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哪里的餐食都能做出来。这种定价,就是敲竹杠,简直比后世一些旅游景点定价还要黑得多。
不过类似孔混这种心理的不在少数,出入这座酒楼的多是南人,大概也是想着品尝一下北地风情。
时下来说,江东在文化方面的弱势体现在方方面面,不独独只是典章礼仪又或诗文书赋,工艺上、技术上乃至于饮食方面,不独独侨人看不起吴人,许多吴人对于中原习俗也是仰慕得很。
后世所见《世说新语》包括许多闲谈野史,记载了很多有南人往中原去,而后便被人问道你们吴中可有这样?可有那样?那种语气所带着的心态,分明还是将江东看作未开化的蛮夷之地。而且并不只集中在这个年代,哪怕到了南朝,文化上已经有所反超,南人北上仍要面对此类刁难。
思忖许久,沈哲子还是觉得放贷这个事业不能暂缓,顶多找两个代理人出面。凭什么太保可以开酒楼,就不允许驸马放利钱!虽然太保这酒楼所获也是贴补了台资用度,可是驸马放高利贷那也是为了北伐而添砖加瓦啊!况且,有了贷款活钱,兴许这酒楼生意还能更好一些!
相对于沈哲子心情轻松,甚至还有闲心算计如何牟利,孔混则要显得有些紧张或者说心虚。
他热情的招呼沈哲子饮食,自觉得铺垫到了一定的程度,才干笑道:“驸马非常之人乃行非常之事,方一入台,即刻便让台中风动啊。眼下各位台辅们对于王散骑究竟该不该任于会稽,都在争论不休。”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了笑,说道:“我也是当职思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既然世兄言道此事,不知你觉得王散骑是不是会稽内史的良选?”
孔混听到这话后,笑容便流露出些许尴尬,摆手道:“我本非典选之任,又不是公府正选,这种事情,怎么好置喙。”
其实看到孔混的神态变化,沈哲子大约也能猜到他今天为什么来见自己,听到这话后便说道:“台用两千石,本就是公事国事,国人皆可有论。况且,会稽又是世兄乡土。说实话,若非身负典选之任,我又哪敢为会稽乡人举荐什么良牧。眼下也是庭内闲话,我倒想请问一下世兄对我这举荐是何看法?”
“既然如此,那我便斗胆试言。”
孔混听到这里,本身也有些按捺不住,于是便说道:“若以人望诸事而论,王散骑自然是当然之选。况且,散骑闲居良久,会稽又是虚置待选,彼此相合,也是得宜。我只是诧异于驸马举荐散骑,可谓有古贤遗韵。”
沈哲子闻言后只是笑笑,并不多说,如果说此前还是怀疑,现在听到孔混这么说,已经可以确定对方的来意。
果然过不多久,孔混便又说道:“今次来见驸马,其实也是有一事难决,想要请教。日前王散骑书至舍下,想要辟我为其功曹。我也是久不归乡,若能归乡任事,可慰思乡之渴。不过散骑究竟是否当任还在两可,况且也不知他入郡后将要如何为政,因而心内实在迟疑难决,不知驸马可有教我?”
虽然沈哲子已经猜到王彬应该会招募如今在都中的会稽几家作为属官,用来打开会稽的局面。但是听到孔混居然被辟作功曹,沈哲子还是不免略有诧异。
原本会稽内史是作为刺史一类的配置,属下除长史之外,尚有八大从事作为主要属官。可是现在因为有了东扬州的存在,所以会稽便降格为寻常内郡,内史之下有郡丞作为副手,而功曹便是仅次于郡丞的第二号属官,掌管郡内官员的任用和升降。
王彬懂得拉拢会稽清望人家,这一点沈哲子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也是久经浮沉,如果连这一点政治智慧都没有,那是白混了。可是居然连人事权都愿意与会稽人家分享,那么可见其谋求外任的决心之大,是誓在必行,而且一定要有所建树。
孔混望着沈哲子,神情不乏忐忑。虽然他不算依附于沈家,但是能够在台中得到看重,也是多赖年前追随沈哲子的旧勋,算是沈哲子半个故吏。
王彬此去会稽,明眼人都看得出将要对沈家不利,他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担任王彬属员,不免有助纣为虐之嫌。可是做大郡功曹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极大的进步,有了这样一份履历,他是内外任遍,日后便可以作为两千石备选。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未免有些可惜。
“王散骑此去会稽,应是怀有大抱负。只是乡中自有人情,若由其置划,未免不美。我是想着,如果能追随而下,必要时座前进言襄正,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冲突。”
孔混这么说着,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沈哲子垂眼片刻,抬起头来后两眼灼灼望着孔混,正色道:“王散骑既然要谋大郡,何以如此小觑乡人?世兄之才,我自深知,郡丞绰绰有余,何以止得功曹!”
0533 南北并重()
沈哲子在都中看似交游广阔,但其实他心里是有规矩在的,有的注定只是酒肉朋友,有的只是泛泛之交,真正能够相托共事,共同筹划北伐之事的,其实少之又少。
孔混这个人与沈哲子关系也算不错,但其实在沈哲子心里,也压根不觉得这个人是能够患难与共,共谋大事之人。很简单的一点那就是,本身立身的根本就不相同,会稽孔氏乃是圣人别支,本身在政治上便拥有强大的资源和影响。他们要与谁合作,选择性要大得多,根本不必、也不愿独独依赖沈家。
就像现在,孔混明知道王彬去会稽会对他家不利,居然还拿这件事来请教自己。说是请教,其实何尝不是早已经有了决定,不过来知会自己一声,避免以后相见太过尴尬而已。
沈哲子当然阻止不了孔混,但并不意味着他会乐见孔混追随王彬往会稽去。哪怕孔混什么都不做,单单这一举动就会给会稽那些次等人家以错误的暗示,让人以为郡中高门已经被拉拢策反,无疑会给王彬以浑水摸鱼的机会。当然,这也正是王彬选择拉拢孔氏的原因之一。
不过既然孔混提前通知自己一声,那么沈哲子当然也不会袖手不管。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孔混脸上下意识便流露出喜色,他本以为沈哲子会因此而不喜,乃至于阻止他。不过他确实已经决定了,哪怕因此而让沈哲子不满乃至于疏远,也不会有所动摇,通知一声,不过是对以往的交情有个交代而已。
可是现在沈哲子非但没有表示反对,反而为他叫屈,无论是否真心,最起码表面上避免了尴尬。因而孔混便谦虚笑道:“我倒是不敢为此自负之想,会稽虽是乡土,但毕竟也是江东大郡,能够得王散骑青眼出任功曹,于我已是诚惶诚恐,怎敢再作更多进望。”
“世兄此言差矣,吾辈敢为敢当,若使才量能用,自然当仍不让,岂作第二人选!”
沈哲子则神情严肃道:“若使旁人有问,那我也只能言道恭喜。但我与世兄素来情契,又有共事过往,所以我对你才度如何也是深知。别的不说,只论人情。若非我等执戈而进,击破盘踞都内之贼,王散骑只怕还在叛卒鞭下涕嚎!如今往任贵乡,岂可如此相薄!”
孔混听到这话,反倒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其实若能出任郡丞的话,他当然更加乐意,但也自知资历不足,能够担任功曹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沈哲子却在那里深为孔混不平,在席中忿忿道:“此事我不知道就罢了,但既然听说,当为世兄力争。且不说世交旧好,单单世兄早先与我共事,便不能坐望旧日僚友大才浅用!”
“不必了,不必”
孔混忙不迭摆手,他自然明白王彬与沈氏不算和睦,若是沈哲子插口,且是明显的妄谋,反而有可能坏了自己的任事。可是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心内不免一凛,莫非沈哲子打的主意就是要以此来搅黄自己的任事?
一想到这一点,孔混神情便有些僵硬:“我真是多谢驸马高举之情,不过亲长也有教诲,立身处世宜缓勿燥,切勿妄图,若谋为不称,反倒贻笑于人。”
这话说的便比较重,我也是有家长的人,你不要欺负我少不更事!
沈哲子闻言后则笑语道:“贤长之言,自是应当听从,世兄自为中庸,我自为旧情张目,彼此两不相涉。我如今便是典选之任,如果连旧友亏才而任都坐视不理,同僚何以目我?故交何以目我?世兄恪守于礼,我则声张于义,这是两不相欺啊!”
既然提出了这个话题,沈哲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我这个热心肠急脾气,你不让我帮忙,别怪我跟你急眼!
孔混愣了片刻,似在权衡,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叹息道:“驸马如此固持又是何苦,王散骑录用何人,自有心迹筹划,如此强涉,实在亏于人情啊。”
“这件事,世兄倒不必担心。我既然敢为此论,自然也有道理。如今是你我私话,不妨与世兄直言。王散骑究竟能任与否,尚在两可之间,当此之时,他唯有奋进,岂会轻退。若连如此重要的属用都能轻言废用,朝令夕改,如此秉性,怎能堪任大郡!”
沈哲子明白,孔混不敢与自己翻脸,倒不是因为彼此家世有差,而是沈哲子如今正得势头,未来只要不犯大错,尚有几十年显达之用,所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没必要将自己得罪狠了。
孔混听到沈哲子这么说,眸子不禁一亮,继而便意识到沈哲子所言不无道理。眼下王彬就任与否,台中还在僵持,他之所以辟用自己,也是希望能够得到会稽人家的支持,倒不是说自己真有什么不得不用之才。
这么一想,孔混便意识到眼下正是讨价还价的时候,王彬需要他家的支持,而他也需要王彬提供的门路。既然是各取所需,何妨将价码定的高一些!他虽然不愁出路,但如果能够年少得显,谁又会拒绝?
郡丞与功曹虽然只是一级之差,但正常而言也需要熬上几年等一个机会。可是现在如果争取一下,便等于省了数年时间,为什么不试一试?况且今次又是归乡任官,能够高上一级的话,在乡人们面前也是极有面子的。
看到孔混明显的意动,沈哲子便也笑起来。诚然他可以帮孔混去争取,而孔混也可以私下找王彬去解释,如果彼此能够谈得通,那么就是自己里外不是人。但是孔家跟王家没有那么好的交情,自己对孔混也算有提携之恩,可是那又如何,还不是说背叛就背叛。
仅仅只是一桩政治交易而已,如果上升到信任与否,那未免太尴尬。
当然沈哲子不会好心到给孔混争取更好待遇,主要就是为了恶心王彬。自己越卖力帮孔混争取,那么孔混在王彬面前便越尴尬,要被怀疑是不是安插进来的眼线内应。而王彬眼下正是谋求上任的关键时刻,又不敢辞退了孔混得罪孔家,就算不满,也要捏着鼻子把孔混收下来。
“这件事虽是我言出,世兄若有疑虑,不妨归家与尊府大君仔细商议。有一点我可以向世兄你保证,只要王散骑能够得任会稽,世兄则必然会担任会稽郡丞。”
沈哲子手拍在桌子上,颇有一锤定音之势。其实他是在吹牛,王彬要用什么人,他还没有太大的干涉力。但是如果王彬不让孔混担任第一属官,那么沈哲子就绝对有把握搅黄他与孔家的这一次政治交易,让他们彼此相看两厌。
当然,他也会卖力帮孔混去争取。之所以要做这些努力,也是要警告孔混,你小子不要太烧包,就算是去了王彬属下,能任什么官我也插得上嘴。以后还有几十年光景,去了会稽之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掂量着来!
孔混一时间还领会不到沈哲子的警告意味,但沈哲子如此言之凿凿的保证,也让他精神为之振奋,于是便笑语道:“其实我心内倒是不敢为此奢念,但驸马你盛情难却,又实在让我却之不恭。那我稍后便归家与家父言道此事,两下发力,希望也能更大一些。假使能为郡府吏首,日后在乡中也能更为乡人多谋福祉。”
沈哲子闻言后呵呵一笑,孔混为不为乡人谋福祉他倒不关心,只要能在王彬眼前晃悠着天天恶心王彬,便已经算是尽责。他倒真希望老爹能在会稽把王彬弄残,让王导暂时没有余力再针对会稽有举动。
未来一两年之内,他要大举用事于江北,会稽作为钱粮大后方,自然越稳定越好。而沈哲子之所以急于要在江北建功,也是因为他家的势位以南人而言已经达到一个瓶颈期,再进一步都会倍受猜忌,但若有了征伐大功,形势则又不同。
最起码,到时候他与老爹并重于南北,互为呼应,台中无论要动哪一方面,都会有所忌惮。东扬州是乡土根基所在,想要铲除是不可能的。而他在江北也会与庾怿紧密胶着联合,难分彼此,就连分头击破都做不到。
0534 槛下老犬()
沈哲子与孔混离开这酒楼的时候,恰逢对面也有几人正行过来,乃是太保府长史梅陶与早先遭受王彬羞辱的殷融,以及殷融的侄子殷浩。还有一个人,年在四十岁许,则是王导的妻弟曹曼。
对面那一行也看到了沈哲子和孔混,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碰面,难免有些猝不及防,神情都略有尴尬。
这种时刻就显出来沈哲子的心理素质实在过硬,略有错愕之后便上前一步对梅陶拱手施礼,笑语道:“不意在这里碰见长史,若知长史同样在此为客,刚才就应过席拜见,实在失礼。”
梅陶干笑两声,心里却忍不住在怒骂这酒楼的管事,既然驸马在这里,为什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这对冤家避开。
他已经可以听到耳后已经传来殷融粗沉的喘息声,心内不免更加叫苦,他是奉太保之命,特意抽出时间来安抚一下殷融,不要因为王世儒一时忿言而弃官不任。苦口婆心劝了良久,才算是将殷融暂时安抚住,却没想到又在这里仇人见面。
梅陶视线余光快速一扫身后的殷融,只见此公脸色已是铁青,乃至于双肩都隐有颤摆,可知心情之激荡。一见此状,梅陶便知他这大半天唇舌苦功是白费了。
说实话对于殷融如何面对同僚,他倒不怎么在意,彼此本身就没有太深厚交情,只是身负太保之命而来,不能眼见双方再起冲突,因而便连忙上前一步,站在了沈哲子面前,干笑两声,说道:“这倒是巧得很,我本来少履此地,都中本就米贵,梁园又是更高,囊浅不支。没想到只此一次,便碰见了沈掾。本应归席共饮一杯,可惜俗务缠身,只能择日再聚。”
他是想趁着殷融发作之前赶紧离开,这么说也是在告诉殷融不要不识抬举,自己也是搭上钱财和时间来开导他。
沈哲子本来也没打算多说什么,只是梅陶乃是他直属的上级,见面总要打声招呼。
不过看到殷融那近乎杀父之仇的忿怨目光,他反倒有了一些兴趣,因而便站在走廊里也没有要退开的意思,笑语道:“长史抱怨确是有理,不入此楼,不知金贱。不过今日得见,倒是让我自觉有惭,入职以来,还不曾正式礼拜长史。择日不如撞日,不如长史暂且留步,让我少敬一杯。俗务杂若蛛网,强理不顺,久劳难免秽神,终究还要劳逸结合。”
梅陶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急眼,只是还未及开口,后方殷浩已经开口说道:“人尽皆知,驸马出身江东豪首之家,耕土连绵,桑林漫山,岁出万斛,日织千尺。又能广结乡人,大兴货殖,难道也会有米贵金贱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