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翼装入玉匣。然后三人各以利刃划破手掌,将血滴入进去,以血调和。
过不多久,卢铖两手一翻,示于众人。众人瞪眼望去,却看到那手掌莹白光洁,点滴血渍伤痕都无。一时间,周遭喝彩声此起彼伏,伴随着一些故作广知者呵斥声:“切勿喧哗,稍后乃是真正神仙降世,千万不要冒犯!”
卢铖单手托住那灰乎乎血浆调和的灰烬,自台上徐徐走下来,行到另一座尖塔下方,而后便有道徒下拜双手接过玉匣,用彩帛扎起,吊在绳索上徐徐升高,很快便升入了尖塔上方悬笔之下。随之一同升起的还有一张空白的纸,似乎是为了验证无字,那张纸还被反复举起叩拜。
做完这些,卢铖再登台上,舞姿变得狂放起来,每每滑至高台边缘动作惊险时,便引起下方惊吼连连。
“这些神棍也真不容易,为了迷惑众人,杂技、魔术都要兼具。这一番苦心若用在别处,何事不能成啊!”
沈哲子在下方看着卢铖那么卖力,禁不住感慨说道。
这时候,高台上卢铖由极动态陡然静止下来,继而手中便掣出一柄木剑,遥遥指向对面的塔尖。口中似是念念有词,但沈哲子隔得远,听不到他在念诵什么。
“恭请仙师!”
正当众人直勾勾眼神望向卢铖时,耳边陡然传来响亮的山呼声,回过神来转眼望去,卢铖那一众弟子们早已经五体投地跪在四周,口中呼声连连。见此一幕,不乏人心内凛然,纷纷在席中参拜下去,同样大吼道:“恭请仙师!”
“动了,那笔动了!”
几乎同一时间,场内好几个方位都响起了惊呼声。众人循声抬头望去,只见那纱幔中空悬的笔杆正在舞动起来,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执之挥毫泼墨。
沈哲子见状不免也是大奇,不免转头望向旁边的严穆。而严穆也是满脸疑窦之色,似乎不曾见过卢铖这一手段,他掂起脚来凝神观望良久,才指着尖塔旁边几个跪得极近的道徒说道:“应是管内中空,伏以暗索,人力牵动。”
沈哲子闻言后便也留神观察那几个人,果然发现他们看似在恭敬下拜,但其实手肘那里一直在轻微摆动着。继而他便对严穆竖起大拇指,果然能砸人饭碗的都是同行!
这一番作法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卢铖才缓缓收势,继而整个人似是虚脱的瘫在了台上,对面尖塔上跃动的笔杆也停了下来。经过这一番作态,场内众人对卢铖纷纷投以崇拜目光。
两名弟子登台,将卢铖搀扶下来。不乏名流行上前去问候师君,沈哲子便也行上去凑个热闹,看到卢铖脸色确是青白不定,大汗淋漓,可以想见这一场戏法下来,精神体力消耗都是极为严重。
“卢师君为解众惑,神劳体疲,我等真是于心不忍!”
一众人上前礼拜说道,对于卢铖的恭敬又加深了几分。
卢铖却摆摆手,语调虚弱道:“谶断天成,非人力可涉。我不过暂借躯壳,实在不当此谢。常见仙力之伟,才知人力有穷。不过转瞬之间,于我却恍如隔世。”
“仙力诚可钦,人力也无穷啊!卢师君毋须自薄,今日有幸得见师君道法玄奇,稍后我也有一桩人事妙法要公之于众。”
沈哲子没有丝毫讨人嫌的觉悟,硬凑上来笑语说道。
“沈侯这么说,倒是让我有些期待。”
卢铖瞥了沈哲子一眼,语调略有几分讥诮阴寒,继而又对众人说道:“闲言少叙,且先观谶吧。只是谶语天成,绝非人意,诸位就算看到,体悟多少还要全凭自悟。”
一边说着,他一边大有深意的看了沈哲子一眼。
众人闻言后纷纷点头称是,他们是亲眼看到仙师降临,虚空执笔,中间几无人力干预。
很快,那尖塔便被放倒拆解,而里面书写着谶语的纸张也被卷起用彩帛扎起奉上。卢铖摆手道:“我如今体态蒙垢,实在不宜承接,不妨蔡侍中代劳?”
他入都以来,蔡谟帮衬良多,眼下难得报仇快意时刻,也想让蔡谟分担些许快乐。
然而蔡谟闻言后脸色却有几分尴尬,他捧卢师君是真,但是这谶纬之术模棱两可,多有荒诞不经,其实不愿公然沾手。更何况察颜观色之间,已经看出卢铖似是要借此来中伤沈家,他大臣体格更不想沾染这种事情。
“还是有请大王吧。”
略加沉吟后,蔡谟又转手恭让彭城王。
司马纮却没有蔡谟那种敏锐心思,听到这话已是笑逐颜开,深为自己能够沾染仙气而感到荣幸备至。乃至于吩咐家人端来清水洗手净面,这才伸出两手恭敬的将那纸卷接过来,在席中徐徐展开翻起亮向众人。
“真的有字,真的有字啊!”
纸卷上赫然排列着八个整齐的大字:“稻稗共展,的卢镇南……此言何解啊?”
看到那谶语大字,众人纷纷转望向卢铖。而卢铖这会儿整个人都是痴呆状,满脸的难以置信。
“卢师君先前便有所言,此谶天成,并非人书。此言何解,诸位全凭自悟啊!”
沈哲子笑语说道,只是在笑容里望向卢铖的眼神却投射出刺骨的寒意和满满的讥诮。
“我、我……全凭自悟,全凭自悟!”
卢铖痴痴说道,侧首避开沈哲子那冷冽眼神,视线则落在了那几个亲近且有机会接触到谶语的弟子身上,眸中半是狐疑,半是冷厉。那根本不是他预先安排下的谶语!
“先前陆师君有言,国中有怨滋养戾气,莫非应在此谶?稻稗共生于一圃,恶者凌善而生。展者,舒也。的卢乃凶马,奴乘客死,主乘弃市。镇南者……”
席中有人开始煞有介事的分析这谶语应该何解,摇头晃脑之间,肋下陡然被人一捣,继而便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所言是怎样的骇人听闻!
蔡谟、羊璞等人脸色已是一片铁青,下意识望向沈哲子,发现他还在望着那谶语怔怔出神,眸中便闪过一丝狐疑。继而视线又转向卢铖,却见他神色惨淡,视线游移不定,眸光不禁变得冷厉起来。
“谶语天成,果然晦涩难解。恕我才疏学浅,穷思竟然无一所得。不知诸位可有见解?”
沈哲子抬起头来,一脸好奇状望向众人,而他视线所及,众人或是垂首躲避目光,或是回以怒视,但却无人回答。
“看来诸位都是不解,难怪卢师君叹言仙力伟岸,人力有穷。不过年少性狂,我却不信都内群贤毕集,竟无一人可解此谶。请诸位放眼看我先前所言人力之无穷,顷刻之内,此谶便可传遍此处,俄尔便是全城!”
沈哲子大笑一声,起身洒然而去,留下一众人或疑惑不解、或咬牙切齿、或忧心忡忡。
卢铖眼望着沈哲子背影,脸色青白不定,继而转望向彭城王,涩声道:“大王……”
彭城王闻言后,却是忙不迭自席中跃起,狂奔向沈哲子:“维周且稍候,我实在好奇你所言之人力无穷,可否同行一观?”
0606 唯恐天下不乱()
这一条谶语真的很难解?
场内若是不算各家仆役护卫,统共二十余人,人人脸色都不甚好看。即便是有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味过来,可是也能感受到气氛的变化,继而缄默不言。
此时场内最为焦灼的无疑是卢铖,他这一套把戏做的很漂亮,乃至于堪称完美,几无瑕疵。但正因如此,所害尤深,而且是根本就有苦说不出。
他的视线始终在一众亲信弟子身上游弋,心内已经可以肯定当中必然埋有奸细,只是不知人数具体有多少。等到沈哲子离开后,他思绪才又收回来,不得不面对他根本就怯于面对的局面,该要怎么办?
承认自己是在做戏,谶语被奸人掉包,他没有丝毫污蔑琅琊王氏的动机和心思?
这想法一俟浮现在脑中,即刻便被他给否定。这是一条确凿无疑的思路,要抹杀掉他过往几十年所经营积累起来的一个形象!如果身上那些神秘色彩被剥离,他与寻常一游食难民又有何异?就算不说眼下已经得罪了的琅琊王氏和吴兴沈氏,单单以往受其蒙蔽的人家,都必然要将他置于死地而一雪前耻!
无论如何,不能承认!谶语天成,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心内有了决定之后,卢铖暗暗给身畔几名弟子打了一个眼色,口中怪叫一声,两眼一翻蓦地从席中滚落下去,昏厥在地。
“师君……”
左近众人还沉浸在那谶语带来的震撼,再见这一异变,下意识惊呼一声。
“卢师元气大损,法力耗尽,亟待休养!”
几名弟子见状,纷纷行上来将昏厥的卢铖搬上了步辇,继而便匆匆离开。
旁边人看到这一幕,眸中各有幽光闪闪,虽然不乏人明知老东西是在作假,但却并未上前阻拦。他们心情也纷乱到了极点,根本不知道该要怎么办。
“卢师君既然法体欠安,于礼要前往探问。”
待到卢铖一行离开后,蔡谟也蓦地站起身来,想要抽身离开。
“道明兄,你……”
羊璞见状,连忙伸手抓住他衣带。蔡谟转回头来,递给他一个隐晦眼神,羊璞下意识站起身来,随行跟上。
“蔡公,羊公,你们……”
众人见状,纷纷傻了眼,彭城王已经跟着驸马逃离此地,卢师君又诈病退场,场内唯有这两位身份资历最高,居然也要抽身而去,那眼下这件事该要怎么办?须知场外还有上万人伸长了脖子等着揭晓答案呢!
“卢师君仙家伟力,非俗言能解。且宜转交宿卫封存,稍后再做处理。”
蔡谟倒也还算厚道,临行前总算交代了一下,继而便匆匆离场。留下场内那些人面面相觑,深悔自己腿太贱,老老实实待在场外不好?
场外众人眼见那怪异场景,心内好奇不免更加炽热,有些自持身份者还待要举步入场,却被场内相识者连连摆手制止。继而又有大量宿卫冲入进场,将此处牢牢包围起来。继而,整个场外议论声便大作。
蔡谟与羊璞一前一后,待到行至一个少人所在,羊璞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拉住蔡谟低语道:“道明兄,如此妖言现世,若就置之不理,由其扩散,实在不妥……”
蔡谟转过头来,脸色不慎好看,示意身边家人将此处圈起,行至羊璞面前低语道:“当日国丧,我曾见先帝衰容,非是良态……”
“这、这……”
羊璞闻言后,两眼都惊骇凸起,口中吃吃不成语调。
蔡谟见状,心内已是一叹,不乏深悔。如今再回想早前太保所言,虚而益虚不是善策,原本他是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现在却身受所害。
王舒究竟是不是害主的的卢马,而这谶语究竟是天成,还是有心人刻意做局?蔡谟眼下心绪杂乱,根本就理不出一个头绪,只是脑海中诸多杂念涌上心头,大多都是有关于国丧前后的看起来有些不寻常的一些细节。当一个骇人的可能摆在眼前时,这些怪异的细节似乎也有了一个解释,令人不敢深思。
当然蔡谟也明白,无论事实究竟如何,这一条谶语注定只能是妖言!他心内虽然杂念诸多,说到底,是他已经不再信任琅琊王氏,不愿再搀和与王氏有关的事情。早先豫州人家发起进攻,明明是王氏自己家门不靖,结果却是他受害尤深。
今次这一件事,开端已经如此骇人,后续还不知将要如何发展,又会有多少人卷入进来,他更加不愿涉身其间,否则或就要成为某些人的替罪羊!
羊璞那里还在消化蔡谟所言,良久之后才颤声道:“那眼下之事,该要如何处理?难道就由之……”
“此事非你我能度,偶涉其中,已是不知自爱。唯今之计,且使人急信传告太保,而后闭门自思自省吧。”
蔡谟叹息一声,语调不乏怅惘。面对这样的局面,还肯通知太保一声,于他而言,已是仁至义尽,绝无可能再有更多支持。
卢铖是不是妖言惑众?那位沈驸马是不是苦心做局?这当中究竟还有怎样的隐情?事态会如何发展?他都不关心,都不愿闻,甚至于希望自己能够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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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来安置印刷器械材料的竹楼内,一众世家子们早已经被召集起来。他们先前也有围观,这会儿心内也是不乏好奇,待到沈哲子返回,纷纷发声询问起来。
可是当沈哲子将那所谓天成的谶语写在纸面上时,众人脸色也都变得煞是精彩,心内甚至洋溢着一丝太过荒诞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江虨才开口问道:“驸马,这、这谶语……”
“方士邪声,不足深论!君王圣体,岂容暗害!”
沈哲子低喝一声,直斥这谶语不足信。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松一口气,他们不是为谶语所指向之人担忧,而是这件事本身就难以接受,简直就是在挑战他们的认知底线。
“既是荒诞之言,是否还要宣之于外?”
江虨又小声追问一句。
“内外万数人等齐观,封得住吗?”
沈哲子反问一声,继而便叹息道:“纷乱之世,若欲成事,正为本,奇为辅。言非出于我,不过转载、而已。”
我不是谣言的生产者,只是一个搬运工。
众人闻言后,俱是若有所思。随着沈哲子一声令下,于是便分别任事,有的排版,有的裁纸,有的调墨,紧张忙碌起来。
彭城王站在楼外探头探脑,脸上颇有几分惊魂未定,看起来仍是心有余悸。楼内诸多新趣事物俱都视而不见,只是可怜巴巴的眼望着沈哲子,待到沈哲子行到近前来,便上前拉着他衣带涩声道:“维周信我,我实在、实在不知……”
看到这位宗王因为区区一条谣言就吓得魂不附体,沈哲子也禁不住感慨,王氏权门实在积威太重,很难彻底的动摇连根拔起。不过这些宗王们今日之落魄,又何尝不是前事有注定?
若非司马家父子为了夺国,大肆笼络结好世家,世家未必会演变成一个畸形的庞然大物。而为了扼制这个庞然大物,便是宗室弄权,八王作乱。历史倒车不是那么好开的,不独害己,更会害世!
“大王毋须惊慌,此事众目有观,清者自清,谁又能独咎大王呢?”
沈哲子笑着安慰彭城王一声,不过这话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这司马纮自己要去交好神仙,家里供养,没想到招来一个惹祸精。火会不会烧到他身上,沈哲子也不能预见,对此也压根不关心。
司马纮听到沈哲子的安慰,心绪倒是安定几分,转而又皱眉道:“卢师之能,我是屡见深悉,此谶天成,实在是让人……唉,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这时候,又有大量人往沈哲子所在涌来。两位师君接连昏厥离场,究竟是怎样的妖邪在作祟,实在是让人好奇到了极点。眼下其他知晓答案的或是已经抽身离开,或是被宿卫包围起来,唯独沈哲子这里还能接触到,自然蜂涌来此想要解惑。
沈哲子自来也是不惧大场面的大心脏,登上高台示意众人暂停喧闹,大声道:“诸位请稍安勿躁,万众千声,顷刻间实难尽告。幸在人力精用,亦能通玄,请诸位稍待片刻,卢师君所请仙谶,很快就会分付诸位手上!”
说着,他大手一挥,早已得令的家人们当即便一拥而上,将竹楼四壁拆除,内中情形霎时间便暴露在众人眼前。看了两场师君耍戏,沈哲子这里表演欲也是极强,有所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