

    “使君竟然至此,莫非已知我军大胜?”

    这时候,庾曼之也从后方行出来,看到他家老子,顿时笑逐颜开,忙不迭匆匆行上,准备炫耀一下此战有多勇猛,战果又多辉煌。

    然而还未及夸耀,马鞭已经劈头盖脸抽打下来,庾曼之整个人顿时懵了,抱头鼠窜同时大声叫嚷道:“父亲责打,也该告诉孩儿所犯何事吧?”

    庾怿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他就是想打人,就是想发泄,偏偏眼前恰好出现一个适合的目标,仅此而已。

0646 负荆请罪() 
    嘈杂的营地中,王愆期一人独行,上身半袒,除冠披发,背负荆条,缓缓穿过大半个营地。这一幕很快便引起了整个营地的注意,寻常小卒自不深知其意,但那些兵长们看到这一幕后,神情则变得很精彩,远观议论,很是热闹。

    身在这众人关注中,王愆期可谓羞愤欲死,那些议论根本对他都不回避掩饰,恍如近在眼前,一字一句不乏刻薄或调侃,更仿佛利箭一般穿刺着他的心防。

    然而事到如今,再怎么羞辱,都是他咎由自取,都要承受下来。哪怕不为自己,为了他的部曲兵众,这一份羞辱也要主动承担,否则便是前景堪忧。

    当后继大军赶到这涂水河谷的时候,诸将皆因这一场出乎预料的大胜而欢呼雀跃,唯独王愆期,心内却是满满的苦涩。

    驸马偏师,大败黄权主力,这惊人战果确令王愆期感到侧目惊愕。凭心而论,哪怕换他自己身处此景,都未必能做到。也不必言未必,是根本做不到!如果说此前还有什么轻视,在这一瞬俱都荡然无存,而后便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妙,有多尴尬。

    此前力劝庾使君慎援的,不独王愆期一人。但是唯有他在早先发军之前便不加掩饰的质疑驸马的判断,结果黄权真的弃守而逃,而且直奔驸马偏师所在。而在救援与否的问题上,他又力主不宜驰援。

    如此一个因果关系,落在人眼里,会引发怎样的诛心之论?王愆期不敢深思,只是明白这一次自己真的或要自饮其恨。

    在面对驸马沈哲子时,心中略有不忿,这一点王愆期并不否认。他也是从于军旅多年的宿将,屡经恶战,自诩为尽心尽力,希望能不负国用,无论朝廷安排他在什么位置上,都想要恪尽职守,就算不求功,也要努力做到不出错。

    哪怕从江夏相的位置卑任为庾使君的属官,他也只道豫州无将,压下心中不满,想要帮助庾怿顺利完成此战,收复旧土。

    可是朝廷又派那位年轻的驸马假节至此是什么意思?他外镇多年,不曾有过节权,结果那望宗膏梁只因帝戚之厚便跃居诸将之上!这一场收复之战意义又在哪里?难道只是为了给那些虚名过盛的冠缨子弟再添一份功勋?

    尽管对沈哲子有不满,但王愆期在阻止庾怿发兵救援的时候,是真的不存私念。收复合肥虽无恶战,但诸军远来也确是疲惫难当,更何况当时根本不能确定黄权是不是真的放弃合肥转攻别处,假使途中设伏,极有可能会让大军陷入险境!

    哪怕率军于此的不是沈哲子而是别人,王愆期也要力阻救援,因为没有意义。他并不认为他错了,然而事实却证明他的确错了。

    所以在众人眼中,他不再是一个稳重用兵之人,而是一个心存私怨、想要将驸马弃于险地坐望军败的奸恶之徒。而更可怕的是,那位驸马也极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扎扎实实的战果摆在王愆期面前,他不再怀疑沈哲子的能力,这位驸马的确是实至名归,然而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日后他将长久覆盖于这位出身显贵且又能力拔群的驸马阴影之下,再望前程,可谓一片黑暗!

    就算是那位驸马才高气傲,对他不屑一顾。但是别人呢?会不会有人投其所好,对自己竭尽所能的排挤打击?

    今次负荆请罪,王愆期也不奢望能够获得原谅,只希望对方能将怨恨只集中在自己一身,不要牵涉旁人。哪怕是尽夺他的部曲亲众,这也是他需要承担的后果,只希望驸马能够明辨,不要有所迁怒刻意将他的部曲驱逐必死之险地。

    一路行来,王愆期的心境由羞愤转为悲怆,待到行至沈哲子宿营前,便面对营门直挺挺跪在地上,不发一言。

    早在王愆期负荆而来的路上,沈哲子便得到了回报,这会儿正被甲按剑立在营门前,脸色可谓阴冷。如果说此前曹纳因俯拾大功而心情忐忑,只是让沈哲子略有感慨,可是现在王愆期所为便已经让他颇感愤怒。

    这就是江北倚之守土的军主将帅,一个个想得太多,不知所谓!太多心思用在了军旅之外,或是人情练达,军事上表现一塌糊涂!

    王愆期此举因何,目的为何,他怎么会不清楚。大胜一场,本来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结果糟心事接踵而来,让人不得安宁!

    王愆期跪下不久,身后已经聚起大量兵众翘首观望。沈哲子脸色阴郁行上前,居高临下望过去,王愆期与之视线稍一接触而后便忙不迭低下了头,不敢对望。

    “除下他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捆起来!”

    沈哲子一手手指在剑柄轻弹,另一手则一指王愆期,冷声说道。

    亲兵闻言后便即刻上前,将王愆期按在了地上,甩掉荆棘反缚起来。围观者看到这一幕,不乏惊愕出声,后方更有一路随行的王愆期部曲兵长眼见这一幕,已是肝胆俱裂,忙不迭冲出人群抢跪在沈哲子面前,高声叫饶:“将军虽有过错,乞望使君略念旧功,稍减罪刑”

    “他有过错?他有什么过错?纵使有错,自有军法绳量,岂容余者置喙!”

    沈哲子闻言后脸色更显冷厉,挥手打断那几人叫饶声,怒声道:“逾营哗噪者,俱都缚起!”

    “使君”

    王愆期本来任命一般埋首于地,听到这话蓦地抬头欲言,却见沈哲子厉目直望着他,一时心内凛然,竟然不敢再说。

    围观者眼见沈哲子已是动了真怒,自然不敢再留此地看什么热闹,忙不迭作鸟兽散,各归宿营。场面一时间便寂静下来,只有沈哲子并亲卫,还有王愆期和那几个部曲兵长被反缚于此。

    不多久,庾怿匆匆而来,他是真的担心沈哲子一时怒极或要直接斩了王愆期。王愆期此人能力还是有的,行军以来庾怿对其也不乏倚重,当然他也担心沈哲子或会因此恃功而骄、擅杀边将的恶名。

    当庾怿赶到此地的时候,便见王愆期已经被架在了木梁上,正在承受军杖抽打。而沈哲子则站起对面,脸上余怒未息。

    庾怿心内一叹,上前说道:“维周,你这”

    “宿营甲衣不修,杖十。”

    “啊?”

    “使君莫非以为我要斩他?”

    沈哲子转头望向庾怿,笑问一声。在被王愆期激起怒气之后,他也想了不少,边将杂念太多,不能专注于军事,这也未必全是个人的原因,更多还是世道如此,积弊成俗。完全归咎于某人,这也不甚公允。穷责一人,只是泄愤,却于事无补。

    “哈,怎么会我知维周你非狭量,只是王君他、此为实在太欠考虑!”

    庾怿听到这话后愣了一愣,转而也不乏薄怒道。这件事他也记在心里,原本已经打算选个时间自己出面,将两人凑起来说和一下,化解矛盾。却没想到王愆期就这么直愣愣负荆而来,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将矛盾公开化,一旦处理不好,则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

    行刑十杖很快完毕,王愆期后背已是瘀痕密布,这十杖实在太瓷实,哪怕他体魄也算强健,承受下来也是痛楚难当。

    庾怿见沈哲子再无表示,便让人将王愆期放下来,涂上金创药而后加批一件衣衫才又带回来。

    这时候沈哲子已经将庾怿请入帐中坐下,王愆期入帐之后便推开左右搀扶之人,一言不发跪在了地上。

    “王将军可知驸马因何恼你?怒不相知啊!”

    庾怿指着王愆期闷声说道,心里不乏暗恨这家伙自作主张。

    王愆期闻言后略有错愕,待见沈哲子望向他的目光仍有不善,便连忙俯首道:“末将屡有言恶于驸马,礼应受惩”

    砰!

    沈哲子闻言后蓦地一拍桌案,怒斥道:“言恶与我,那又如何?我与王将军你素无深谊,难言相知,纵有言争,有何不可?因此耿耿不寐,你是来作战还是来交友?”

    沈哲子这一番话落在王愆期耳中,便觉得是在鄙夷于他、不屑与之为伍,虽然这也是事实,但被人如此直白当面讲出,王愆期仍然难免有几分不忿,只是见到庾怿脸色同样有不善,便垂首涩声道:“末将寒素武卒,诚然不堪为”

    “住口罢!”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更加无语,只觉得实在难以沟通:“你至今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末将已知黄权转击涂中,仍要强阻庾使君来援,不念驸马之安危”

    “你是因怨**?”

    王愆期摇头。

    “你是恶意构陷?”

    王愆期又摇头,嚅嚅道:“末将、末将只是觉得、黄权去向未定,大军远途疲累,实在不宜、不宜再”

    “既然言而无错,为何负荆而来?你也算是久镇之边将,若连这点见解都无,我倒要怀疑朝廷是否所用非人!”

    “咳咳”

    庾怿听到这话,已经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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