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祚高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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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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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接下来沈氏的反应却又大出皇帝预料,推举纪瞻出头,飞快与南士连成一片,再无把柄可抓。

    时局之不管任何人,或限于立场,或限于地位,都无皇帝这种超然而、通览全局的视野。再看沈氏在动荡的表现,反应灵敏,应对妙绝,左右试探,四方借力。在如此混沌难明的时局,百家齐喑,竟成一家独秀之势

    虽然对沈氏殊无好感,但察其行迹,皇帝也总结出几点体会。不拘泥成法,不媾和一家,谨守自家豪强优势为立足之基,应势而动,顺势而为,俾成赢家。

    这给了皇帝很大触动,沈氏一地乡豪而已,都能由乱局借势风行,而自己贵为天子,法统大义所在,岂能没有破局良策之所以困蹇时下,只是他此前惯于正面相抗,忽略了迂回侧击而已。

    所以他这次不再直接对抗瓦解王氏为首的青徐侨门,而是拉回颇有另立山头趋势的内兄庾亮,借豫州侨门之力将自己的人选推江州刺史之位,打开局面。

    心内正愉悦之际,皇帝却看到南顿王正束手立于御道旁,青练单袍,不着冠冕,神色恭谨有加。看到皇帝乘辇行来,便远远伏于道。

    看到南顿王这副模样,皇帝心内不免怒气滋生,这愚钝之人白白错过自己为之营造出的大好机会,不只让沈氏漏于外,更激起南士愤慨之心,继而让自己在江州之事无从借力,险些坏了大事。

    皇帝本来不想理会南顿王,但权衡片刻后终究还是停下来,垂首道:“王欲何为?”

    司马宗俯首再拜,然后才小心翼翼对答道:“臣拙于任事,虽遭罢黜,不敢怀怨。惟念不能常睹君颜,心实怅然。今日并无所请,只想于道旁聆听圣训,以慰心疾。”

    皇帝听到这不乏悲戚之语,心内便是一哂,他自不会相信南顿王会因见不到自己而忧思成疾,只是念及时下宗室本零落,血脉之亲纵使不堪,也总那些各怀心思的外臣可信一些。

    他让南顿王起身答话,说道:“王乃宗族长者,先帝在时,便多赖王佐。朕非不肯任王,物议时下,尚需避嫌。王宜归而自察,时日稍迁,自有任用。”

    南顿王恭声应是,俄而捧出一方锦盒,双手奉于君前,说道:“臣居家,颇仰清趣。屡求丹阳许仙师,得此佳,恭请陛下鉴。”

    皇帝微微颔首,便有内侍接过锦盒呈,打开看时内寒食散洁白如霜,相佳。皇帝虽不耽于物乐,但时下心内畅快,便接受了南顿王的进献,又勉励嘉许几句,然后才起驾返回內苑。

    南顿王侧立御道旁,恭送圣驾,良久之后才徐徐转身离开台城。

    返回苑时,皇帝才想起宫内尚有一个沈充之子等待自己召见。回到殿内休息片刻,皇帝先将旧苑侍者召来询问,聆听片刻后眉梢蓦地一挑,旋即便冷笑道:“投我以木瓜?果然是吴乡豪貉子,轻浮无礼。欲为朕之佳婿,倒要看他有没有相匹的才具,把人带来吧。”

    过了大约半刻钟,沈哲子低着头在侍者带领下走入殿,不敢抬头四处打量,眼盯着地面,待那侍者脚步停下后才恭敬下拜:“小民沈哲子叩见陛下。”

    良久听不到回应,沈哲子心绪渐渐下沉,莫非这要给自己下马威?

    脑海刚生出这个念头,便听到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你是要叩到什么时候?”

    闻言后,沈哲子下意识抬头望去,便看到一个正当壮年的年轻人坐于案后。尽管对方衣着并无华贵标识,只穿宽袖大衫常服,不过沈哲子也确定此人便应是当今皇帝司马绍。因为对方相貌极有混血特征,须发泛黄,鼻隆眼深,不正是王敦所言“黄须鲜卑奴”。

    沈哲子观察皇帝的同时,皇帝也在审视着他,少年清秀脸庞满是拘谨,尤其显眼的是腮部两道红印,似乎是趴在案睡熟被衣带压出的痕迹。

    略一想象那个画面,皇帝心内便是一乐,这少年被自己安排在旧苑,又斗胆吟咏情诗撩弄公主,居然还能心安理得的禁安眠。皇帝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不知道这小子是早慧聪颖,还是无知无惧。

    沈哲子确实是在熟睡被唤醒,他心里虽然惴惴不安,但昨夜制定那隐爵隐俸到了后半夜才睡去。本睡眠不足,又一个人枯坐一直等到午后,便索性不管不顾,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察觉到皇帝灼灼眼神望着自己,沈哲子下意识低头,而后发现身旁的侍者早已经连番示意他退到下首去,这才醒悟时下大概还不兴“免礼平身”那套答应。他讪讪倒退,然后跪坐在殿旁座具,敛息宁神,目不斜视。

    此前虽有惶恐,可是现在见到皇帝,沈哲子心情反倒平静下来,收敛神思,准备应对皇帝的盘问。

    :

0049 我有青釭剑() 
观察着座下那少年,一时间皇帝却不知如何开口打开话题。

    这少年早慧聪颖是肯定的,由其神态举止的细节可以看出来。但若要将之当做一个成年人来对答,又似乎有些怪异。

    叩问本心,皇帝之所以要见沈哲子,原因其实很复杂。除了以此来警示庾亮之外,另一个目的便是不想放弃吴兴沈氏。

    这一家族虽然没有清望显名,但正因如此,才能家风平朴切实,不同于南北高门夸夸其谈、避实虚的风气。其家族成员更多的是以事功为立身求晋之阶,而非沉迷于玄虚妄诞的清名邀位,这一点由沈充任会稽之后诸多举措可以看得出来。

    如果沈充愿意忠于王事,皇帝并不介意放弃个人的恩怨,对其予以重用。先帝时社稷危若累卵,人心动荡难平,需要仰仗南北人望所系的名士才能维稳局面。但今时已经不同于往日,法统既立,人心咸附,更需要那些能任实事的国之干臣,才能谋求国祚复兴。

    所以,在皇帝心内,南人那些名望不著但却深植乡里的士族,便是下一步需要拉拢的对象,其最为突出者,便是吴兴沈氏。

    这一类家族,既有任事之心,又无虚名之累,若能用之,可令皇权直接渗透三吴腹心乡里之间,能够更有效的节制江东之地。

    这还只是其一个好处,更大的好处则是这一类门庭若得攫升,必然会冲击时下那些高门的影响力。皇权稳坐央,平衡彼此,肯定能够获得更超然的位置,绝不会再发生被一二高门钳制京畿,威逼枢的局面。

    所以,皇帝才默许南顿王的举动。谁知此人言则滔滔不绝,行则寸事难为,不堪大用。更令皇帝意想不到的,则是沈家反应如此敏锐激烈,一俟发现丁点苗头,旋即做出有效的应对,令得皇帝后续谋划尽数落空,连原本布置好的局面都倏忽糜烂,险些功亏一篑。

    因此对于沈家在建康城具体斡旋的这个少年,皇帝心内充满了好。他倒不觉得沈哲子此举有多惊世骇俗,毕竟南顿王那蠢货乖乖奉一个莫大把柄,居然贻人口实,算这少年看不出其深意,自然也有其他人为之分讲利害。

    皇帝尤其惊诧的,还是这个少年决断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察其所为,几乎前脚拿住南顿王把柄,后脚立刻付诸施行。

    譬如手谈,当食不食,反受其殃。很多人明白这个道理,但在关键时刻能够做到的却少之又少。聪颖智慧不足夸,垂髫小童再聪颖,不敌花甲老叟有心机。然而“果断”却是天赋的本领,惟此秉性,能成大事。

    好像平灭王敦之战,此前朝堂众说纷纭,各有忧虑,迟疑不决,然而皇帝却能力排众议,赌国祚性命背水一战。现在,他赢了,王敦则被曝尸于野

    所以,对于这个果敢决定,险坏他大事的少年,皇帝虽有怨气,亦不乏欣赏。

    所以,他要见一见沈哲子,问一问这少年为何如此果决的无视自己的暗示,选择一个完全相悖的决定

    可是在见到沈哲子后,皇帝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许多事情,只是暗流的涌动,并不适合宣之于口。难道要让他亲口承认,因为被一个小童无视,而心存忿怨吗?

    沉吟良久,他才徐徐吟咏道:“投我以木瓜……”

    沈哲子嘴角微微一颤,他已经很后悔刚才嘴贱之举,却不明白皇帝为何先提这一茬。但眼下这形势,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在其宫苑主动撩拨其女。于是,他便认真倾听,间或微微颔首,以示皇帝吟咏切合声韵,情真意切,颇具功力。

    一边吟咏,皇帝一边观察少年神情,发现对方一副聆听受教模样,仿佛已经忘了这首诗此前还出自其口,真是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皇帝顿感索然无味,也不耐烦再对这少年旁敲侧击,索性便直接说道:“朕方归苑,便听我小女兴男闻人隔墙吟咏此句,颇受惊恐。”

    沈哲子眼见蒙混不过,这才赶紧起身又拜:“小民意有所感,飘然忘形,竟扰到墙外贵人,愿领责罚。”

    嘴告罪,沈哲子心里却是送了一口气。他最担心是皇帝要对他不利,察其针对王敦反击所为,并没有先放嘴炮求爽的毛病,是一个果决之人。如果真要对自己不利,绝不会拿这些小事喋喋不休。

    旋即,他也知道了墙外那个公主是谁,是那个说出“我见犹怜”的南康公主司马兴男。一想到自己一句诗既调戏了皇帝的女儿,又调戏了未来大能的老婆,沈哲子心里洋溢着淡淡的成感。

    “意有所感?那么你可知此句何解?”皇帝见这小子终于不再装傻下去,便又逼问道,要让这小子彻底露怯。

    “小民拜师日浅,学诗未久,止于声韵,不敢妄注。”沈哲子继续装糊涂,皇帝既然无杀他之意,他便彻底淡定下来,乐得扯皮。

    皇帝尚未见过如此奸猾少年,闻言后脸色蓦地一沉,旋即便冷笑道:“朕倒是想起,你拜师纪侯之日,禁还有赏赐。如此,朕与你还算是同门,纪侯曾授朕声韵之学。”

    沈哲子并不敢顺势认下这个师兄,只是顿首道:“小民何幸……”

    “朕也不知你何幸之有,居然能拜入纪侯门下,因此今天召你一见,要看看你是否足堪才情,可为纪侯之徒。”

    皇帝语调依然冷厉:“今日你便于殿试作五言四句,看你配不配列于纪侯门下。若不能得,你奉经归还吧,朕亦不许纪侯清名蒙尘。”

    沈哲子闻言错愕,不知皇帝此言几分真假。偷偷抬头乜斜方,只看到一半紧绷的面孔。要他作诗?这皇帝莫非也有抄公装逼最佳助推手的潜力?

    可是一时间,他还真找不到符合时下身份、气氛的诗作,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脑海闪过诸多念头,良久之后才应诺开口吟道:“我有青钢剑,常于匣弹。君居琼楼里,何得献阙前?”能应付过去好,真让这皇帝觉得惊艳到无法接受,那才真是自找麻烦。

    皇帝复吟一遍,旋即脸便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弃之色:“声韵略得,意境粗浅。不过这个年纪,也算难得了。”

    沈哲子听到这话,心内便有些悲哀,他大概是穿越众里唯一一个在诗词方面被古人嫌弃的了。旋即便又有些不忿,天下才只一石,老子脑海里成吨。再怎么牛逼,跟你说这个有意义?

    他惟求应付过去,并不想过于表现,今次之事只是一个意外,以后绝不再孤身立于危墙之下。

    然而皇帝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略一转念,便又说道:“青釭剑?朕如果没记错,那似乎是魏武佩剑?”

    刚刚放下心来,听到这句话后,沈哲子又是欲哭无泪。情急之下他能编出这四句表忠心拍马屁的话来,已经很难得,哪会想到这诸多忌讳,只能以手在地划写:“不是‘青釭剑’,是‘青钢剑’……”

    皇帝微微一笑,未再纠结这些细节,继而又说道:“既然已达阕前,那么你的剑呢?呈来于朕一观,是否可称利器?”

    总算问到了一个有腹案的问题,沈哲子长吁一口气:“小民请笔墨,为陛下献民生宝器”

    听到这回答,皇帝顿感错愕,他随口一问,却没想到真有回答,心满是好,抬手示意侍者去取笔墨纸砚。

    待纸笔俱来,沈哲子挪回座具,趴在案手持毛病。

    皇帝缓缓步下殿堂,看到沈哲子拙劣持笔姿势,便轻轻一笑,毫不掩饰他的蔑视。这才是土豪门庭家无显学该有的表现,这倒让他对少年增加了几分认可。

    穿越来后,沈哲子没怎么写过字,柔软笔触拿捏不住,加皇帝站在他身后连连嗤笑,更让他莫名羞愤。罢了,为了即将到手的官爵先忍一忍

    接连画废了几张纸,沈哲子才勉强画好了已经改造成熟的曲辕犁结构图,模样算不好看,但旁边却标示着例尺寸。依照此图,便可以很轻松的将工具打造出来。

    没等沈哲子呈,皇帝先一步把草图拿起,一边看着一边走回自己位置。

    沈哲子看到皇帝神情专注的样子,暗道有戏,心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能凭此换一个什么爵位,虚荣心作祟啊。

    坐下之后,皇帝又捧着草图观看良久,而沈哲子心里已经将爵位预期从伯爵升到了侯爵,同时心里对皇帝多了几分认同,如此关心农桑,体恤民力,可惜命不久矣。

    终于,皇帝开口了,扬了扬手草图,脸带些疑惑与不悦:“此为何物?”

    “啊?”

    沈哲子没想到,皇帝居然不认识这张图,算自己画工拙劣些,稍加联想,也能辨认出来吧?

    居然不认识这种农耕利器不认识还看那么认真活该你家皇位不稳

    :

0050 赐爵关内侯() 
“朕不识此物,何之有?”

    皇帝已经很努力去辨认这墨痕交错的古怪图案,但脑海实在想不出一物与之吻合,心内已经感觉有几分尴尬,又看到座下沈哲子那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便有些恼羞成怒。

    “此为农耕之犁,小民笔力拙劣,陛下因而不识,是小民的过失。”

    见皇帝变了脸色腔调,沈哲子不再卖关子。他跟这皇帝可还没到熟不拘礼的程度,只是心里原本的期望一落千丈。

    “犁具?”

    皇帝听到这话,脸色才稍稍有所好转,继而又低头观察这草图,才依稀辨认出犁辕、犁铧等部件,只是与自己印象的犁具大不相同。

    皇帝虽然久居深宫,但也不是不知农桑之事。往年先帝亲耕籍田时,都有在场,对于各类农具,也略有涉猎。之所以没能认出这草图,一方面是这曲辕犁构造本不同于时下之犁具,另一方面则是根本没往这个方面去联想。

    他心好少年要进献何物,却没想到仅仅只是一件农具,还是图纸并无实物。失望之余,皇帝略带不满道:“这便是你所言之民生宝器?”

    沈哲子倒不奢望皇帝能如躬耕老农一般,一眼看出这犁具的价值,有条不紊的解释道:“此犁具不同其他,直辕化曲,犁架轻便,节省用料。又有犁盘转变,转折自如……”

    皇帝状似认真倾听,但对于沈哲子所言,并无直观联想。他又非起于草莽、披荆斩棘才得享国祚,虽知农事为社稷根本,但若说对农桑事宜了若指掌,那也实在不可能。

    不要说皇帝,连侃侃而谈的沈哲子,也不清楚他这番话的具体意义所在。且不说今世的他没有耕田经验,算在后世时,对这种原始工具也几乎没有接触。这一番说辞,还是帮忙改进农具的工匠所总结出来,沈哲子熟记于心,眼下照本宣科的复述。

    两个不懂装懂的人,一问一答,神情肃穆的围绕这农具史重大的革新展开讨论。但其实无论是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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