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沈家,自然不可能再面对那样的处境,而沈哲子也绝对不会再让家人付出那样沉重的代价!只是看到卞章此态,心情仍然不免有些激荡。
“把七郎扶起来吧。”
收拾一下心情,沈哲子摆摆手示意家人将几乎已经哭倒于地的卞章搀扶起来,又温言对他说道:“七郎你既然托庇于我,那便结下了一份善缘。我会给你机会,但你自己也要明白,前路坎坷,尚需披荆斩棘,不能心存侥幸。未来能够行到哪一步,终究还是要靠你自己。”
“仆、仆下明白……仆下定会感恩衔恨苦行,谨慎任事,不负先人,不负主公!”
卞章听到这话,又抢跪于地,颤声说道。
沈哲子闻言后便点点头,示意卞章可以退下了。来日具体要怎么做,任球自然会吩咐他。
之所以动念要帮这个卞章重整家业,沈哲子倒也不是全为施恩。去年他出手保住这个卞章,就是要打算在琅琊郡乡里做些布置。
前日王彬惹到了他,因为在政治上要主力打击丹阳人家的缘故,沈哲子并没有施以反击,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不记仇。惹完了自己还想过安稳日子,那是做梦!
眼下明面上是不好施加打击,但用些乡土交锋的手段给王家添添堵,那也是理所当然。这个琅琊卞氏,虽然不列士族,但以往也是乡土根基深厚的人家,颇多产业。随着其家覆灭,诸多产业也都被出手对付他家的乡人瓜分。
现在让卞章这个苦主归乡去闹腾,未必会直接对上琅琊王氏,毕竟两家层面差距太悬殊。但王氏门下自然也有许多依附人家,有意识的去引导,自然就能将王家扯入进来。
乡土中的纠纷,无非田宅、土地加上人丁而已,未必像政治上的斗争那么波诡云谲,但凶残之处也犹有过之。而且乡人纷争,势位上的优势反而不甚明显。
诚然王家如今乃是执政门户,但王导这样的台辅自然也不可能为了几顷田地、几口水井的得失就撸起袖子亲自上阵,丢不起那个人!况且就算是想管,他也只能旁敲侧击,总不能台中直接下令保护乡资产业。所以乡土间的斗争,主要还是具体管事者的手段较量。
就像沈家早年那一场粮患,沈充当时势位已经不弱,但真正能帮上忙的地方却不多。毕竟敢对他家动手的人家,在乡土中也是颇有根基,就算没有涉入到太高的政治层面,但在乡土中不乏强势。
“诸位也都要勤勉任事,今日之劳碌,便是明日之进阶。若能彰显贤能,自会有人为你们发声张势!”
沈哲子起身勉励众人,堂中这些门生便都纷纷下拜道谢,恍惚间让他有种聚义厅头把交椅的感觉。
沈云瞪大眼望着那些服了散一般亢奋的门生们,不免眼热羡慕,自己何时才能招揽这么多忠心耿耿的门生啊!
0464 东曹掾()
虽然兴男公主有叮嘱,但沈哲子还是忙到了夜极深才抽身出来。当他回房时,这女郎已经合衣躺在了胡床上,星眸半掩,恹恹欲睡。
“既然都躺下,那你先睡就是了,何必再等我。”
沈哲子脱下外衫,行到胡床旁,刚刚俯身,公主便张开手臂环绕在他两肩上,神态慵懒,像个口袋一样悬挂在他怀里,就这样被抱到了榻上。
“我就知道你要忙到很晚,如果不熬夜等着,明天又要早早的出门忙碌,连私话的时间都没有。”
玉体横陈,罗衫半掩,这女郎眸底荡漾着风情,顺势躺在了沈哲子臂弯中,身躯扭来扭去才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光洁的额头抵在沈哲子下巴上,呵气如兰。
沈哲子听到这话,便将小娘子揽得更紧,笑语道:“眼下已是这样,以后任事又要台中、府内两地别居。你要是闲得无聊,不妨请姊妹入家常伴。还有,你记不记得和我讲过的江夏李氏卫夫人?今天在外江夏公寻来,请我帮忙……”
沈哲子低声讲述了一下关于李充的事情,又笑着说道:“河东卫氏,笔法素来为时人推崇,这一位卫夫人听说也是深得家传。我家向来没有什么清雅之韵,以后常去拜访交谊,顺便请求一些蒙学墨章,留在家里备作来日子弟进学效法之用……”
“你想得倒长远,自己没有什么笔法的造诣,还想要孩儿们埋首纸堆?”
兴男公主嗔笑一声,继而感慨道:“这都是一些自娱阿世、消磨时光的技法,立身治家无用。我家的孩儿未来定是千钟粟米、万斗钱粮,山高海阔的富贵,还是要多学经世致用的才能,长久的传承家业啊!”
沈哲子听到这话便笑起来,常年的相伴,这女郎所思所想越来越近似自己,哪怕是帷中闲话,都殊于雅趣良多。
“对了,今天琅琊王和庐陵到家可有什么事情?”
“他们能有什么事,都是清闲之人。倒是阿珝不得姊夫正眼亲昵,心里有些不自在。”
听到公主这么说,沈哲子便笑一声:“我倒不是厌见了他,只是性情喜好都不相同,坐在一处也是彼此有尴尬。我知母后想要我任事琅琊王身畔,不过眼下我也是到了哪里都少有清静,时局难称平静,人心也是纷杂,何苦给他一个少年郎招惹太多麻烦。”
公主听到这话,深有感触的叹息一声:“宗中长者已是绝少,我也该要替母后分忧些许。兄弟还有内外的帮扶,可是几个阿妹如果我不过问,总是说不过去。往常我入苑去拜望母后,杨太妃常在我面前言道帮忙给南弟寻访一个夫家,这一件事,你可要帮一帮忙,我又去哪里知道哪一家能让我阿妹托付一生?”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倒是微微错愕,继而想起那个小姨子庐陵公主,也是不知不觉到了豆蔻年华,依照时俗来说,也确是到了论嫁的年纪。
沈哲子记得这位庐陵公主原本是下嫁给沛国刘惔,不过如今要许配给何人,倒是不好说。以往婚配帝室之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真正清望崇高的人家,也并不怎么热衷。反倒是像以往沈家那样的人家,家资虽然殷厚,政治上却没有太大进步的空间,迫切想要以此来太高家世。
这个小姨子要许配给什么人家,沈哲子倒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听到公主在这里絮叨,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一件事上也有了不小的话语权。
“这种事情,旁人又怎么好过分担当,终究还是要看缘分和各自心意。太妃有此一想,不妨请她派一二宫人常在家里,品鉴一下常在府上来往的各家俊彦。”
沈哲子笑着说道,虽然对此并不怎么在意,他倒也希望未来的连襟能是关系和睦人家。像是温峤的次子温式之就不错,年龄虽然差了一点,但是家世也能足够匹配。
就这么闲聊着,不知不觉公主已经入眠,沈哲子也是倦意上涌,很快便酣然睡去。
第二天一早,沈哲子便又出门,把门生卞章送出城往琅琊郡去,随行的还有近百名沈家护卫和不菲的物资,算作这个卞家复起的资本。之所以要准备这么多人手,那是因为乡人斗争根本没有规矩可言,如果没有足够的保护,这卞章很有可能刚刚归乡便被乡人给弄死。
卞家这个谋反之罪,解决起来倒也容易,像韩晃之类反迹确凿的人,沈哲子都能保下来,而卞家不乏被污蔑之嫌。如果没有人再追究这一件事,虽然未必一定要帮这家人平反,但想让卞章免于刑责还是很简单。
如今的琅琊郡太守乃是济阳虞胤,几经沉浮,为人处事也变得圆滑起来。沈哲子让人去信一封,让其帮忙照顾一下卞章,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意外。
门生们已经各自散去,为迁葬城外那些荒冢造势。沈哲子回城途中,已经听到道左有人在谈论这一件事,可见门下这些人,做事效率也是极高。
沈哲子本来还打算去城西州城见一见庾条,商议一下江州人家的事情,可是刚刚过了大桁,便有家人急匆匆行来,言道府里接到了台中发来的诏令,是关于他的任官。
早先被王导等人强留归都的时候,沈哲子已经表态自己的意愿,不过近来台中都在忙着清算打击,如今任命书终于发下来了,是太保府下东曹掾。
东曹掾这个官职,其实很有霸府特色,虽然品秩仅仅只是四百石,但是权柄却不小,能够影响到两千石高官的升迁和任用。汉制乃是丞相府下极为重要的属员,三国以降则成了霸府权臣选用州郡和寺署长官的一个职位,通常都要由亲信且名望不低的人来担任。
沈哲子被选用为东曹掾,这已经是在中枢之内凭他的年龄和资历,所能谋求到最显重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能够发挥出来的作用,其实也是因人而异,有的人仅仅只是单纯占个位置,而有的人却能凭此兴风作浪,搞风搞雨。
沈哲子无疑是后者,他甚至已经打算好了,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帮王彬谋取一个让其欲仙欲死的两千石位置。惹了自己,怎么可能容许这个家伙还有安稳日子过!89181
0465 贺客如潮()
沈哲子到家的时候,府邸门前已经挂满了彩帛并各种喜庆的装饰。原本他家近来就访客众多,今天更是宾客盈门,诸多车驾将乌衣巷宽阔的大街都给堵死!
而在这些车驾当中,又有大量的物货贺礼,公主府内家人们正在这人流中往来穿梭,将这些贺礼搬回府内。
建康城内本有没有什么秘密,况且各家也都心知沈哲子得用也就在这几天时间里,因而都早早做好了准备。一俟台中有了决定,消息传了出来之后,便都各自派遣族人们前往拜贺。
场面之所以会闹得这么大,这是因为如今沈哲子才可以称得上是正式出仕任官。以往虽然也担任过职事,但那大多都是临时差遣的性质,本就是非常时期的权益之用。日后来算任官履历的话,沈哲子的起家便是这个东曹掾。
虽然各家早有准备,但是听到台中对沈哲子的这个任命,仍是不免诧异。虽然沈哲子旧勋很高,但那大多都是军功,如果起家是军职的护军府将领,那么再高一点也情有可原。但如果是行政方面的文职,那么东曹掾便是不折不扣的显用了!
许多家世清贵的世家子弟,熬上十数年的资历,未必能够担任这个职事。因为东曹掾品秩虽然低,但却是一个臧否品鉴人才兼具推举之能的职位,因而对于任职者的名望要求也是极高。
若是一个薄名望浅之人担任这一个位置,所面对的都是够资格担任两千石的名流,有什么立场和底气去品鉴推举?
惊诧是一方面,不过在惊诧过后,时人对于这一桩任命反而没有太大质疑。沈哲子本身便是丹阳长公主的夫婿,又兼具极高的文武才名,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许多中生代长者面对他都不敢过分倨傲和轻视,乃是江东年轻一代中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沈哲子从来都不是什么淡泊名利的人,不过如此过分的热情,也实在是让人颇感吃不消。看到自家门前人车拥塞的场面,他甚至不敢靠近过去,唯恐被这些贺客们发现之后堵在那里进退不得。
略一沉吟后,他吩咐家人去知会家相刁远和家令任球一声,将这些贺客们梳理一下,如果是亲友那就安排在府中宴客,其他的分流到沈园去。而他自己也转行向沈园,准备在那里宴请宾客。
所幸府内也早对此有所准备,诸多人手调动起来,虽然宾客极多,但也能安排的有条不紊。
沈哲子到了沈园之后,早有家人将这园墅布置了起来。过不多久,纪友便带着几十名家人从秦淮河上乘船到此,一行三艘船只,除了人之外,还有大量的酒水菜蔬以作宴饮消耗。
“维周你清誉满盈,一举一动都广受瞩目,实在是让人羡慕得很啊!”
纪友笑吟吟下船上岸,他身上还穿着官袍,早间从台中得到关系后便匆匆返家吩咐人整理出这些耗材,然后便直接过来了这里。
“确是可堪自豪,只是有家难回啊!”
沈哲子苦笑一声,原本这种事情,应该是台中有了决定后一到两天之前通知一声,让受命者有所准备。毕竟时下这个人情社会,往来交际极为重要,起家入仕乃是不逊于结婚的人生大事,来往少的人家还倒罢了,可以从容布置。但像沈家这种相交满城的人家,如果不能安排妥当,是要受人讥讽嘲笑的。
沈哲子也知道东曹掾这个职位得来并不轻松,台中也很是僵持商讨了几番。王导原本应该是打算让他出任西曹掾,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是东西曹缘职事和权柄都查了良多。
东曹掾面对的是朝廷内外,凡两千石者皆能议论,而西曹掾仅仅只负责太保府内部的人事任命,类似于公府管家,而上面还有长史等数个排列在前的属官。虽然品秩相等,但具体的影响力却比东曹掾差了太多。
沈哲子眼下留在建康城,为的就是养望的同时组建起来自己一个班底,如果只是担任太保府内的一个小管家,还不如干脆直接前往自己的封国,帮助庾怿治理豫州。
所以,台中猝然发布任命,大概也是想表明一个态度,那就是太保对他有点不爽。
两人站在园内的小码头笑谈着,很快又有两艘船转行进来,站在船首的一个少年正是温峤的长子温放之,看到沈哲子后便笑逐颜开,远远便施礼连连高声道:“恭喜驸马荣登显任,再为国用!”
随温放之同来的还有温峤从江州带出来的一个门生,名为罗延,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如今担任温峤的封国令史,雷同于沈哲子属下的任球,也是负责管理温家在都中的日常交谊事情,能力很不错。
沈园内也没有太多别样建筑,纪友和温放之带来帮忙的家人在那个罗延指挥下开始帮忙布置,沈哲子便与这两人一同登上了摘星楼的三楼。由此俯瞰望向外面,只见街道上正有许多车驾向这里赶来。
“眼下维周你也正式得职,准备哪一天入台履任?我可是急不可耐想看一看你来日在台城做出怎样的事迹。”
纪友笑着说道,神态中不乏期待。他素知沈哲子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以后就要长居台城之内,未来还不知要有几人欢喜几人忧愁。
“眼下台内一片废墟,不是乐居所在,我倒不急着上任。”
时下官员的任命,那是真的人性化,虽然台中诏令已经发出来,但也没有要求即刻就要履职。依照时下的规矩,如果是比较重要的位置,通常也会有一到三个月的时间留出来给那些受任者。而如果是偏远位置的地方官或者可有可无的职事,甚至会给人一个长达半年时间的上任期。
如果不考虑那些内忧外患,那么在当下这个时代做官无疑是最轻松快乐的,除了偶尔拖欠俸禄以外,几乎没有太严格的约束。台中虽然也有不少约束官员起居言行的规定,但也都是形同虚设。
总体来说,都中的台臣要清贫一些,没有太多别的进项。但是如果能走通门路外放几年,满仓油水搜刮上来,又能回到建康这个花花世界快活过上几年。
沈哲子虽然早已经做好入仕的准备,但眼下台苑都在翻修,台城内不免有些人心涣散,急着去上任反而不如眼下这么做事效率高。
趁着还没有重要宾客到来需要沈哲子亲自去迎接,沈哲子便在楼上跟纪友和温放之讲述了一下他近期的打算。这件事虽然繁琐,但是如果能做好,也能大收美名。况且这也不是一家一户能够完成的事情,有了好处,自然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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