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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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3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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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住倒抽凉气。不同于王舒还在怀疑有人针对江州而布局,因为陶弘的到来,周抚已经可以确定正有层层的阴云在江州上方堆积汇聚起来。

    然而这一层预见,并不能让周抚心情好转起来,也不能将他心中盘桓的迷雾驱散,让他明白自己该要如何取舍。

    他始终觉得,陶侃只是妄念,就算是加上豫州,也绝对不会轻易扳倒江州。往年他也从于王敦作乱,事败后因此流落入蛮部藏匿,后来才又得了王太保的举用,不只前罪不论,还能再次出掌大郡。正因为有这一份经历,他才感受到琅琊王氏是怎样顽强的存在,绝非幸进至此的陶侃能够匹敌!

    然而这些判断,并不足以让他感到安心。因为这场较量中王舒最终结果如何,其实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他是要覆没在这一场冲突中,还是能够像以往那样安然度过,其实仍在两可之间!

    沉吟良久,周抚才铺开了纸卷,挥笔疾书,一封书信顷刻写就,正待封好使人快速送往建康,可是心内又生出浓烈的不安。沉吟了良久难做决定,最终还是将这封信贴身收入了怀内,口中则怅然道:“可惜,可惜陶道真……”

0602 太保惊魂() 
郭默的尸首被一艘大船载入了建康,这给都内热闹欢快的气氛泼了一盆冷水。

    郭默此人,尽管有诸多劣迹,但其绝众南逃却能在江东屡受重用,战名赫赫,可谓如今江东为数不多能够与羯奴硬撼且互有胜负的勇将。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凶名卓著的勇将,却就这么轻易的死于非命。无论原因为何,都足以令时人侧目。

    对于那些在野之士看来,他们虽然未必清楚其中的详情,但是郭默的死却足以让他们感受到如今时局中那种波诡云谲的斗争气氛。不乏人因此生出自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若是加入时局斗争中,能否应对如此凶险的局面?

    而台城内受到的震撼则更多,对于这些台臣而言,郭默是死是活真的不足令他们关心。然而这种死亡的方式,却透露出太多的讯息。虽然台内已经明令行诏捉拿郭默归都审问罪状,结局可谓注定,但他怎么就死在了历阳?

    换言之,原本以狼狈姿态退出中枢的颍川庾氏,用这种略带血腥的方式再次悍然跃回了时局中!素来为人所轻视的庾怿,通过郭默这一条命向时人宣告,他绝非一个可以被随意忽略的简单角色!

    这一件事,落在位处不同的人眼中,感受真是截然不同。

    因为这一件事,苑中久不露面的皇太后再次亲临朝堂,召集台辅众臣们,叮嘱要尽快落实郭默的各种罪状,公告天下。

    郭默的罪状之类倒好说,毕竟江州人提供的证据很翔实,加上还有早年涂中等地的补充。如今人又死了,况且郭默本身在江东便无至亲强援,原本的恩主也将之抛弃。所以在罪名上面倒也没有太多波折,很顺利便定罪,并无隐恶。

    只是谈到处置的时候,台臣们却产生了分歧。以褚翜为首的一众台臣主张,郭默人虽然死了,但却不足偿罪,还需要悬首大桁,以收警示之效。而王太保等一众人则主张既然人已经死了,也不宜再穷究下去,剥夺生前一应名爵之类,简单安葬即可,以示朝廷终究还是宽宏为主。

    双方各持己见,都有充足的理由,拒不让步。于是台城内便围绕着一具尸首争执不休,久久没有一个结果。幸在如今未至酷暑,否则就算讨论出一个结果,只怕这尸首也已经烂个精光。

    刚刚结束了一场议事,王导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返回官署,然而他却没有时间休息,署内还有大量清议有关的卷宗函文等待他批示。

    公府内属官也知近来太保精力耗损严重,所以一般若非影响特别大的事务,俱有长史带领几名从事先给处理掉。然而王导近来却总有一种心绪不宁的感觉,即便已经处理过的事务,也要让人送来再批阅一遍。

    可是今天,在看到室内几大箱的卷宗后,王导心情却是更加烦躁。他靠在榻上,让人送来一杯滚烫茗茶,轻啜一口,或浓香或苦涩或辛烈的滋味在唇齿之间散开,余味悠长,一如当下摆在面前诸多错综复杂的线索。

    茗茶很快就饮尽,侍者悄无声息上前想要再续一杯,却被王导摆手制止。他终究还是不惯南人饮食,浅尝尚可,饮得太多便有不适。

    待到精神略有回转,王导才又坐入席中,抬起笔来摊开一份卷宗,两眼虽在仔细浏览,然而注意力却不在此。待到他有所醒转,赫然发现在那卷宗空白处正有他在无意识中所写下的“豫州”。

    是的,眼下豫州庾怿实在给他带来极大的困惑。庾怿为什么时机卡的这么准确?又为什么要除掉郭默?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向时人宣示他的存在?

    虽然不曾身临其地,但通过所接触到的诸多讯息,王导深知庾怿与江州人之间有很深的牵扯。豫州残破之地,想要重新经营起来并不容易,庾怿对江州有想法,这一点王导很明白。

    王舒在江州动作太大,穷迫之下江州人势必要求到庾怿那里,让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这也是王导对王舒近来所为略有不满的原因之一。他明白王舒想要久镇江州的想法,但对此并不看好。江州太偏僻了,如果投注太多精力在那里,势必会影响到对中枢的掌控,乃是舍本逐末。

    而且,就算想要大力开发江州,困难也有诸多。除了江州本土豪宗,还有诸多蛮部。那些蛮部可是在孙吴年代便屡屡作乱,乃是比豪宗还要难缠的顽疾。即便这些都不考虑,乡人们也未必愿意大量迁往江州。况且江州那里同样不乏南来人家,他们青徐门户在这方面同样不占优势。诸多困境,绝非一腔热血的勇进就能解决。

    所以,江州注定只能作为一个筹码来用,想要落地生根的长治,即便他们众多乡党上下一心,想要得功也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而如今各方虎视眈眈,根本不会给他们从容经营的机会!

    庾怿派兵截杀郭默,这就是一个警告,不只表明其态度和底气,更表示其人对于江州的介入已经很深。而且这个警告后面是否还衔接着别的布置,庾怿是自作主张还是已经与其他各方达成了联合,这都值得深思。

    更让王导感到忧虑的是,事情发生后王舒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得更加激进,传信归都让他在台内有所配合。可是王导要怎么配合?

    且不说如今各方门户异军突起,早已经打破了他独断政事的局面,在最重要的军事上面,他所掌握的也已经不多,仅仅只有宿卫的一小部分而已。一旦都内再发生什么突然变故,就连掌控整个建康的力量都不足。

    而且,皇太后针对这件事的反应,也让王导有些拿捏不定。或者说,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隐隐感觉皇太后的态度有些变化,而这变化却让他看不透。

    今次郭默伏诛,皇太后终于露面。这在常人看来,似乎是皇太后要为母家兄弟长势,可是王导总感觉没有那么简单。

    以往再复杂的局面,王导都能应对有度,并不是因为他的智谋远超时人。而是他能够清楚明白的把握到时局中各方的需求和意图,遇到争端时能够提出来一个让各方都能勉强接受的方案。

    看不透,对普通人而言没有什么,得过且过。可是对王导来说,意味着局面失控,意味着他丧失掉了在时局中赖以掌舵的能力!

    以往局面是好是坏,都清楚明白的陈列在他面前,再困顿的局面,也能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案。可是如今,他的视野似乎被一层迷雾遮挡,能看得见,但却不清晰,尤其在细节方面,更是模糊不清。这种变化,让王导心态有些失衡,乃至于每当面对要做出选择的时候,都有些犹豫不决。

    略作沉吟后,王导仍然没能理出一个头绪。但有一点他倒是肯定,无论迷雾当中隐藏着什么,首先确保自己阵营不乱,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王导便挥笔疾书,王舒那里执念很深,他是劝不住了,但也要有所提醒,希望王舒不要只是盯住江州本土,要将视野放开,不要再给外镇干涉江州事务提供机会和借口。

    同时,他又给寻阳的周抚去信,希望周抚能够加紧留意荆州的动向,与王舒之间保持一个畅通的联系。眼下出头的仅仅只是豫州的庾怿,尚不足酿生大患。但如果荆州陶侃也有异动的话,那么后果将会极为严重。

    略作思忖之后,他又给东扬州的王彬写了一封信。眼下围绕江州的形势有些阴晦不清晰,东扬州那里他已经没有太多精力看顾,希望王彬能够再稍作忍耐,不要有什么太大动作,致使形势更加混乱。

    几封信使人分头送出后,王导才总算回过神来,开始批阅卷宗。

    眼下的清议资讯虽然多,但内容却是大同小异,几乎全都围绕着天师道几位师君的争执。看得多了,便让人有些厌烦。如果不是心里始终盘桓一份不安,王导甚至已经没有耐心关注下去!

    对此,王导对蔡谟不乏怨言,他已经明示不要让道内师君介入清议太深,可是局面仍然发展到眼下这一步。虽然对于沈哲子去留与否的问题,他本身也不怎么看重。可是态度都摆出来了,蔡谟那里却迟迟未能建功,面子上实在有些尴尬。

    眼下心绪稍宁,王导索性将沈哲子在清议中各种行为梳理一遍,不得不感慨这年轻人实在是很不错,懂得利用天师道内的争执来引开时人的关注点,让自己摆脱被物议攻讦的处境。单单从这一点而言,手段可谓高明。

    不过,看沈哲子的应对,似乎是早有预谋,可是他怎么就能笃定事态会演变到这一步?又或者,眼前的清议局面是他刻意引导造成?

    禁散之论、道内师君……

    王导偶发奇想,假设沈哲子立在某一个逻辑起点,再将其行为与当下的诸多线索联系起来梳理一遍,继而脸色便陡然大变:“不可能!他不会……”

    推导的结果让王导心情彻底紊乱起来,他略作沉吟后,当即便使人往苑内传信,要去拜见皇太后。然而很快苑中便有回信传来,皇太后身抱小恙,拒绝了他的请见!

    “怎会如此?怎会……”

    王导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当他假设心底那桩秘密已经被人知晓,再来看眼下这个局面,原本的诸多不解都被一条线给贯通起来,看似不合理也统统能够解释得通!

    一俟有了这个明悟,他已经忍不住扼腕长叹,甚至于希望自己一直被迷雾遮蔽下去。他早就应该想到,或者其实已经意识到,只是因为怯于面对而下意识回避这个可能!

    “去请沈维周来见我一面!”

    一旦明白了局势的危急,王导不再迟疑,一面吩咐侍者前往公主府去请沈哲子,想要深谈一次,一面返回席中挥笔疾书,希望王舒能够提前有所准备。

    时间在焦灼中悄然流逝,派去公主府的侍者匆匆返回,禀告道:“驸马昨日便已经离城,陪同吴中陆师君前往城郊钟山与众论法……”

    王导闻言后,脸色更加惨淡,蓦地站起身来,然而头脑却骤然眩晕起来,身躯晃了晃再次跌回席中。

0603 法论在即() 
天师道内南北两位师君的明争暗斗,在都内早已经喧闹的人尽皆知。双方各有大量拥趸,但凡一方有发声,另一方必然会有回应,你来我往,热闹到了极点。

    彼此的争执虽然激烈,但两位师君都是各自面对自己的拥护者们宣扬自己的一套说辞,彼此之间还没有发生什么正面冲突,甚至没有在公开的场合碰过面。所以当两位师君齐聚钟山的消息传出后,都中大量闲人蜂拥至此,想要一览两位师君争雄的风采。

    钟山这里原本就有大量的权贵人家游园别业,虽然在此前的战事中被摧毁许多,但是随着建康元气渐渐复苏,园景之盛尤甚往昔。

    沈家在这方面自然不落人后,宏大的园墅甚至将一座小山包都囊括其中,无论园墅的规模还是建筑的壮美,在左近这一片区域中都名列翘楚。

    沈哲子到来的时间有点晚,那是为了在家里安抚一直吵闹着要来观礼的母亲魏氏。这种狂热的宗教分子真的难以理喻,沈哲子好说歹说,乃至于指使他小弟沈劲撒泼打滚要去看未来小媳妇,才总算把母亲留在了都中。

    钟山这里最少聚集了几万人,就算自家守卫力量很强,沈哲子也不放心让家人来这里。况且,这里将是他整个计划的中心爆发点,他也根本没有精力再去看顾别人。

    一路行来,沿途所见大量都中人家或是集结成群、或是拖家带口,纷纷往钟山行来。道路上频频有拥堵塞车,各家豪奴争吵不休。幸在沈哲子出门时准备也充分,百数名彪悍护卫拱卫在车驾前后,车驾前后还安置着极为显眼的法幢之类旗幡,才总算没有被困在道途。

    如此大规模的集会,给京畿的防务也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左近覆舟山营垒中的宿卫们几乎倾巢出动,分散在山岭之间,同时分出许多小队伍去帮忙守卫宗王勋贵们的园墅,避免发生什么意外。

    沈哲子入园之后,众多门生在任球的带领下前来相迎,还有早先犯事的那些世家子,也都早在数日前便分批抵达此处,紧锣密鼓准备各项事宜。

    “京府卢师君已经入住对面幕府山彭城王府下白矶园内,随行者有戴仆射、蔡侍中、羊尚书等。陆师君也已经入园,眼下正与江夏公、纪侯等清谈雅论。园外尚有众多人家投帖请见,仆等不敢自决,未有回应。”

    任球简单的交代一下大概的形势,这一次的集会规模实在太大,尤其赶在清议这个关口,大凡南北略有名望的人家,几乎都有族人出现在此。如此浩大一个场面,就连任球都感觉紧张得很,心弦始终绷紧,唯恐出错坏了郎君预谋的大事。

    “知道了。”

    沈哲子点了点头,继而指了指站在门生中的曹立,将他唤到近前来,吩咐道:“钟山这场热闹,你等也就不要再掺合了,家事为重。具体该要怎么做,我也就不再叮嘱你,只是务必要从速,以免再生波折。”

    曹立闻言后,脸色已是大喜,对着沈哲子大礼参拜:“郎主提携厚庇之恩,门下此生必俯首以报!”

    说罢,曹立便站起身来,招呼家人并一众友人,匆匆离开庄园,要往城北陵区,为自家冒认的祖宗立碑造墓。如今都内大半的名流人家都被集中在此,正是物议关注的一个空档,待到墓成碑起,即便来日再受非难,他们也有了底气与人争论。

    如此大的一个场面,想要营造起来实在不容易。如果单单只做一件事,不免有些可惜。曹家这一件事,沈哲子虽然没有亲力亲为的去关注,但也一直记在心里。

    混淆世族的血统,败坏他们引以为傲的传承,看起来只是近似恶作剧,但长久酝酿之下,会成为来日改革整顿选士吏治的一个契机。

    打发走了曹立等人之后,沈哲子并没有急着去见陆陌,而是转行往庄园内一个独立的偏院中。这偏院里安置着江虨等一众世家子,他们也是今次计划的一环。

    “驸马!”

    “驸马来啦!”

    当沈哲子行入偏院的时候,分散在院内的世家子们纷纷抬头打招呼,但也有更多人还在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沈哲子一路微笑颔首回应众人,他行至一座竹楼里,当即便有一股浓烈的油墨味道扑面而来。竹楼里聚集了十几人,有的在裁纸,有的在调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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