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他脸已经流露出一丝羞赧:“不怕陈尉见笑,卑下虽然世居江东,可惜祖辈都无勋事可夸。厚颜有请,稍后陈尉前往台城能否相携一程,也让卑下略广见闻?”
听到这话,那兵尉眉头皱了一皱,略作沉吟后才点点头:“这只是一桩小事,只是你要记得,台城非是寻常地。你随我去,可不要惹出事端。否则,连我都保不住你”若要抢劫南苑,兵尉还要多多依赖这徐三,这种要求也不好直接拒绝。反正他去台城也要携带一二兵士随行,带这徐三也不是什么大事,反而还能示好拉拢。
徐肃目的正是为此,闻言后忙不迭点头应是。
于是彼此再商谈一些细节,等到傍晚时分,往台城运送薪柴的队伍行经此处时,兵尉陈某便托了关系花费一些钱财,带着徐肃并一名亲信混进了队伍。他这个兵尉在建康城也只是个小角色而已,没有正常的途径可进台城,但毕竟在宿卫任职已久,亲故不少,门路又非徐肃可。
徐肃随在队伍,脸不乏激动,心绪却是平静。他本是沈家龙溪卒兵尉,往年跟随家主沈充出入,连死去的大将军王敦都见过几面,哪会因为进一次台城惶恐不安。今次也实在是太多不方便,加为了自家郎君安全,务必要求稳妥所以才出此下策。
薪柴杂役队伍自然不可能从宣阳门等几个正门进入,沿驰道绕行半周从一片废墟行入进去。此时台城围墙已经被修葺起来,只是还残留着一些大火焚烧痕迹。周遭不乏兵士巡逻游弋,戒备可谓森严,而且听那些人口音都是北地,显然是历阳军本部负责台城守卫。
沿途几番草草盘查,徐肃他们到达台城西南角一座废弃的院子。这院子原本应该是什么宫寺官署,那兵尉陈某不乏卖弄对徐肃说道:“你不要看这院落无甚出,早先乃是内台官署。你可知内台令是何职事?那可是能够直接面见尚诸公的清职”
徐肃闻言后便流露出适度的惊叹之色,陈某又低声吩咐他与另一名兵士道:“你们安心待在此处,千万不要随意走动。我去面见常侯,一个时辰后在此汇合原路返回。”
徐肃他们自然连连点头,待那兵尉离开后,趁着左近那些杂役都在忙碌无人关注,他便对另一名士卒托言小解方便离开了这里。那兵士虽然不满,但他自己在台城内都不淡然,也不敢大声制止呵斥,眼睁睁看着徐肃施施然离开,心内还念着稍后兵尉归来一定要回报此事。
过不多久,徐肃再次返回来,却是满脸精神奕奕,将同行那兵士拉至角落里,两手一翻掌心各出现一枚玉玦。那兵士近来也多得贼赃,眼界不浅,见这玉玦光泽莹润白腻,放在外间绝对是价值万钱的。
“偶有所得,富贵哪能专享。”徐肃笑吟吟将其一枚玉玦塞入那名兵士怀内,然后便安坐下来。
那兵士得此意外之财,心内对徐肃的不满荡然无存,按捺片刻后便凑过来低语道:“徐阿兄,这宝物你从何处得来?不会有什么隐患吧?”
徐肃闻言后低笑道:“断墙瓦砾下捡来,能有什么隐患”
听到这话,兵士更加不能淡然,转头望向外间,只觉得视野所及一草一木下似乎都隐藏着珍宝。他在原地徘徊片刻,终于忍不住又对徐肃说道:“兵尉只吩咐一个时辰后汇合,这时间咱们何苦在这里虚耗,外出游览片刻,即便不能有所获,也增长一番见闻啊”
“这样好吗?”徐肃闻言后便皱眉道。
“你我不言,哪个能知”兵士嘴说着,自己已经先一步急匆匆行出去,唯恐耽误片刻要错过稀世珍宝。
徐肃见状后便也疾行出来,眼见左右无人,翻进一所无人屋舍翻拣片刻,找出一身半旧时服换下自己破旧戎装,微笑着自语道:“功成在即。”赫然是正宗的河洛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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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9 黄泉共为友()
其实若没有权势赋予的特殊意义,台城内风物较之外间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起许多贵人云集的地域如乌衣巷,实在欠缺太多建筑格局之美。……
相对于大桁以南的守卫宽松、处处漏洞,台城内守卫要严密得多,徐肃越接近台城央,所见巡逻兵丁越多,几乎每一个路口、每一个官署前都有固定的岗哨,当然也不乏人前对他进行盘查。类似这样潜入的工作,徐肃也做过不少,除了身准备的通行宫苑之间的谒者令手诏之外,还有是潜藏在暗处,时时观察那些兵士们交接时口诵的军号。
有惊无险的行过几处岗哨,饶是徐肃经验丰富,后背都忍不住沁出一层冷汗。台城防卫之严密,还要超过他的想象,不同区域的守卫甚至军号都不一样,有一次便险些露馅,多亏他急智回圆过来,而那些守兵大概也想不到会有人胆大到单身潜入台城,所以才侥幸过关。
军号这种东西,是最简单的甄别敌我的手段,通常都要朝夕更换。但若过于复杂,对底下的兵士而言也是一种负担,极容易造成混乱。所以通常一部所属在一个时间段只用一个军号,因而徐肃便意识到,如今台城这些守卫应该是分属不同人统领,可见安排之谨慎。
虽然徐肃进入台城联络沈恪困难得很,但彼此之间也有联系,都是沈恪主动联络徐肃。相对于潜伏在宿卫的徐肃,沈恪在台城要从容一些。在台城穿行一段时间后,徐肃很快便到达早先约定的一个联络点,闪身进入其撬开某一块地砖,将蜜蜡封口的小竹筒塞进去,然后便匆匆返回。
即将入夜时,一群负责洒扫的仆役行过这附近,其一人脱离队伍疾行入内,撬开地砖后看到里面的小竹筒,眸子顿时一亮,快速将竹筒收入怀。
到了晚间,竹筒便放在了沈恪的案,竹筒里的纸条已被他取出来,观过之后焚烧一空,他等这一刻也已经等了很久。
夜半时分,窗扉被笃笃敲响,沈恪亲自起身将侧门打开,旋即便看到一身黑袍、神色阴郁站在门口的匡术。
“沈子明,你不要迫人太甚你可知我为了保下你花了多大代价,还想要我怎样?”
匡术疾行进入室内,还未坐定,已经怒视沈恪,语颇多忿怨。
沈恪微笑着前拉住匡术的手将其引入席坐定,然后才笑语道:“过往这些时日,多受匡君恩惠,匡君请放心,即便我身不在,这一番恩义,都会有人偿还。今日请匡君来此,是因将要分别,要与匡君一诉离情。”
“此言何解?”
匡术听到这话,刚刚坐定的身体几乎又要站起来,神色晦暗不明:“莫非尊府已经有人来到都,要将子明兄营救出都?”
沈恪听到这话后便是一笑,摆手道:“匡君误会了,我所言的分别不是我要离都,而是如今建康对匡君你已非善地,为身家性命而计,匡君宜早离都啊”
“哈哈,原来子明兄你是戏言诈我。我倒不知都于我有何不善,说实话,若非为了保全子明兄,我如今也不会有太多苦恼。”
匡术闻言后便冷笑一声,指着沈恪说道:“子明兄或要言西军东来,傒狗凶残,但其实都外战事你又怎么能我清楚。陶氏兵甲虽盛,我历阳虎卒也非弱者,胜负尚是两可。尊府玉郎诚然大才,如今也只被张侯困于大业。韩侯已经突破故鄣,京口唾手可得。皇太后陛下不日将归驾建康,届时局势回稳,江东安康可期。”
最近一段时间接触频密,沈恪对于匡术的性情也多有了解,此时见他面色镇定滔滔不绝讲出这些,分明是心内已生彷徨,明为说给沈恪听,其实更多还是安慰他自己而已。
“匡君你敏察于都外茫茫大势,我是不及。不过心内却不免有憾,匡君你长于大略,却缘何拙于谋身?”
沈恪笑语道:“我知匡君你近来多有困顿,明因或许在我,但若深思一层,原因真的有这么简单?”
匡术近来处境确实不好,入都以来他并没有什么实际官爵进位,不过假节而督台苑军事也算是主公的重用。但是,前不久主公又启用吴郡陆晔留守台城,名义是因为台臣多旧姓,抬举吴门户可以更加稳定局势。
但是在匡术看来,主公启用陆晔无异于在警告自己,毕竟早先他帮助沈恪去逼迫为难陆晔。而主公又因沈充背弃盟约而心怀不满,他与沈氏走得太近无疑触动了主公的警惕之心。
对此,匡术倒也没有想太多,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先做错。况且陆晔即便是有留守之名,也不过一个虚衔,并未分薄他的权柄。
但是接下来的一系列举动,却让匡术不免有些心寒。首先是将他之兵众调离两千人戍守石头城,接着又将其亲厚家人许方安排进苑城担任殿前监,将看守皇帝的权力由他手夺去。这让匡术有些不满了,这个残破台苑有什么好守的,外面重兵陈设,若是诸军皆败,他守住台苑又有何用
他手的权力最重要便是看守皇帝,如今这最重要的权柄被剥夺不止,连台城安排的守军都分作三部,他这个假节仅能节制自己这一部而已,已经近乎于被架空
正如沈恪所言,表面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他与沈家行得太密,但实际是苏峻正在一点点将权力转移到自己嫡系去掌握,对于他们这些部众已经渐有防备之心。这一点,在外统兵的那些人尚感觉不太深刻,但是匡术本身并非战将,对于权力的消涨更加敏锐,因而近来是颇为忐忑的。
沈恪观察着匡术的神情变化,不失时机的说道:“年初匡君你附义而起,所为者不必讳言,拔高门楣而已。可是如今态势如何你也已经知晓,邵陵公或得一时勇进,终究欠缺了改天革土的豪情壮气,所重者仍是南北旧姓人家。我倒要问一句,假使邵陵公大事得成,匡君你觉得自己又能居于何地?”
若说前面所言只是撩动起匡术的隐忧,那么这番话则直戳他心痛处了。他们这些人跟随苏峻起兵,除了不忿逼迫之外,确实也是心存扫荡时局、篡幸高升的想法。但是攻陷京畿之后,局势之演变却与他们早先所想大不相同,早先那些高门旧姓不伤分毫,高位者仍居高位,显用者仍是显用。
虽然眼下他们还能因为手兵权而暂时占据优势,但却越来越感受到那些高门台臣们望向他们时,眼的讥诮与冷笑。他们这些人舍命换来的一个结果,只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笑话而已
这样的态势,不独匡术一个人有感,如今仍留驻在建康这些历阳旧部,像是路永、贾宁之流,包括一直与匡术不对付的任让在内,都屡次谏言主公诛杀这些台重臣,以坚定他们破釜沉舟之心。但是主公对此却迟迟不做回应,甚至早先还做了一件让他们这些老人颇感齿冷之事。
前不久,王太保之子王长豫病重不治,死在台城。主公亲自率部归来,严查王长豫之死因,并在王太保面前对包括匡术在内的人严厉训斥,以惩戒他们疏于看顾的责任。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惩处,但匡术也由此意识到主公要与这些高门苟和之心。而他们这些历阳旧部,出身是最大的短板,舍命搏杀疆场用得到他们,但要维稳局势,终究还是要靠那些南北高门
“沈子明,我知你家吴高第,我也不讳言我的寒素出身。如今这形势是,你等高门人家沦为笼豚犬,我等寒士却成持鞭之人春秋甲子也是匆匆,能得一时天眷,于我等而言已是大幸”
虽然心不乏悲怆,匡术仍是咬着牙恨恨说道。
“你等?我只怕匡君早已离群绝众而不自知”
沈恪见匡术心绪已乱,当即便冷笑道:“匡君你在台苑,所见尤广于我。路永为王长豫备棺,贾宁为王长豫择墓,管旆投入刘右卫门下学。我言匡君你拙于谋身,不知匡君你又做了什么?”
匡术听到这话后,拳头已是紧紧握起,蓦地起身攥住沈恪前襟,狞声道:“沈子明,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恪闻言后神色却是冷静,轻笑道:“我命全于匡君,亡于匡君,也算是一场始终。况且,我为全节而捐身,死后该有一份哀荣。我亡之后,匡君之祸不远,生前得优待,黄泉共为友,也算是不负匡君”
“住口”
匡术低吼咆哮一声,蓦地打翻案诸多器皿,两手捂住面孔长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来,脸戾气渐渐褪去,只剩无尽萧索,望着两手喃喃道:“两手何惧染血,只恨余力有穷……”
他站起身来,对着沈恪深施一礼,涩声道:“先前多有冒犯,子明兄勿怪。但若有一线生机,谁又愿向死而奔,请子明兄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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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0 擂鼓出战()
在京郊等待消息的这两天时间里,沈哲子也没有闲着。
台城内形势如何虽然还不清楚,但并不妨碍沈哲子实地观察一下京畿周边的布置。如果要发起行动,毫无疑问龙都渡口是首选的突破点。至于石头城那里想都不必想,苏峻所部进攻京畿时,那么悍勇都要避开石头城,沈哲子胆量再肥,也不敢去打那里的主意。
虽然对龙都渡口的地势了如指掌,但总要再实地看一眼才能安心。所以在第二天傍晚时,沈哲子便带领十几名随员离开暂时栖身的废园,往南面的龙都而去。
龙都周遭地势并不复杂,远远观望一眼便能看透,沈哲子最在意的还是这附近历阳军军备情况。只可惜原本渡口周遭大片的芦苇荡早被焚烧一空,左近都无遮拦,实在难以靠近,只能远远观望。
龙都左近原本水错综复杂,大小溪流如蛛一般交错。但是经过沈哲子过去两年有意识的疏浚修整,这些水流都并到几条主干道,显得井然有序得多。码头左近一片营帐,包括原本所建的屋舍仓房,此地驻军最起码应在两千人往。营房往后便是粮草堆积之地,摞着高高的谷垛,下方便是堆积的米粮。来往舟船在水面穿梭,吃水甚重,可见都是载满了米粮补给。
沈哲子蹲在远处的芦苇荡里,望着那些来自各方的兵丁出入营帐,提取补给,心内则在思忖该怎么放火才能收到效。
得益于后世那些记忆的经典战例,沈哲子心内一直潜藏着一个深入敌后、突袭烧粮的梦想。在他的观念,不玩一把火难称兵。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摆在眼前,心内便充斥着跃跃欲试的想法。
纪友愁眉苦脸蹲在沈哲子身边,他是为数不多知晓沈哲子到现在都无一个具体计划的人。但已经行到这一步,哪怕沈哲子真的要打定主意玩命,他也只能咬紧牙关跟着一起,心情之抑郁可想而知。
同行的其他几人则不免有些兴奋,一只脚踩在烂泥里的谢奕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远处那堆积高高的粮垛,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豪气:“原来将军所计是要放火烧掉叛军粮草,果然是一个妙计。此方粮草被烧,叛军必生粮患,都宿卫新附,届时自会乱成一团,不战而溃”
一边说着,谢奕还一边用略带仰慕的眼神望向沈哲子。
不得不说,谢奕这种态度极大程度满足了沈哲子的成感。因为心一些恶趣味,早先他在大业营对谢奕的操练是格外关照的,没想到谢奕却熬下来,甚至于对沈哲子生出几分敬服,颇有一点受虐体质的倾向。只是不知道他的儿女们有没有遗传其父这种禀赋,谢奕已经成婚,眼下未有儿女,但也应该不远了。
眺望敌营片刻之后,一行人又沿原路返回,接连两日之后,徐肃又漏夜而来,带回了沈恪自台传递出的消息。
台的情况沈哲子想象要复杂一些,不过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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