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对于这样一个不乏传奇色彩的豪商因何要花十数万钱来见上自己一面,沈哲子也有浓烈的好奇,因此选为第一个要见的人。
0570 舍家投献()
那个辛宾到来的时候,沈哲子正在与钱凤讨论往江北安插眼线,搭建情报络的事情。请大家搜索看最全!的小说钱凤其人,早年便是老爹安插在王敦身边的大间谍,这种事情找他商量那对了。交谈未久,钱凤便提出很多想法,都让沈哲子眼前一亮,可见对此也是预谋良久。
不过因为辛宾的到来,谈话只能暂时终止。沈哲子也不让钱凤回避,让他坐在一边列席旁听。
“门下河南辛士礼,参见沈侯。能得沈侯相召,实在惶恐幸甚。”
那个辛宾年在三十岁许,相貌倒没有甚么出,颌下蓄着短须,一副干练模样,只是须发隐有泛黄,看得出略具胡人血统。这在时下而言,其实并不算什么罕见的事情。毕集胡虏内附,往追溯已经有百数年光景。
这个辛宾继室丈人家乃是吴兴吕氏,算起来也算沈家门生,沈哲子闻言后只是微微欠身,笑着摆手道:“辛君请入席,常礼相见即可,不必持恭。”
辛宾依言入座,端起茗茶轻啜两口,脸的拘谨才稍有缓和。
“我听说外间吵闹,约见我一面已经到了十数万钱。这倒让我诧异,不知自己如此身负人望。不知辛君此行所耗是多少?”
沈哲子神态随意,笑语问道。
那辛宾听到这话,神态却是不免错愕,似是没想到沈哲子问的这么直接,过片刻后才苦笑一声:“沈侯乃是江表俊彦翘楚,人望自是不必赘言。能得邀见,即便天性庸劣,也盼能近贤有益。沈侯既然有问,门下不敢隐瞒,外间传言何价,只是好事者吵闹,门下能够得见,所耗在三十万钱之间。”
“三十万钱?我知辛君家资殷厚,乃是京府潮儿,但如今你也有见,我不过双手双足、五官标致,也是寻常一皮囊。耗费这么多财货只为一见,值不值得?又或辛君已经由我这里观出什么贤风雅趣,大受裨益?”
沈哲子又笑着问道。
辛宾闻言后又是一滞,片刻后避席免冠下拜道:“门下素来心仰,渴于一见。实在不敢自恃资厚而有冒犯,曲进此途,实属无奈。”
沈哲子让人扶起辛宾,说道:“我没有要责怪辛君的意思,确是心内有几分好。你也算是白手而兴,应该深悉治业艰辛。如果以为见我一面,日后便能有所关照,所获厚于几十万钱,这是否有些草率?我倒不是自薄,你既然是乡人所亲,若要见我,实在不必如此,为何要取此途?”
“沈侯所问刺心,门下实在辞穷,只能以实相告。”
那辛宾低头沉吟半晌,然后才又抬头说道:“诚然赖于丈人所厚,寻常能随礼有见。但门下所仰沈侯,实在不是寻常乡亲之望可偿。钱财俗物,不足夸言,虽为赡养之本,滥则生忧,以此长忧之物,能于沈侯席前稍作自剖,门下实在不愿轻舍这个机会。”
“滥则生忧?你这么说,莫非是有人贪图你家财货,要侵占你的产业?”
沈哲子皱眉问道。
“虽无近患,长则必忧!京府繁荣至斯,多仰驸马绳墨筹划,此事畿内人尽皆知。大势向悖,决于公庭权门。门下纵有一二浅得,不过枰一棋子,若能声哑寻常,或能一时无忧。但若标新于内,弹指可取。”
辛宾讲到这里,已是忍不住喟然一叹:“向年家父从于泉陵公,常感此世无从依仗,持戈者刀下而死,用事者绳法加害,凡所仰者,皆噬于人。常教门下要从于势变,不可穷执一端。”
沈哲子听到这里,不免笑起来,他在这个世道也已经生活年久,什么样的家教都有见闻,但却真的少见如此强调忧患意识的家教。
听到这番话后再翻看辛宾一路行来的履历,倒也真的有所吻合,一直在求变,并不专注稳定于一项。倒不知是其眼光精锐,还是运气太好,每一次转变都迎合着局势的变化,一路行来,如有天助一般。
京府一路发展,虽然机会多多,但这个辛宾家底实在太差,连寒门都算不,原本大小还算是个军头,可惜部众全被打散。如果不是一路行来切合时变,想要达到眼下这地步实在千难万难。
“那么,我倒有兴趣听一听你的自剖。”
沈哲子看了一眼钱凤,发现钱凤也在饶有兴致望着那个辛宾,便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那辛宾听到这话,便从袖囊里掏出一份纸卷,摊在案头请人呈给沈哲子,然后说道:“门下在畿内治业经年,略有薄产,财货地籍俱列于此,愿俱献于沈侯,惟乞沈侯能以正眼衡量,量才而用。”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真的是有些诧异,他在这个世道葩见过不少,争抢着要做他门生的也不少。但是像这个辛宾一样,捐输全部家财,只为换来一用的却还没有见过。
那纸卷呈来之后,沈哲子草草一观,眉梢也忍不住微微一跳,这纸卷所列现钱便有几百万,绢数十万匹,另有田庄、货栈之类产业,甚至于连仆佣多少都罗列的清清楚楚,看起来这个辛宾真的是要连家底都翻出来统计了一遍。
沈哲子不是没收过礼,但是像这么大宗的礼货,除了他家娘子的妆奁,还真的是没有收过如此大宗。他手握那纸卷沉吟不语,只是两眼望着辛宾。辛宾被沈哲子望得有些不自然,垂首以对,脸面略有忐忑。
“你拿回去,说实话,如此大宗投献,何人都不免心动。但我与辛君实在交浅,也不知你才具如何,不知该要如何量用,实在不宜家业相授。”
半晌后,沈哲子才将那纸卷交给家人,示意送回。
“门下并非即刻便要得用,舍尽家财,只望……”
那辛宾还要开口争辩,旁边钱凤突然开口道:“这是你全部家财?”
“并非,但也已经是八成有余。家尚有娘子妆奁,俱为丈人所援,不敢轻用。”
辛宾早注意到厅这个脸覆面巾者,此时听到问话,连忙回答道。
“郎君把此人交给我,能够舍业一搏,才具暂且不论,器具实在可观!”
钱凤转望向沈哲子,眼不乏见猎心喜的光芒。
“叔父既然有意,那从你。”
沈哲子闻言后便点点头,继而指着钱凤对辛宾说道:“钱先生是我家世好长辈,我虽然不受你的投献,但也钦佩你的豪迈。日后听钱先生使用,你可有异议?”
“多谢郎主厚用,还请钱先生日后训令教诲。”
辛宾闻言后,连忙俯首拜道。
“训令暂且不提,先把籍册拿来。”
钱凤招招手,辛宾连忙将已经被送回案头的纸卷又摆在钱凤案。
待到那辛宾离开,钱凤屈指一弹那纸卷,笑语道:“郎君正要使人北,眼下有巨财入门,正可为用。”
“可是叔父觉得这辛宾,是不是……”
沈哲子揉着眉心,一时间不知该要如何评价那个辛宾。诚然如今投靠他家是一个门路,但也实在没必要倾尽家财来投?难道那小子还想在他这里求个什么大郡,转头鱼肉小民收割回来?但算沈哲子有这能力,这个辛宾底子也太差了。算底子够,沈哲子也不可能轻许大郡啊。
“郎君所谋大事,一寸功成,千具骸骨。能从事者,哪一个不是舍家舍命?应要习以为常,不必耿介怀。”
钱凤倒是轻松,手指一勾,纸卷便收入袖囊里。
钱凤不这么说,沈哲子感觉还好点。话虽如此,但这辛宾也实在太草率了?诚然眼前的钱凤是抛家舍业,跟着老爹一心作乱造反,但那是因为两家世好,又有共同造反的旧迹。可是自己与这辛宾统共只见过一面,而且观其架势,那是在见面之前便决定如此。
苦思无果,沈哲子也只能将这个辛宾归为葩异类,而自己则是否极泰来,终于养出了穿越者该有的王霸之气。
有了辛宾这一出,沈哲子还要消化,也不再急着约见别人,转头继续与钱凤讨论往北派人的计划。
钱凤对这个计划分外热心,毕竟是他的专业所长,乃至于要动念亲自北:“如今京府这里定局渐成,郎君在都内也是从容有余。凤居于此,只是闲身,也难久立人前。北地之乱,尤甚江东,若只是轻遣遥纵,实在难于把控。况且郎君确言北地近年便要生乱,若是久作无功,难免会贻误大事。不妨由凤亲往,必不辜负郎君所用。”
沈哲子听到这话,连忙摆手:“叔父久劳,难得安闲。如今既然已是大好,不妨归乡以享骨肉之好,何必再北向奔波!此事我另择旁人,若是家父有知我再劳叔父犯险,也要将我剪缚庭下鞭责!”
“此事凤与使君已有通信,郎君不必担心。早年徒劳无功,未必无险,侥幸活命残喘,既是命数未绝,又何必再惧赴险。若是余生只能圈养乡土之内,与死无异!”
听到钱凤这么坚决的表态,沈哲子也不知该要怎么劝。这钱凤也真是一个老斗士,那真是余生不息,作乱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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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71 佳婿难得()
沈哲子在砚山庄园住了五天,才总算得以行出,还是广陵郗鉴派兵过江前来迎接。而庾曼之他们则早已经在几日前便已经过江。
京府之所以能够成为南渡民众主要栖息地,地理因素功不可没。大江横阔四十里,哪怕是中朝那么强盛的国力,筹划十数年南下灭吴,都不敢将此处选作主力突破的战区。以中原如此混乱的状态,羯胡根本不可能突破这一段大江天堑。
而京府如今的畸形繁荣,也得益于这种天然优越的地理环境。大江沿岸重镇不少,也各自不乏流民汇聚,但京府这种发展轨迹却是不可复制。
沈哲子一行过江后,便看到岸上旌旗招展,早已经立了许多前来迎接之人。为首那一个也是熟人,乃是吴郡顾氏族人顾和,如今正担任徐州刺史府的长史。安排长史亲自前来迎接,足见郗鉴对沈哲子的到来确是重视得很。
下船后彼此寒暄一番,沈哲子等人便又登车前往广陵镇所。
广陵这里风物又不同于涂中满眼的荒凉,四野虽是空旷,但沿途随处可见层叠的营垒和巡弋的兵士。在这寒冬时节,更显肃杀。与繁华的京府一水相隔,但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间。
一行人在野地中奔行了一整天的时间,广陵城才依稀在望。与其说是一座雄城要塞,不如说是一片庞大的建筑群。
围绕着城池周围是大量的堡垒集镇,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则必有墙垛。甚至于就连沿着城池开垦出的田亩耕地,周边都耸立着许多望楼箭塔。单单这些充满铁血气息的建筑,便让人意识到此方并非净土,战斗随时都会发生。
顾和将沈哲子一行送至靠近广陵城的一座堡垒中,与庾曼之等人汇合,然后便回城复命。对此沈哲子也不感到意外,他就算再怎么自我感觉良好,也不觉得自己够资格一到来便让郗鉴即刻抽身接见。
庾曼之等人问询赶来迎接,这小子尚无即将要成家自立的自觉,一身骑装到来,一俟见到沈云便指着他张口大笑道:“沈云貉,你总在我面前炫耀自己弓马有多精良!可是如今我家丈人资我赠我宝弓良驹,你要不要来比试一下?”
沈云向来钟爱弓马,幸在自家也玩得起,尤其不忿庾曼之眼下小人得志的嘴脸,当即便跃下了车披上软甲,要去见识一下庾曼之新得的弓马有多精良。一群人很快便笑闹着呼啸而去,留下沈哲子与庾家几个子弟,彼此都有一些尴尬。
沈哲子今次前来迎亲,好歹也是庾氏一方的宾客,对庾曼之那不着调的姿态真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干笑两声只是说道:“三郎质朴性纯,风雅或是略逊,武事不乏娴熟。方今用事之年,忠义彰显倒也不必全执一途。”
郗家这边早年跟着庾条混隐爵的郗二郎闻言后也干笑道:“人各有所长,似驸马此类文采斐然、武勋卓著、名著一等者,世间自是少之又少。长民或是乏于雅趣,纯真烂漫,也是难得。”
得了,沈哲子一听郗二郎这语气,便知道庾曼之这几天肯定是原形毕露,让他丈人家心凉了一大半。不过这也是活该,盲婚哑嫁的害处。讲到风雅,迎合时人的审美意趣,庾曼之较之书圣他老人家自然是拍马难及。
郗家虽然武事得显,但心里却始终涌动着一颗名士之心。譬如眼下正站在沈哲子面前的郗鉴长子郗愔,哪怕是大冷天里,仍然身穿博领大衫,一手持着折扇,一手握住麈尾,散髻轻挽,一副再名士不过的派头。
沈哲子眼下身裹大裘,头遮风帽,尚觉得冷风难耐,看到郗愔那一身打扮,自己都替他感觉寒冷,忍不住打几个冷战。可是郗愔站在那里两眼湛湛有神,脸色红润,似是寒暑不侵,简直就是违背历史常识的存在。
原本沈哲子还猜测郗愔莫非是这个世道不为人知的内家高手,可是彼此走近后便嗅到对方身上一股浓烈酒气,当即便有了然,这小子是散力未消呢。
相对于郗二郎尚算客气的评价,郗愔对庾曼之那个未来的姊夫评价可要更加不客气得多:“虽未有幸,但却常闻故中书高标雅度,冠于江东。年前我也曾过江有见庾道安,虽是丧居,仍能恬淡自安,敛性宁神,可度一二故中书风采。未意同生庭门之内,人物竟是如此殊异,让人深有惋惜!”
饶是沈哲子也算有些气量,听到郗愔一副不齿于庾曼之的口吻,脸色也是陡然沉了下来,冷笑两声,虽不说话,神态间的不满已经毕露无遗。如果说庾曼之是有些犯二,那么郗鉴这个儿子简直就是个脑残,两家联姻自有不得不如此的道理,庾曼之就算是一堆臭狗屎,你郗家也要捏着鼻子吃下去,说这些,有什么资格!
那郗二郎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拉着沈哲子去游览堡垒。
郗愔这里尚不觉得自己言语有失,眼见沈哲子与自家堂兄行往旁处,便也大袖飘飘阔步追上,对沈哲子说道:“我对驸马也是久仰大名,前日江南匆匆一见,不曾长叙。今日再得相见,正有诸多问题想讨教一二。”
沈哲子听到郗愔这么说,心内倒是一奇。这个郗愔很明显怀着一颗炽热的名士之心,可是自己虽然人望不低,但却多是事功得名,名士圈子里反而没有太高的评价。倒不知这小子追撵上来,要请教什么问题。
郗愔见沈哲子停下来,便迎上去笑语道:“我素来有闻,驸马之家向来礼奉师君。我也忝为坛下教徒,所奉虽非一家,追溯却是同源。常常好奇吴宗之说较之江北法传有何异同,驸马今日为客于此,可否同席深论?”
沈哲子自诩脑筋算是转得快,可是听到郗愔这话,仍然感觉思路有些卡壳。错愕半晌才反应过来,继而便几乎要忍不住对郗愔竖一竖大拇指。他如今在江东也不算寂寂无名之辈,求见者即便不言如过江之鲫,那也相差无几。可是求见他的人虽然多,但是要跟他探讨宗教问题的却仅此一例。
沈哲子转头凝望郗愔片刻,真想砸开这小子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东西。不过终究是做客于此,态度倒也不好过分冒犯,只是摆手道:“方回兄此问,倒是让我愕然。我家虽然不乏礼敬师君,但也只是从俗随礼而已,实在难悉深意。”
“驸马过谦了!礼敬之家,福泽长远。驸马你家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