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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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3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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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此,沈哲子也并不在意。只要是羯胡首级,哪怕是挖坟掘坑盗取的残尸,拿得出那就付粮,童叟无欺!

    “其实涂中奴踪本就不多,各家初尝此利,正是热衷。不独所役羯奴俱都枭首换粮,甚至类似梁国陈氏等往北更有路数者,已经北上暗易羯奴首级,以此取利。”

    杜赫笑语说道。

    沈哲子闻言后便也笑起来,龙有龙道,虫有虫道,方今这个世道,人人都在寻找合适的谋生之路,无谓以道德去强行约束。来到这个世道,他早已经学会了凡事只问结果,不问过程。

    在这个民族观念尚是淡薄的年代,羯奴贱民的性命在他们同胞眼中未必就有多珍贵,假使沈哲子出得起价,只怕那些羯奴悍卒都要四处搜捕同胞贱民来换取好处。

    “既然势头还算不错,那一定要保持下去。钱粮方面,道晖不必担心。首重一点,那就是要信守诺言,言出必践!此乡民众远于王化已久,切勿旧令相束,使人寒心。”

    沈哲子虽然不是君子,但有一点很清楚,时人或是不乏鼠目寸光、或是不乏苟且,只愿自守,不愿响应北伐。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并不是他们放弃了晋祚,而是晋祚放弃了他们!

    沈哲子既然立志要代替那些执政者们收复天下,扫除胡虏,那这笔无头债就要认下来。对于江北人心的经营,就要无比的重视。他并不是什么生来气运加身的天命者,要让人心重新凝聚振奋起来,那么只能一点一滴的积累,竭尽全力的守护!

    “驸马请放心,即便我这里缺粮穷困,也绝不会短了易首之资!如今涂中形势转好,若无兵事侵扰,来年岁出也能略补,可以不必全仰江东输送。”

    杜赫自然深知轻重,闻言后连忙表态保证。

    杜赫这里取得了长足进展,沈哲子也并非尽是乐观。豫州通透,没有遮拦,眼下无论取得怎样的成果,都是脆弱的、暂时的。一旦羯奴大举南掠,一切都将成泡影。

    沉吟少顷之后,沈哲子才又说道:“眼下道晖你在彼境,惟以谨慎图稳。如今台中事权重割,旧态不再,布划江北是早晚之事。今次庾家二郎成婚,我随往广陵一行,会请郗公对涂中关注一二。庾豫州那里也在厉兵秣马,年后或要北进合肥。若是能够立稳,涂中这里便能略作安枕。”

    杜赫听到这话,脸上也忍不住涌现出喜色。台中对江北开始正视关注,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过往这段时间,虽然他所部也算安稳,没有经历什么大战,后勤也是无忧。但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不乏迷茫,他们并不清楚自己这一番努力意义在哪里。这种缺乏认可,会让士气长久低迷。

    看到杜赫脸上涌现喜色,沈哲子不乏惭愧。要知道杜赫刚过江的时候,江东叛乱刚刚平定,百废待兴,根本就无力过江经营。在那样一个形势下过江,简直就是一支孤军。杜赫所能依赖的,就是自己的保证,毅然过江,从零开始的经营。这一份信任,实在弥足珍贵!

    旋即,沈哲子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日前皇太后陛下有召,询问皇帝陛下选婚事宜,当时我是自作主张,有荐道晖之家。”

    杜赫听到这话,脸色便隐有变化,只是少顷之后,便苦笑摇头道:“我家虽承旧眷,但如今庭门早衰,实在不敢奢望能幸帝宗。驸马善意有举,只怕要有辜负啊。”

    以两人的关系,沈哲子也就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诚如道晖所虑,此事确是难成。当时我所荐者,除你家之外,尚有江夏公,琅琊诸葛氏对此亦不乏热念。但如果道晖真的有意,我这里不是无计可施。”

    “这倒大可不必,先兄早行弃世,我如今又谋事于北,寡嫂弱女,能够安养厅室之内,已是人生大幸,实在无谓招惹太多喧扰。况且,台中泥沼杂葛,暗障无数,驸马苦行于中,我是有见,非此途中显才,不敢轻涉其中。”

    杜赫沉吟片刻后,才认真表态道。诚然能够得幸于帝宗,对他家目下情况而言可谓大善,但当中所蕴藏的凶险也实在太多。况且杜赫也根本无意用亡兄所留下的小侄女,去邀取什么超出他家能承受之外的荣耀。

    “既然道晖是做此想,那我也就不再多事。”

    沈哲子闻言后便说道:“从显未必法于一途,我在这里不妨再向道晖保证,短则年余,长则两年,羯奴必乱!届时都中泥潭,我也将抽身轻出,携众北上,与道晖你并肩驰骋中原!冢中枯骨,不足为美,刀下亡魂,克成大功!神州板荡地,英雄著名时,割鹿分炙,可慰平生……”

    讲到这里,沈哲子陡觉失言,继而便闭嘴不言。

    杜赫那里听到这话后,眸光也是幽幽,沉吟半晌才低声道:“驸马先时所言强幸帝宗之事,我是不敢妄念贪图。但其实对此也是早有思计,早先一直不便开言。家嫂小女,长托尊府。我是深悉驸马宏志,暗有长劳之念。唯恐南北有疏,不敢轻言……”

    “道晖与我,性命可托,何计不可说!”

    沈哲子听到这话,脸上便喜色流露:“我家次郎,虽是冲龄有劣,但秉性尚是淳厚。若能强攀厚德人家,实在家门之幸。来日我便书于家父,力促此事。说实话,常见尊府教养之善,娘子玲珑长成,实在不忍来日嘉妇落于旁人庭门。只恐庭门简陋,不敢有求。”

    话讲到这一步,两人彼此对望,俱是会心一笑。

    杜赫有此决定,其实也是思虑良久。他是曾经跌落到尘埃里,曾经一无所有,因此旧执不再,对世事的认识也更深刻。即便不考虑其他,他是迫于时势,要将寡嫂和侄女托庇于沈家长养,长成后再许别家门户,旁人如果因此而轻视抱怨,或会让侄女一生都沦于凄苦。

    沈氏虽然不是什么旧望门户,但最起码在吴中一地根基深厚,与其强求什么侨人奴客、中衰门户,衣食都不足为继,反倒不如择善而从。更何况,以他对沈哲子的了解,凭他与沈哲子的关系,要关照侄女一生也轻松。

    沈哲子倒是没想到,原本应该是小舅子媳妇的小娘子,如今居然有望成为他的弟媳妇。如果这件亲事能成,今次归都后他倒要教训一下跟随母亲入都的自家老二,媳妇都已经帮他先定好养在家里,这小子可要生性起来。

    杜赫在大业关这里留了一夜便匆匆返回,至于那些羯胡首级,则暂时另择地点安置。毕竟也是花钱买来的,来日北上时不妨拿来凑数,就算不为军功着想,这么多斩首送到建康去也能振奋疲敝已久的人心。

0569 一面难求() 
郗家这里对于今次的婚事也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当庾曼之一行离开大业的时候,行不多远便遇到了郗家前来迎接的队伍。

    郗家今次可谓倾巢出动,郗鉴的几个从子,包括两个儿子,一行足足近千人。可是在看到庾家这迎亲队伍的庞大规模后,仍是忍不住瞠目结舌。待到反应过来之后,首先第一件事便是让人飞马回报,追加布置。

    虽然庾家那里一早就提供了傧相名单,但真正迎亲的队伍规模却在离都前几日滚雪球一般的壮大起来。庾条本身也是个不靠谱的,大概还存心要以人面震慑一下郗家,也就没有另行通知。因而原本郗家的准备还是按照旧有规模,这次是真的吓了一跳。

    幸在京府这里已成江东首屈一指的繁华都邑,诸多物用都是充足。队伍再行两日便到达了京府,而郗家的布置也早已经调整过来,没有出现什么纰漏。

    京府这里,也算是沈哲子的旧基地。因为去年行台立于此处,加上商盟在这里的大力发展,沈哲子在京府的名望较之建康还要更高一筹。未免出现什么喧宾夺主的尴尬场面,沈哲子索性与几个堂兄弟先行脱离队伍,提前入城,当然也是因为实在不想再换上迎亲队伍那骚包到了极点的装扮。

    尽管如此,沈哲子还是感受到了京府民众的热情。他们一行近百人刚刚出现在城郊大道上,便看到前方比肩接踵的迎接人群。在那迎接的队伍里彩旗招展,就差拉上横幅写上“欢迎沈侯莅临指导”。

    队伍最前方是以沈克为首的一众商盟成员,沈哲子他们远远便下了马,趋行上前拜见长辈。看到自家儿郎风华正茂,沈克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上前拉起了沈哲子,继而便转眼望向沈牧。

    察觉到自家老爹望过来,沈牧不免有些急促,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责骂,等来的却是老爹不乏兴奋的拍拍他肩膀:“小子不乏浪行劣迹,唯繁荣我家子息血脉,可偿前错,只是以后要谨记教训,不要故态复萌!”

    沈牧闻言后嘴角都咧到耳后,这么轻易过关,不枉他前段时间在都内做了那么久的勤劳小蜜蜂。

    继而便是一众吴中旧交人家纷纷涌上来,一个个笑逐颜开,交口恭贺。若不清楚底细的,还以为是沈家子弟娶亲。沈家一日之内五侯并举,消息早已经传遍江东。乡人们自然不乏羡慕嫉妒,但如今他们与沈家也算是荣辱与共,沈家走得越稳健,他们的利益便能得到更大的保障。

    别的不说,单单在京府这里,原本商盟尚要仰仗隐爵提供渠道分销货物。可是如今,这种原本平等互助的关系正在悄悄发生改变,通过对原本隐爵人员的吸纳,商盟已经渐渐有了自己的渠道。

    如今的隐爵,已经渐渐沦为商盟的附庸。许多淮中军头也都更多的选择与商盟直接接洽,避免再被隐爵那些侨门人家盘剥一层。

    一行人登车之后,沈克兴致盎然指着郊外那连绵的工坊和田庄对沈哲子介绍商盟在左近的产业汇集和发展势头。过去这年余时间里,京府这里政治地位得到提升,发展势头也是迅猛。

    刘超这个人虽然某些方面不乏拘泥,但有一点好处,并没有一般侨人那种浓厚的南北偏视,只要对社稷有利,他便不加掣肘。大量吴人在此置业,虽然对侨门整体生存空间有些不利,但是能够更有效率挖掘出京府所蕴藏的潜力,对整个局势而言是有莫大的好处。

    京府的繁荣,放在整个历史环境中来看其实是有些畸形和变态。整个世道都是低迷,唯独这里异军突起,可以说是逆生于时代洪流之中。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战乱让大量的难民聚集于此,人力资源不缺,吴中资财涌入进来,将沉淀的人力和荒废的土地资源充分利用起来。

    如果用一句话来涵盖,那就是无论什么世道,每一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每一个人都有追求活得更好的权力!

    京府陪都的确立,脱离了原本效率低下的行政构架,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就是中古时代的一个经济特区。不以门第论,不以势位论,不以南北论,哪怕是一介寒伧小民,只要肯努力能坚持,都可以过上富足的生活,拥有自己的工坊和田庄。

    在这里,衡量一个人价值所在并不是他的血统或是名望,而是他为世道做出的贡献,或者说有人愿意为他的劳动支付怎样的价钱。钱、钱,还是钱!只要有钱,哪怕你是三代的赤贫吏户,也能找到所谓的南北旧姓为你打工!手停则口停,在这么快速前进的节奏下,容不得夸夸其谈!

    讲到这些的时候,沈克不乏卖弄的对沈哲子他们笑语道:“青雀你重临京府的消息一传出,京府这里已经喧闹出来。我这里自作主张,给你定下了十个会面名额。眼下在外间,单个名额已经被人抬到了十万钱!”

    车上几人听到这里,眼眸都忍不住瞪大起来,沈云更是忍不住诧异道:“只是见人一面,就能赚到十万钱?阿兄还用做什么,只要留在这里见客,日久之后,我家之富足夸江东!”

    沈哲子听到这话,也是不免错愕,恍惚间又有穿越的感觉。他原本以为自己才是家里领路人,没想到这个二叔才是真正的时代弄潮儿。这种言必称钱的口气,多像后世那些新兴的资产阶级,手里挥舞着钞票,买天、买地、买空气,一个个烧包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些什么!我家若无今日之势位,不过道畔一散卒,谁又肯巨资求见!”

    沈克虽然长在这金江银海沉浮,但却并不沉迷其中,听到沈云这感慨,便笑斥一声,然后才又对沈哲子说道:“之所以要出此下策,也是无奈。青雀你在京府人望,不作第二人想,消息刚刚传来,我这里所收拜帖已经门庭满盈。这当中虽然不乏旧好,但大多都是请托,见而不允,难免生怨。有求必应,那也就不必再做别的事了。至于十万钱云云,那都是外间疯传,我家今时之姿态,何至于如此贪鄙,强索财货。”

    沈哲子闻言后便点点头,世道纷繁,人心复杂,并非人人都是牵线木偶,他能够保证的就是自己初心不改、去做实事,至于民风导向哪一步,即便有预见,也未必能够做出什么改变。

    沈克所言,没有丝毫夸张之处。沈哲子住进砚山庄园后,整个庄园外便活跃着大量求见之人,甚至于有人翻墙闯入进来。原本沈哲子还打算旧地重游,仔细观赏一下过往这段时间京府的变化和新貌,眼见此态,只能绝了这个念头,深居简出,就连卧房外都布置着许多明岗暗哨。

    如今京府这里的风气,是很明显的矫枉过正。原本江东民风是失于沉闷,各自都有着各自的算计,地域所限,门第所限,彼此都难以沟通,可是京府这里却是过分的躁动,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瞪大眼寻找一个新的机会。

    但落在整个时局而言,这种风气其实并不算坏。不以门第旧勋为限,哪怕是寻常寒丁小卒,都有一颗躁动的心,时刻准备着冲入时代的洪流中蹈浪弄潮。并不是所谓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是生而为人便绝不虚度!人能此,我亦能此!

    沈哲子被困在砚山庄园,足不出户,也不知道庾家和郗家的婚事进行到了哪一步。沈克这里倒是很快拿出了他要接见的名单,虽然只有区区十个人,但是涵盖面却很广。不只有京府本地的豪商,还有淮地的军头,乃至于还有一位天师道的师君那样的宗教人士。当然见或不见,还要沈哲子自己决定。

    沈哲子闲着也是无聊,索性便挑选几人见上一见,首先见的便是京府本地一个豪商。这豪商名为辛宾,其发迹史可以说是伴随着京府发展而起的一个典型。

    这个辛宾乃是河南人,永嘉年间其父率领百余户宗亲乡人南来,本来是栖息在淮中依附于刘遐的一个小军头。屡经火并,其父战死,部众离散大半,辛宾被部曲保护过江,几无立锥之地,早年舍尽家财入了隐爵,但只是一个小低层。

    后来隐爵不再纳新,辛宾便趁着俸股价格飙涨的时候抛售,继而在京口郊野购置了一个田庄,娶了一个侨门旧姓旁支,借此在京口谋到一份职任。有了官面的身份,发展便顺利得多,纠集了一批难民壮力占据了一个货运渡口,因此而大得其利。

    家中娘子病死后,索性直接娶了一个吴人继室,联合丈人的财力,直接在京口周边郡县大买岭地荒田。随后京畿被历阳叛军攻破,大量的人逃难涌入京口,辛宾手中那些荒地未经开垦便抛售出去,获利十数倍。到如今,此人已经京府财力极为丰厚的一个豪商。

    沈哲子手拿这份履历,对这个辛宾也真是忍不住赞叹有加。时代剧变,总会涌现出一批既有能力,又有运气的弄潮儿,这个辛宾无疑就属此列。同时,对于这样一个不乏传奇色彩的豪商因何要花十数万钱来见上自己一面,沈哲子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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