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鄱阳方面传来的消息却让王舒大吃一惊。
“郭默失踪了?不见了?为何会如此?”
听到紧急从鄱阳返回的王允之所汇报的消息,王舒身躯蓦地一僵,继而整个人险些从榻上跃起,顿足色变。
王允之疾骋归镇,戎装未解,眼见父亲变色至斯,当即便惭愧的跪了下来,沉声道:“末将得使君手令后,便即刻亲往郭默驻营,然而营盘早空,郭默并其所部俱都早已离去,索遍周遭,未见踪迹……”
“是否走漏了消息,令其有所察觉?”
王舒又追问一声。
王允之摇了摇头:“末将谨记使君之命,一直亲自与郭默所部交涉。得令之时前日,尚与郭默见了一面,未见异态。其部中所置耳目,也并未有异情传回。此人前日尚在整备突袭山越,猝然消失……”
听到王允之的回答,王舒眉头不禁皱得更加厉害。郭默突然消失不见,必然是接受到危险的信号,凭其本人绝对没有这种心机和渠道,一定是接收到了哪一方面的传信!
“狗贼奸诈,实不足用!”
王舒恨恨骂道,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书案,继而便觉一阵眩晕,整个人仰倒在了身后的卧榻上。
“父亲……”
王允之见状,忙不迭冲上前,待见父亲脸色惨白、病容憔悴,即刻让人传来医师。
房中又忙碌良久,王舒才渐渐有所平复,只是神色看起来更加憔悴。郭默意外失踪,从小处看是打乱了他的计划步骤,让他没有了与台中交涉拉锯的道具。从大处说,则暴露出他对所部缺乏足够的掌控,部将居然能如此轻易的脱离他的统率,简直就是一个耻辱!
而且,这件事极有可能背后还有其余方镇的影子。这意味着,周遭始终有一股力量在紧紧盯着江州的动向,而王舒此前所认为的外部环境比较宽松可能认知有误!一旦郭默被其他方镇招揽过去,转头指认自己,这对王舒的打击要远比江州那些土著人家的闹腾严重得多!
“这蠢物,自己要寻死,也怪不得旁人!”
王舒说着,眸中已经闪烁起凛冽杀意,他绝对不能任由最恶劣的情况发生:“即刻以刺史府发令,郭默此贼纠结游食流寇,作乱郡国,掳掠乡人,一旦发现此贼踪迹,即刻斩杀!”
王允之连忙点头,挥笔疾书。
“深猷你速归鄱阳坐镇,切勿让郭贼流窜出境向北!”
接下来,王舒又让人将殷融召来,吩咐道:“请洪远持我手令,速往寻阳,命周抚加紧州境防务,防备荆州傒狗异动!若周抚其人有所异态,即刻抓捕押送归镇,寻阳暂由洪远代治。”
同时,羊聃也被召入了刺史府,被派遣前往东扬州,名义上是帮助王彬打理郡务,实则是要查看一下东扬军究竟有没有南下镇乱。
紧接着,镇内诸多部将也都被召入刺史府内,各自得令要分头清剿早先便选定需要清理掉的各郡国土著人家。郭默的突然消失,给王舒带来极大的危机感,他要赶在各方有所动作前,将江州整体肃清一遍,如此才能应对暗中或会存在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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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鄱阳境北雷池附近一座偏僻的庄园中,手持着江州刺史府发布的告令,郭默脸色一片铁青:“王处明背义寡恩,无耻之尤!若非庾豫州私信道我,几为狗贼所害!”
他是真的愤怒到了极点,王舒对他冷待、诸多防备也都罢了,他既然归认王舒为主,加之在别处也没有得用的机会,是真的打算在江州落根下来。所以哪怕被王舒指派扮作流寇四处劫掠,他也尽力而为,并不顾忌因此而激起的江州人的怨望。
他自认心迹坦荡,任劳任怨,却没想到王舒如此薄情,台中稍有问责,便要将他抛出来当作替罪羔羊!如果不是提前受到了豫州庾怿的示警,那他如今只怕已经身首异处!
“主公,王贼是要杀人灭口,赶尽杀绝,江州已非善土,我等将要何往啊?”
郭默转战南北,身边自有一群忠心耿耿的家兵部曲。虽然几经辗转离散颇多,但也仍有数百之众,一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精锐无比。可是只凭这点力量,又怎么能抗衡分明要将他置于死地的王舒!
“我们去豫州!王处明如此急于灭口,无非是担心我转头别处,披露他自作贼寇,虐乱江州的罪行。哼,他既然如此背义绝情,我便如他所想!”
郭默恨恨说道。
对于郭默的决定,部将却有所保留:“高门权重,视我等寒夫为豚犬。江州已是如此,豫州也未必可信……主公但有决定,我等仆下自是舍命追随,只恐主公一腔热忱,再为高位者所弃啊!”
郭默闻言后,神态不免黯淡,长叹一声道:“此桩隐患,我又怎会不知?辗转经年,不得安处。功高若苏子高又如何?晋祚不仁,寒士难立,我是深悔当年南来。庾叔豫未必良善,他私信示警也未必只为救我,应是有图于江州。既然尚有倚重与我,即便有歹念,也不会即刻害我。且暂居历阳,待到良机即刻北投,届时江东**也难害我!”
在江州逗留时间越长,处境便越危险,一俟有了决定,郭默当即便让人传信给庾怿,请其准备好接应。他自己则率领余部,昼伏夜出,翻山越岭,泅渡沟泽,终于在十数日后渡过大江,到达了历阳近郊。
当到达了约定的碰面地点时,郭默一行人早已经疲惫不堪,但是看到前方一众豫州旗号的骑士们早已经等候在此,心内已经忍不住生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虽然乃是穷途来投,但郭默也是转战南北的宿将,并没有疾行上前,而是在数里外停下来,稍作休整让部曲们列阵以待。
豫州军对于郭默的到来也极为重视,千数名骑士飞掠而来。待到对方行至近前,看到对方领队将领何人后,郭默已是陡然色变,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郭诵率领骑阵,旗鼓号令将郭默等一众疲师半围起来。
“保护主公!”
这时候,郭默部众们也都察觉到豫州军似乎并非是为了接应他们而来,当即便都打起精神,将郭默保护在阵型中央。
然而郭默在沉默少顷后,却排开众人,行至前方,面对骑阵大声道:“当年叛离李公南逃,乃是郭某一人私心蒙蔽,无涉余者。如今所率,不乏乡音,百战未死,壮武可夸,愿尽赠子述兄,留之一命,以作来日建功之基!”
对面骑阵稍有迟钝,然而片刻后,回应郭默的只是冷冽到了极点的:“杀无赦!”
战斗根本没有悬念,豫州军以逸待劳,而郭默所部却是穷途末路、远来疲师,为了赶路省力,连所携带的军械都沿途抛弃许多。这一场战斗,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随着豫州军冲锋起来,简直就是势如破竹的屠杀!
半刻钟后,郭诵独骑行至郭默所在,此时郭默身边已无立者,就连其本人都是身背数箭,卧倒在残肢血泊当中,两眼则死死盯住逐渐靠近过来的郭诵,口中发出似哭似笑的咆哮声:“黄泉绝途,郭默先行一步……江东恶土,寒士难活,来日郭子述又将死于何处!”
郭诵下马,抛开沾血的兜鍪,战靴踏着尸骨血泊,缓缓行至郭默面前,抽出佩刀抵在郭默胸前,口中则发出颤抖不已的低吼声:“昔年荥阳军民万众,何人大罪当死?”
言罢,郭诵手中利刃陡然横起劈下,一个头颅随着寒芒高高抛起。他弯腰捡起那已被血水浸透的头颅,转身面北徐徐下拜:“贼子授首,李公英灵安息否?”
铁汉泪崩,泣声断肠,闻者无不热泪盈眶。
0601 寻阳两难()
寻阳毗邻大江,乃是江州最为重要的属地之一。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以此地陈重兵据守,紧扼大江,可令西方之兵无路东进。因此,每当江东发生荆扬对峙的情况,江州便是极为重要的协调方,无论是荆州重镇还是扬州中枢,都不能忽略江州的作用。
寻阳也是江州最为重要的门户,自古以来南方的发展便远远落后于北方,这个年代就连三吴之地都开垦未足,有地广人稀之患。而江州的开发还要落后于三吴,民众多集中分布在寻阳至于豫章这之间的区域,再往南去便多不归王化的蛮族和大片的荒山野岭。
可以说,如果寻阳被突破,那么整个江州也将岌岌可危。所以整个寻阳郡治,便是一座巨大的军事堡垒,保卫着其南面的江州腹心之地。但是由于江州近来的形势颇多骚动,寻阳反而没有驻扎太多守军,并不足完全发挥出这座军镇的效用。
此时位于寻阳郡治外一座庄园小阁中,一名中年人端坐席上,便是此地长官寻阳太守周抚。而坐在其对面的年轻人,便是奉祖父陶侃之命东来的陶弘。
周抚家姊嫁于陶弘之父陶瞻,因而这两人乃是舅甥关系。但是此时周抚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外甥,神态却颇多复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昌你能原来拜望大舅,我是很欣慰。但是,你丧服未除,便奔波于外,若被外人窥见,难免有悖于孝义之嫌。若使物议沸腾,薄于当世,这让你父泉下英灵如何能安?”
陶弘听到大舅的斥责,嘴角便泛起一丝苦笑,他明白周抚如此训斥自己,除了担心自己受物议所非之外,更重要的只怕还是因为时下荆江关系恶劣,担心与自家走的太近而见恶于上官。所以自从他来到寻阳之后,便被一直安置在城外,周抚也并不公开接待他。
他正待要开口解释几句,周抚却摆摆手继续说道:“人之时誉风评如何,便在于言语行止。你父已经忠烈捐国,你更应该珍惜这一份忠烈家声,恪守于礼,结庐居孝,敬奉寡母。余者哪怕是亲长遣用,也不能悖于人情之外。你在寻阳已经逗留一段时日,稍后我就派人送你归乡,切勿再浪行于外,惹人言侮。”
讲到这里的时候,周抚神情已经颇为不悦。陶弘此来目的,已经断断续续与他讲过一些,但是在周抚看来,陶侃此谋简直就是荒诞不经,人老智昏,已经看不清楚自己本分所在。
诚然周、陶两家乃是姻亲,而陶侃如今官居太尉,坐镇分陕,乃是方伯之首。但其实周抚是不怎么看得上陶侃的,一者如果他父亲周访仍在,势位未必就逊于眼下的陶侃。二者陶家家声实在太劣,诸子狂悖无礼,恶声如潮,这甚至连累到周家身上,让周抚颇以旧年这份姻亲为耻。
听到周抚言中已经侮及他家亲长大父,陶弘心内也已经生出些许忿意,在席中挺直了身躯沉声道:“大舅此言,我却不能认同!板荡之世,孝义之外,尚有忠义。若使急于君王,忧于万民,古来素有贤者夺情之礼,不损人伦。当年我父未以高堂老迈为意,挺身怒斩,命护王道,人莫能非之!如今大父遣我,也是同于此情,人言不能薄之!”
周抚听到陶弘反驳,神色间便生出几丝不自然,乃至于几分讥诮。他有心要问问陶弘乃是怎样的贤长,又身负怎样的国用,不过转念一想,终究还是看在死去姊夫的面子上,不再与这后辈纠缠于此。
略作沉吟后,他才叹息道:“或是大舅失言,但大昌你历事未足,实在不知人世有多凶险。你或不惧物议,为家事奔波任劳,然则旁人未必能念你这一份胸怀。如今你已失怙恃,凡事更应谨慎,谨记孤母可怜,不要失于谋身。”
听到周抚此言,陶弘神态不免略有黯淡。他明白大舅这是在提醒他,如今他家嗣争凶狠,为了继承大父的名爵,几位叔父之间早已经撕破脸皮没了和气。他作为一个晚辈,在这种时刻的确应该韬光养晦,不要过分活跃以免引起那些叔父们的敌视。
“大舅诚心为我而谋,我更不能坐视大舅你居于险地啊……”
沉默少顷之后,陶弘才又苦口婆心劝道。
“我又何险之有?”
周抚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对陶弘说道:“我自有立身之道,大昌你不必轻信旁人危言,为我作无谓之忧。”
“我倒盼望自己是智昏多虑,但是大舅知不知,郭默此人已被论罪枭首?”
“什么?此事大昌你从何处得知?是否虚言诈我?”
周抚听到这话,脸色已是陡然一变,险些自席中跃起。他双目死死盯住陶弘,想要从其脸上找到一些说谎的心虚。
陶弘神色却是坦然,沉声道:“这种事情,我怎么敢欺骗大舅!台中决议,廷尉遣人入镇索拿郭默归都论罪,王处明即刻行文追杀,郭默走投无路,往江北逃窜,行至历阳,行踪暴露,被庾豫州遣偏师尽诛!此事确凿,想来大舅不久之后便能得讯。事态至此,难道大舅还以为自己所处乃是善地?”
周抚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又阴郁了几分。陶弘说的如此详细,他已经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心情却是更加激荡难安。他作为江州重要边防,治内发生如此大事,反而得信居然还要晚于陶弘这个外来者!此中再作深思,不免让他心底泛寒!
陶弘见大舅神色变幻不定,既惊且疑,心内也有几分不忍,低声道:“大舅,你以赤诚而事人,人未必以此情而待你啊!”
“不要再说了!”
周抚瞪眼低吼一声,心绪却仍紊乱到极点。他得信晚,说明豫章那里对他怀疑且提防,封锁了消息。而陶弘得信早,说明荆州所掌握的渠道远比他猜想的还要更强!
沉吟了良久,周抚才涩声道:“郭默此贼,姿态凶极横极,本就是自蹈死路,有此下场,倒也不必意外。不过我与此贼怎能同境而论!我乃太保亲遣,坐镇寻阳,王处明岂敢轻易害我?没有道理,没有必要……”
这便是他信心所在,他虽然名义上乃是王舒的下属,但其实属于王太保的人。王太保忧虑荆江之间紧张的关系,所以才挑选他坐镇寻阳,目的就是为了缓和两家之间的关系。王舒实在没有理由对付他,一者并不足以改善江州的处境,二者也要顾忌太保的想法。
“事到如今,大舅还要对王处明心存幻想?此人何种脾性,难道大舅还不知?为了自己能够归于善处,血脉至亲都能不恤而加害,又怎么会善爱于众!”
陶弘见周抚仍然心存侥幸,便又苦口力劝起来:“我虽然年浅识短,但也能看出大舅处境不妙,大舅又何苦自欺?以常情论,或许擒拿大舅的人马,已经在路上了……”
“住口!”
周抚蓦地站起身来,脸色已是一片铁青,指着陶弘低吼道:“我问心而无愧,又何惧加害!反倒是你,大昌,你家亲长遣你至此,本就是蓄意害我!我念你年浅,念你孤母无依……罢了,你现在就走,立刻走!若还强留此境,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说罢,他便顿足往外行去,再也不看陶弘。
“大舅何苦要自绝至斯!吉凶祸福,顷刻可见分晓。我实在不愿见大舅孤意行险啊……”
陶弘见状连忙起身追上去,还待要再痛陈厉害,然而却被周抚的亲兵拦在了房内。
行出庄园后,周抚脸色未有好转,又沉吟片刻,才唤来亲信低声吩咐道:“派人守住此处,不要让任何人出入!”
回到郡府,周抚心绪仍是不宁,先前陶弘所言始终在他耳畔回响不息。略作权衡之后,他还是唤来亲信分遣出去,疾行打探各方讯息。
又过了一天时间,外出打听消息的人陆续返回,所带回来的情报较之陶弘所言还要更翔实得多。诸多情报陈列在案上,这让周抚忍不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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