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芷娘子,原来你是这样美……”
田景痴痴说道,他尚是第一次见到小娘子这么整洁端庄的出现在他面前。以他的家境,早年身边也不乏侍婢,可是这位小娘子却代表着他刚刚过去不久人生最苦难岁月,那一颦一笑都触动他心弦,让他不忍挪开视线。
“可惜、可惜阿母终究不见……”
心念一转,田景又是清泪长流,他擦干眼泪,前接过牛缰,对早已经等候在此的驸马府家人说道:“不敢有劳足下为御,劳烦引领。”
牛车缓缓驶出营地,向着城碌碌而行,眼见残破的建康城已经恢复一些条理,耳边听着小娘子阿芷低语讲述她所知的驸马府种种,田景心情更加柔和,惟愿守护眼前和美一切
韩晃楼后,沈哲子起身相迎,笑语道:“韩侯真是来去匆匆,等闲难见。”
“积劳之命,不敢懈怠啊。”
看着眼前的驸马,韩晃心也是感念至深。当日被东扬军骑兵擒获,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必死,毕竟他作为历阳部的主要将领,起事以来对地方戕害太多,哪怕为了平息各家之怨,朝廷也肯定要将他枭首示众。
他只是被羁押一段时间,前不久却全须全尾的被放出来。也是这几日从旁人口听来,他才知沈哲子为了营救他付出良多。这位驸马几乎顺着他的进攻路线,沿途追溯,逐家去拜访受害的人家。
到底付出了什么,韩晃并不得知,只知道那些人家愿意不再逼迫枢杀他。真正准确的数字,则是前不久驸马为他缴付的赎罪之粮十万斛
如此大恩,韩晃已经不知该要如何报答,心唯有一念那是无论驸马吩咐做什么,他都一定要做到最好
坐定之后,韩晃便正色说道:“职下奉命拣取流民丁勇,如今已成两营。标准便是日前协议所定,能开两石、负百斤疾行六十里……”
“韩侯做事,我放心。稍后纪学会将所需盐粮辎重拨付入营,整装之后,可以直赴乌江。不过也不必着急,这些流人都是久灾,可以居近休整一段时间。”
乌江是沈哲子最新得到的封地,这也是他忸怩许久的收获之一,这一个封地可不只是单单的食邑,而是在历阳附近侨立的侯国,裂土实封,如今江东侯爵的独一份虽然只有三乡之地,但这三乡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私产
当然沈哲子为此付出的代价也不小,除了原本的事功以外,单单以他和兴男公主名义往苑捐输的钱粮便达数千万之巨不捐也不行,如今都满目皆疮痍,地方能够得到的支援只有吴,内库早已经水洗一般干净。
诚然苏峻起兵获益最大是他家,但他家也是为苏峻作乱买单的主力。不过凡事还是那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有一块半独立的小地盘安置在历阳附近,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便利。
“驻军都下,总是有些扎眼。若能早离,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韩晃知道自己作为叛军主要将领,如今还堂而皇之在外晃悠,驸马本身承受的非议不小,因而便说道。他如今倒也不是白身,担任侯国兵尉,统领名义侯国的一百五十名卫兵。
“不妨事,如今我家人才刚赴乌江整治,单单屋舍之类搭建也要一段时间。”
沈哲子摆摆手,浑不在意道。次归都他是强兵镇压主持局面,今次却是财大气粗,台算有人看不顺眼,这会儿也不敢跟他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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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9 赈济()
都南城郊,十数座营垒拔地而起,每一个营垒里都塞了大量的难民。
经过最初几天的休养之后,难民们壮力者也都被组织起来,开始进行工事劳作。在经过几轮践踏之后,建康城已经残破大半,大量房屋残骸、土堆石块堆积在城,有的是叛军的残留,有的是守军刻意为之的街垒。这时候,自然都需要清理出来。
一旦开始劳作,早先的餐食供给便有些不足。最初得救后的感激淡化之后,难民之内也开始出现许多抱怨,如羹汤不稠、劳役太重之类,尤其满目疮痍的都城让他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一时间情绪不免更加低迷,连带着劳作的热情也渐渐消退。
宿卫们自然不会对这些难民客气,呵斥催促只是客气,动辄打骂也是寻常:“你们这些寒伧贱命,侥幸能活下来,已经是朝廷恩典,驸马高义还敢懈怠慢工,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一名民夫被推搡撞在了碎石堆,血水霎时间涂了满脸,还有一名宿卫前打骂,顿时便引起了众怒,几名壮力前将那兵士推搡开,不免瞪着眼怒吼道:“菜羹寡淡不如清水,本来养不出气力,你们这些悍卒把人往死路逼使,难道不怕驸马问罪”
眼见群情激涌,那宿卫不免退了一退,口仍在叫嚷:“你们以为眼下餐食都是平白得来?驸马虽然有仁义,但也是身负诏命,若是不能如期成工,驸马也要引咎而退届时台再换一位督护过来,你们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困苦”
听到这话,民夫们情绪不免有所收敛,许多太高深的事情他们或许还不知,但却知道,驸马在乡时,他们这些难民在都只是等死,一直等到驸马归都,他们才有了一口吃食
单单这一点,驸马在他们心的地位便无可取代,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懈怠而让一个不知小民疾苦的人来监工。
“可是、可是算要我们赶工,为什么有人工少食多,而我们却餐食不饱,昼夜不能歇息?”
仍然有人不忿吼道,人不患贫而患不均,他们确是亲眼所见,不同营垒的难民们待遇也是分了几个层次。
“那些人都是一技所长的匠人,你们要是能做得了他们的工,也能吃他们锅灶里的餐食?怪只怪你们自己没有本领,又要怨哪个”
类似的争端,偶有发生,大量的不满情绪,也渐渐传递到了沈哲子这里。
对此,他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方法,索性暗示下面人赶工两日,等到各种不满情绪在诸多营地蔓延到了一个程度,乃至于发生抗工流血事件后,他才让人在罪囚营里提出一些囚犯来换宿卫衣衫斩首,将头颅传示各营,顺便恢复了正常的劳作强度,不满的情绪才有所缓解。
什么数字,一旦堆积到一个量,都会产生惊人的效果。
沈哲子元月归都,开始处理都南赈济事宜,元月末才勉强梳理出一个大概。而与他一同抵达京畿的三十万斛赈灾米粮,也已经将要告罄。
但好在基本的脉络已经梳理出来,接下来事情的重点已经从前期的赈济转为了灾后秩序的重建。
沈哲子归乡隐遁数月,诚然名望已经攀升到一个顶点,但非议声也不是没有。尤其在他归都后,台旋即便发布政令,三征不应者永作禁锢。
这一项政令可以说抽掉了各家观望时局、待时而出的余地,诚然政令的颁布者王导饱受物议。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沈哲子,其实也是名望大伤。
但这对沈哲子而言也实在不算什么严重的事情,往年他确有爱惜羽毛、邀取名望的举动,但那是在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如今他在时局的地位,早已经不是名望所决定的。这世永远不缺议论家,也永远都需要能做事的人。
归都之后,他首先接手的是眼下最为棘手的问题,并且在极短时间内做出了成绩。如今都南绝大多数区域已经肃清,流人也都渐渐归籍,事情总算了轨道。
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解决困顿台大半个寒冬的问题,首先自然是因为沈哲子带来了充足的物资。沈哲子在乡几个月,也不是无所事事,最重要的是走访商盟各家。
吴这些人家虽然多在商盟之内,但也并不需要对沈家完全俯首称臣,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独立性。如果沈哲子不能拿出一个让他们满意的方案,他们同样可以置身事外。
这是吴长久以来的封建世风所决定的,哪怕当年割据江东的旧吴孙氏,不过仅仅只是江东一盟主而已。孙权在位多年发动起一系列的政变,阴谋与杀戮统统用,仍然不能完全瓦解江东世族的乡土力量。
除了乡人们的支持之外,另有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是沈哲子有一套执行力和效率都极高的行政班底。这一套班底以他早年治家时的核数团队为基础,如今规模已经达到数百人之多,同时还搭配他家诸多族人并门生。
豪族之所以拥有雄厚的乡资,具体除了体现在拥有的田亩和人丁之外,更在于对地方事务的话语权。
以沈家为例,像是沈哲子和老爹沈充这样优秀的族人在异乡任事,保障家族的特权来源。而另有一部分族人则长居乡里,大量担任郡县一级的属员,以确保特权的实施,一点一点转化为家族真正拥有的力量。
高效专业的核数团队保障信息的快速录入,而那些长期担任掾属吏员、精于具体事务操作的族人和门生们,则确保一项项举措的决定和实施。
从这一点而言,类似琅琊王氏那种高门,他们获取权力的主要来源是对皇权的分享。可是沈家这样的新门户,除了能够分享到皇权之外,更拥有广泛乡土支持
总之,困顿王导等台诸公良久的京畿灾情,这样被沈哲子波澜不惊的给解决了。
沈哲子向来不相信什么论功行赏,尤其是在朝廷已经丧失公信力的时下,所以,在赈灾的过程,他已经开始着手挖掘利润点。
足足十数万的受灾民众,在别人看来是一个天大的麻烦,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尤其是这些底层的小民人微言轻,即便是出面救助了,受到感恩戴德,但也不足对名望产生立竿见影的影响。对于许多人而言,有那个时间,不如组织一两场清谈,拜会几位时下的名士。
但是在沈哲子看来,这些受灾之人却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一个可以堂而皇之大肆征用人力的机会。除了难民分布广泛的壮丁劳力之外,对沈哲子而言,最宝贵的是大量工艺熟练的匠人
在古这样一个相对较原始的农耕氛围,大规模的城镇聚集人口,除了要依赖于发达的农耕之外,也必须要有丰富的手工业配合建康城这些受灾的民众,除了其他地区流落至此的流民,和郊野一部分农户以外,匠户占据了相当大的例
自古以来,北方的各项工艺都要南方优秀得多,哪怕再过几百年,仍是如此。沈家的各项手工制之所以能够保证高质量,那是因为沈哲子带来一些技巧,和有准确目标的研发,并不意味着南方整体的工艺技巧已经超越北方。
叛乱之前沈哲子在曲阿置业,也在大力招募工匠,但其实收效并不能算高。相对于吴土著的沈家,这些南来的匠户们更信任朝廷和那些侨人旧姓人家,而朝廷也在大力招揽这些匠户安置在建康城周遭。
加那些侨人门户的竞争,沈家始终没有太大竞争力,始终存在一个庞大的用人缺口。这在某种程度,也限制了沈家各项产业的壮大。类似南苑这种高端市场的经营,除了发挥本身的技术优势之外,其实也是一个无奈之选。
沈哲子统理赈灾事宜,有一个前提是要有完全独立于台城行政构架之外的权力,一方面是不愿与那些效率低下的台各寺署打交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更自由的遴选匠户。
能有一技之长的匠户,通常都要籍成另册以区别于普通民籍管理,而且朝廷每年都要检阅,假使匠户减少,通常负责管理的官员还要遭受罪责。所以,哪怕是世家大户,也不能如荫蔽寻常丁口一样,大肆吞没这些匠户。
可是历阳军攻破建康之后,大量的籍册都被焚烧一空,当自然也包括这些匠籍所以沈哲子现在的状态好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大量都匠户被从难民筛选出来,随便他去征募
所以当难民们籍册整理完毕后,有千余户原本的匠户消失在了籍册而且其相当一部分,都是朝廷管束最为严格的冶铸类匠人。这些匠人们一旦挑选出一定规模,即刻被船送去了沈哲子的乌江侯国。
时下都米贵,正当妙龄的女伎之类,价格不过在三五斗之间。可是一个工艺纯熟的壮年匠人,价格却是十数倍往。而且这一类的奴仆,根本不会大规模在市场出现。
沈哲子荫蔽的这些人口,本身已是一笔庞大财富,如果再加其他一些配套的投入,一两年之间,能在他的侯国发展出一套产能巨大的军工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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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0 营建新都()
二月初,天气已经渐有回温,野地里已经隐有绿意渲染开来。
沈哲子也是难得的从诸多事务抽身出来,乘着牛车与纪友和庾条绕着都南湖塘闲游。
建康城南景色向来乏甚可陈,不城北壮阔,也不及城东秀美。尤其如今更有大量难民居于此处,因而更成贵人们绝迹之地。
此时野地不乏难民妇孺漫步其间,臂挎竹篮采集刚刚露头的野菜。远远望去,这些穷苦之人脸虽然不乏菜色,但也不再尽是绝望。大概是年前诸多尸骸血肉滋养了土地肥力,让今年的野菜也生长得尤其茁壮。
“最难熬的日子总算熬过去了。”
眼望着野地那些步履不乏轻快的妇孺们,纪友忍不住感慨一声,他家世居此乡,看到乡人们熬过凛冬,渐渐恢复元气,心确是不乏欣慰。
他指着对面的沈哲子笑语道:“维周你军功卓著已是光耀江东,不过在我看来,能够活人无数,才真正值得传颂于后世的真正功业啊”
沈哲子闻言后却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叹息道:“何敢奢望传颂于后世,人心皆健忘,只怕过不多久,这些受恩小民们要沸反盈天。我受命赈灾,既不是为拯救他们,也不望他们能够感恩多深,不要予我太多掣肘,已是两不生厌。”
庾条听到这话后不免哈哈一笑:“维周要做什么,总能让人信之不疑。不过你这冷眼观世,总是悖于人之常情。”
沈哲子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于小民而言,或许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春暖花开,乡野处处孕育生机,只要勤劳,能活命。
可是他的考验才刚刚到来,麻烦事会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赈灾之后,自然要安排生产,只要田亩有所出,那么不再会有大的动乱。耕作需要土地,需要人丁。年初沈哲子归朝后,朝廷终于展开了新一轮的封赏,名爵之外,最大宗的奖赏自然是土地。
一轮瓜分下来,京畿周遭合宜耕种的田地已经所剩不多。在这一点,沈哲子自然没有立场去怪责别人,因为他自己是这一轮瓜分的最大受益者之一。
除了乌江那一个侯国之外,单单赏赐的田产足足有数百顷其他人家大小事功,也都分赏有序。事实除了土地之外,朝廷也没有更多的手段来拉拢凝聚人心。
有了土地,下一步自然是人口。沈哲子作为赈灾主官,在各家心目陡然变得重要起来。这段时间来,不断有人登门请托,想要分润一部分人丁。毕竟旧籍已经完全焚烧一空,只要沈哲子大笔一挥,会有大量的人口被隐瞒下来。
聪明人不止沈哲子一个,他能大肆吞没人口,旁人自然也有这个想法。尤其世居丹阳的各个人家,在今次的动乱损失可谓惨重,迫切许多补充大量的人力,才有可能尽快恢复元气。
这一类的要求,沈哲子当然不能满足,他之所以主动承担这个重任,又不是为了给那些人家打工。只有将人力掌握在自己手里,接下来才有底气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但这些人家对人口的贪婪是难以遏制的,沈哲子不理会他们,他们自然又会有别的手段。因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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